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小说《此夜江山》的主角是奚陵馥辛,是作者znvznv倾心创作的一本已经完结的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奚陵很久之前就曾经听说过馥辛他们那个地方,但是这次遇见到还真是第一次。
属性:锦绣牢笼中的太子遇到了来自北地的昳丽少年。
《此夜江山馥辛》精选:
皇帝与奚昭昭虽不是一母所生,却都是太后抚养长大,情谊自然不必说。难得的是他们与奚攸也极为亲近,不然奚昭昭也不会带着太子来平阳王宅邸逛。
奚昭昭好各色时令新鲜果子,奚攸听说姊姊要来,早早就备下了瓜果,去了皮切成小块,又在碗底下垫了碟子,用冰湃着,这样既能保证新鲜,又不至于太凉不好入口。奚昭昭用银签取了一块,尝了一口笑道:“不知又是哪位高僧用剩下的?”平阳王好佛道,时常亲自侍奉僧侣,京中人尽皆知。
奚攸笑问:“阿姊直说甜不甜吧?”
“自然是甜的。”
奚昭昭又吃了一块,才道:“瓜也吃了,你说罢。”奚攸收起轻松神色,面带忧思,“五叔虽然粗俗,可有些话也不失道理。”
奚昭昭低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是我娘,我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我去反她?”
“我知道阿姊的难处。阿姊可知前些日子南安侯的事情?”
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奚昭昭岂会不知,她点头道:“说是打死了个人?”
奚攸道:“南安侯看中了长庆县的一块地,想造别墅,买地花了不少钱。唉,钱倒是小事,可正是那几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卖地给南安侯,说是祖产。钱财既不通,南安侯就动了别的心思,四处打听才知道从前那片地本是遂郡杨氏的,后来觉着用不到便卖了。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南安侯得知后便找上了杨怀贤。”
“这其中还有杨家的事?”奚昭昭惊道,她原有耳闻说是她那表哥贪图人家田地,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杨怀贤不想得罪南安候,也就卖了个人情给他,”奚攸苦笑道,“毕竟不是人人都如萧家那般。杨家如今大不如前了,一辈赛一辈的不成器。”奚攸顿了顿,语气不确定,“东宫好像有个杨家人,不过这也不是最紧要的。要紧的是太后不想处置了南安候。”
“你是想让我去跟太后说?”奚昭昭道,依太后的性子,若是做了决断,定然不肯轻易更改。此事也不是这两天才发生的,太后迟迟不见动作,可见是不想动娘家人。
奚攸道:“我知道你也难做。可若任由南安候如此横行霸道下去,这天下又何谈公道二字,我奚氏又有颜面受天下子民供奉。”
奚昭昭沉默了半晌,“那你的意思是?”
“宋观这些人向来是太后爱听什么,他们就讲什么。虽有常翁在侧,可有些时候太后到底也是听不进去。我在想阿姊可有合适的人能送进宫去?”奚攸道。
奚昭昭想了想,“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有些迟疑,“此事是否要告知皇帝?”
奚攸低头道:“陛下谨慎,此事也称不上光彩,不如等事情成了,再与他说。”奚昭昭点头应下,皇帝最怕忤逆太后,事后告诉他也好。
姐弟二人又稍稍坐了会儿,方才散了。
八月二十七是太后生辰,太后年纪大了,愈加好热闹,宫中上上下下忙了一月不止。皇帝为表孝心,下旨百官休沐一日,共贺太后寿诞。翊华公主与平阳王进献的宝船装饰豪华,为避夜风,四面围了清透的帐幔,既能保暖,又不至于太闷。奏乐声从一层飘来,散在了揽波池上,灯火投射在水中,如同天上坠下的星子,点亮了这人间富贵仙境。
皇帝少见地穿了件紫袍,他打扮得喜气,太后见了也高兴,饶有兴致地同他说了不少话。这时正上了一道鹿羹,太后尝了一口,点头道:“这做得好,”又对皇帝说:“你也尝尝。”
皇帝这才拿起勺子,尝了觉得果真不错,便附和道:“味道是好,太后若是喜欢,叫他们常做就是。”太后见皇帝喝了半碗,又让人去添,便笑道:“省着些吧。你小时候身子弱,吃不得鹿肉,有一次贪吃炙鹿肉,克化不动,连着两日,吃什么就吐什么。如今虽大了,但鹿肉毕竟是上火之物,尝尝就罢了。”
站在一旁的常惠接道:“那回可把太后吓坏了,往后都不敢给陛下吃炙鹿肉了。陛下也记得吧?”
皇帝当然记得,那时他难受了两日,太后便守了他两日,亲手为他擦拭秽物更换衣衫。此时宝船上灯火辉煌,在暖色的光芒中,太后的神情慈祥和蔼,与皇帝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的美人慢慢重合。皇帝想,也许太后也曾真心实意地爱护过他。
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接着说道:“你身子弱,先帝便愈发让你练骑射,想着能让你的身子连得强健些。可怜见的,那时你才几岁啊,比弓都高不了多少。”
皇帝亦有些动容,他举杯道:“儿子敬祝······”皇帝的余光瞥见太后座下的宋观,他原想叫太后一声娘,可此时话在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儿子敬祝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异样,拿起酒盏笑道:“听常惠说今日的布置都是皇帝的功劳,连乐师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皇帝有心了。”
“曲子是梅嫔排的,儿子不敢掠美。”皇帝道。
常惠笑道:“梅嫔自然也是耳濡目染陛下的孝心,才有如此巧思。”
太后点头笑道:“皇帝向来是好的。”
皇帝又恢复了那种拘谨神情,面对太后的慈爱,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竟不知用何等言语去回应,只好笑了笑。
太后又言皇帝酒量一般,着人将备好的醒酒汤拿上来。皇帝孝顺而谦卑,太后慈爱又和善,伴随着奢华无比的皇家盛宴,今夜注定是母慈子孝的一晚。
酒过几巡,皇帝果然面有酡色,他瞧了眼座下的梅嫔,又看了眼太后,拿起酒盏一饮而尽。他递了个眼色给陈清芳,后者会意,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去而复返,双手举着一样东西。
皇帝上前几步,到了太后身边,道:“太后寿诞,梅嫔有一物想献给太后,还望太后勿要嫌她粗鄙,收下才好。”
太后投箸,道:“她既有孝心,又何来粗鄙一说。拿上来吧。”
常惠从陈清芳手中接过,掀开覆在上面的缎子,呈到太后跟前,笑道:“狐皮油亮,纯白不见杂毛,是件好东西呀。”
另有内侍上前抖开那件斗篷,常惠接着赞叹道:“白狐难得,要得这样一件,颇费些工夫。”太后笑了笑,似是十分满意,却不叫梅嫔上前,只让常惠收起斗篷。
皇帝清瘦的身躯绷得紧紧的,“梅嫔对太后向来恭敬,此番为贺太后生辰,她也精心准备多日,”常惠感受到一丝不寻常,再次望向皇帝。
“再孝顺不过。梅嫔在儿子身边多年,素来温顺有礼,”皇帝咽了咽喉咙,“儿子想晋她位阶,做贵华夫人。”
皇后原顾自己坐着,听见这话,猛地看向皇帝,又立即将目光转到太后身上。常惠一惊,今日太后高兴,想与皇帝亲近,皇帝何苦在此时提梅嫔晋封呢。
太后神情未改,眼里的笑意却散了,她看着皇帝,过了半晌道:“你是皇帝,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吩咐下去办就是了。”
“儿子不敢擅专,需得太后示下。”
太后并不看梅嫔,只盯着皇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皇帝脖子发酸,久到他以为太后并不会同意。太后才道:“知道了,你高兴就好。”
皇帝惊喜地抬起头,忙道:“儿子谢过太后。”
此时皇后失声道:“太后!”
“封个夫人而已,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太后不悦道。
皇帝望向座下的梅嫔,见她也望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皇帝今夜难得放纵,他顾及不了太后,也不愿去想皇后,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爱的女人。他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梅嫔,也不能让她在这宫中活得无忧无虑,唯一能做的只是为她加一些毫无用处的尊荣。
太子坐在阶下,听不见太后等人的对话,但从几人的神色,也感觉出了什么不对,又见皇帝的神色很是松快,心中的担心就散去不少。他轻抿了一口酒,让沈思勖去打听一下。
馥辛就坐在太子身边,只见奚陵一身绛色宽袖团领袍子,端着酒盏,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饮了酒,他莹白面庞染上暖色,连同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太后与皇帝似是其乐融融;皇后一脸不满地告罪更衣去了;翊华公主正与平阳王说话;底下的臣子们各自交头接耳。可奚陵却是独身一人,就如他的东宫那般,好似一座孤岛。
“你看什么?”奚陵的神情覆上些跋扈。
馥辛只觉得好笑,道:“多好的宴席呀,只是人人都神游海外,实在没趣。”
奚陵心底同样觉得没意思,仍是嘴硬道:“你只管吃喝,旁的干你何事?”
“肉不新鲜,酒不香醇。”单论酒菜,皇宫之精细又有哪里比得上,只是馥辛一心觉得家乡好,自然什么山珍海味都不在眼里。
奚陵凉凉一笑,“北地离这儿远得很,你且将就着吧。”
馥辛望着鱼贯而入的侍女们,问道:“你看着这些都不觉得厌吗?”奚陵一愣,听见馥辛接着道:“你最远去过哪里?”奚陵顺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想了想,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位于京畿的睦州,那里的风笛原是天家秋狩的地点。他只觉得馥辛是在嘲笑自己,正要开口讥讽,却见宋观朝他这边走来。
奚陵放下酒盏,又将馥辛抛至脑后,只看着宋观,怕是来者不善。
宋观向太子略一施礼,端起手中的玉杯,道:“臣敬殿下一杯。”说罢便将美酒一饮而尽。奚陵不为所动,道:“侍中勿要醉了。”
宋观不以为意,他朝沈思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笑道:“殿下可知方才太后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奚陵冷冷地斥责道:“陛下与太后岂容你议论!”
宋观并不恼怒,也为戳穿太子,接着道:“陛下请求太后赐梅嫔做贵华夫人。”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奚陵暗松了一口气。饶是太后心中定有不快,但在这样的场合,她轻易不会发作。他想着又朝主座上望了一眼,见太后此时的神情也还算平和。
宋观言笑晏晏,堪称丰神俊秀四字。饶是杨道之告诉过奚陵,宋观这人绝非寻常男宠,但奚陵仍是极其厌恶他。奚陵斜睨了宋观一眼,道:“侍中是外朝的重臣,内帷的事情就不必管了吧。又或是侍中偏偏在意内廷?”
太子不加掩饰的讽刺,宋观怎会听不出来。他微微掩了面上的笑容,换作一副可惜的神情,“陛下与梅嫔,哦不,是贵华夫人,皆是如意了。只是臣替一人不值,殿下可知是谁?”
奚陵不知宋观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想回答,只略带鄙夷地看着他。
“臣是替殿下的生母李昭仪觉得委屈。”宋观道。
奚陵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被“李昭仪”三字定在原处。
宋观叹了一声气,道:“李昭仪诞下殿下是何等功劳,却也不过屈居嫔阶而已,直到殿下册封后才被追为昭仪。可贵华夫人一无所出,却已是夫人,臣早听闻陛下有封她做昭仪之意,只是碍于太后与皇后的情面,才退了一步。”
奚陵出生一个月后被册封为皇太子,李氏随即被赐死。正是奚陵的出生为李氏带去了灭顶之灾,她不能亲手抚育幼子,亦不能看着他成长。那是怎样的苦楚,奚陵不曾了解,更是不忍去细想。而李氏用年轻的生命为她自己换来的,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昭仪名号罢了。
而如今,这名号看上去却显得并不珍贵,甚至是被宋观这样的人议论。
俊俏的少年人脸色煞白,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广袖,心中难受到了极点,却仍要故作平静,沉声道:“放肆!你何敢擅议天子内事!”
宋观满意地看着太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口称死罪,眼中似有怜悯,亦含讥屑。
太后的生辰热闹了足足三日方才尽了,皇帝遂了心意,更加小心陪侍。奚陵上午读书,下午便跟着皇帝随侍太后,身上又累,心里也厌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尽力忍了。方回衔恩宫,沈思勖便伺候他脱了外衣,换了件半旧白袍,又为他去了玉冠。在太后处,奚陵不免陪笑,又要应付旁人,此时只觉得脸都僵了,面无神情地任由沈思勖摆弄着。
沈思勖思量着太子应当是累了,收拾完便悄声退了出去。太子下午断断续续用了些吃食,晚膳便可按下,着人备着热酪汤饼即可。
奚陵有些疲乏,在榻上歪着便睡着了,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他昏昏沉沉地又闭上眼睛,阁内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又如此懒了片刻,听得外头有脚步临近,奚陵心下烦躁,随手扯过一张锦缎素被盖在脸上。
“殿下醒来。”
奚陵不肯作声。
沈思勖这才走进帷内,轻声道:“殿下。”奚陵气鼓鼓地将薄被扔向沈思勖,“什么事?”沈思勖捡起锦被,将它放在榻尾,道:“陛下来了,正等着殿下呢。”
奚陵一下子清醒,坐起身来,埋怨道:“怎么不一早叫我。”沈思勖一边服侍他换衣服,一边安抚道:“陛下听说你睡着,原不让我来扰你。只是我看着外头天黑了,晚上路不好走,这才来叫。”
太子爱惜羽毛,平日里写得差的字,便叫人烧了,断不肯轻易流出去,但凡写得还算能过眼的都会放在盒里收起来。皇帝连翻了几个盒子,才满意地停了手,对陈清芳道:“我同太子这般年纪时,写得远不如他。”
陈清芳整理着被皇帝翻看过的匣子,笑道:“陛下谦虚了。”
皇帝摇头道:“太子比我有天分,若是勤加练习,亦可成名家。只是这话我不好在他面前说,他还小,听了这样的话难免生出傲气,倘若就此松懈,便再也写不好了。”
陈清芳叹道:“陛下苦心,处处为三哥儿打算,他自然是懂的。”
说话间,奚陵快步而来,“臣有罪。”
皇帝忙将跪在地上的儿子扶起,见他侧颊还有沉眠后淡淡的印记,心下不由地愈发怜爱,问道:“还不曾用膳吧?饿不饿?我那儿有道凉拌兔丝,很是不错,等下我让人再取些米粥一道送来。”奚陵称恩道谢,忽地想到皇帝对吃食从不上心,怎的就想起吃兔子,这吃食怕也是从别处而来。
皇帝见太子闷闷的,也不说话,只以为他是尚未睡醒,他招了招手,站在一旁的内侍便挎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皇帝接过布包,亲手解开,对奚陵道:“这几年余嬷嬷虽在宫外,却还是惦记你的。明年你就十六了,她一番苦心,辗转托人,才将这些衣物送进宫来,当作贺礼。如今她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而且你所用衣料皆是贵重,从前在宫中便罢了,眼下她在宫外要寻得这样的布料,着实不易。这几件寝衣真真算是余嬷嬷的心血。”
这全然在奚陵的意料之外,自余嬷嬷出宫后,他常问起故人,几次着人送些东西出去,但传回来的也不过是些“谢殿下挂念”之语。如今得嬷嬷回音,奚陵自然分外高兴,也不及细看衣物,忙问道:“嬷嬷可还好?她早年有膝盖疼的病症,今岁春天我写了方子让人抓了药送去,可曾有效?”
皇帝笑道:“你才看了多少书,学了多少东西,竟敢给人开药方了,教人吃坏了可如何是好?”奚陵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几样寻常进补之物,便是没有效用,倒也吃不坏身子。”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余嬷嬷托人送东西进来已是不易,又怎会捎口信呢。但你如此宽厚待下,她知道你惦念着她,即便药石无用,心中也是感激的。”
奚陵点了点头,心中略好过些,又低声道:“我原该去看看她。”
皇帝沉吟道:“她服侍你一场,你去看看她也不为过。只是当初是太后的旨意让她出宫,你私自去见,怕是不妥。”奚陵明白其中利害,只是愈发觉得对不住余嬷嬷。
父子二人一同用了晚膳,皇帝又督着太子写了几页纸,才起驾回千秋殿。皇帝临走前又嘱咐了奚陵几句,奚陵一一记下,等候皇帝的仪驾走远才转身回去,边走边对沈思勖道:“你替我去寻些东西来,倒也不必是贵重之物,只拣些宫里有,外头不易得的,先拿来我看看。”
太子若只想赏些财物给余嬷嬷,倒也好办,但太子有心,这次是想送份情谊出去。沈思勖明白其中之意,他先是亲自从东宫内库里寻了几盒香料,贵不贵重倒是其次,但宫中的制香手艺绝非民间能比,宫中内人多爱香,料是余嬷嬷也不会例外。眼下又是各宫量裁冬衣的时候,沈思勖又着人找了两件已经备好的短袄,都是宫中的新样式。如此两样已是足够,沈思勖回去复命时正看到院子里一簇簇水栒子开得繁盛茂密。东宫栽了不少水栒子,已生长多年。八九月正是结果的时候,暗绿的细小枝叶托着一颗颗如珍珠般浑圆可爱的朱果,煞是好看。沈思勖忙命人挑几枝结果结得密的剪了,又去寻了一只天青釉净水瓶,一道送去给太子过目。
沈思勖做事又妥帖周到,不出半个时辰便将太子交代他的事情办好了。正端着几样事物入了太子内阁,却见太子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脚边堆着那几件余嬷嬷送进来的寝衣。
窗子开得很大,送进来淡淡的木芙蓉气息,芙蓉花大色丽,正为这一宫锦绣作了注疏。
沈思勖掩了窗户,见太子神色颓唐,低声劝道:“夜风伤身。”奚陵似才回神,道:“这如何就能把我冷死了?”
方才还是高高兴兴的一个人,怎的一个转身就成了这般兴质缺缺的模样?沈思勖小心翼翼地将几样东西呈给太子,道:“按殿下的吩咐,都备齐了。”
见奚陵盯着那瓶水栒子,沈思勖便道:“是衔恩宫内栽种的水栒子。余嬷嬷在东宫多年,见了这几枝小果子,也能忆起宫内的满园花草。”
奚陵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衣服,道:“你看看。”沈思勖不明所以地拾起衣物,每一件里里外外都看,却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只能将它们叠好,问道:“臣愚鲁,请殿下明示。”奚陵的目光投在那几枝水栒子上,道:“余嬷嬷做的衣物,向来是粗双股粗线,可这衣物却是宫内惯用的四股细线。”
沈思勖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脸色一翻,语气亦变得凶狠起来,道:“把出宫办事的那人给我找来。”
那内侍急匆匆被召,一时间毫无头绪,只见得沈思勖紧绷着脸,便猜到不是什么好事,求告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哥哥可否通融相告一二?也好教奴婢不至冲犯了殿下。”沈思勖心有怜悯,却也无可奈何,只道:“殿下问什么,你如实回话就是。”
内侍战战兢兢地进了暖阁,见太子脸色铁青,三魂七魄散去一半,忙跪地请安。太子冷冷地看着他,手下压着那几件衣服,“从前我吩咐你送东西去大觉寺给余嬷嬷,可都送到了?”大觉寺居东都西北处,原是比丘尼修行之所,后来那些出了宫又不愿返回原籍的内人侍女大都逗留在大觉寺附近,久而久之便成惯例,最后由内府出资,在这寺中为宫人修建了避身之处作养老之用。
内侍伏在地上,回道:“是,奴婢不敢有误,都送到了。”
奚陵一哂,道:“想清楚了再答。”
听太子这么问,内侍已明白事情有变,正是进退维谷,心中叫苦不迭,索性结结实实地连磕了几个头,额头上登时就出了血。
奚陵不怒反笑,对沈思勖道:“他身在我宫里,可我竟不知道他到底是效忠谁。”
内侍哭道:“奴婢死罪。”
奚陵道:“你既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思勖,叫人拖出去杖毙。”沈思勖称是,作势便要去唤人。内侍声泪俱下,“是陈公,是陈公。奴婢死罪!求殿下施恩!”
奚陵心中已有答案,起身将那只天青釉净水瓶带翻在地。瓷瓶乍破,清脆声如同一道惊雷响彻这个初秋,娇俏可爱的红色果子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四散而去。他颓然地坐在书案前,神情晦涩,如此呆了一刻,仍想不出此事究竟是谁的错。
“听说李昭仪是被赐了一根白绫。”太子声音无悲无喜,再平淡不过,沈思勖却听得心惊肉跳,随即跪到在地。方才那内侍留在地上的血还未被擦去,染在深色的砖面上,像一朵绽放在暗夜里的花朵。
“生母既死了,保母也留不住。”
太子作如此惊悚之语,沈思勖忙劝道:“殿下!”
奚陵抚额低眉,像是倦了,“你去罢。”
沈思勖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往内阁处望了一眼,正是一阵秋风袭过,他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秋夜直凉到了人的心里去。秋风的呜咽像是似有若无的哭声,尚不及分辨,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