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纯爱小说《宠君》的主角是阿离宋珩,是作者Eliauk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阿离曾以为宋珩他是他的救星。可如今想来,当年十岁的他还是太天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宋珩整个人就是一只狼。
属性:帝王受×摄政王攻。
《宠君》精选:
我的男宠是可以随时干掉我的大佬。我只是个傀儡皇帝,实权都在他的家人手里。
他叫宋珩,是摄政王之子,听名字倒颇有一番君子如玉的风采,而他的相貌也委实好看,眉清目秀,肤白似雪,尤其是眼角的一颗红痣,像极了画本中魅惑人心的狐妖。
摄政王宋芷本是云昭后裔的一个旁支,剑南诸侯王,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喊他一声堂叔。可我不愿,那样的话宋珩就成了我的堂兄。
平白给民间话本社添了素材,这种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的事儿我可不干。
宋珩坐在我的身侧,修长而又节骨分明的手指翻阅着奏折。我则喝着茶,随手翻着一本闲书。
这样的场景宫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听闻昨夜南风馆死了两名男倌。”宋珩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望向我。
我垂下的手抖了抖,却佯装镇定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回道:“哦,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宋珩脸上浮现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陛下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朕只对宋卿的事感兴趣。”我隔着一肩的距离望着他,伸手蹭了下他鲜红的双唇,却因那灼热的温度缩回了手。
“陛下可真会拿臣寻开心。”宋珩顺势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压在身下。周身无数竹简“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真可笑,明面上他是我的男宠,可我永远是下面的那一个。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香炉中的熏香烟雾成缕,成卷,缓缓上腾,缭绕,直至消散,为这宫殿添了几分暧昧不清。
“陛下今天似乎很不专心啊。”他附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我这才回过神,回应他的动作。其实我犹爱看到他与我缱绻的样子。长睫轻颤,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一抹红云。与他平时眼眸深邃,薄唇微抿,柔美中带着凌厉的样子大相径庭。
就好像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
不知过了多久,宋珩眼眸中的情欲才渐渐退去,神色亦恢复了清明。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一边说起方才的那件事:“听闻昨日有位贵人召了那两名男倌,事后留了一件珍品。这两人因为这件珍品大打出手,最后竟闹出了人命。”
“果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
“不是财哦。”宋珩声音低低地直沁心扉,“嫉妒才是罪恶本源。陛下,你说呢?”
我知道他在暗指什么,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善妒。
我喜欢宋珩,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宫里人都知道。
摄政王当年看出了我的心思,就直接把他送到我身边当男宠了。所以我并不确定他对我的感情。
直到有一日,他对我道:“陛下,臣是个正常的男子,若陛下常常流连花丛,臣也是会吃醋的。”
我还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后来凡是与我亲近过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殁了。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一年前,我一次酒后失言,与另一名男宠抱怨了几句当下自己的境遇。
可隔天竟有宫人发现他的宫里藏着欲意谋反的文书。
谋反,七罪之首。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人受不住严刑拷打,已经毙了。尸首悬于城楼示众三日,家人连坐。
我才明白他不是说着玩的。明摆着是陷害,可我又能做什么?
可我依然觉得他想要独占我,只是为权罢了。毕竟我这样的傀儡天子不好找第二个。
我抬眼望着寝宫内那只空空的鸟笼。在这偌大的皇宫,我,还有好多人都像是笼中鸟一般。
我曾让宋珩将笼中那只金丝雀放飞,可他却折断了它的翅膀。我就知道他变了,变得像他父亲一样,不再是我爱的那位少年。
那是我第一次痛恨自己无权无势,只剩下一个空名号。
云昭已经名存实亡了,我是云昭皇室的最后嫡系血脉。
七年前,父皇病逝,宦官发难,皇兄身死,割据势力蠢蠢欲动。
那一天皇宫起了好大的火,火光甚至将半边天空照亮。
在烟与火光中,一名少年骑马而来,向我伸出手。我至今记得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拯救我于火海之中。
我也不会忘记那名少年,眉目俊秀,眼角有一颗红痣。
我曾以为他是我的救星。可如今想来,当年十岁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剑南诸侯王与其他那些割据势力并无区别,不过是想打着我的名号号令天下。
要不然他为什么不救我的皇兄,而是救了我一个孩童,扶植我登上皇位。
为了更好地控制我,摄政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我的枕边。
我也曾反抗过,摄政王却是怒斥我狼心狗肺,不知感恩,若是异姓王坐上此位,我恐怕更加没有活路。
我还欲争辩,便生生受了他一拳,当场吐了一口血。
我看见宋珩慌慌张张地赶来,附耳对摄政王说了几句,他才愤然甩袖离去。
宋珩替我拭去血迹,轻声问我疼不疼。
我那时的确很没出息地抱着他抹眼泪。
是他对我说:“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大器。”
我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啊。
可是他变卦了,摄政王残暴,他助纣为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摄政王是怎样一个人呢?
暴戾恣睢,以杀人为乐,近年来愈发猖狂。他从骨子里瞧不上我这种白斩鸡一般的皇族,但又明白正是我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利用对象。
我们相看两厌,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只是我没想到,就连宋珩一副美人皮囊下流淌的血液也继承了他一半的狠厉。
但我不知他对我的温柔究竟做给他人看,还是在自欺欺人。
“陛下在想什么?”发觉了我的神游,宋珩凑近了我几分,与我四目相对。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两名男倌锱铢必较,也难怪落得如此下场。”
“陛下似乎话里有话。”
我垂下眼眸:“宋卿多虑了,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
“非也,陛下在指桑骂槐吧。陛下小时候的习惯还真是改不了,每次说谎都会避开臣的视线。”
“那珩哥哥认为‘槐’是指谁?”我索性装傻道。
他似乎被我那句珩哥哥激起了一阵恶寒,松开我的指尖颤了颤:“你在怨臣吗?”
“怎会,朕才说是珩哥哥多虑了。”我笑着又拾起方才的话本,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话本里讲述的是一个落魄的皇子在逃亡途中经过寒山,邂逅狐妖的故事。
其中关于狐妖的美貌只有寥寥数笔,却令人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轮廓,那是一种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美感,仿佛镜花水月。
但这话本却意外地受到了民众的追捧,近日在市面上抢购一空。
我倒不是喜欢看这类故事,只是里面的主角有些经历与我相似。而作者佚名也恐怕不是无名小卒,而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宋珩瞥了一眼话本道:“陛下希望他们的结局如何?”
“宋卿也看过这话本?结局如何朕倒也不关心,爱过足矣。”
“陛下真是这么想?”宋珩语调里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失落,他抬手抚上我的下颌,微凉的指尖划过颌曲线,才轻声道:“陛下曾说喜欢臣,那现在还喜欢吗?”
宋珩近日的表现很奇怪,就好像他是忽然爱上了我。
“你不必和我演戏,想要什么就直说。”
自从政变以来,陇右势力一直对摄政王虎视眈眈,而云昭原来的兵力,并不完全听令于摄政王,也是他的一大隐患。毕竟我不再是当年的孩童,已经快到可以亲政的年龄,朝中的局势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宋珩希望什么呢,无非是我们两败俱伤。他或许将来也有机会坐上我的位置。
“陛下一直认为臣在演戏吗?”他像是惩罚性地揉了揉我的脸,“可是陛下不明白臣想要的只是你一人而已。”
他的眼眸太过深邃,让我瞧不见其中的真意。
可他轻声附在我耳边柔声道:“陛下不信,臣会证明给陛下看的。”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内心却满是凄凉。
我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片刻的欢愉甚至谎言来打破这殿中的死寂与荒谬。
连月来北县的饥荒越发严重。
太傅顾周随我登上角楼商谈此事。我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政事了,可太傅却私约我来此处,想必是有所目的。
我远眺护城河,近日连下了几天雨,它的水位涨了不少,变得幽深诡谲,一如这宫墙中的明争暗斗。
顾周原来并不是我的老师,而是前太子的老师。顾氏一族为云昭的名门望族,顾周更是年纪轻轻便颇具才华,成为太子之师。
“圣王在上,而民腹肌不得食,北县百姓死者千余人,如此一来更给陇右诸侯王添了把柄。陛下若失了民心,恐怕以后日子会更加难过。”
“太傅可是愿为朕分忧?”我回头望向他。
顾周曾也是名动京城的风流人物,生的极为俊美。他此时身着一袭墨色缎袍,袖口处雪白的流云滚边与发髻上的玉簪交相辉映,衬得他温润俊雅。
可难掩他面容的疲惫。想必在摄政王的打压下,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臣若是不愿,也不会特地邀陛下来此。”他垂眸向我拱手:“臣会派人前往北县。”
“顾太傅,这事还需请示摄政王。”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对我道:“云昭只会有一个君王。”
宋珩看到我与顾周在角楼畅饮的场景,面色不善地强行带着我离开。
这也难怪,风流俊美的君臣总是令人浮想联翩,况且我有收养男宠的前科。
“他是前太子的人,前太子殁了,他也是太后的人。”宋珩冷着脸说道。
我有些想笑,想问他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这话?是我还是摄政王。
为了不让他生疑,方才我强灌了自己几壶,不走几步便已醉倒在他身上。
他愣了片刻,脱下外袍将我抱回了寝殿。
他的指尖凉凉的,贴在我的肌肤上很舒服,我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掌心。他顺势挑起我的下巴,微眯起眼眸:“陛下对酌为何不寻臣同饮?陛下有烦心事为何不寻臣替你分忧?”
“朕寻了你,可你在哪里?”我觉得我是真的醉了,全身发烫,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腰身,触到的是一片绸缎的凉滑。
他拽了拽我的衣袖,轻唤了一声“陛下”。
我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含糊不清地说道:“宋卿,不要走。”
“陛下今日倒是主动。”他轻笑着挨上我的唇,在唇间低语。
我伸手替他拔下那支玉簪,墨色的长发浦泻,晃着如玉光泽。
一来二去还真撩上火了,他揽着我的腰将我压倒在地,渐渐起了温度的指尖挑开我的衣扣。
就在他的指尖要触及我肌肤的一刹那,他停下了动作。
“我是何人?”他气息不稳,声音低哑。
“宋卿。”我略带疑惑地睁开双眸。
他轻笑着拨开我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殿中烛火摇曳,拉长了二人的影子。
“白日宣淫,嗯?”他伏在我的肩窝处低声道。
“天不是快黑了吗?”我扯下帘帐,落下一片黑暗。
情迷意乱时他忽然唤了我一声“阿离”。我有些恍惚,有多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我曾经对宋珩说过,母妃在我出生后不久便离世,故父皇给我取名为离。
离还有漂泊无依之意,没想到一语成谶。
“阿离,你不要信他,你要信我。”
他指的是顾周。
如今手中有些许筹码的都想去分天下这一杯羹。而北县位于交界地带,占据重要地势,摄政王与顾氏一族都不愿放弃。
我突然酒醒了几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
“陛下,陛下,太后驾到。”
果真是如此,这么快便按耐不住了。
我推了推宋珩,没推动。我望了一眼那堆凌乱的华服算是遮蔽物:“莫非宋卿是想让母后看到朕这个样子。”
他踟蹰着轻抚我的发丝,才为我穿好长袍:“臣不愿。”
太后见我面色绯红的样子,又在见了从内室出来的是宋珩后,变了脸色。
“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太后看不出来吗?”宋珩径直来到我面前,替我整理略显散乱衣襟。
“你......”太后一气之下拾起一盏茶向他的方向掷去,“不知道廉耻。”
我听得有些想笑,若此时站在这儿的是顾周,她又会换一副面孔。
她的棋子不过换个人罢了。
宋珩没躲开,茶盏撞到他的额角,留下一片红痕。
我替他擦了擦顺着额角滑落的茶水,他对我笑得温柔,而在瞥向太后时,目光淡漠:“太后做过的龌龊事恐怕比起臣有过之无不及吧。”
“哀家何曾像你一般,罔顾人伦。”太后气急道:“你可知阿离是你什么人?”
他微眯起双眸,挑了挑眼角:“自从七年前的那场政变后,这个世道就已经礼崩乐了。臣可不想听这一套。”
太后冷笑:“果然和你父亲一样伤风败俗。”
“彼此彼此。”他旁若无人地整理我有些散乱的发髻,唇角却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额角:“可是我们不同,臣从来不会顾及旁人的目光,而不似太后娘娘想着又当又立牌坊。”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难听了。可他在赌她依旧有所顾及。
“放肆,宋珩,你仗着摄政王还真是目无尊卑了。既然是男宠,就该恪守本分。夜里去跪祠堂。”太后言罢,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你满意了。”我冷着脸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他无非想要宣誓自己的主权。
他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眸色暗了暗。
“她是为了顾周而来,可是他那样清高的人怎么会委屈于你身下。”宋珩自嘲地笑了笑,“阿离,只有我能理解你,你为什么要推开?”
我偏过脸,生硬地说道:“你该称呼朕陛下。”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上前了几步将我抵在墙边,一字一句道:“你以前对我说,只有在我面前,你还是阿离。”
“可你很早以前,就对朕说君臣有别。”
他的眼眸里似乎带着一抹忧伤,叹道:“是陛下不愿承认自己变了心。”
如果这也是演戏,那是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
我的指尖抚过微凉的玉带钩,心也一寸寸地冷下来。
夜凉如水,月光入牖,仿佛为祠堂覆了一层薄霜,添了几分凉意。
宋珩跪坐于蒲团上提笔抄写祖训,案上的一支白烛静静地燃烧,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太后遣了身边的内侍转告他几句话。无非是些挑拨之言,可他脸色依旧有些难看。
先帝是个凉薄的人,他与当年皇后之兄是挚友,与皇后是青梅竹马,在争取皇位时顾家出了不少力,可在他登基后,他只爱了她三年便很快移情别恋,随后更是百般打压顾氏一族。“白首不分离”那么动听的誓言也不过是沦为笑谈。
当年她也曾吟过: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可最后她等来什么?原来他早些时候就与昭仪好上了,那个五六岁的孩子生涩地唤她母后。再后来他带回了一名年轻貌美的舞姬,与之夜夜笙歌。届时他已全然不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了。
门庭冷落,霜叶碎了一地,连着过去的回忆一同飘散。
从那以后,帝后离心。
先帝如此,陛下又会如何?君王是这世上最薄情之人。阿离他并非是你的良人。
其实他在刚入宫不久,便在无意中得知那次宫变的幕后操纵者正是皇后,只可惜弄巧成拙,赔进了自己的养子,而且被剑南诸侯王捡了便宜。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名舞姬便是阿离的生母。七年前,他在一处偏殿救下阿离。
那座宫殿偏僻简陋,宫人寥寥。可皇后依旧没忘了在那里添一把火,想必是恨极了里面的人。他很快便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宋离长大一些后,他愈发肯定了那个猜测。白瓷般的面容上一双秋水明眸,应该是像极了他的舞姬母妃。
他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太后对他流露的掩饰不住的厌恶。
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皇子,不正是最好的利用对象,父亲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这样环境下出生的孩子会长成什么良善之人。
但小皇帝似乎很依赖他,总爱黏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今日学了什么,玩了什么。
他们都说小皇帝爱上了他,对他言听计从。
陛下好龙阳的传闻一出,六宫皆惊。太后没少罚他跪过祠堂,他记得宋离也没少替他求情,甚至陪他一起跪。他是天子,不用再跪任何人了,可他坚持说他们只是在跪天地。
曾令他动容的回忆此时就像无形的针扎在他的心间。
他忽然明白过来,他一直以为是他在利用阿离,可事实上阿离也在利用他。
他在借阿离的名号,而阿离在借他的势。
是夜。人皆寂寂,窗外不时有几声虫鸣,也转眼被这浓浓暮色遮掩。
我正欲吹熄最后一盏灯火,便看到从房梁上落下一位黑衣人,他的整张面容都隐藏于连衣帽下的阴影中。
他的落地带来一阵风,将最后一盏灯吹熄了。
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宋珩不在此处。
借着清冷的月光,我见到他的手中有一柄短刀,刀锋转面时,一抹寒光刺到了我的双眼。
我还来不及说话,那柄短刀就横于了我的颈项上。
“太傅深夜来访,偏偏又不走正门,若被人瞧了去岂非有损颜面?”
他嗤笑了一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陛下好眼力。”
他拿刀的姿势我还是熟悉的。
“太傅白日里还信誓旦旦地说忠于云昭,夜里就翻脸不认人了,也实着令朕心寒。”
“陛下怎么会心寒,这一切都是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陛下偏偏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他手中握着的刀贴紧了我的肌肤。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也是最安全的。”我向前走了一小步,锋利的刀刃抵着颈部擦出一道划痕,有些疼。
他适时地松了松手。
其实我还是挺震惊于他会向我举刀。我第一次见到顾周,便觉得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以水为眸,以月为眉,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与宋珩张扬的美截然不同。
可识人识面依旧不识心。
“朕从来不喜欢猜谜,你有话不妨直说。”
他忽然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地被堵在墙边。
“兵权。原来属于顾氏的兵权。父债子还。”
“可惜了,这些朕做不了主,太傅应该去寻摄政王才对。”
“不,你有。北境军的那半个兵符先帝交由与你了吧。”
他不说我都快要忘了,那是父皇给我的护身符,他担心日后无人庇护的我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我不想做鱼肉,我想做那把刀。
“太傅真会说笑,朕自小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个傀儡,哪里会有兵权?”
顾周细细打量着我的神色,我借机绊倒了身侧的案几,书简笔砚噼里啪啦地散落下来。
殿外似乎传来了轻微的步伐。
顾周扼住了我的喉咙,塞给了我一颗药丸。随后翻身上梁,很快消失了踪影。
灾荒未定,北县边境突然发生了叛乱。朝廷派兵镇压,而陇右势力趁京城空虚,北上直驱京城。
仓皇之中,摄政王提议带着我逃往剑南避难。而此举引了诸多朝臣们暗中不满。
离开宗庙,流离失所,便是违背道义。
摄政王近日似乎为此事忧烦,就连宋珩来我这儿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再见到他时,便是在临行的路上。
“还是决定要走?”
他神色依旧平静:“即使违背道义,臣也不会让陛下冒险留在京城。”
“天子本应死社稷,宋卿,你这是想让朕背上污名。”
宋珩笑弯了眉眼:“陛下只担心这个吗?那样就好办了。如果出现骂名,陛下尽可推给臣。”
旅途劳顿,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经过一夜的奔波,我倚着宋珩小憩,只觉得他似乎消瘦得厉害,咯得我有些生疼。
不远处似乎传来铁笛吹奏的《黎人歌》。(避讳,黎和离同音)
“宋卿,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换个名字?”
阿离,阿离,颠沛流离。
“那叫阿回好不好?”他把我环在怀里,揉了揉我的发顶。
他的怀抱有些温暖,我索性赖着不起。
但天子出逃,民心散了,改名又有何裨益?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宋珩任由我枕着他的膝,俯身凝望着我:“陛下不生气了吧。”
“朕那时与你开玩笑的。”
“那陛下是真的......”
“什么?”我略带困惑发问。
“无事。”他浅笑道,笑不达眼底。
宋珩向来心思诡谲,不像顾周,我猜不透他到底有何求。
夜半时分,队伍到达了护城河畔。
我立于水滨,近观暗流涌动,远望群山巍峨,不由感慨万千。如今正值风流云散,沧海横流之际,两军交战在即,我怎能坐以待毙。
顾氏是不会让我到达剑南的,他一旦阻拦,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曾经的万物安宁都将化为纷纷血色,那个肆意买醉的年代不知何时再现。
我也曾经不谙世事,可直到七年前的那场政变带走了宫内无数人的生命,当时是伏尸千百,血流成河,皇宫犹如炼狱。
看清了真相后,我反而平静下来。
“宋卿,今夜月白风清,可有酒否?”
他遣了侍从,与我月下对饮。
酒至微醺,远望灯火零零星星,仿佛江上渔火点点,而我与宋珩秉烛夜谈,肆意畅快。
他终于起了一点醉意,面颊绯红,眼眸在月光下闪着光。
我踟蹰了半晌,靠近他的身侧,替他解开了衣带,半推半就地压倒了他。
他意外地没有抗拒。
月光皎皎,湖面波光粼粼,游鱼似乎都沉入了湖底,周围寂静地只剩下浪花拍打沿岸的声音。
“宋卿,你曾说你对朕忠心,那朕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可好?”
他闭着眼晴,长睫轻颤。我知道他没睡。
“陛下终于愿意相信臣了吗?”他轻扣住我的十指。
我将一块平安佩放入他的掌中,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臣是陛下唯一的选择吗?”
我微阖了阖眼,缓缓颔首。
他难得敛了笑意,轻拥着我道:“我们都是可怜人。”
我不明所以,只当他在说醉话。
行军将至平阳关时,果不其然地出事了。
那日夜里,金柝打了三更,军营忽然遭了突袭。
我的营帐与摄政王的最近,他便直接闯入营帐将我拉到他身前。
“是你在搞鬼吗?”我的手臂被他掐得生疼。
“与朕何干。”我面不改色。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横空出现,直指我而来。
摄政王踉跄地退了一大步,才拉着我堪堪避开那支箭。
第二支羽箭仿佛认准了目标一般从另一方向离弦而出。
忽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在我愣神间,一匹白马横在我与摄政王面前,那人将我扯上了马背。一如当年救我于火海。
周围一片刀光剑影与厮杀喊斗,宋珩带着我奋力冲出重围。
我忽然就想起来了一首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没料到他的剑术这样了得,若他要杀我,简直轻而易举。
他快马加鞭,我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以及身后数不尽的追兵。
而敌军与剑南军的厮杀声渐渐远去。
“摄政王还在军营里,你不去救他吗?”我对他说。
“臣不能让陛下陷入困境。”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是君,我是臣。臣永远会选择陛下。”他说得极缓。
我沉默了许久:“放了我,你走罢。你忘了我那日对你的嘱托。”
“他们若是对你出手,你要如何自保?”他执意地不肯放手。
“他们的目标是摄政王,不是我。”
摄政王暴虐,朝臣们积怨甚深。可平心而论,他平息宫变,重振朝纲,镇压叛乱,也作出过政绩。可他专制独裁,触犯了太多人的权利,况且手段残忍,京中朝臣人人自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宋珩闻言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们的目标既是我,也是你。陛下,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他仿佛给我讲了很长一段故事,长得有些不真切。
晚风微凉,拂过原野,吹得我眼角有些发涩。爱恨情仇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何人能够摆脱?
“可在权力面前,一点恩怨又算什么。”我喃喃道,仿佛在说服自己。
“也许恨之深是化用了爱之切。”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回头看向他,才发现他肩部腰间都受了伤,鲜血汩汩染红了衣袍。
“宋珩。”我有些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
马蹄声渐渐缓下来。
“你在担心我吗?”他忽然笑得有几分凄凉,“陛下的演技真好,骗过了我,骗过了父亲,骗过了太后,骗过了所有人。”
他那张面容依旧俊美,眼角的红痣灼灼,更衬得肤色苍白。
“可我即使知道,”他捉了我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可我即使知道这是谎言,我也愿意沉溺其中。我贪恋这一分温度,就好像飞蛾扑火一般。”
“其实我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陛下啊。”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待我,我在乎的只是你的想法。”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传来,极尽了温柔。
我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垂下眼眸:“若是如此,你更应该走。”
“可我还未陪你去看天下山河,人间胜景。”他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些虚无飘渺。
我苦笑道:“天下不安,又何来胜景?”
“陛下......”他欲言又止。
“唤我阿离吧。”我主动挨上他的唇,一触即分,“我还等着你回来。”
他还是妥协了。
“此番践行无酒,那我们便不要道别。阿离,你一定要平安。”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我瞥见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那是我那夜交予他的那一枚。
我希望你亦是平安顺遂。
我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脚步虚浮。
零星的火光散落在荒原,树影婆娑起舞,带着些许诡异的美感。远处的刀光剑影,全然模糊不清了。
远远地来了一人,白衣飘飘。我依稀辨认出那是顾周。
“他呢?”顾周走到我面前,扶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走了。”
“一个人?”
“嗯。”
他显然不太相信,又派了追兵继续搜寻。
可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那些刀剑声,呐喊声,都仿佛遥远而不真实。
“陛下身上的毒发作了吗?那就睡一会儿吧。”
我在他低低的嗓音里陷入了昏迷。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是梦中的宫殿是那样清晰,燃着人鱼脂的白烛,烛火摇曳辉映,从灯座的繁复花纹中透出层层光亮,映照出描着金边的玉盘盛满珍馐美馔,宴上来来往往宾客不绝,觥筹交错,云衫侍女玉指纤纤,频频斟酒,歌台舞榭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但这热闹与我无关。我只坐在一旁默默地独酌,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为何独饮?”一道熟悉的声音击在我的心间。
“宋卿?”我抬起头,又见到了那抹风姿绰约,可笑起来很温柔。
“公子,你的座位在那一处。”他身边的婢女提醒道。
他向我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等等,不要走——”
我话音未落,忽地感到一阵疼痛,睁眼望去,眼前人成了顾周。
“陛下这是怎么了?”
我即刻松开搭在顾周臂腕上的手:“无事,一场梦而已。”
“可陛下在梦里一直唤着那人的名字,莫非是旧情难忘?”
是情吗?我更倾向于为它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是想要逃避自己的情感。
见我不语,他当我是默认了,继续道:“陛下喜欢他,就是因为他那张蛊惑人心的外表?”
“哦,我忘了,陛下也有一张蛊惑人心的外表,和你的母妃一模一样,姑母曾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你们倒是惺惺相惜。”
顾周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递向我。
上面列举了摄政王的种种罪状,诛灭全族。而摄政王之子宋珩至今逃亡在外,或见之,即刻逮捕,若反抗,就地伏杀。
我托着文书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陛下,画押吧。”他催促着我,似乎很满意看到我痛苦的神色。
“其实云昭朝臣还是心向着陛下的,只要他们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在欺骗我,可他说的也是实话。
整个过程仿佛是那样漫长,我多么希望宋珩真的逃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我又希望他回来,我把兵符交给了他,正是希望他回来救国,京城绝对不能沦陷。
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带着几万精兵。我不知他是为了家国,还是为了当初的承诺。
奋战的那几天雨很大,道路泥泞不堪,行军艰难。
听闻他一人先行抵达了京城,一身戎装,立于城门前。
他说:“谁要入京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我记得后来京城里的话本先生把他描述成了一位盖世英雄的形象。
那一战赢得凶险,以少胜多。京城总算是保住了。
可他被冠上的罪名却多了一条:私藏兵权。
等待他的不是风光无限,而是阶下囚的日子。
终于到了宣判罪行的那天,他一身布衣,带着铁铐站在台下。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眉骨更为突出。而我戴着鎏金的冠,穿着绣龙的锦袍,站在高台。
我拿起了文书,又放下。再拿起,最终手还是无力地垂下。
下面的朝臣都望着我。可我说不出口。
他救过我,替我守过家国,我无法对着他说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即使我利用过他,算计过他,逃避过他,可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爱着他。
我从未那样长久的爱过一个人。
宋珩注意到了我的犹豫,他兀自笑着说:“自陛下登基以来,臣受宠七年,无以为报,臣请死以纾难。”
我愣了很久,忽然泪如雨下。
我看着他饮下了毒酒,我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陛下,保重。
一场江山梦,半世凄迷情,物是人非山河依旧。
到头来,我还是孑然一人。
我特地去了梨园听了当时那由话本改编成的一出戏《狐妖》。
原来在那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狐妖帮助皇子赢了天下,可皇子却以人妖殊途的理由放弃了她。
我先前觉得那皇子有情有义,可现在却觉得他是个薄情之人。
那位出演狐妖的戏子很美,虽然全程戴着狐狸面具,可他的水袖翩翩以及从袖中露出的一节皓腕,便足以动人心弦。
戏终后,班主将我引去梨园深处,说有位戏子私下求见。
我心生疑惑,可还是来到了后阁。
那里只站着一人。还未卸妆容与戏服。是那位狐妖戏子。
他走到了我面前,摘下了面具。
那张面容眉目清秀,而眼角的红痣平添一分妖媚。
他笑着抚上我的面容:“阿离,我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