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者王说倾心创作的一本已经火热完结的小说《逐鹿》,主人公是刘承嗣项有龙,逐鹿小说主要讲述了:刘承嗣他现在的遭遇有点惨,手脚上锁着镣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中,等着吃牢饭。
属性: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当霸王。
《逐鹿》精选:
七年之后,天下抵定。
楚王项有龙,得天下,亦得泗上之姬。
刘承嗣手脚上锁着镣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中,等着吃牢饭。
他原来是个农民,但不太想种田。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如果不想好好干活,就会饿死。
刘承嗣为了防止自己饿死,就天天蹭了东家蹭西家,赊酒欠债度日。
可赊酒欠债都是要还的,刘承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只能赖掉。
然而他赖过一次,人家下回就不许他赊酒欠债了。
但是刘承嗣一定是要吃饭的。
他实在没办法,就变成了个臭流氓。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平日里吃饭喝酒再也不赊账了,白吃。谁敢讨债,吃他的拳头。
当然,为了让乡亲们不至于讨厌自己到围殴的程度,他也时常帮乡亲们解决一下别的流氓。
久而久之,他变成了地方“豪强”,说得难听点就是地痞无赖。
有一天,“豪强”刘承嗣不小心摊上大事儿了。
皇帝大兴宫室,征发民夫,征发到刘承嗣的家乡,刘承嗣也跟着去了。但是他们无法在规定日期走到帝都。那时候还是秦朝,按照当时的律法,大家全都要死。
刘承嗣说:“反正走到帝都也得死,我们不如跑了吧!”
乡亲们说:“好啊好啊,那你带我们跑吧。”
刘承嗣也不知道去哪儿,反正家是回不去了,就躲进深山老林里。
依旧没饭吃。
过了几个月,有消息传来,大泽乡有人揭竿而起,讨伐秦朝的暴政。
有了出头鸟,全天下都开始跟风造反。
乱世来了。
刘承嗣是个随大流的人,也没有什么主见,只要不让他种田还能吃上饭,基本上什么事儿他都做得出来。现在全天下都在造反,造反造的早的人都当上了王侯将相,锦衣玉食,那他也造造反算了,反正他手底下有人,呆在山上还闷出个鸟。
刘承嗣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农民起义领袖。
然后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个反造着造着,其他人全死了。
连秦朝都被端了。
偌大的一个天下,只剩下刘承嗣和项有龙。
彼时他不再叫刘承嗣,没人敢叫他刘承嗣。他们叫他作,汉王。
而他的对手是项有龙,楚王。
西楚霸王项有龙,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刘承嗣心里很是清楚的。
项有龙出生世家,祖上那都是有名有姓的大贵族。造反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是为了国仇家恨。他的故国被秦朝给吞并了,祖父被敌人所杀害,所以他隐姓埋名隐忍度日,就为了有朝一日提三尺剑,击碎秦朝的咽喉,重立故国的社稷。
单论比惨这一项,刘承嗣就输给了项有龙。项有龙是贵公子复仇,全天下都同情他。而他刘承嗣造反就是为了吃饭,很多俊才一听,你逐鹿中原居然就为了吃饭,就觉得这个汉王不是明主。
更加糟糕的是,这个项有龙不单出身好、长得俊、过得惨,他还能打。
刘承嗣从来没有赢过他,从来没有。
你要问刘承嗣被项有龙打得有多惨?
刘承嗣心里,种田是最可怕的事,而他被项有龙打到三番四次想回家种田算了,争什么天下。
就是这样一个恨不能想回家种田的刘承嗣,苦苦捱了四年,最后还是被项有龙彻底击败了。
新的王朝建立了,项有龙故国的社稷立在秦朝遍地的烽烟上。他配着剑走进了咸阳的皇宫里,占有了那个传说中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泗上姬,以及只有那个女人才能带来的皇位。
而刘承嗣手脚上锁着镣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中,等着吃牢饭。
不知为什么,项有龙没有杀他。
项有龙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谁有可能威胁到他,他就会非常直截了当地冲过去,将他除掉。
但对于刘承嗣这个跟他一同逐鹿中原的人,他却只是将他关了起来。
刘承嗣浑浑噩噩地想,项有龙其实是看不起他的吧。
他做汉王之时,项有龙提起他,眼中依旧轻蔑:那个泼皮刘四……
在那种身来高高在上的人眼里,云泥有别。
他逐鹿一场,最后竟落得谁也看不起的境地……
哈哈,也不坏,至少还有口牢饭吃。
嗨,当初举事,不就是为了吃饭么,怕什么看不起啊。出来混还不是要被人看不起。
至于死,迟早的事吧……
他刚想到死,远处就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
刘承嗣抬起头,看到了零星的火光,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啊,是项有龙来杀他来了么?
他要杀他,慌张什么,自己又跑不了。
刘承嗣冷眼看着。
果不其然,项有龙的身影出现在铁栅栏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
但他看上去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阵前相决,楚王从来都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穿得也比他好看点儿。
当然现在楚王也比他穿得好看点儿,头戴通天冠,身着玄端,是帝王的派头,可他脸上素来的从容在握消失了。
他慌张、恐惧,有如惊弓之鸟。
“刘四,”他昔日的对手抓着监牢的栅栏,警觉地回望来时的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刘承嗣眯起了眼睛:“你谁?”
项有龙愣了一下:“你不认得我?你被人打傻了?我没叫人打过你呀……”
“我知道你是项有龙。”刘承嗣仔细打量着他,“但是楚王你屈尊跑到监狱里跟我讲这个皇宫不对劲,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项有龙伸出一只手让他别说话:“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匪夷所思……可实在是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现在,这个宫里,我谁也不敢信了,只能来找你。”
刘承嗣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楚王信他还不如信鬼,但是楚王竟然来找他了,看来他是遇见了比鬼还恐怖的事。
刘承嗣乐得听他倒霉:“楚王……哦不,陛下请讲。”
项有龙咽了口唾沫,抓着栅栏的手指青白:“我入主咸阳,自然就宿在泗上姬那里。从此日日不能早朝,而且根本记不得夜里发生的事,感觉身体被掏空……”
刘承嗣脸一黑:“我二人逐鹿一场,想不到你竟会是那么污的楚王!”
项有龙使劲把脸往栏杆里凑,映着火光:“刘四!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瘦了,老了?”
刘承嗣简直要呸他一口:“我他妈怎知你是瘦了还是老了。我俩阵前相决之时,都隔着三军。”
项有龙倒也无话可说。沉思片刻后掏出了钥匙,进天牢将他给放下。
见刘承嗣衣衫褴褛地揉着自己的手腕,项有龙沉声道:“汉王,你是我的对手,我若不是真的遇到了难事,万万不会放你,这下你总该信我的。”
刘承嗣嗯嗯啊啊敷衍他几声:“信!怎么不信!那我可以走了么?我要回家种田。”
项有龙将佩剑顶出一寸,拦住他的去路:“我九死一生夺得天下,不想最后倒在怪力乱神之下,你要跟我一起找出这宫中的古怪。不然,我现在就取你性命,你不是我的对手。”
刘承嗣最恨他看不起自己,此时脖子一梗:“杀我啊!”
狱卒:“吃饭了。”
刘承嗣脖子一缩转身就走:“等一下我先吃个饭。”
刘承嗣吃饭的时候,项有龙一直对那狱卒疑神疑鬼。狱卒倒是镇定自如,提着锁镣任他打量。
项有龙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我放走刘四的事,不许声张。”
狱卒莫名其妙:“陛下,您是陛下,您要放走谁都可以啊。”
项有龙重复:“总之,不许声张。任何人来天牢提他,你都不许放人进来,推到我身上,教说大王下令,要见刘四,要大王的手谕。”
“除了你还有谁要提我?”刘承嗣竖起了耳朵,莫非是他的旧部打算劫狱?
项有龙没有多说,勒令他换身内侍的衣服。
“你要把我变成个太监?”刘承嗣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项有龙直言:“刘四,自古成王败寇。别说我不过让你穿身衣服,我现在就算是杀你,你也得受着,除非你有勇气自决。”
说着把剑丢在他面前,让他选。
刘承嗣毕竟还是怂,换了身衣服。
项有龙性急地拽着他往外走。
踏出天牢那一刻,刘承嗣发现外头天已经黑了,皇宫中华灯初上。深色的雕楼画栋与浮在空中的红色宫灯,串联起梦一般的景致。原本他差点做了此间的主人呢。
“我们这是去哪儿?”刘承嗣问。
项有龙推他上车:“我们去哪儿都没用,最后都会回到泗上姬宫里。”
刘承嗣吹了个口哨:“那个女人究竟有多漂亮,让你这般着魔?”
项有龙眼神凌厉地瞥他一眼,掷地有声道:“我恨不能把她送给你。”
刘承嗣吃了一惊,都说得泗上姬者得天下,项有龙怎么突然那么大方?
他一愣过后,立刻漫不经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不要折煞我。你的女人,我一个泥腿子哪里敢碰。我虽然好色,命还是要的。”
“我不是在试你。”项有龙挑开车窗,小心翼翼望着窗外,“我说的全都是真话,你马上就会明白——走,去宫外。”
很快,有人拦住了他俩的车架。
项有龙道了声不好:“是龙且!你快趴下!”
刘承嗣一脸问号:“龙且,那不是你手下大将么?……诶哟你下手轻点儿!”
然而项有龙已经连踹带塞把他赶进了车座底下,用眼神示意他躲好。
刘承嗣矮身趴在车厢中,望着他挑开车帘,与龙且说话。
“禀告陛下,罪犯刘承嗣,方才越狱了。”
“什么?!”项有龙装得一手好糊涂,“你们竟然把那泼皮刘四放跑了!”
龙且不卑不亢:“天牢看守森严,插翅难飞,狱卒道除了陛下,没人探过监。”
项有龙冷笑:“哦——人丢了,龙大将军倒是把罪责推到朕的头上来了?”
龙且行礼:“不敢。”说罢往后看了一眼,“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朕的手下连个刘四都看不住,还管朕去哪儿。朕要是你,现下就专心捉那刘四去!”
“末将已下令关闭宫门,陛下还是请回吧。”龙且朝着泗上姬所在的宫宇比了个请,“刘四诡计多端,不知藏在宫内何处,陛下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项有龙不肯退让:“你们瓮中捉鳖,朕去甘泉宫修养几日。”说罢催促车架往宫外驰去。
想不到龙且手下纷纷上前,将车架团团围住。
龙且抱剑行礼:“天下抵定,陛下出行还请多带点人马。”
他话音刚落,殿前广场的另一端涌来许多擐甲执兵的楚军,将项有龙与宫门隔开。
“算了算了!搞这么大阵仗。”项有龙哼了一声,回到车中坐下。
龙且命令御者掉头去兰芷宫:“还愣着干什么?泗上夫人正在等着陛下。”
刘承嗣从车底下钻出来:“全天下都说你刚愎自用,怎么遇到龙大将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龙且掌管了宫中禁卫,我出不去的。”项有龙脸上的愠色一扫而光,眼神迷惘。
刘承嗣趴到窗框上回头看那龙且:“龙大将军升了官之后,脾气见长,倒敢逼宫了嘛。”
“龙且与我青梅竹马,他没那么大的胆量,我觉得这个根本不是龙且。而且不止是龙且……他们全都变了。”项有龙说到此处,神色又急又怒,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慌。
“他们?”
“我带进宫的所有人,他们都……不让我出去。”项有龙一一历数,“龙且,钟离昧,英布,亚父……还有我的军队。”
刘承嗣看他把自己吓成这样,委实好笑:“当了天子,自然规矩多,不都说天子死社稷么?当然不放你出去,看把你吓的。”
“但他们全都把我送去兰芷宫,泗上姬那里。”
刘承嗣回头。
渐暗的天光中,成千上百楚军站在龙且背后,目送车架远去,眼神坚定而又冷酷。刘承嗣承认,那场景的确有点瘆人。
过不了多久,马车停了。
御者道:“陛下,兰芷宫到了。”
项有龙与刘承嗣面面相觑。
刘承嗣:“你想让我做什么?”
项有龙:“每天夜里,我一踏入兰芷宫,就会失去意识。这次我要你与我一起去。”
刘承嗣“哈”了一声:“我跟老箫老陈穿一个裤裆的情谊,都没玩过这样的!楚王你真是……哈,哈哈!”
项有龙不轻不重扇他一个耳光:“混账,我是让你藏在梁上守着我!”
刘承嗣趴在梁上。
他许久不做梁上君子,此番答应项有龙,并不是因为他怕他,而是因为泗上姬激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
这个传说中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究竟有多美?她身后又藏了多少秘密?这些秘密能不能解?解开了以后能不能对楚王取而代之?
这是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所以项有龙彻底找错人了。楚王被怪力乱神吓疯了,他以为自己这个泥腿子已经彻底被打趴下了,只要饶他不死,他就会乖乖听命。错错错,他项有龙亲手将剑柄递到他手上,他不捅上一刀,都对不起当年他俩逐鹿过的天下。
刘承嗣早已打定主意,如果泗上姬对项有龙不利,他就冲上去帮她个忙,要了项有龙的小命,到那之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项有龙进了兰芷宫,在寝殿中浑身戒备地呆立了片刻,泗上姬就出现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泗上姬就大王长大王短地拉他上了卧榻。
然后两个人四只手就开始互相扒衣服。
刘承嗣的心中是崩溃的。
刘承嗣冲到露台上的时候,项有龙束着矜衣急匆匆追了上来:“刘四!刘四!”
“你玩够了没有?”刘承嗣解下自己头上戴的冠,丢在他的脚下,“你堂堂楚王,在战场上赢了我,赢了天下,就他妈逼我穿上太监的衣服,藏在梁上看你和你的姬妾翻云覆雨……是,我刘四是贪生怕死,但是你这样,我生死也不要管了,我要跑了!”
说着就要翻了那汉白玉阑干往外跳。
“这里是飞阁复道!”项有龙赶紧抱住他的腰,把他拖回来,“你要怎么才肯信我,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得见泗上姬真容!”
“见到就好了!你去跟她睡觉就好了!”刘承嗣吼他,“管我干什么!我他妈要跑了!”
刘承嗣还要挣扎,但项有龙是出了名的膂力惊人,发起火来一把将他掼在地上狠狠压住:“反正一定有古怪……”
“救命啊!楚王断袖啦!放着胸这——么大的不要,要走旱路啦!”
项有龙一把按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儿……等等!胸大?”
他一脸沉思。
刘承嗣扒着他的手将他推开,怒目斜视:“别他妈按着我的嘴回忆泗上姬的手感!”
项有龙正直道:“刘四,她胸不大啊。”
刘承嗣:“她胸不大关我屁事啊!”
项有龙继续道:“不过她的腰很细,像我楚地的女子。”
刘承嗣哈哈两声:“你眼睛瞎啊!分明是个肤白貌美的丰腴女子。”
项有龙:“长直发,鹅蛋脸,柳眉星目。”
刘承嗣:“胡扯!明明是瓜子脸,梳着好看的发髻,插着金步摇!”
项有龙:“着青衣。”
刘承嗣:“着紫衣!”
项有龙缓缓放开了刘承嗣,在他身边坐下。
刘承嗣也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
两人面面相觑。
项有龙:“我们看到的,难道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刘承嗣亦是糊涂了须臾,又高兴起来,拍拍他的胸膛:“我说楚王,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分怎么样?”
项有龙一把捏住他的嘴,喃喃自语:“可刚才殿中只有一个泗上姬,这是为何?”
“也许我们都看差了,回去看看不就结了么?”刘承嗣一指殿内,迈开脚往里走。
“此事有诈。”项有龙拽住他,“我前脚从狱中带走了你,龙且后脚就来兴师问罪。我告诉你泗上姬有问题,但今天的泗上姬普通得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姬妾。如果不是我俩看到的泗上姬不是同一个人,我们也许根本不会发现任何破绽。”
“所以?”
“泗上姬知道我们会来。”项有龙指指他自己,又指指刘承嗣,“你和我,两个。她有准备。我们去而复返,也得做一些准备。”
刘承嗣快速贴近他,拔出他腰间的匕首。项有龙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刘承嗣退后,作出搏击的姿势:“……现在,我有刀,你有剑,这准备够充分的了。”
项有龙显然是被激怒了,但强行压下自己的火气,只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刘四,你在山野之中,听说过哪些会幻化成美女的妖物?”
“狐狸精,美女蛇,龙涎化作的褒姒,桃花一般的息妫。”
项有龙挑眉:“以及幻术。”
“你是说泗上姬让我们中了幻术?”
“泗上姬是绝世美女,民间关于她容貌的形容却各有千秋。这也许不是因为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而是因为她用幻术迷惑男人,让他们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女人。”
“这说不通啊!难道楚王你最喜欢的女人是细腰平胸的么?胸当然要这——么大才好啊。”刘承嗣比着刀在胸口比划着。
项有龙:“……怎么,我们楚国人就好这一口,汉王有何见教?”
刘承嗣憋着嘴耸耸肩:“那如果是幻术,怎解?”
项有龙撕下一片袖子裹在脸上,刘承嗣学他的模样挡住了口鼻,用的却是领巾。
项有龙又丢给他一面镜子:“拿好。”
刘承嗣明白这是让他从镜子里看到泗上姬的真面目。
“可是……”刘承嗣欲言又止。
项有龙望向他。
刘承嗣:“道理我都懂,楚王你怎么随身带面妆镜?”
项有龙再也忍不住,一脚朝他屁股上踹过去:“叫你话多!”
两人再一次闯入兰芷宫的寝殿。
“大王——”泗上姬在卧榻之上见他俩人,骇了一跳,“大王这是要做什么?”
殿中四角燃烧着半人多高的火烛。项有龙给刘承嗣递了眼色,刘承嗣上前一一灭了。大殿中变得漆黑一片,诡异的香味依旧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灭了灯,我们好就寝啊。”项有龙冷冷道。
那泗上姬却不再说话。
两人借着月色屏息上前。这一次,刘承嗣落后项有龙半步。项有龙一回头,刘承嗣还端着镜子,用胳膊肘使劲推他。项有龙瞪他一眼,挑开了帘帐。
一道黑影快如疾电,自帘帐中飞出!
项有龙反应极快,侧身一闪,他身后的刘承嗣被黑影扑倒在地,明镜碎裂,匕首脱手,滑出五步开外!
“诶呀!”他与身上之物缠斗着,气息不稳道,“项有龙你个混账你拿我做炮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项有龙一脚踹开黑影,刘承嗣攀着他的手爬起来,溜到他背后,恨不能攀着他的肩膀爬到他头顶。就听得项有龙在他身前道:“刘四,我项某人犯不着与你玩这些阴的!”
话音刚落,两人身上就笼罩下一道阴影。
项有龙,身高八尺。
刘承嗣,身高七尺八寸。
两人抬头。
刘承嗣:“我说项有龙,你的姬妾,看起来怎么这么高啊?”
项有龙:“……跑!”
刘承嗣跑到殿外。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跑了。项有龙让他跑,他二话不说就跑了。
殿外月明星稀,明亮的月光笼罩着渭水河畔的重重宫宇,是极静谧的夜。
背后却传来骇人的咆哮,激烈的打斗,连宫宇都要震塌。
项有龙在里面暴吼:“刘四!你他妈就这么跑了!”
跑啊,不然呢。
刘承嗣撩起袍脚奔下汉白玉阶梯。
天底下武功第一是项有龙,谁能打得过他呀?没有。
在薛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项有龙的时候,他刘四就打寒战呢,虽然那时候他俩是盟友,都还年轻,项有龙还爽爽飒飒拉着他结拜做兄弟。
嗨,乱世之中哪里有什么兄弟呀。
后来,鸿门宴,彭城战,广武对峙……他刘四也算是七尺男儿,可见到他就心惊胆战。
那个泗上姬,虽然古怪了点儿,也只是个女子吧,项有龙不可能死在她手里。
对,项有龙死不了……
“刘四!——”项有龙凄厉道。
刘承嗣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清风明月的晚上,项有龙捧着一杯麦酒,说:“从此我与兄长,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刘四!————”
刘承嗣头痛。就是方才,他还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现在,这个宫里,我谁也不敢信了,只能来找你。”
“刘老四!!!!!!”
脑海里浮现出项有龙那直鼻凤目的侧脸:“刘四,我项某人犯不着与你玩这些阴的。”
一阵风吹来,刘承嗣觉得冷,胸口却滚烫。
他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上飞奔而去:“诶来了来了!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名!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叫你阿籍,你心里高兴么!”刘承嗣咬牙切齿道, “真他妈前世欠你的。”
刘承嗣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泗上姬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上去十尺都不止。
泗上姬俯下身来。
刘承嗣撑着地面往后爬。
退出五步之外,泗上姬堪堪倒在他两腿之间,头顶扎着一柄匕首。匕首上装饰着古奥的花草纹,是项有龙从遥远的楚国带来的。
项有龙在他不远处丢下了剑,手扶立柱,支撑着大战一场后的身体。
方才,刘承嗣乘项有龙与泗上姬缠斗,踩着柱子飞身而下,将匕首扎进她的天灵盖。
应该是死得透透的了。
项有龙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盏宫灯。偌大的寝殿中,那一星半点的光亮更让人发憷。
两人来到泗上姬的尸体面前。
火光先是照见了泗上姬的腿。
刘承嗣拿脚尖拨了两下:“你家宠妾这双脚,像是乌骨鸡。”
项有龙抿唇不语,提灯往上看。
在照到某个部位的时候,刘承嗣突然抢过宫灯,蹲下身细细研究。
很快,他幸灾乐祸地跟项有龙道:“男的。”
项有龙:“……”
刘承嗣:“楚王你真的走了旱路了我的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他妈不是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项有龙踹他一脚:“看他的脸。”
刘承嗣掀开他面纱的时候,笑不出来了。
他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拿项有龙的诡异经历说笑。
“我料得没有错。你武功天下第一,没有人打得过你。”刘承嗣幽幽说着,让开了路,让项有龙看尸体的脸,“喂,你好像操了……你自己。”
项有龙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脸懵逼。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时,一列擐甲执兵的楚国武士冲入殿中,为首正是龙且。
“大胆刘四,竟敢越狱行刺陛下!”他咣当拔剑,“来人,将他拿下!”
项有龙将刘承嗣挡在身后:“龙且,行刺的另有其人,刘四这次救我性命……”
他话未讲完,楚军便将他推搡到一边。项有龙起先难以置信,很快便大发雷霆。楚军是全然仰仗他一个人的威名而存在的军队,而现在,他们竟视他为无物!
眼见他们将刘承嗣绑走,项有龙拔剑冲入楚军当中,目眦欲裂:“你们到底是听朕的话,还是龙且的话!”
“对啊对啊!你们到底是姓项还是姓龙!”五花大绑的刘承嗣有项有龙撑腰,扭股糖似的扭着,想要脱离楚军的钳制。
楚军面面相觑。
龙且递了个眼色,楚军纷纷拔剑,对准了项有龙。
“好,好,真是好胆量,你们竟对你们的君上拔刀相向么!”项有龙眼中杀意凛然,“你们非逼得我今日整顿军纪不可!!!”
“陛下是被这刘四蛊惑了。刘四不除,天下难安。”龙且面无表情道。
项有龙脾气火爆:“我与刘四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说着竟是劈手擒他。
龙且急退。十来柄明晃晃的铁剑紧跟而上,架上项有龙的脖颈,生生将他压跪在地,以项有龙的膂力,竟无法挣脱。
刘承嗣眼见事态脱离控制,连忙打圆场:“龙大将军这话说的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是想在你们这里混口牢饭罢了,是你们陛下硬要请我出山的,这宫中确有古怪。”
“笑话。”龙且冷淡地扫他一眼:“陛下武功天下之首,何处需仰仗你这个跳梁小丑。”
“你睁大眼睛看看,是泗上姬害我!”项有龙转头,“我与刘四合力……”
他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寝殿中竟一无所有!
方才那十丈有余的诡异尸体,谈话间消失不见了……
“刚才明明在这里的……”项有龙喃喃自语,“明明在的……”
“陛下为刘四所害,病得不轻,还需泗上夫人的悉心照料才能好转,你们将陛下送去殿后。”龙且吩咐着,把着剑柄走出殿外,“剩下的人押送刘四回天牢。”
刘承嗣被押出好远,还能听得兰芷宫中传来项有龙的咆哮,恍如困兽深陷泥潭,不得脱逃。
他望着龙且的背影,脊背发寒。
他与项有龙争了半辈子,如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项有龙还活着,还得势。他今夜有恩于他,以项有龙的性格,必百倍相偿。刘承嗣不敢妄高官厚禄,留他一命自在山水,却是唾手可得。
可他俩逐鹿天下,最后谁也没能笑到最后。
项有龙力能扛鼎,却即将死于权臣反间。
而他甚至活不过这个晚上。
可笑。
龙且押着刘承嗣,转入一处甬道。
有大将打扮的人带着侍卫官迎面走来,与龙且打了个照面。刘承嗣认出那是钟离昧,项有龙帐下另一员左臂右膀。
他几乎就要开口向他求救了,然而钟离昧的头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钟离昧问:“解决了么?”
龙且点点头:“已经控制住了。”
钟离昧转而打量着刘承嗣:“他?”
龙且解释:“楚王觉察到不对劲,下天牢找汉王帮忙,若不是王姬早察,差点坏了大事。”
钟离昧从他手里接过刘承嗣:“那就留不得了。你快回兰芷宫保护王姬,今日是最后一天,千万不要出了差池。”
龙且犹豫:“可是……你知道,若是楚王不能成事,侍奉王姬的人,就轮到他了。”
钟离昧宽慰他道:“不会的。已经是第七日了。明日太阳升起之时,王姬必一统天下。”
龙且点点头,朝他一拱手:“那有劳。你杀了刘四以后,记得差人顶替他的身份,务必滴水不漏。”
“诺。”
龙且转身,带着他的侍从离开了。
钟离昧押着刘四走向甬道深处。
他们方才一席话,听得刘承嗣云里雾里。他们提到兰芷宫,口称王姬,莫非指的是那个神秘的泗上姬?兰芷宫中的古怪,与龙且逼宫有关?可泗上姬不是死了么?为什么等明天太阳升起以后,泗上姬能一统天下?还有,杀了他以后要找人取而代之……项有龙的直觉难道是对的?他带进秦朝皇宫中的亲信随从,全都被掉包了?!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刘承嗣被这些问题折腾疯了:“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你想知道?”钟离昧转过脸,似笑非笑看他。
刘承嗣莫名觉得这个神情眼熟。
“你要做什么?”钟离昧手下几个侍卫呵斥他。
“他都要死了,让他这种虫豸知道世间有王姬这样的存在,不是很好么?”钟离昧推他走进一进宅院,“放心,我说罢,就杀了他。”
侍卫想要跟来,却被他以“不要做有逆尊卑之事引人侧目”为由,拒绝了。
刘承嗣被钟离昧推进殿中,不耐烦道:“钟将军,你究竟搞什么明堂?”
话音未落,他口中被塞进一颗药丸。刘承嗣不及有变,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唇齿留香。
背后传来熟悉的调笑:“陛下再看看我是谁?”
刘承嗣转身,张良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月光下色如好女。
“子房!”刘承嗣绝处逢生,扶着他的双肩一时之间竟难以置信,“真的是你么?我以为你已经……”
刘承嗣喜极而泣。
张良是他座下第一谋臣,他能与项有龙分庭抗礼多年,多靠张良在背后筹谋。他以为项有龙不会留他性命。
“那日楚军大败我军,将我二人擒获。楚王将我幽禁在宫中,希望我出仕朝廷。”张良温温笑着,与他解释。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刘承嗣拍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就好!楚王肯用你,倒还不算糊涂。”
“我怎会答应他呢?”张良苦笑,“我负了韩王,再也不敢有负陛下。陛下若是身死,我自当以身殉葬。”
“诶,那怎么好意思呢!”刘承嗣搔了搔脸,“子房,是我没用,我实在打不过他。你若有机会,便跟了他吧,是他灭了秦朝,实现了你的心愿……我知道于你来说,我或者他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一无所有,倒肯对张良说几句肺腑之言了。相逢于乱世,张良这样的贵公子能对他这个泥腿子不离不弃,悉心辅佐,刘承嗣投桃报李,此时也好心为他筹谋。
“自然是有的。”张良定定地望着他出神,半晌才突然意识到情况危急,神色严肃道,“好了,不说这些。现在楚王自身难保。”
“我正想问呢!龙且和泗上姬联手逼宫,而我和项有龙在兰芷宫杀掉的泗上姬,可有十丈之巨,还长着项有龙的脸!”
张良摇了摇头:“何止是他。”
他请刘承嗣登上露台,在隐蔽的角落伸手指给他看:“这是方才跟在我身边押解你的侍卫。”
刘承嗣定睛一瞧,打了个寒颤。
他们个个身高十丈,在楚军的盔甲下,露出乌骨鸡一般的腿脚!
而且……每一个,都长着项有龙的脸!
放眼秦皇宫,尽是这种怪物来来往往,正常人尽是没有几个了!
刘承嗣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这是……”
“我被楚王俘获,甫一进宫便闻到一股怪味。我素习道家道引之术,知道这气味有异,便屏息静观,发现一些怪物穿着楚军的盔甲穿梭自如,其他人却将它们当作常人看待,我便猜这气味是怪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能让人致幻,以为它们是我族类。我制作了清心丸,就是方才陛下含下的那颗,保护自己不受怪味所扰,又用了种小小的方术,让他们以为我是同类,日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后来它们越来越多,几乎占领了整个皇宫……还都长了楚王的脸。”
“为什么?!”刘承嗣觉得这是让人最难以理解的地方。若是说它们令人致幻,也就罢了,但是它们的真面目就是项有龙啊!他根本想不通。
“楚王……日日宿在泗上姬那里。”张良吞吞吐吐道。
“所以?”
“这些怪物,都是他与泗上姬生的!”张良眼一闭心一横,说出了真相。
刘承嗣骇了一跳:“什么?!”
“我起先也不敢信。但这是那些怪物亲口所言!他们称泗上姬为王姬,而王姬,是所有怪物的母亲与君上!”
“可是……项有龙入主咸阳,不过半月有余!”
“怪物落地身高十丈,人首鸟身,一夜之间增加数以千计,不能以寻常度之。陛下知道蜂、蚁之类么?”张良道,“人需要十月怀胎,才能产子,但蚁后蜂后,一次产卵以亿万计。”
刘承嗣恶寒,开始庆幸夺得天下的人不是自己了:“那泗上姬,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有见过她。你们在兰芷宫见到的,绝不是泗上姬本身,只不过是她的诸多傀儡之一。她觉察到项有龙有所怀疑,就来了出李代桃僵。”
“那现在怎么办?怪物说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泗上姬就会一统天下,是真的么?”
“我也不知。似乎今夜的确十分关键。”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救项有龙啊!”刘承嗣站起来,“总不能他被泗上姬上了,我们还袖手旁观吧?!这么多怪物放出宫去,全天下人还有活路么?”
刘承嗣性格直爽,想法简单,说完便往外走。走到庭院中,才发现张良还留在原地。
刘承嗣知他有话要说。
张良朝他一拱手:“事已至此,陛下今夜便宿在子房这里。擘棋,弹琴,小酌,子房皆可以奉陪。”
刘承嗣听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你的意思是……不救楚王?”
张良点点头:“陛下您不是他的对手,泗上姬一事,是您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的确。
自己不是项有龙的对手。
佼天之幸,打败妖孽,千辛万苦救他出来,自己依旧是个囚犯。
可若是项有龙死在泗上姬手里……
已经彻底失去的皇位,在那一刻似乎又在咫尺之遥朝他招手了。
“等一下,”刘承嗣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子房,我们连项有龙都打不过,怎么打得过泗上姬?”
张良:“……”
张良:“陛下还是要为长远计。”
“哦。”刘承嗣若有所思,“子房,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陛下请讲。”
“当年鸿门宴你为我断后,楚王留你在帐中,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刘承嗣问的如此轻描淡写,张良却如遭雷击。
他拱手而立,一字一顿道:“楚王言,他对陛下未必没有杀心,却不愿意玩些阴谋诡诈,赢得不光不彩。”
他望着刘承嗣脸上的笑意,已然明白了他的答案。
刘承嗣说:“我对楚王,亦是如此。”
两人商量如何救出项有龙。
张良将一支小药瓶递给刘承嗣:“清心丸会让人不受怪味影响,还能让他们误以为你是同类。但是一颗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这里面有三颗,陛下收好。”
“只有三颗啊……”刘承嗣藏进胸口。此时他已全副武装,穿着楚甲,腰胯楚剑,背负弓弩。
张良解释:“清心丸不好炼制。”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炼的?”刘承嗣倒了一枚出来,尝试着用牙咬了咬。
“怪物的尸体。”
刘承嗣:“……”
张良:“它们能够散发出致幻的怪味,是因为皮下有特殊的腺体,我在其他飞禽走兽身上都没有见过。它们自己管这味道叫信息素。我杀了几个怪物,拿它们的腺体炼丹。”
刘承嗣拍拍张良的肩膀:“子房,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你知道它们把项有龙藏在哪里了么?”
张良眺望兰芷宫的方向:“楚王在兰芷宫地底。”
“地底下?”
“对。前几日我去过兰芷宫,殿中不大,也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想来是有地道。”
“好,我们走吧。”刘承嗣朝他点点头。
张良依旧是将官打扮,率先出门。刚跨出门槛,便被刘承嗣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
刘承嗣将他拖到床上,捏着他的下颔给他灌入三颗清心丸。
“我和项有龙都不在了的话,天下还要靠你这个聪明人呢。”刘承嗣凝视着张良睡脸,平静道。
刘承嗣穿着将官的盔甲回到甬道上。
那些怪物靠气味区分彼此,此时并不能辨明他与张良有什么不一样,只责怪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刘四呢?”
刘承嗣信口开河:“死了。”
怪物们面面相觑:“如果王姬怪罪下来……”
刘承嗣笃定道:“有项有龙就能成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泗上姬除了拿项有龙生孩子还要做什么。
怪物们解释:“万一王姬要吃那刘四呢?”
刘承嗣吞了口唾沫。这泗上姬,竟还是要吃人的。
他讪讪道:“我已经把他吃了。”
他的同伴们纷纷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
刘承嗣有意让它们带路去找泗上姬,此时将话题引到别处:“项有龙去天牢提那刘四时,狱卒是我们的人么?”
“不是。”
“将他逮了送给王姬,万一她肚子饿,叫说那个是刘四。”
一行怪赶到天牢,却是人去楼空了。
“也许是别的人先提了。”怪物们嘶声道。
刘承嗣提议:“赶紧回去确认确认,要是给他跑了可不得了,项有龙与刘四谈话时他也在场,恐怕他会泄露天机。”
一行怪纷纷称是。
刘承嗣混在他们中间,回到了兰芷宫。果不其然,怪物们轻车熟架地绕过前殿,来到寝宫中,在泗上姬卧榻旁寻到了某处机括,轻轻一一扭,卧榻翻转,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刘承嗣心说:张良说得果然不错。
他跟随怪物们走下阶梯。底下是一条宽敞的甬道。甬道中没有灯火,却能视物,因为每隔丈许,道旁就有秦式宫灯,原本应该摆放蜡烛的地方,摆放着一颗颗随侯珠。
刘承嗣心想:祖龙皇帝真是有钱。
他猜兰芷宫下的地底洞天,是始皇帝赵政所修。他最喜欢造房子了,连自己的陵寝都要造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修建这么个地宫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很快他便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甬道尽头是一处宽阔的殿前广场,一座比兰芷宫稍小的秦式宫殿屹立在丹樨之上。广场上怪物横行,血腥冲天,破碎的血肉人骨随处可见。同行的怪物们已经散入四处,去打探狱卒的下落。刘承嗣猜测此处便是怪物的老巢。
只是赵政为什么要养着泗上姬?莫非泗上姬跟他也有一腿?
祖龙皇帝口味真重。
这个时候,有个怪物挤过刘承嗣的身边。他走出几步,忽而回头,俯身嗅了嗅他的肩膀:“你闻起来有点香。”
刘承嗣掐指一算,不好,清心丸的药效过了。
他慢吞吞解下自己腰间的盾牌,一脸心烦地拍在怪物脸上,然后拔腿就跑。
“不好!他是人!”
“天呐,是人!”
“有人混进来了!”
“保护王姬!别让他进殿!”
听得背后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刘承嗣心道:人看到我,还没这么怕呢,你们慌个什么?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怪物话多,听他们的意思,泗上姬现下应该就在殿中。
刘承嗣三步并成两步跑上汉白玉台阶。他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特别能跑。
结果头顶突然掠过一片阴影,是一个怪物凌空飞过,重重落在他面前。
怪物转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刘承嗣大惊:十尺身高,果然有双这——么长的好腿!
然后一个俯身后仰,平平从它腿间滑了过去,连滚带爬地跳起来跨过门槛,使出吃奶的劲合拢巨大的殿门。
当一马当先的怪物将腿脚迈入殿中时,殿门堪堪合拢。
刘承嗣大喊:“脚收收!脚收收!”啪地一声把怪物的脚自脚腕处生生夹断了。
门外是千军万马,刘承嗣以背抵门,双手摸索着找门闩,却找不见。眼看要被那些怪物冲进来了,他歪打正着碰到了一枚机括,只听得啪嗒一声,不单殿门锁上,连那十四扇窗扉,都被沉重的千斤石堵了起来。一时间宫殿里只有咚咚咚的石门落地声。
刘承嗣松了口气,暂时避免被分尸分食的下场了。
他的内衫已经全湿透了。
脂粉味扑鼻。
刘承嗣睁开眼。
面前是装饰壕奢的宫宇,所有的器皿都非金即玉,在明亮的宫灯下熠熠生辉。
殿中有张胡床,轻纱背后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刘承嗣心道不好,真、真漂亮。
“是汉王么?”少女微微歪了下脑袋。
“我已经把汉中丢掉了。”刘承嗣坦荡道。
“论将兵决胜,陛下的确不如楚王。但是你甘心么?你也知道,他赢你,仅仅是运气罢了。”少女似笑非笑盯着他瞧,“楚王并非不可打败,他有许多弱点,傲慢自大,刚愎自用,不善国政……他不是神,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如果重来一次,凭你手下良、信二人,你又怎知这未来不是汉家天下?”
“汉家又有何好?”刘承嗣牛头不对马嘴道。
少女笑起来,明眸善睐:“啊,的确。汉王心中,依旧是想王关中吧?”
“因为汉中总是下雨。”刘承嗣慢慢靠近她,手按在佩剑上。
“那便呆在关中吧。”少女柔软的手按住了他的手,拔出佩剑丢出好远,温柔地将他挽留在榻上,“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便将皇位送给你。”
刘承嗣调笑:“一个小姑娘家家,口气倒是不小。”
“皇位于我如浮云,我只是想寻觅一位好郎君,汉王允我。”少女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刘承嗣望着天花板,任她卸下自己的盔甲、弩弓、中衣:“诶,从来没有人觉得我会是个郎君,你是第一个。”
少女的吻轻轻印在他的耳边,而后一点点向下蔓延:“汉王高兴么?”
刘承嗣看看自己身下:“你问它呀。”
少女巧笑,纤纤十指探下他的下裳。
衣穷。
匕现。
刘承嗣用手指拭净匕首。
他面前的少女依旧痴痴地望着他,然后颈上渗出一条血线,然后整个头颅往后折去,掉在了床榻上。
无头的尸体向前扑倒在他怀里。
刘承嗣被颈血喷的满身都是,手指轻轻在少女雪白的手臂上敲打了两记。
“真的蛮漂亮的。”他想,“胸也很大,诶。都怪项有龙!好气啊。我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呢,诶。”
手心中的匕首滚烫。
是他从项有龙身上抢的那把,匕首上装饰着遥远楚地的香花香草。
在少女人头点地后,刘承嗣眼中看到的宫宇产生了一丝涟漪。
宫宇、金玉、宫灯、轻纱、胡床都隐去了,露出背后狰狞的现实。
淡淡的熏香为血腥与恶臭所替代。
刘承嗣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截断掉了的触角,即使离开了母体,依旧在活蹦乱跳。而被斩断的触手正在空中胡乱飞舞,断断续续喷出体液。
看来清心丸效力已过,方才泗上姬用自己的信息素让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位美丽的少女,大概是她的触手所化吧。
刘承嗣就地一滚,避免被触手击中,找了个隐秘的位置,观察泗上姬的真实面目。
眼前是不断重复着收缩、膨胀过程的巨大的腹部,紧绷到透明的皮肤底下可以看到无数胎儿,包裹在一个个卵中。而那下腹正在紧锣密鼓地将卵产出。这些卵很快就会孵化成门外那些怪物。再往上,是隐没在黑暗中的巨大身躯。梁高丈余,却不见泗上姬的脸,只听得她痛苦的咆哮。巨大的承梁在泗上姬的挣扎下颤动,刘承嗣抖落头上的木屑,听到了锁链叮当的回响。
“莫非……她是被锁在这里?”刘承嗣心想,“祖龙皇帝当真威武。”
正当这时,殿西黑影一闪,刘承嗣听见有怪物嘶哑的声音:“他在哪儿?”
糟糕,泗上姬并非孤身一人,还有她的族类守护在她身边。
看来暂时是杀不了了,先救项有龙要紧。
刘承嗣隐身在柱子后,等怪物走过,探出脑袋,眯着眼睛打量半日后,在泗上姬的下腹找到了项有龙。他半个身体被包裹在半透明的囊袋中,泗上姬的一根触手捅穿了他的腹部,两人如此紧密相连,几乎要融为一体。
刘承嗣这时候也有点心疼项有龙了:“怪不得他说仿佛身体被掏空……原来是真的被掏空了。我还以为他打黄腔呢。”
他捡起地上被泗上姬脱下的甲片,往远处一丢,把几个怪物引开,然后偷摸溜到项有龙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气息还算平稳,赶紧扇了他几个耳光:“项有龙!醒醒!醒醒!”
项有龙慢慢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把眼神聚焦在他脸上:“刘四?”
刘承嗣嘻嘻哈哈:“不好意思撞见你和你的爱姬同床共寝了,我不是故意的。”
项有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简直要晕过去了。
“刘四!”项有龙挣了挣,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对刘承嗣怒目而视。
刘承嗣心满意的地“诶”了一声:“楚王有何吩咐啊?”
“快,快把我弄出来!”
刘承嗣本来还想再调戏他几句,但是显见右手边又窜出来几只项有龙儿子,赶紧掏出匕首扎进囊袋中。汁液破膛,泗上姬发出了痛苦的啸叫,而项有龙掉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腹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泗上姬的那根触手,捅进了他的肚子里,他即使跑也跑不了啊!
正在这时,刘承嗣突然被拖进了黑暗里。
“刘四!”项有龙惊惶地环顾四周,额角滴下豆大的汗珠,想要搞清楚刘承嗣的方位。
而刘承嗣被咬着脚踝往外拖,疼得直打拐子。
他身边不止一只,靠他那点本事,是没办法脱险的……
可是,可是他们俩人,只有一片铁。
眼见离项有龙越来越远,刘承嗣握着匕首的掌心变得越发滚烫。
他突然大吼一声:“接着!”
那柄印刻着楚国花纹的匕首在半空中飞了个弧度,噗一声扎在项有龙面前的地上。
疼。
好疼。
他是死了么?
死在项有龙马蹄之下,抛尸荒郊野岭,被野狗咬噬……
好惨啊。
项有龙这个畜生。
早知道就回家种田了。
“醒醒!醒醒!”
清脆的耳光甩在脸上,刘承嗣模模糊糊睁开眼,对上了项有龙焦急的神色。
“你打我?”刘承嗣一脸难以置信。
项有龙见他醒神,担起他的胳膊就往宫殿深处逃去。因为刘承嗣脚软,他索性顶着刘承嗣的腋下,将他打横负在背上。
刘承嗣这下舒坦了,不用走路,得了闲便东张西望。
原来他还没死,还在秦宫地底,甚至离泗上姬都不到百步。
他的目光落在项有龙腹上,那里留着一段硬邦邦的、被斩断的触手。
刘承嗣微微扯了下唇角。
果不其然,项有龙能够自救,还能救他。放眼全天下,能和那种十尺高的“乌骨鸡项有龙”交手、还能不落下风的,也只有他这个正宗西楚霸王了。
不过他也真是能打啊,前半夜杀一只都够呛,后半夜能一口气杀几只不喘气……
他是怎么做到的?
“跑快点跑快点,你的那些狗儿子们追我们呐——看你都生出些什么玩意儿。”刘承嗣狠狠抽他的屁股,还要说上一声“驾”。
“胡闹!”项有龙目眦欲裂,“我肚子上还插着不知什么玩意儿!”
“疼么?”刘承嗣转过头来要看。
“……不怎么疼。”无论什么时候,项有龙都不擅长说谎。
“那就让它插着呗。”刘承嗣大方道。
项有龙呵斥:“插的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说我不腰疼,我腰可疼了。”刘承嗣拍拍他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让他放轻一点,“楚王,你想勒死我呀?”
这时候,项有龙停下了。
刘承嗣急了:“跑啊!后面追来了!”
项有龙汗如雨下:“没有路了。”
项有龙将刘承嗣放下,背后是他汹汹涌涌的儿子们。
他忽而大笑:“想不到我俩竟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那你为什么要笑?”刘承嗣回忆起周身被啃噬的恐惧。
项有龙收敛了笑意,不太自在道:“……死生之地一笑置之,史书上写起来会比较好看。”
“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会死在这里!甚至……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后人了!”刘承嗣哭起来,涕泪横流,“霸王,我真是太害怕了。”
“你不要哭啊……你哭得我头疼。”项有龙不太自在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以前经常想起你就哭。”刘承嗣已经看到了冲在最前头的怪物的指爪,“有好几次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一个人躲在江边的芦苇荡里,就躺着哭。”
项有龙神色复杂。
项有龙把匕首递给他:“这匕首给你,你若害怕,就先去吧,死了就什么都不晓得了。”说着赤手空拳挡在他面前,“在你死以前,我不会让它们伤到你。”
刘承嗣握着楚地雕花的匕首,哭得肝肠寸断:“诶,我还没娶吕小鸡……”
项有龙暴怒:“谁是吕小鸡?为什么到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吕小鸡?你给我去死!”
刘承嗣把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放下,含泪望着他:“楚王,我……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那还给我!”项有龙夺过匕首,“能活几时是几时!”
不知名的乱军冲来。
五步。
三步。
两人肩并着肩,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突然,脚底一空,身体失去平衡,刘承嗣和项有龙齐齐坠入一口竖直隧井。井口的那几个“项有龙”迷惘地俯视着他们,渐渐远了。
隧井很短,刘承嗣很快就停止了下坠,嗷地一声落地。同一时间,井口关闭。
“你叫个什么!”底下的项有龙吐出一口老血。
他被刘承嗣一压,做了垫背,泗上姬留在他体内的那截东西插得更深了。
刘承嗣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下来,扶着墙壁四处张望。他们在一条光线暗淡的甬道中,不知来路,不知去路。
刘承嗣诚心诚意地向赵政还愿:“谢谢祖龙皇帝大兴宫室。这条地道造得太是时候了。”
他们大概刚好站在上下两层地宫的入口处,不知什么动作触动了机关,然后落到了下层,躲过了一劫。
项有龙从口袋里摸出火折子点亮,在刘承嗣的搀扶下站起来。
“火光在动,这里有风,与外界是相通的,一定可以出去。”项有龙观望着那火光,往风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刘承嗣停下了脚步:“喂,墙上有画。”
项有龙哼了一声:“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画不画的。”
刘承嗣猜:“既然画在兰芷宫地底,会不会和泗上姬有关?”
项有龙提到泗上姬就黑脸,但也不得不承认刘承嗣说的有道理。两人凑到墙壁边,就着火光看起来。
墙壁上是一副精工描摹的帝王祭祀图,身形教常人更为高大的帝王领着文武百官祭祀天帝,比较奇怪的是,壁画右上角,有仙女乘着制式诡异的马车从天而降。
“这像是我们楚国的工匠画的。”项有龙扫兴道,“他们就爱画些神仙异兽,香花香草。”
“祖龙皇帝醉心黄老,寻仙问道,这是他画的泰山封禅图吧,还给自己添了个仙女。”刘承嗣感叹道,“做皇帝真好啊。”
项有龙瞪他一眼,两人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是一副两国会盟的场景。帝王把仙女献给一位凶神恶煞、披发吊睛的盟友,看他虔敬的姿势,似乎那恶鬼模样的盟友身份比他还要高。仙女空空如也的车架被画在帝王身后,一个轮子坏了。
项有龙蹙起了长眉:“赵政何时向旁人低头?”
他不记得赵政当政之时,秦朝有向他国国王敬献美人,以期结盟。
刘承嗣也对此事没有印象:“而且我要是他,我做了也不说,哪会画下来。我猜,这上头画的的帝王,根本不是他自己。”
项有龙问:“那会是谁?”
刘承嗣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下看了。
下一幅图,是仙女在宫苑中怀胎产子。她怀中抱子,眼神冷漠,一旁的地上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在玩耍,连同那个凶神恶煞、披发吊睛的国王!他们围着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竟争先恐后挖他的心脏。画上不止有他们。宫殿有扇月门,从门中看去,庭院里竖着几根粗如木椽的铁柱。铁柱上绑着人,铁柱下烤着火。铁柱上的人哇哇大叫,旁观之人窃窃私语,而一些小孩围着看,神情愉悦。
项有龙和刘承嗣对视一眼。
两人此时对女子化孕一事,都是极其敏感。
“此人当是泗上姬。”刘承嗣猜测道,“就她那么会生,生下来都不教好。”
“那这国王是谁?”项有龙问,“我总觉得这几个典故看着眼熟。”
刘承嗣为难道:“楚王,我不识字啊。你问我典故,我还不如去种田。”
见他破罐子破摔,项有龙也坦率道:“我也不读书。”
两人一起对着壁画点点头,走向下一副。
接下来,之前那个祭祀天帝的帝王与凶神恶煞的国王打仗了。两人交战,国王背后却有许多他自己的士兵挥刀杀他,最后,他的头颅被插在白牦牛旌旗上祭天。
画面上的泗上姬一直站在他背后观战,眼神冷冷的。
刘承嗣把头靠在墙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项有龙问:“怎么?”
刘承嗣眯起了眼睛:“她没有在看国王,也没有看帝王。”
项有龙:“她在看什么?”
刘承嗣:“车。”
项有龙的眼神在混乱的战场上逡巡。果不其然,之前那辆坏掉的车,再一次出现在帝王的背后。
项有龙喃喃道:“她想要她下凡来时乘坐的那辆车?”
“但是那位帝王把她的车给扣下了,所以泗上姬帮他除掉了他的对手。”刘承嗣信口开河道。
“她若是只想要车,我可以给她一千乘!一万乘!她又何必如此!”项有龙捂着自己的腹部,愤懑不已。
刘承嗣取笑他:“泗上姬的车会飞,你的会么?”
两人走到下一副壁画前。
帝王将泗上姬传唤到宫中,将写着土地与人口的册书交给她,泗上姬伸手去接。那辆坏了一轮的车架也在殿外那连绵不绝的奴隶队伍当中,预示着她接受分封。可是,竹帘后头却藏着两个人,他们一个手执周身带火的剑,另一个手持形制怪异的戟,似乎正要一跃而出,击杀泗上姬。
壁画到这里就中断了。
不过刘承嗣与项有龙却知道,他们没有成功。
泗上姬存活到了今天。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鼓掌声。
“楚王、汉王好雅兴,深夜到帝陵中看画。”
项有龙几乎是惊跳起来,匕首一抛一接便抵住了来人的咽喉。
然后他的瞳孔放大了:“你?”
刘承嗣亦是大讶:“你不是狱卒?”
狱卒笑道:“对,我不是狱卒,我是守陵人。”
“谁的守陵人?”刘承嗣很快反应过来,“莫非是赵政?我们在祖龙皇帝的帝陵中?”
“正是。”
“报上名来!”项有龙对秦朝的人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有可能,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仇人。
“在下徐福之徒,他们都叫我……”狱卒抬眼,拱手为礼,“徐福记。”
刘承嗣与项有龙对视一眼。
徐福这个人,他俩都有所耳闻。他是始皇帝在世时极为宠幸的方士。在他们眼里,始皇帝暴虐荒淫,与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寻仙问道,所求飘渺。而让他陷入迷乱之中的罪魁祸首,就是方士,就是徐福。
然而他们今夜的经历,又让他们对方士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人力不可知之事。
当发现无法以常理度之时,方士便从欺世盗名之徒,变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既然是徐福的徒弟,那你一定知道外面那个泗上姬是个什么鬼吧?”刘承嗣追上徐福记的脚步,焦急问道。
徐福记笑得苦闷:“当然。实不相瞒,整个地宫,就是为了囚禁泗上姬所修建。祖龙皇帝的所作所为,也都与她有关。”
他话中有为赵政开脱之意,令项有龙无法容忍:“难道因了一个泗上姬,就可以洗刷他的所有罪孽了么?为什么要在咸阳地底豢养如此危险的妖孽,以至于劳师动众兴修宫室?!这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整个天下都被榨干了!”
“霸王何干天下?”徐福记的眼神变得凌厉,“恕我直言,霸王起兵,也不过是为了取而代之,也不见得有多在乎民脂民膏。”
说罢对刘承嗣一点头:“汉王倒稍好些。”
刘承嗣哈哈一笑:“我是农民嘛。”
项有龙被拿来与刘承嗣、赵政一较高下,却无言以对,只瞪了刘承嗣一眼。
刘承嗣无辜:“关我什么事——徐先生,你别管他了,他这个人最在意他人对他的看法了,你还是快讲泗上姬的来历吧。”
徐福记的手指划过墙壁:“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堵墙的怪异。”
刘承嗣与项有龙被他提点,仔细打量,发现墙面不知什么时候从秦砖变成了黄土,看上去十分古旧沧桑,不像是新近修建的。
刘承嗣恍然大悟:“最初修建地下陵墓的人,难道不是祖龙皇帝?”
“不错,”徐福记赞许道,“三十多年前,昭襄王翻修咸阳宫之时,第一次探明地下有陵墓。以风水来说,宫室之下暗藏墓穴是大忌,意为自掘坟墓。可糟糕的是,其时咸阳宫已然落成,昭襄王表面上什么也没说,暗地里遍访能人异人,寻求解决的办法。”
“另外找个地方住呗。”刘承嗣无所谓道。
“为了弥补,秦国国君们的确在渭水河畔修建起一系列宫室。只是咸阳宫的地位依旧没有动摇。因为,当时昭襄王很好奇,这是谁的陵墓?为何修建在此处?要知道咸阳宫并非一日建成,从选址到修缮历经四代秦王,没有一个不是精心勘测、仔细考证,可这处陵墓在史书中,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于是,他派了亲信白起深入地宫,一探究竟。”徐福记说到此处,头顶传来一声震颤,土灰与白垩掉落在三人头顶。
“然后就发现了被缚此间的泗上姬。”项有龙望着上层感叹。
徐福点头称是:“白起没有回来。昭襄王却得到了泗上姬的托梦。她自言本是九天玄女,误入凡尘,愿与秦王结秦晋之好,将天下拱手相送。作为回报,昭襄王要帮她找一艘飞梭。这个诱惑太大了,昭襄王没能拒绝。于是过不了多久,白起回到了他身边,遂有长平之战的不世武功。”
“这个白起……还是原先的白起么?”刘承嗣问。
徐福记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刘承嗣一阵胆寒。
“实不相瞒,从那以后,秦军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经不是人了。”徐福记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怕的事实,“白起所将秦军,俱是泗上姬与真正的白起所孕化的后代。因为有泗上姬的血统,它们更为强壮,而且,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一名普通的女子,十月怀胎,也不过有一半的几率诞下男胎;男儿生养十六岁,尚可服兵役。但秦国呢?秦王想要多少男丁,就有多少男丁!这样的秦国,不一统六国,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