由作者困倚危楼倾心创作的一本纯爱小说《折枝》,主人公是段凌陆修文,折枝小说主要讲述了:段凌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魔教劫走,他在那里认识了两个人,他们是一对兄弟,段凌总是分不出他们之间的区别。
《折枝段凌》精选: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踏在地上,震得落叶沙沙作响。段凌一听就知道,来的必定是个高手。而这等高手竟然夜半下毒,那定是个心性狠毒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段凌方才吸了不少追魂香,一身内力已荡然无存了,他暗自计算时辰,在天亮前是无法恢复武功了,所以逃是肯定来不及的,只能……
段凌念头一转,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快下马车。”
柳逸也中了毒,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陆修文倒是行动如常,他本身没有内力,反而不受追魂香的影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
段凌当机立断,叫道:“柳兄弟。”
“是。”
“带你陆大哥去魏前辈家避一避。记着,悄悄地走过去,路上一点声音也别出,明白吗?”
柳逸握着剑道:“明白。”
随即又问:“段大哥你呢?”
段凌强提一口气,翻身上了马背,道:“还好来的只有一个人,我想办法引开他。”
柳逸也是经过生死的,知道其中凶险,道:“段大哥,你……小心。”
陆修文这时也不避嫌了,叫了声“师弟”,道:“别忘了你答应过,要陪我游历山河的。”
段凌深深望他一眼,说:“等我回来。”
说罢举起剑来,在马臀上狠狠扎了一下,那马吃痛不过,长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前跑去。
陆修文跟柳逸趁机躲在了一旁的草丛中。两人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出声,过得片刻,果然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快步追赶段凌的马车。夜色中瞧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他的一身轻功却是登峰造极,轻轻几个起落,就已不见踪影了。
段凌若被他追上,自然是九死一生。
陆修文心中明白,却只捏了捏拳头,朝柳逸使个眼色。柳逸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站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魏神医住在村子的最东面。
这条路他们傍晚才走过,这时再走起来,却显得特别漫长。柳逸紧记着段凌的吩咐,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到了魏神医家门口,才伸手敲响紧闭的大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半夜里格外清晰。
柳逸敲得手心都出汗了,只怕那魔教的人突然折返回来,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面前的那扇门才终于开了,露出魏神医那毫无表情的面孔。他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衫,不耐烦地问:“半夜三更的,敲什么门?是死人了吗?”
“魏前辈,咱们遇上魔教的人了,若不来找您相救,可真要死人了。”
“魔教?是天绝教吗?你们怎么招惹上那伙人的?”魏神医一边问,一边侧了侧身,让柳逸他们进了屋。
柳逸毒性发作,身上早没力气了,一进去就软倒在地上。
魏神医抓过他的手来把了把脉,眼神一动,说:“追魂香?这可是天绝教的宝贝,炼制殊为不易,怎么用在你们几个身上了?”
一副嫌对方暴殄天物的样子。
柳逸有求于他,便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魏神医听后嗤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们前几日就遇上了天绝教的人,还杀了一人,伤了四人?”
“不错,”
“呵,年轻人就是见识短浅,你们跟天绝教结下这么大的梁子,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地来求医?是怕人家找不着你们报仇吗?”
“那怎么办?我段大哥还在外头呢。”
魏神医两手一摊,道:“我只懂医术,不懂武功,这地方可以借你们避避风头,其他的却帮不上忙了。”
仅是如此,也已担了极大的风险。
柳逸连忙谢过,回头一看,却见陆修文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口,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陆大哥,你说段大哥会不会……”
“不会,”陆修文笃定道,“师弟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他声音不大,却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信服。
柳逸松了口气,问魏神医道:“前辈你既是神医,可会解追魂香的毒?”
“这毒三个时辰后自然就解了,何须解药?”
“三个时辰……至少要等到天亮,万一魔教的人折了回来,不止是我们,连魏前辈你也会受牵连。”
“所以我才不肯再治病救人,这江湖上的恩怨太多,一不小心就惹上麻烦,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道,“这石桌下有间密室,转动桌上的棋盘就可打开,原本是为了防备我那对头的,想不到先给你们用上了。”
这棋盘原是固定在石桌上的,底部却可转动,柳逸走过去转了转,只听“咔咔”几声,他脚下的石砖缓缓移动,果然现出一条缝隙来。
这等机关,普通人自是料不到的,难怪被魏神医当作保命的法子。
柳逸正想将机关完全打开,却听外面响起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他忙又把棋盘转了回去,喜道:“陆大哥,可是段大哥回来了?”
陆修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吟不语。
段凌是驾着马车离开的,而那魔教的人是施展轻功追上去的,现在骑马回来的……会是段凌么?
院子里寂静无声。
只听得见那马蹄声在村里来来回回,像是在寻找什么人。过了许久,才渐渐停下来,换成了一阵笑声。
那笑声似男似女,妖异非常,听得人头皮发麻。虽然离得甚远,但因笑的人内力深厚,每一声都像是近在耳边一般。
接着那人开口,一字一字道:“陆修文,不必再躲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陆修文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自是吃了一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仍旧没有出声。
柳逸有些紧张地瞧着他。
陆修文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中计。
对方应当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方才说那两句话,只是为了骗他出来。
果然没隔多久,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本来左护法派我来杀那个姓段的小子,我是不大愿意的,不过一听说你也跟在他身边,我可坐不住啦。咱们许久不见,难道不该叙叙旧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调微微上扬,十足勾人。
柳逸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似是奇怪陆修文为何跟魔教的人相熟。
陆修文听了这两句话,已猜到那人的身份了。对方非但是个熟人,而且还同他有仇。他说是来杀段凌的,那么……
陆修文闭了闭眼睛,不让自己深想下去,听那人继续道:“陆修文,你的能耐不是大得很吗?从前仗着教主宠爱,在教内横行无忌,谁也不放在眼里,怎么如今倒做了缩头乌龟?”
他这样一番叫嚷,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惊醒了,渐渐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呀,你既然不肯出来,那我只好自己去找你啦。好在这里也没多少人,我一家一家地找过去,见一个杀一个,等全部的人都死光了,总能找到你了。”
他手段如此狠毒,听得柳逸冷汗直冒。
陆修文却沉得住气,甚至还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那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上当,便道:“我差点忘了,陆修文心狠手辣,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我再杀多少人也没有用。不过有一个人,你却不会放着不管,对不对?”
陆修文的心一沉,脸色霎时变了。
“唉,我方才追着马车一路往西,没多久就追上了,那姓段的小子中了毒,一点功夫也使不出来,我提起剑来那么一斩……嘻嘻……”那人又是一阵大笑,直令人毛骨悚然,“你猜他死了没有?”
陆修文咬了咬牙,觉得喉咙里泛起点腥甜的血味。
“我原本是要杀他的,不过想到你向来护着他,将他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就留了他一条命,只斩下了他一只胳膊。不过我虽不杀他,却可以慢慢折磨他。”
话落,马蹄声又绕着村子跑了一圈。
只是这次又多了另一种声音,是某样重物被绑于马上,在地上拖着走的声音。
陆修文听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果然听那人道:“陆修文,这姓段的小子可真倔得很,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连叫也不肯叫一声。哎呀,他的血流得满地都是,你若再不出来,他可就活不成啦。”
陆修文的一张脸白得可怕,抓着墙壁的手指微微发抖,那重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蓦地伸出手去,就要推开大门。
魏神医冲他摆了摆手,用口型说:当心有诈。
陆修文这时竟笑了起来,问:“魏前辈,你那密室可算安全?”
“当然。密室里另有一道机关,触发之后,除非从里面打开密室,否则外面的人是进不去的。”
“好,小柳,你跟着魏前辈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
柳逸道:“陆大哥,我没听见段大哥的声音,那人说不定是骗你的。”
这道理他当然知道,但万一是真的呢?他不敢拿段凌的性命去赌。
陆修文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去,朗声道:“杜枫,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哈哈哈,陆修文,你果然舍不得这姓段的小子。”
随着一声大笑,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在陆修文跟前堪堪停住。这马正是段凌先前骑走的那匹,虽然夜色模糊,但也看得出被马拖在地上的只是一个麻袋。
不是段凌。
陆修文松了口气,并不后悔刚才走出来。
段凌是他的软肋。
别人拿来诈他一千次,他也会上当一千次。
马背上那人穿一袭青色的衫子,料子之华贵,简直像是从戏台上走下来的。他相貌原本生得极俊,但左边脸颊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角直划到耳根,将他的一只眼睛毁了,整张脸显得狰狞而可怖。
“陆修文,”杜枫弯下腰来,用那只瞎了的眼睛对着他,道,“好久不见。”
陆修文冲他笑笑:“我道是谁这样没本事,对付我这么一个废人,还要用上追魂香。哈,原来是我从前的手下败将。你现在跟了左护法,他竟不嫌你蠢么?还是你当得一条好狗?”
杜枫脸上怒气一闪而过,道:“今非昔比,你如今武功全失,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他下了马背,一步步走近陆修文,脸孔愈发扭曲起来。
“陆修文,我今日是来找你算账的。”杜枫抬手按了按左脸上的伤疤,道,“你从前不是威风得很吗?你当年一鞭子抽瞎我的眼睛时,可曾料到会有今天?”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住陆修文,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陆修文恍若未见,只是问:“段凌在哪里?”
“他?”杜枫恶毒地笑笑,吐出两个字,“死了。”
陆修文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但他很快就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杜枫问:“你笑什么?”
陆修文并不理他,只望着他身后的夜色,乌黑眼眸莹然生辉,柔声道:“师弟。”
杜枫心下一惊,连忙回头去看,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唯有浓黑的夜色。他只当是陆修文受了刺激,一时魔怔了,正想好好嘲讽一番,眼角倏然瞥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斜刺过来,直取他的心口。
杜枫的武功也当真了得,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一手绝妙的轻功来,避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饶是如此,他左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而刺他这一剑的人,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却正是已被他“杀”了的段凌。
“你还没死?”
“不过是中了一掌,又滚落了山崖,倒还死不了。”
段凌说得轻巧,但他满身尘土,衣襟上还沾有点点血渍,显然也伤得不轻。
陆修文走到他身边,问:“师弟,你怎么样?”
“没事,赶回来时费了些工夫。”段凌瞧了瞧天色,道,“不过拖了一个多时辰,我的功力总算恢复了一些。”
追魂香的效力只有三个时辰,若能等到天亮的话,段凌自可与杜枫一战。
但杜枫岂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连左臂上的伤也没管,就拔出剑来,道:“你没死也好,正好可以当着陆修文的面杀了你。”
说着,就是唰唰唰三剑刺出。
他剑法并不怎么高明,与那一身轻功比起来,可说是普通得很,但胜在出手狠辣,每一剑都直指段凌的要害。
段凌身边就站着陆修文,自是无法躲避,只得咬牙应战。他武功虽然恢复了几成,但毕竟内力不足,斗得几剑,就渐渐落了下风。
陆修文在旁观战,早将两人的武功路数瞧得一清二楚,这时便从地上捡起一撮沙土来,朝杜枫撒了过去,口中叫道:“小心毒砂!”
这一下时机抓得极妙,杜枫要避段凌的剑,就避不开这“毒砂”,要避开这“毒砂”,就要被段凌刺上一剑。他到底还是忌惮陆修文,将心一横,扭头避开了“毒砂”,肩头则被段凌刺了一剑。
这还是段凌中了追魂香的缘故,若是内劲充沛时,足可在他身上捅个窟窿。
杜枫吃了闷亏,心中又气又怒,叫道:“陆修文,你真是卑鄙无耻!”
“多谢夸奖。”陆修文谦虚道,“比起你来,尚有不足。”
杜枫大怒,忽然一个鹞子翻身,在段凌胸口上狠狠踢了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段凌没有内力护体,竟然被他踢飞出去,重重摔在了魏家的大门上。
“咳咳……”
段凌身上本就有伤,这下伤上加伤,一时站不起来。
杜枫大步上前,正要提剑杀他,忽见一人从院子里冲出来,挥剑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同他的剑撞在一处。
这人武功比段凌更差,非但无甚力气,而且招式平平,但他手中宝剑却是锋利无比,杜枫与他双剑一交,剑上竟然豁开了一道口子。
“小柳,”陆修文道,“你怎么没躲起来?”
柳逸退后一些,横剑护在段凌身前,道:“你跟段大哥在外头拼命,我怎么能一个人苟且偷生?我虽武功不济,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大不了就是一块儿死了。”
“好!”段凌长笑一声,撑着剑站起来,道,“柳兄弟,咱们并肩子上。”
柳逸应了一声,跟段凌联手向杜枫杀去。
只听刀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三人很快战成了一团。
其中柳逸的功夫最弱一些,力气又没有完全恢复,靠着宝剑之利,才勉强应付了几招,就有些左支右绌了。
杜枫经验老道,故意卖了他一个破绽,而后一掌拍出,正打在他胸口上。
柳逸登时后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手中宝剑也掉在了地上。
段凌将牙一咬,兀自与杜枫缠斗不休。他的体力这时也到了极限,剑法早已没了章法,却还是一剑又一剑地使出来,一副要跟杜枫同归于尽的架势。
陆修文瞧得明白,不由得朝魏神医望了一眼。
魏神医见他看向自己,连忙摇头道:“我只是看个热闹,可不想跟你们同生共死。若你们当真死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收尸。”
“如此,有劳魏前辈了。”
陆修文也不强求,反而向他道了谢。
这时段凌的右腿被杜枫刺中,终于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方才一番拼杀,他身上多了无数伤口,正自血流如注,他却不肯认输,回头看了看陆修文,又是一剑挥出。
杜枫岂会让他如愿?嘿地一笑,一脚踏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往地上碾了碾。
“段大哥!”柳逸扑上来救人,被杜枫踢了开去。
杜枫身上也受了些伤,青色的衫子染成了红色,衬得他的脸孔愈发骇人。他这时稳占上风,却不急着杀人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修文身上,哈哈笑道:“陆修文,你不是最看重这个师弟吗?你说我该怎么杀他?是挖出他的眼睛来,还是剖出他的心来?或者是剥皮抽筋、开肠剖肚?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让你亲眼瞧着他是怎么死的。”
他对陆修文恨之入骨,满心想瞧瞧他跪地求饶的样子,谁知陆修文神色淡淡,仿佛并未听见他的话,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中藏着嘲弄之意,然后就见陆修文弯下身,拾起了柳逸掉在地上的那柄剑。
剑尖一寸一寸地上挑,最后指向杜枫剩下的那只眼睛。陆修文慢悠悠道:“你耍够威风了罢?接下来,是不是该试试我的剑法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瞧向他。
杜枫先是变了脸色,接着却大笑起来,道:“不必虚张声势了,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一身功夫早已废了。”
陆修文的手指修长白皙,看起来像是下棋的手,而非握剑的手,但他将手中宝剑握得极稳,道:“一个人没了武功,难道不能从头练起吗?我可不像你这废物,十年来也不见长进。”
杜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道:“就算你重新练好了功夫,你也已中了追魂香的毒!”
陆修文好笑道:“若非因为追魂香,我会容你活到现在?不过你抬头瞧一瞧,天可是快亮了。”
杜枫悚然一惊,这才发现经此一番恶战,天际已现出了一丝微光。
追魂香的效力只得三个时辰,天一亮就解了!
陆修文提着剑朝杜枫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还记得我当初为何抽瞎你一只眼睛么?”
“哼,不就是动了一下你那宝贝弟弟。”杜枫对他又恨又怕,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陆修文瞧一眼段凌身上的伤,道:“那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可以动,有些人……却连碰也不能碰。”
他面容沉静,语气平平淡淡,与邀人喝酒赏花无甚分别。唯独一双眼眸深不见底,看得杜枫心头发凉。
多年来,败于陆修文手下,且被抽瞎左眼之事,一直是杜枫心中大恨。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直接同陆修文拼命,还是先抓了段凌做人质?
这时却听陆修文道:“你若是怕了,不如现在转身就逃?”
杜枫听了这话,反倒定下心来,哈哈笑道:“陆修文,你唱得好一出空城计,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段凌,足下轻轻一点,飘然跃至陆修文身前,举剑就刺。
陆修文见他出手,唇畔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两人顷刻间过了数招。
杜枫剑法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陆修文却是举重若轻,慢吞吞地举剑,慢吞吞地出剑,但每一剑的时机都拿捏得极为精准,明晃晃的剑尖始终指着杜枫的右眼。
杜枫明明是要杀他,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右眼,不得不回剑相救,陆修文手腕一抖,很快避了开去,从头至尾,两人的剑竟一次也未相交。
打斗时,陆修文脚下步伐变换,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杜枫攻势连绵,不知不觉跟着他走了几步,两人一路从魏家大门外打到了院子里。
杜枫久攻不下,突然发了狠劲,剑交左手,一掌拍向陆修文肩头。
陆修文来不及变招,被他拍了一掌,手中宝剑“铛啷”一声落在地上,踉跄着倒退几步,正撞在院中的石桌上。
杜枫这一掌拍中,方印证了心中猜测,喝道:“陆修文,你果然武功全失,空有剑招,却一点内力也无。”
“是啊,”陆修文粲然一笑,说,“我骗你的。”
杜枫气怒交加,挥剑就要取他性命。
陆修文不闪不避,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剑刃,另一手则背至身后,转动桌上的棋盘。
只听得“咔咔”声响,地上的石砖缓缓移动,杜枫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黑魆魆的缝隙。
杜枫料不到这小院中会有机关,呆了一呆,才知道自己又上了陆修文的当。重新练武是假,空城计也是假,陆修文一番做作,不过是为了引他到这石桌旁来。
杜枫的身体急速下坠,眼看就要落进地底的密室中去,但他到底是一方人物,这般危急关头也未乱了心神,双掌在地面一拍,就要拔地而起。
陆修文岂会容他逃脱,拼尽全力推了他一把。
杜枫脸容狰狞,死死抓住了陆修文的手。
“陆修文,我就算要死,也拉你一起死。”
“那就如你所愿。”
陆修文笑了笑,眼中又露出那种冷若冰霜的神情,纵身一跃,同他一起跳进了密室中。
“咔咔……”
不知是谁触动了密室的机关,地面的石砖再次移动,缝隙渐渐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这一下事出突然,从陆修文激怒杜枫,到两人比剑,再到陆修文转动棋盘上的机关,不过短短几个瞬息,等众人回过神来时,两人已双双跌进了密室。
“陆修文——”
段凌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头一个朝石桌跑去,但他跑得太急,半路上竟还摔了一跤。他也不管自己浑身是伤,很快又重新爬起来,快步冲到陆修文消失的地方。
地面上的石砖严丝合缝,他使劲捶了几拳,见毫无动静,便转头问魏神医道:“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魏神医这时可不能袖手旁观了,走过来道:“是为了防备我那对头,造来保命用的密室。放心,掉下去死不了人的。”
柳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急道:“陆大哥一点武功也没有,与那魔教的人共处一室,岂不是……”
段凌打断他的话,对魏神医道:“机关在哪里?快将这密室打开!”
“昨日来求医时何等低声下气,今天怎么狠霸霸的像是来讨债的?”魏神医小声嘀咕了一句,动手去转石桌上的棋盘。
棋盘倒是转动了,但地上的石砖动也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魏神医“唔”了一声,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段凌忙问:“怎么了?”
“不行,打不开了。”魏神医道,“密室里另有一道机关,一旦被触动,从外面是开不了门的。这也是为防万一,假使我那对头寻到这里,又发现了石桌的秘密,也没法进密室去抓我。”
段凌可没耐心听他唠叨他跟对头的事,追问道:“还有其他的路进密室吗?”
“没有了,不过里面备有清水和干粮,就算一个月不出来也饿不死。”
段凌心急如焚。
他虽只听到三言两语,但也知道陆修文跟那魔教的人有仇,别说一个月了,他只怕连一炷香也支持不了。
段凌想到这里,半点时辰也不敢耽搁,双目一扫,从地上捡起柳逸的宝剑,道:“柳兄弟,你的剑借我一用。”
说罢将剑身插进两块石砖的缝隙中,用力撬动石砖。
柳逸这柄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这样一使力,石砖倒真的松动了一些。
柳逸也不吝惜宝物,拔了匕首出来道:“段大哥,我来帮你。”
一时间石屑纷飞。
两人互相配合,竟是要硬生生掘开密室的门。
魏神医当初费了许多心血才造得这密室,见两人如此糟蹋,忍不住在旁边道:“密室里的机关寻常人是不会知道的,那姓陆的小子倒是听我说起过,我瞧他根本就是一心赴死,要跟天绝教的人同归于尽了……”
段凌没有作声,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异常冰冷。
魏神医心下一凉,立时噤了声。
铺在地上的石砖颇为厚实,两人用剑掘了半天,也只见那缝隙扩大了一些,要想进去救人,却不知要等几时了。
柳逸正觉灰心,却忽听下面传来了一道古怪的声响。
“啪!”
柳逸的心一颤,忙问段凌道:“段大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段凌伏下身去,将右耳贴在地上。他耳力比柳逸更好,只听了一会儿,面上就失了血色,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手背上青筋毕现。
“段大哥?”
段凌深吸一口气,嗓子有些哑,说:“是鞭子的声音。”
柳逸小声说:“我记得那魔教的人说,他的眼睛是被陆大哥一鞭子抽瞎的。”
而陆修文武功全失,当然不可能再使鞭子,所以……这声音……
柳逸不敢深想下去。
段凌反而镇定得多:“这至少说明,陆修文现在还活着。”
他说完看了看天色,道:“天亮了。”
柳逸不解其意,却见段凌将宝剑扔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掌,然后一掌拍在地上。
“嘭!”
这一掌用上了内劲,果然拍得那石砖震了震,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痕。
柳逸确实听说过开碑裂石的掌力,但段凌的内功显然未到这个地步,而且追魂香的毒刚解,他急着催动内力,身体也绝对吃不消。
柳逸虽然一心救陆大哥,却不得不劝道:“段大哥,别打了,你的手掌会废掉的。”
“无事,”段凌神情不变,道,“右手废了,还有左手。”
他强行催动内力,连续拍出几掌后,忽然觉得一阵气血翻腾,抬手抹了抹嘴角,竟看见一片殷红。
他知道内息已乱,这是遭了反噬,但是不敢停下来。
陆修文还活着。
但也只是还活着而已。
密室里传来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能听见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间或夹杂了几声闷哼——急促而短暂,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段凌曾经挨过鞭子,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而如今这一鞭又一鞭,正落在陆修文身上。
那个高高在上、从来只拿眼角看人的陆修文。
那个武功尽废、只剩下数月之命的陆修文。
他明明是有机会逃走的,却偏偏在最危急的关头站出来,提了剑与杜枫对峙。
段凌知道他这是为了救谁。
然而为什么救他?
他心头乱成一片,双手一掌掌打在地面上,毕竟是血肉之躯,手掌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啪!”
又是一道鞭子声响起来。
段凌忍不住叫了声:“陆修文!”
无人应他。
他只听见气若游丝的闷哼声。
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下,猛地紧缩起来,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啪!”
又是一鞭子落下。
这次是打在额角上,陆修文只见眼前飘起一蓬血雾,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淌下来,一直淌进他眼睛里。
整个世界都像染上了一层血色。
陆修文瞧了瞧站在他面前的杜枫,道:“你这鞭法使出来,比我可差得太远啦。”
杜枫甩了甩手中鞭子,眯起眼睛道:“我没工夫听你耍嘴皮子,快说,要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我不知道。”
“你知道怎么开启机关,会不知道怎么出去?”
“这密室是此地主人魏前辈修建的,我只知转动棋盘可以开启机关,其他的却一无所知了。”
杜枫冷哼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手腕一抖,又是一鞭打在陆修文身上。
陆修文没有武功,之前又挨了一掌,摔下来后,很快就被杜枫制住了。他们身处的这间密室不过数尺见方,光线昏暗,地方狭小,杜枫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出去的通道,而头顶上的石砖又已阖上了,只好威逼陆修文说出离开的方法。
陆修文好不容易骗得杜枫进这密室,自然什么也不会说,虽挨了一顿鞭子,却连叫也没叫一声。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你那师弟还在上面,我不信他不来救你。”
“是啊,不过等他打开石门时,追魂香的毒已经解了。若是正大光明地打一场,你真以为自己赢得了他?”
杜枫跟段凌交过手,清楚他武功确实不差,在密室待得越久,对他就越为不利。于是手中鞭子一扬,如疾风骤雨般狠狠朝陆修文抽去。
陆修文一身黑衣早被血水与汗水浸湿了,身上几处破损,露出血淋淋的口子来,额角上那道伤尤其严重,血断断续续地滴下来,将他半边脸颊都染红了。他却始终没有叫出声来,偶尔闷哼一下,也立刻压了下去。
杜枫没有问出答案,反而打得自己的手也酸了,他知道陆修文最在意的就是段凌,故意道:“那姓段的过了这么久还没动静,看来是不打算救你了。”
陆修文浑身是伤,连站也站立不住,顺着墙壁缓缓坐倒下去,笑道:“那也无妨,我瞧这密室里备有清水干粮,住上一个月不成问题。待你死了,我吃你的肉饮你的血,还可再熬一个月。”
“哼,看来你是急着找死。”杜枫怒极反笑,一步步走到陆修文身前,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问,“你猜……我为何随身带着鞭子?”
“为了有朝一日遇上我,好找我报仇么?”
“没错。不过我没你那么狠,一鞭子就能抽瞎人的眼睛,所以……”杜枫将鞭柄一转,再用劲一拔,竟抽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厉声道,“我做梦都想着,如何亲手挖出你的眼珠子来。”
说着,冰凉的匕首顺着陆修文的面颊一点点划上去,最后贴在了他的眼睛上。
陆修文并不闪躲,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杜枫扯了扯嘴角,打算多折磨他一会儿,手腕一转,一刀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修文顿时鲜血直流,杜枫却并不放过他,手握着那柄冷冰冰的匕首,在他伤口里缓缓转动起来。
“唔……”
伤口被反反复复地翻搅着,这般痛楚,远胜过先前那顿鞭打。陆修文脸色一白,背上冷汗直流,连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出血来。
杜枫一面欣赏他强忍疼痛的表情,一面道:“就算现在杀了你也没关系,外面的人迟早会打开这间密室的,到时候我把你的尸首往外一扔,自然可以趁乱脱身。或者,我将你那师弟也杀了,好让他去地下陪你?”
陆修文听了这话,陡然间睁大眼睛,冷冷地瞧着杜枫。
杜枫对他这神情痛恨至极,立时就要拔出匕首来剜了他的眼睛,不料手指竟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接着是手臂、身体,乃至脖子……全身都像是麻痹了一般,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惊恐地瞪着陆修文,唯有嘴巴还能微微嚅动:“怎么会……”
“终于发作了?”陆修文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若是再晚一些,我的眼睛可就保不住了。”
“你……到底……”
“你也是会使毒的人,难道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吗?”
说话间,杜枫的嘴角开始流出血来,然后是双眼和双耳,他却还是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问:“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就是刚进密室,你打我第一鞭的时候。”
“不可能……”
“你完全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是不是?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替教主试过药。”陆修文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血迹,随后将手凑至唇边,用舌头慢慢舔净,俊美的脸孔上现出一丝妖异之色,“我体内的毒已入肺腑,而其中最毒的……就是我的血。”
“不过这血在开阔之处毫无用处,唯有在这样狭小的斗室里,你闻到后才会中毒。”
杜枫这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跟着跳进来?又为何要故意激怒你?”
杜枫这时已完全毒发,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却还是问:“你是……为了杀我?”
陆修文遍体鳞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便干脆往前一倒,手脚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前爬,最后爬到杜枫身旁,对他道:“没错。”
“为什么?你伤得这么重,就算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成了。”
陆修文笑笑,语气十分轻柔:“还记得你先前说,要怎么对付我家师弟么?你说要将他剥皮抽筋、开膛破肚。”
他越说下去,声音就越冷,“我怎么可能留你性命?”
陆修文说着,伸手握住扎在自己肩头的那柄匕首,猛地一用力,将匕首硬生生拔了出来。这一下的疼痛并不亚于扎进去时,伤口崩裂,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陆修文却恍若未觉,反而低声一笑,用匕首抵住杜枫的脖子,一字一字说:“只有杀了你,才能永绝后患。”
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