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推小说《孤本冷情》的主角是温行简赵听澜,是作者不要捏我的爪儿倾心创作的一本已经完结的知乎小说,孤本冷情小说主要讲述了:不知道温行简是对我不够自信还是对他自己不够自信,他总是觉得我不可能这么喜欢他,喜欢他的背后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孤本冷情》精选:
温行简冲进我的书房,目眦欲裂地问我:
“谢流莺是谁?”
我正在批折子,手边一杯桂圆茶腾着袅袅细烟,折子上的蝇头小字看得我眼晕,将他的话在脑子中过了两三遍才想起来谢流莺这么个人。
……那不是京城第一青楼里的头牌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莫名其妙,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是谁?”
“我在问你!”温行简眼红了一圈,将一本书拍在我的桌子上。
我表示十分诧异,但是却对他这种行径见怪不怪。毕竟我微服到酒楼去吃个饭他都要紧跟着我,如果有不论男女的什么人多看了我一眼,则必定炸毛炸成一朵小烟花。
不知道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随手拿起了那本书看,见是一本风月话本,写的是当朝太子殿下——也就是我,与那个头牌谢流莺的故事,从街头流莺姑娘开窗丢下一张手帕被我捡起开始,一直写到我力排众议,不顾父皇反对与朝臣谏议,将谢流莺娶回东宫做太子妃。
啊,还给流莺姑娘安排了一个新身份,乃是江湖名门之后,善毒善武,我与她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用实际行动将一众大臣堵的哑口无言,继位之后没有再选秀纳妃,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不扯呢嘛?
“哪来的话本子?”我扔下那本书,挑眉问他,却被他恶狠狠地挑起下巴来,逼我与他对视:
“我在问你,谢流莺是谁?是你哪个旧好?不要妄图蒙混过去!”
我无奈叹息:“我真不认识她,你不要莫名其妙吃这样的醋。”
“我莫名其妙?”温行简也不攥我的下巴了,一把拽住了我的脖领子,“你嫌我烦了是不是?”
我:……???
我试图解释,被他噼里啪啦一顿给噎了回去:
“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我的眼睛了,她有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你喜欢她是不是?你藏在心里十几年的那个人是她对不对?”
这……
我被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砸的晕头转向,一时间竟也无话反驳,谁知这人就开始变本加厉,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我就知道!”
而后手一甩,摔门而去。
……
我呆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等……?
温行简,本朝摄政王,自我父皇病重之后一直扶持于我,在外常年衣冠楚楚人模狗样,自诩清正修谨从不出入风月之地,他是怎么知道谢流莺长什么样子的?
……连我都不知道!
这人该不会是为了一个不知从哪买回来的话本子,专门跑到青楼里去看那个谢流莺了吧?
我头疼的闭了闭眼,撂下手里的奏折,出门去追我的小叔叔。
是的,没错。
小叔叔。
论资排辈我确实应该这么叫他,但他也的确不是我的亲叔叔,母亲是当朝淳安大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姑奶奶。说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其实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我的管家婆……啊不,我的男宠。
温行简其人,据说在娘胎里就是个不老实的,他母亲怀了他多长时间,几乎就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生时难产,磨了一天一夜才出来,差点去了他母亲半条命。
胎里这样,幼时也没安分到哪去。我还没长开的的时候,常被父皇母妃说像个丫头,母妃还给我起了个小名叫“阿茹”,温行简听了这个名字,便带了一帮子小弟来找我,非要扒了我衣服验明正身,看是个丫头还是小子。
那时候我还不是太子,身边没有些乌泱泱的侍卫宫女内侍跟着,看那一群气势汹汹的小鬼头,吓得我立马就躲到了……
……姑奶奶的身后。
是的,我当时正在与我姑奶奶一同在御花园里赏花。
温行简立刻就被我剽悍的姑奶奶拽着耳根子提了回去,第二日老老实实来跟我认错,说冒犯了皇子殿下请求原谅云云。
我骄傲地站在我姑奶奶身前,完全不知道“狐假虎威”这四个字怎么写。
直到今天,他还是想让我穿上女子的裙裳试试,或者偶尔扒我衣服看看。
对此,我的回应一般是拖他上床。
身体力行向他证明,我是男人这个事实。
太子东宫还挺大的。
……不过,至少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嫌弃它大过。
转了几圈之后不见温行简人影,我心道这是长进了?以往我若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开心,他顶多就是多走两步,在偏殿或者找一个犄角旮旯一个人生闷气,像今天这样到处找不到人影的,还是第一次。
这个醋坛子……
我回去找那本话本,随意翻了几下却在最后一页看到了谢流莺的画像,纸张四折,其上遍布了被大力揉捏过后的褶皱,不过却一点都不影响画中人的倾世容貌。
谢流莺能被称为京都第一花魁,是有些道理的。
看这樱桃小嘴,看这瓜子儿脸,看这秋水明眸,这微微上挑的丹凤眼……
……这么仔细一看,温行简与谢流莺的眼睛,倒真有几分相像。
只不过一个如同水上浮花,轻盈婉转,眼尾只增几分媚色;一个却如缺月金钩,锋锐之中自带一种风情。
我合了画卷,心想,还是我家小叔叔更好看一些。
我坐回桌前,将剩下几本奏章看过一遍,拣重要的挑出来放在一旁,便撂了笔合了书,起身来到铜镜前,搬出了个不大的小木匣来。
温行简的破习惯,见着什么好看的花钿步摇玉钗就给我买,手钏项圈脚链也有不少,口脂屯了好几盒,还曾经给我带回来一件大红色的裙子,不过最后没能穿到我身上就是了。
……反正,我就没见他给我买过什么男人能用的玩意儿。
今日闲来无事,既然他一直想看,那便看吧。
我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提朱笔来在眉心勾了一朵梅花,那件大红色的裙子被用过一次之后就压了箱底,我翻了出来换上,到镜子前晃了一圈,满意地披上了一件斗篷,去摄政王府。
啊对了,我还在脚踝上扣了个细细的脚链,上面坠着一颗铃铛,走路时一步一响,清灵悦耳。
我这么一副打扮,着实惊到了我的贴身内侍致鸿。
他瞪着我结结巴巴地道:“殿下这是……往哪去?”
我满意地欣赏了一番他略扭曲却又要极力保持冷静的脸,开口道:
“摄政王府。”
温行简果然在王府之中。
夜幕已垂,他一个人坐在前院映月池的小木桥上,旁边放着一盏散发着温暖柔亮光芒的宫灯。
我在岸边随手拾了块薄石子,用个巧劲扔出去,它便在湖上一路飞出几道水花,将宫灯和月亮的倒影打成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涟漪,从我这边一直漾到温行简的脚下。
他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落至我的面上愣了一瞬,而后立刻便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身子还晃了两下,连忙扶住了旁边木桥上雕刻的兽首。
我有些好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便欲过去,谁知温行简看见我的动作,转身便从桥上奔下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这是……”温行简上下扫我两眼,面色忽而一变:“赵听澜,你竟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我:“……??”
又来了!
我十分诚恳地解释道:“没有谢流莺,没有在我心里藏了十几年的人,只有你。”
我虽不知道他这个荒谬的想法从哪里来的,却能够明白他此时的面色所表达的意思。
他不信。
我脱了斗篷,露出那件颜色明艳的长裙来。他看着我喉结微滚,但却还是不为所动。
我轻轻提了裙摆,天虽渐凉,我却只着了一双木屐,右脚向前迈出半步,脚腕上拴着的铃铛响了一声,底下坠着的玉珠微微滚动,一直垂到脚踝两侧。
“你你……你……”温行简结结巴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道:“你冷不冷?”
“……”
我动作一僵,表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去秦楼楚馆,并且及冠二三年也未曾婚配的原因了。
撩不动啊撩不动。
我一直感觉很奇怪,他总认为我心中有人,却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且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表示绝不相信,有时候还会倒打我一耙。
我决定这次不能再放过他了。
只是他为了逃避我的问话,竟然派人去知会了淳安大长公主,她一向对我疼爱有加,于是立刻传话要我到她居住的朝阳阁中一叙。
……公主难道不应该住在公主府吗?怎么会在摄政王府?
而且我记得我的这位姑奶奶年纪虽长,府里的面首却是不少啊,更绝的是,她不仅养男人,还养女人……?
此时暮色四合,当是寻欢作乐的好时候,来找儿子多没意思。况且,她养她的,本来也与我无关,但是她与她儿子一样,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习惯。
……比如说随手将男宠女宠送人。
送就送吧,还喜欢附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具,装在一个黑漆木匣子里,如果我拒绝,就随手塞进其他字画或者锦缎箱子之中,等我一并带回去之后再托人前来传话,说东西在里头。我打开看时,里面往往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书:“澜儿慎用,千万不要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哦。”
……这谁遭得住啊。
温行简面色有些沉。我已换过了衣服,锦袍皂靴,又是翩翩佳公子一个。他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厅中身段妖娆,媚眼如丝的舞女们,搁在案上的手缓缓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看他的面色我就知道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逃过问话这一劫却让我掉进了美人窟,伤敌五百自损一千,这是其一。
……大概我穿的那身裙装,他还没有看够,便因为要见长辈而不得不让我换下,这是其二。
淳安大长公主坐在上首,一面言笑晏晏地与身旁的美娇娘碰了一杯,一面玉指轻抚额头,道:“哎呀,本宫头有些疼了呢,快去把那个特制的抹额拿来给本宫佩上。”
我眉毛一挑,看向温行简。
温行简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抹额内添加了二十几种药材,据说能安神止痛,母亲若是睡得晚,总是会戴上一阵子。”
……明白了。
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见长公主转头过来看我,大袖微拂,举起一杯酒道:“澜儿真是好容易来一趟,今天可巧咱们遇到一起,不喝个尽兴不准走!”
“有姑祖母作陪,该当尽兴而归。”我端酒遥敬,而后轻抿一小口,便放下了酒杯。
长公主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温温吞吞的性子,该不是看本宫这里美人儿多,有些放不开吧。柳儿,去,好好服侍太子殿下。”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每到这里便都是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姑祖母在上,长辈之命不敢违逆,就连温行简也只是黑着脸,不会多说一句话。可坏就坏在这里,温行简不说话,但他记仇啊!
每次小姑娘喂我多少酒,摸我多少下,我跟她说了几句话,他都一声不吭地记在心里,然后伺机跟我发作。
眼见着那杏眼桃腮的姑娘起了身,摇曳生姿地向我这边过来,我下意识地就回头看了温行简一眼。
然后听他手下砰的一声,将酒盏狠狠地墩在了桌面上。
我:“……”
柳儿姑娘莲步轻移,来到我桌案旁坐下,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怎的,双眼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晕红,顾盼生姿,看上去着实惹人怜爱。
……但我也是的确不敢多看。
她便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开口道:“太子殿下怎么也不看奴家,莫不是觉得奴家貌比无盐,所以不忍直视?”
我盯着面前一道盐焗鸭子目不斜视:“姑娘哪里的话,能在姑祖母跟前服侍,怎么会有不是美人的?”
这句话说罢,我便感觉到温行简气息蓦地一变,心道不好,果真,他竟连思考也不思考一下,直接道:
“那殿下以为,简容貌如何?”
……
……绝色绝色!再没有比你更绝的色了!
我心中如此腹诽,面上稳如泰山,先是举杯一敬,而后淡淡言道:“皇叔身为当朝摄政王,当以修心为先,清明己身,怎能执着于容貌。”
他看上去似乎更生气了,但是又挑不出我什么毛病,只能在我身边轻哼一声,又斜着眼打量了那位柳儿姑娘一番,带着副嫌弃的神情,大概又在心里边默默挑刺。人被他看得战战兢兢,给我倒酒的手都颤了起来,我看看二人的反应,叹息一声,抬手止住柳儿的动作,开口道:“罢了,今日孤没什么兴致,你还是先回去吧。”
温行简面色缓和了些。
我这位姑奶奶一向是个打蛇随棍上,没有棍自己搬来个棍也要上的人,见我似乎还是不大愿意接受她的小宠儿,便道:“不如这样,今日澜儿就留在府上,晚上你们再叙如何啊?”说罢,目光婉转略过我与柳儿二人。
那姑娘俯首贴地不敢说话,我正欲想些别的什么说辞,便听温行简道:“母亲,这位姑娘儿子看来倒是十分顺眼,不如让她去我那里……”
我心中一动,淡淡扫过去一眼。
温行简与我对视一瞬,下意识便道:“……做个……洒扫?”
我挑眉:“如此佳人,要去做个洒扫岂不是埋没了?”
长公主笑道:“你们二人一起变榆木疙瘩了不成?难怪陛下非要将简儿与太子放在一起,看来是未卜先知,知道太子降的住你。”话落,又看向伏地微颤的柳儿,“他们不解风情,本宫疼你。过来。”
温行简面色有些不自在,我只当他是听了长公主的调侃所以难为情。毕竟平日里他狠话虽然放的多,却没有几样落到实处,甚至还不如小时候痛快利落,真的生气伤心了也只会自己憋着。
总之很不让人省心。
长公主退席之后顺便带走了温行简,他的计划不错,我的确没了问话的机会。我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起身离开。
淳安大长公主名赵无忧,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倒是个好名字。她的父皇,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经允诺她的母妃,若是生下一位皇子,就册其为皇后。只是天不遂人愿,她的母妃拼死保下这胎,孩子却是个女儿。她在撒手人寰之际嘱托身边伺候的宫人,就说生了一位皇子,即使离开人世,也要为自己挣得身后名。
她的母妃得当时的太后扶持,于是众人一起将此事瞒了下来,将一个公主当做皇子养大,教她武功骑射。淳安长公主文韬武略,十四岁上战场,死人堆中滚了三年,大胜而归,曾祖甚至一度想要立她为太子,继承大统。
只是最后,她的身份不知如何暴露了去,曾祖大怒,要以欺君之罪问斩公主。公主一身铠甲,长剑迎向自己脖颈,厉声道:“你以何罪斩我?”
曾祖道:“自然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公主道:“你要斩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女儿之身,只是我所行之事,哪一样与男儿相比差了些!你允我母妃册封皇后,可怜她撒下弥天大谎,死后也只入妃陵!这世上哪里有男儿女儿之事,只有君子小人之事,你敢说,你自己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而我就因为是个女子,所以活该死在这里?!”
说罢,剑已没入皮肉三分:“倘若如此,这乾坤浩荡,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你要斩我,也看你配不配!”便要引颈自戮。
曾祖心神巨震,命人拦下公主,颁布旨意为她改换身份,赐封号淳安,邑三千户。
我虽无缘得见姑祖母年轻时风姿,却也听闻了许多她的事情。譬如封公主之后深居简出,轻易不与外人打交道;譬如休弃驸马,独自一人抚养温行简;又譬如豢养男女情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抵得过父皇一整个后宫。
她还曾经在出行途中女扮男装,遇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对她芳心暗许,公主当即撤掉伪装,问其可愿进公主府服侍。那女子便就同意了下来,与公主一同归了府,从此留在盛京,成为公主万千红尘中的一人。
只是这样豪放不羁的姑祖母,为何会养出温行简这么个别扭又敏感的性子?
我在下朝时拦住了温行简。
父皇重病在床,每日我去看时也只是勉强撑着与我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我遣退内侍,他仰面躺着不发一言,我盯着那帐顶垂下的晃晃悠悠的金丝流苏发呆。
说实话,我是对他没什么感情的。上面几个皇兄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只有我被母妃护在高墙深处,在十四岁之前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父皇高寿,原本的太子及其臣属便急不可耐,况且还有人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于是,兄弟阋墙,父子相残。
幼时我鲜少见得到父皇,母妃有我已经很是满足,她不愿争宠也不愿送我上高位,只是希望我能得一闲职,观鹤听澜,平安一生。
我也知道,父皇不喜我。我眉目俊秀,生的如同女子一般,他便对我不怎么关注,继位太子之前我对见父皇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一次是六七岁,我被母妃和嬷嬷带着散步,遇见了他;一次是在除夕宫宴,父皇似是突然想起有我这个儿子一般,点名要我去,却在见了我之后笑着道:“怎么还是像个丫头一样腼腆。”
有一次,他见我坐在床边抬手喂他喝药,忽的问道:
“你为何不杀我?”
我一时竟没听懂他的意思,怔在原地。他继续道:
“你不要这个位子吗?你得杀了我。”
他说,我,而不是朕。
我道:“我看着你,便觉得不喜这个位子了。”
父皇便跟我赌起气来。
他知道他一直忽视了我,所以急于补偿,想要将他认为最宝贵的东西——皇位,传给我。可是我却把他视作珍宝的东西弃如蔽履,他已经年老,心里大概还有点认同我的话,只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好在我身上撒气。
昨日里,终于松口跟我说了句话,要见一见温行简。
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人拦了下来,传父皇口谕。温行简面色一派淡然,跪地接旨。
臣子们议论纷纷,无非是在猜测,父皇是不是已经撑不下去,所以召见摄政王交代后事。温行简打眼一扫,殿上人们顿时噤若寒蝉。我心中发笑,他这个摄政王,倒是比我这个太子有威慑力的多了。
待殿中臣子纷纷告退离去,他依旧立在原地,微抬了头看我。我在首座龙椅旁加了把椅子,一边挥退了内侍们,一边屈肘撑着下巴,含笑看他。
温行简被我看得有些受不了了,开口道:“殿下不是说,陛下召见微臣吗?”
“不着急。”我坐正了身子,“皇叔就没有什么要对孤说的?”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想到了歪处,拂了衣襟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向我行来。待到了我面前,便探手握住了双边扶把,将我圈在了座椅与他之间,微微俯下身来看我:
“依微臣来看,是殿下有话要对微臣说吧。”
温行简舔了舔唇,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蠢蠢欲动的神色。
……这人要干嘛?这里可是太和殿!
我一把将人推开,揉着额头道:“你这是做甚,我是真的有话要说。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流言?还是我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
温行简见我推拒他,顿时不满的撇了撇嘴,转头环视一周,又道:“我以为你特意将人都支开,是欲要和我在此……”
“闭嘴!”我头疼的越发厉害,又想起今晨御史奏议的一件事来,说温行简为钦差巡视江,泯,宛等十二州时,曾当街纵马撞伤行人,却以马蹄折断为由,强行索取一批绸缎赔偿,又到人家中去搜刮财产,直弄的对方家破人亡。
御史李义之长的尖脸长须一副奸臣模样,却是最刚直不阿的一个,在朝堂上说的义愤填膺声泪俱下,仿佛被抢的是他家的钱,踹伤的是他的儿子一般。众多臣子随之附议,要求惩治摄政王。这些人多是跟随父皇的旧臣,看温行简很是不顺眼。
我道:“今早李义之参你一本,你怎么说?”
温行简满不在乎,反而对方才未竟之事念念不忘:“他说他的,我问心无愧罢了。”说着便要上手来扯我衣襟。我一把攥住他手腕,道:
“莫要胡闹了,这事待我仔细查明,定不会偏颇。”
“你何时偏心过我?”温行简也不扯我衣服了,干脆坐在了我怀里,拿着我腰上挂的玉佩甩着玩,“我死了你也不会管我。”
“你又胡言乱语。”我看他不准备解释,就绕回方才的话道:“你是不是进我书房看见了什么?”
他身子一僵,也不抡我的玉佩了,目光闪烁地道:“我没进过你书房。”
我掰着指头给他算:“我刚继位太子时你来东宫拜谒那次,单独在书房等我等了有半刻钟;你喝醉酒那次,不睡我卧房也不睡客房,非要到书房里去,说看着书就可以很快睡着,早晨我先去上朝,你一个人留在书房睡到中午;还有上次咱俩在书房一起批折子,批着批着你睡着了,我下午出去有事,你一整天都在书房……”
“……”
温行简沉默,我好笑地伸手拨弄了两下人藏在碎发间的耳垂,忽的想到,在我书房暗格里的那块玉佩,莫不是被他看去了?
我试探着道:“我书房小塌边的那个暗格……”
他猛的转头看我,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当真是那个?”我看他面色便已确认了八九分,只是他嘴硬从不肯对我说内心真正的想法。早些时候我不懂,便常常误会他;后来即使明白了,也对他无可奈何。
不过现在,我自认对付这人还算有一些经验。
我叹道:“走吧,去见父皇。”
温行简有些狐疑地从我身上下来,见我从容起身,轻轻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也不准备解释什么,抬步便要走,忍不住便拽了我袖子,道:
“你……”
“我怎么?”我状似无意,他却有些不安起来,只是面子搁在这,他问不出口,只能沉着一张脸闭了嘴,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父皇今天精神很好,我们去时,他拥着一床厚厚的毯子,坐在窗前看远处那一树金黄的碎雪似的桂花。走近之后,父皇还不待我们行礼,便挥手止住我们动作,指着桂树对温行简道:“这是你母亲喜欢的花,朕这几日命人用其制了些香囊与抹额,你走时带上。”
我垂目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连自己姑母的小小喜好都能记得,却在用膳时给我夹了能让我全身起红疹的冰糖核桃。
我又转眼看温行简,他俯首谢恩,父皇目光柔和,他心情似乎也不错,拉着温行简说了很多的话,我坐在旁边,想要开口却找不到可以插进去的话语。
……就像,他们之间似乎才是真正的亲人,而我是游离于他们之外的,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的外人。
父皇身边伺候的刘德胜看我垂首不语,笑道:“太子殿下如今是越发沉静了,怎么也不说句话?”
我忽地被点到,这才惊觉两人之间已沉默了下来,齐齐看向了我。
父皇闻言,叹息一声道:“澜儿……”
澜儿。
他大概已经忘了母妃给我起的乳名了吧。
我抬起眼来看他,轻轻回道:“儿臣在。”
父皇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我们离去了。
温行简走在我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时不时地拧着眉看向我。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做任何反应,只是慢慢放空了自己,一边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往太子东宫走。
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温行简竟还跟在我身后,稳稳地保持半步,既不逾越也不远离。我挑眉道:“你要跟着我回去么?”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点了点头。
我道:“那就要回答我早上问你的问题。”
他道:“好。”
好?
我觉得不对劲。温行简有点太好说话了,这不像他。况且为了对方情绪不对而妥协的事,通常都是我在干,他是察觉到了我不高兴吗?
“你还记得你幼时参加过的那场除夕宴吗?”
我还没问出口,他便先了我一步,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我有些疑惑。我顺着他回想了一下,那次除夕宴是父皇心血来潮想见我,若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倒也没有,温行简一如既往地带着人喊我丫头,还在我去赴宴的途中抢了我的……
……我的玉佩?
温行简见我似有所感,便道:“我那时拿了你的玉佩摔在地上……后来,渐渐也就忘了这事了……”
我不置可否,幼时的事若是真要和他计较,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关系了。
“接下来,就是你继位太子之后。我在你书房无意间……又看见了那块玉佩,它已经碎成那个样子了,你还留着它……”
我一怔,终于明白了他这段时间的“无理取闹”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它啊。”
温行简侧了侧头,避过我的目光。我探手去握他手腕,才发现他攥紧了拳头,垂目抿紧了唇,眼睫微颤,一副我拈花惹草始乱终弃的委屈样子。
“你看我留了它十几年,所以才那么说的?”我想起那天他直冲到我书房,拽着我衣领质问我的样子,觉得他因为这块玉佩提心吊胆惶惶不安那么长时间,简直让我又好笑又有些心疼。
我握着他的手腕将人带进了东宫,一直领到书房,打开小塌边的暗格,把那块玉佩拿给他看。这是一块雕了鸾凤和鸣的圆形玉佩,因为被摔过一次已经碎成了四块,我在匣子里垫了绒布,将玉佩拼好搁在里面。
温行简欲言又止,有些不敢碰那方小匣子。我将东西递过去,他小心翼翼接着,面上露出一丝涩然来。
“我原本以为你记得它,看来其实还是不记得。”我佯作叹息,指着那玉佩道,“这是你的啊。”
“什么?是……我的?”温行简瞪大双眼,难得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我看着觉得可爱,便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道:
“你要是记得,也不会跟我吃这么久的醋了。”
得到这块玉佩,是在最早入国子监,温行简纠集了一帮皇亲贵戚家的子弟,教训一个辱骂淳安大长公主的人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少年长发高束,眉目锋锐,如同一匹刚长成的狼崽子,正在亮出自己的爪牙。
温行简教训了人之后离开,腰上挂的玉佩却落在了原地,我上前去捡,却没想到他一个人又扭头回来,看见我手中攥着那玉佩,扬眉一笑道:
“你是哪家的丫头?长的好生标致。”
我不敢回答,扔了玉佩就想跑,只是转过一个假山之后 又揣着砰砰跳的心停了下来,偷偷摸摸往回看。谁知他竟盯着我,看我从假山后露出一个头来,便笑的更加放肆:“你既然捡到这块玉佩,那就送给你了,你可得拿好了,若是我以后看到磕了一个角,可是要你赔的。”
说罢便扬长而去。
我在假山后缩了很久,确定他不会再回来,才慢慢走出来捡走了玉佩。
在国子监中我没有什么机会与他见面,他知道了我是男子之后更是冷语叽嘲,从来没说过什么好话。
后来除夕宴会,我将玉佩挂在身上,期望能够见到他。鸾凤和鸣虽不合身份,但是我坚持,母妃便也没有说什么,只由了我去。赴宴途中,我果真遇见了温行简。那时的心情就如湍急的河水,向前奔流渴望看到风景,却不知道下一秒到底是撞上岩石还是柳暗花明。
他见了我,第一反应便是笑道:“哟,今年丫头终于能去见父皇了?”
我知道他又在嘲讽我,便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绕开了他继续往前走。他却先一步拦住了我,从我腰上拽下那块玉佩,翻看两下道:“鸾凤和鸣?丫头这是想夫婿了?”
说罢与同行的人一齐大笑。
我垂着头,等待着他将话说完,把玉佩还给我。只是他竟直接将玉佩砸在了地上,我只听一声响,抬眼看去地上的玉佩已四分五裂。
温行简道:“你以后不准带这种东西。”
当时的反应我现在已忘记了大半,只是那种所有希望被碎裂的玉佩一瞬全部带走的绝望依然深留心间。我蹲在地上一边伸手去捡玉佩的碎块,一边感觉滚烫的水珠一路从眼眶流到下颌。我看不清那碎块,便不慎被划破了手,温行简看见了,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甩给我:“你捡它干嘛?快把手包起来,去找御医!”
之后的事情,便是我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温行简,抹了眼泪前去赴宴。走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在父皇面前活泼些,我看见了父皇,看见了父皇下手坐着的淳安大长公主,就想起了温行简做的那些事,只勉强低声回了父皇的话。他听了,便向文武大臣,皇后妃嫔们笑道:
“怎么还是像个丫头一样腼腆。”
自那之后,我便对父皇失了所有的念想,而温行简仿佛对我有些愧疚了一般,也不再说我是丫头,还常常带点宫外的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我并不领他的情,他给我的东西,要么原封不动还给他,要么当着他的面送给别人。次数多了,他便堵在我面前,恼道:“你为什么不收我给你的东西?”
我瞥了他一眼,轻声回:
“因为我讨厌你。”
这句话像是给他了一个深重的打击,他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晃悠过。直到皇兄们谋逆造反,父皇亲自剿除乱党,身染重疾,册我为太子,又下旨令他为摄政王辅佐,我们才算真正的再一次接触。
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我的太子东宫拜谒,手上拿了一个小糖人,捏的是我的样子。彼时的温行简恶名远播,我再也没想到那样的他竟然会带一个小糖人给我。我看着他,那双眼中带着那样显而易见的期待,令我根本不忍心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将整件事细细讲给他听过一遍之后,温行简完全愣了下来,他拿起一块碎块反复打量了,抬起眼来看我:
“这真是我的?我十一二岁,怎么会佩鸾凤和鸣?”
“莫不是淳安大长公主的,被你顺走了吧。”我见他看的入神,唯恐他不慎划了手,于是便将那块碎块拿了回来,放进了匣子中。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些。”温行简抚掌,“那日我走的急,忘了戴玉佩,便随手从母亲身上拽了一块下来,母亲当时还骂我孟浪,我没在意……”
他见我要将匣子收起来,下意识阻住我的动作,道:“你……”
我垂首看他,他目光便开始有些闪烁,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现在还生气吗?”说罢,不等我开口,又道:
“我那时候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想逗你玩,你带鸾凤和鸣,我不高兴……所以我……”
“……抱歉。”
他坐在小塌上,双手放在膝上,垂着头不敢看我,像极了那时候在国子监,他背不上来太傅布置的书,被太傅斥责的神情。
“我知道的。”我叹息一声,“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这些。”
他看起来还是愧疚,我于是趁热打铁,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今晨李义之参你那一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以为他现在正是好说话的时候,没想到他迟疑了一下,依旧咬定道:“就是那么一回事。”
“……”
我拧着眉毛,又一次道:“你现在告诉我缘由,我还能帮你掩饰一下,你强行勒索的是当朝吏部尚书方宏的母家,踹伤的是他的舅父的儿子,如何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你要交代就交代,不用护着我。”温行简抬眼看我,眸光微润,含了水一般。
我揉着眉心不去看他,又气又想笑:“错了,你死了我都不会管你,谈什么护着你?你若是真个干出这事来,就打八十板子扔到天牢里去自生自灭吧。”
“如此也好。”他竟然思考了一番,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我闻言差点一巴掌拍他头上去,这还好?!
我直接将人摁倒在小塌上,沉声道:“方宏舅家仗着他朝中的势力为祸一方,这我知道;这事情早不捅出来晚不捅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背后推动之人定别有用心。方宏是父皇提拔上来的老臣,我保他得罪你,保你得罪他,这是要我两边都不得好啊。”
温行简被我抽了发簪,如瀑长发顿时散落一床。他眸光一亮,对方才我说的话恍若未闻,反而道:
“殿下要宠幸简了吗?”
我:“……”
对别的事不上心,这件事倒是喜欢的紧啊。
温行简终究是没走成。
他似乎特别偏爱在床之外的地方做一些在床上才能做的事,做完之后还不想回卧房去,非要在书房屏风后放一张小塌,摆了糕点水果加一摞话本子,懒洋洋地倚在软枕上,正大光明地偷听我与前来拜谒的朝臣叙话。
吏部尚书方宏并李义之,还有其他几位御史,义正辞严地在我面前细数了一遍温行简在巡视期间的恶行,表达了一番对江,泯地区百姓的同情,极言其品行有亏,暴戾专横,不堪为太子表率,要求我奏报父皇,撤去温行简摄政王一职,并严厉惩治。
我看着下首几位臣子齐刷刷跪下,不着痕迹地向内瞟了一眼。
温行简正仰躺在榻上,举着话本子往嘴里塞了个葡萄。我看着他的姿势微皱了皱眉,向身边的致鸿递了个眼色。
致鸿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放轻脚步慢慢退到了后面去。
我转回目光,将几位臣子递上来的折子又扫了一遍,忽而出声问道:
“方大人,最近泯州如何啊?”
泯州,正是方宏母家所在。适才他声泪俱下,言道泯州家人经过此事,一蹶不振,全靠他时不时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更有甚者,以往他舅家富贵时眼红不已,现在一朝没落,便都来落井下石,日子过得何其艰难。
我在心中冷笑,有个在朝中做吏部尚书的外甥,寻常人家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招惹。
方宏没想到我有此一问,愣了一下之后很快拱手道:“泯州在蔡大人任上,更有陛下龙威福泽,自然百姓和乐,安居无忧。”
我道:“看来方大人对泯州知之甚少啊。”
“据孤所知,泯州百姓苦难,今年夏初旱灾,旱灾过后又是蝗灾,泯州三郡官府派兵严守常平仓与州郡边境,朝廷拨派的赈灾银粮迟迟不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这些事看来方大人并未有所耳闻?”
我语气平淡,底下的御史纷纷皱眉,方宏身子微僵,磕磕绊绊道:“这……今年得上天庇佑……只有一州三郡受灾,臣……臣的确不知此事……”
“哦?”我挑眉,将他们上奏的折子扔了下去,直摔到方宏面前,“泯州是你母家所在,你连灾情都不知道,却知温行简巡视期间勒索你母家一笔银钱?”
“趁着父皇身体不适,孤暂代朝政,就这样层层瞒报,利益相关就是天大的事,死的不是自家人,就不把死去的人当人看?!”
我压了压心中升腾而起的怒意,揉着额角心道这个位置坐久了真的会短命,再抬头看时,底下的御史们已经纷纷俯下身子。方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道:“殿下明鉴,臣忠心耿耿为陛下,为江山社稷啊!”
没法辩解就说忠心耿耿,谁还不会喊个口号了似的。
我又敲打了人两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别搁这碍眼。余光瞄到温行简垮着张脸坐了起来,规规矩矩将书放在膝上,背后垫着两个软枕,致鸿在他旁边点头哈腰的捏肩膀揉胳膊,顿时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
赶走了一帮子烦人的大臣,我提了衣摆站起身来,走到了屏风之后。温行简见我进来,扔了话本子冲我勾勾手指:“赵听澜,你来。”
我来就我来。
致鸿已经自觉的让出位置,温行简目光殷切,将我拉至他身边坐着,自己站起来给我揉肩膀。我吓了一跳,按住他手道:“你这是做甚?”
温行简道:“太子殿下辛苦,臣理所应当。”
我:“???”
他该不会是又捅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篓子吧。
我狐疑地问了出来,温行简眉毛一挑,给了我一拳头。我佯装疼痛弯下身子,捂住胸口咳了两下,他轻哼一声,道:“别装了,我没使劲儿。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准备弃了你父皇的老臣……?”
“他若是国之栋梁我当然要留,可方宏此人明明是蛀虫,为什么不弃?只不过现下为了你的事提前了一些,也是要拖延时间才为之。我此番给他一个警告,他若是聪明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温行简一边心不在焉听我讲话,一边又扯了话本子要躺下去。我拍了拍小塌边缘,皱眉道:“起来看。天天躺着,眼睛要熬坏了。”
致鸿十分有眼色地去将灯烛拨亮了些,便躬身退了下去。
温行简将话本子放下,沉默一会,轻声道:
“你倒打了方宏一耙,他现在没空理我了。那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说实话,我就好处理些。你要是不说,我还能自己去查,若是查到点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看着人放了句狠话,温行简听了却闷闷地笑出声来。他抬起手用大袖遮住了脸,似乎心情很是愉悦,开口道:
“……好吧,臣等着殿下来收拾臣。”
接下来的几日,父皇分别传召了几位重臣,也不让我在旁跟着了,只是交代了我要守在门口。我无聊的将天上的云彩看了几遍,又将地上的青石砖数了几遍,最后干脆喊了人将文书折子搬来,在殿前支了张小桌子批阅。
温行简在泯州做的事我也了解了一二,他勒索的的确是方宏舅家,因着当朝摄政王与钦差两个身份,不仅讨要来了所谓“给马治伤”的银钱,还被人家追着贿赂了一笔。
而这笔钱他没有自己昧下,在泯州方宏舅家附近的地方散给了百姓——以淳安大长公主的名义。
我对此倒没有什么感觉,百姓该得到的东西得到,冠的是谁的名姓并无所谓。只是其上还附带有另一些消息,让我不得不在意起来。
看到这里时,殿前忽而喧闹起来,温行简并大长公主一同前来拜谒父皇。他见着了我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站在母亲身后朝我眨了眨眼睛。
淳安大长公主匆匆而来,前面进去的某位大臣听了通报,很快便从殿内退了出来,换了公主入殿。温行简立在我的小桌子前翻了翻,嘲道:“批折子都批到这来了,是因为你的书房没有我吗?”
“慎言。”我斜睨他一眼,周围一大群宫人站着,也不知道避讳。
他并不在意,将一个玄色香囊放到桌上,道:“母亲说闻妃娘娘生前也爱桂花,就叫我把陛下赏赐的香囊拿来给你一个。”
闻妃娘娘便是我的母妃。
她在我继位太子之前便已过世,我虽自诩性子凉薄,却不能不将自己的母亲放在心上。只是她一生钟爱杜鹃鸟,衣衫被褥皆绣杜鹃,我却从未听过她说起过这件事。她竟喜欢桂花么?
我心中虽疑惑,面上却不显,将香囊交给了致鸿,吩咐他拿回去放在我的卧房里。
淳安大长公主在殿内一坐就是一下午,出来时立于高台之上,怔怔望着红墙之外被落日染成一片一片金紫橘红的云彩,又垂首看温行简与我,目光中含着的倒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她拂了拂大袖,自台阶上徐徐而下,路过我与温行简时勾起一抹笑来,道:“简儿今日已经到了太子殿下处,殿下不会不留他住一晚吧。”
怎么可能不留,我巴不得天天把他绑在东宫不出来。
我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温行简半真半假抱怨了几句“母亲又把我留在宫里”云云,便与我一同将大长公主送出了宫去,而后又去户部处取了些文书,轻车熟路回了我的书房,占用了我的书案开始看起折子来。我挑了挑眉,转身便往外走。
温行简瞟见我的动作,停了笔道:“殿下往哪去?”
我回头,看他抬手撑了下颌,袖子滑落在肘间,露出微凸的腕骨和一截白皙的小臂。温行简侧了侧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轻轻挑眉道:
“殿下若是想与我一起在此,说就是了。”
“你好好说话。”我毫不客气的开口,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作势要走的样子。
温行简闻言瞪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道:“……你留下来陪我。”
“……”
我简直要被他这个别扭性子气笑,于是并未接下他的话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我过几天要去微服去泯州,宗室那边在上书阻拦,你明日随我走一趟。”
泯州二字甫一入耳,温行简竟愣了一下。
他撂下手中物件,也顾不得与我争辩谁留下陪谁的问题,起身向这边过来,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去……泯州?”
“有什么不妥吗?”我状似无意地扫过他的面庞,温行简紧紧盯着我,眸中情绪有些奇怪。半晌,他缓声道:“并无不妥。我与你一同去。”
我道:“你是说去见宗室还是去泯州?”
“都去。”他没有丝毫犹豫,紧接着便问道:“何日动身?要去什么地方?臣属拟的章程递上来没有?明日要去见的宗室有哪几家?你先报与我听听。”
……如若我不很了解温行简的话,他现下看上去倒是一个正经摄政王的样子。
我叹息一声,道:“泯州不用你随行,留下来处理政事便可。”
“那怎么行?”温行简眉头一皱,“你知道泯州悦溪吗?”
我一愣:“那是什么地方?”
温行简认认真真地道:“悦溪一美范娘娘,二美双龙逐月,三美凤凰穿彩云,这些,你都没听说过?”
我缓缓摇头,他便与我一一解释起来:“双龙逐月说的是两条注入悦溪的河流,形状似龙,两河之间有一湖泊,传言初一十五月圆之时倒影于湖泊之中,水中就会有双龙围绕月影游动。”
“凤凰穿彩云是泯州一种独特的刺绣技艺,真正掌握这项技艺的世家隐居悦溪,从古到今一直传女不传男,且从不外流,但是每年都会给朝廷上贡三匹锦缎。我曾经在母亲那里见过一次,的确栩栩如生,艳丽非常。”
“那范娘娘呢?”我对于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温行简皱了皱鼻子,道:“范娘娘名叫范戚戚,是几百年前悦溪的一位美人,流传下来的故事多是说她出生于一个富商家,常散财于民,有她在的地方人们就能安居乐业,所以被很多老百姓敬为范娘娘。”
“但是这不重要。”温行简抬眼看我,“重要的是,悦溪出美人。所有美的能出名的女子,都被称为范娘娘。迄今为止,可是有不少‘范娘娘’名声在外了。”
我扶额,总算明白了这人是什么意思。悦溪美人范娘娘之名甚至排在了山水锦绣之前,他这是不放心我单独到泯州去啊。
我于是十分诚恳地道:“我保证,尽量绕开悦溪,如果非去不可,也绝不多看悦溪女子一眼。”
“男子也不行。”温行简补充。
“好好好,男子也不多看。”我无奈,顺着他的意做保证这件事我已经驾轻就熟,他每次不管有多不安,只要我说出这句话,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他思索一阵,还是想要和我一同前去泯州。
我道:“太子出行,摄政王监国,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你放心将政事交给中书令那一帮老头子?”
他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老头子……我还以为太子殿下端方严正,原来你也会背地说人不是啊。”又道,“自古以来摄政王皆是帝王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是理所当然。你就放心将政事交于我?”
我翻他一个白眼:“你爱要不要。”
他隐瞒我在泯州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欲再跟他计较。左右自己马上就要到那去了,与其再做无结果的询问,还不如亲自去看看。
此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温行简晚上以此为借口在床上缠了我好久,最后快要睡去时又突然惊醒,抱着我迷迷糊糊道:“赵听澜,你带着我……我想和你一起……”
我只当是他不舍与我分开,便将人拥进怀中,温声安慰道:“没事,多则两个月我便回来了……我给你写信……”
温行简皱着眉闭着眼,不甚开心地将头埋进被絮之中。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也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考虑起了明日面见宗室之事。他们大抵是觉得父皇病重,太子还未真正接手政事,朝政不稳,此时不应外出。
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露出了端倪,我就不得不亲自走一趟,去查看真相到底是如何。
在我弄清楚之前,温行简还是呆在京城比较好。
去拜会宗室几位王爷之时,他们并未为难我。我一个随时可以登基的太子能够放下身段亲自登门,也是给足了他们的面子。再加上温行简在侧——他一听到不顺心的话,便抬一抬眼,轻哼一声。我坐在主位,见几位宗室暗戳戳地瞟温行简,他哼一声就抖一下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便觉十分好笑。
为了将几位王爷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我迅速敲定了出巡的计划,带着温行简上了马车,将他送回了摄政王府。
出乎我所料地,淳安大长公主已经不在王府之中了。
温行简对自己母亲的来去十分不在意,反倒眼眸亮亮地拽着我袖子问我,晚上能不能进宫。
我:“……”
……进吧进吧。管那些什么太子受制于摄政王的谣言呢,晚上舒舒服服地抱着人睡觉才是最重要的,再过两天就没得抱了。
我自小在母妃的教育下一直明白“人总是要吃苦的”这个道理,但是在与温行简相处之时,我们都保持了能享受则享受的默契,毕竟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我根本不想放开手去。
临行的那天早晨,我醒时天色尚暗,温行简还在我怀中沉沉睡着。我只轻轻动了动手臂,他便霎时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哑道:“你要走了吗?”
我“嗯”了一声,顺手揉了揉他发顶,起身穿衣。
京城与泯州的距离不算多远,又因着我是微服出巡,来送别的臣子也就不多。温行简的马车与我一前一后,他刚下车,便有久等的臣子们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道:“太子殿下微服出巡,泽被百姓,摄政王姗姗来迟,是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吗?”
温行简一路都在马车上躺在我怀里补眠,直到临近城门口时才被我唤醒,坐到他自己的马车上去。这会人尚不清醒,气势却已端了出来,沉声道:
“昨夜本王与太子殿下秉烛夜谈,将泯州情势一一嘱托于殿下,直至寅时方才歇在东宫。敢问诸位,除了年岁俞长俞爱吹毛求疵之外,可有行半分臣子之职,尽心辅佐殿下?”
……秉烛夜谈。他也真敢说。
这话一出可不得了,做臣子的,谁能容忍被诋毁这个?
对面人群立刻就炸了开来,我无奈地轻揉眉心,抬手挥止了两边,暗中瞪了温行简一眼。他挑眉瞪回来,便撇开了目光去,直到我上了马车也没再看我一眼。
不过我倒是在马车座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是几日前淳安大长公主托他交于我的那个。
我拿起来翻看几下,从中掏出一个小纸条来,展开一看,是他的笔迹:
“一个月不回来,烧了你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