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者北境有冻离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多情种》,主人公是赵芜顾隐朝,多情种小说主要讲述了:是赵芜救了顾隐朝,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顾隐朝的,但是现在他想要顾隐朝留下来。
属性:迟钝攻x痴情受。
《多情种》精选:
赵芜独自去了彼笠山山脚的一处宅子里住下了,那宅子主人很好说话,答应赵芜租给他一年,赵芜原本想说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后来又觉得无所谓了,干脆地将银票递了过去。
这宅子比他原来住的还要好些,院里种着一棵很大的银杏树,秋日阳光很好的时候,在黄澄澄的叶片间隙撒下来,每一缕都让他觉得很暖和。
赵芜最喜欢坐在这棵树下晒太阳,暖洋洋的,让他很多时候,都能忘记体内乱窜的三花散。
预知死期的不只有算卦的先生,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办得到。赵芜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把把脉,然后算着他离死亡还有多近。
他一天天瘦下去,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有时有兴致了,便抓点米做锅稀饭,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赵芜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想女儿,疼得迷糊的时候想顾隐朝,但三花散实在是太厉害了,让他总是迷糊的时候多些,因此也难免总想起顾隐朝。
他在错乱复杂的梦里,忆起第一次见顾隐朝的时候,顾隐朝身上、脸上全都是大片的血污,倒在一丛乱草间,用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赵芜蹲在顾隐朝身边,听这人张着嘴,用气音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讲:“快逃……逃……逃出去……”
那天,赵芜真是拼了命才把足比他高一头的顾隐朝背回家。
有时候赵芜会有点迷信地想,每个人可能是有自己的命数的——譬如顾隐朝遇到他,譬如自己遇到顾隐朝。
生死之期,早有定数。
这天,赵芜精神头难得好了点,他觉出自己是回光返照,因此格外抓紧时间,立刻揣了所有的银票去了市集。
他是去给自己挑棺材的。
这年头生意都不大好做,卖棺材的铺子也连着有几天没开张了,这天走进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人,老板也一时拿不准他是要给谁买棺材——毕竟他看着,这年轻人也不像长命的样子。
赵芜想着,他生前没过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死后就让他奢侈一把吧。他走到老板面前,轻声问:“老板,你们家最好的棺材是哪个?”
老板一听,立刻两眼一眯,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边带着赵芜往里走,边道:“哎,这您可就问对人了,我这还真进了个好物件儿。”
他将人领到一个黄色木质棺材前,那棺材很大,丝丝缕缕的木纹里带着点金色。老板夸张地俯下身,敲了敲棺材板,只听“咚咚”两声,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您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厚重气派,重要的是它埋在地里可千年不腐,虫蚁不侵,而且绝不会变形翘裂……这样的品质您去别家可绝对寻不见!”
赵芜点了点头,赞赏道:“不错。那我能进去试试么?”
“当然……什么?”
“我说,我进去躺一下试试,可以吗?”赵芜从袖里掏出一把银票,在那老板面前微微晃了下,“我有钱的,你让我试下,好的话今日就定下了。”
那老板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过这样荒唐的要求,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他又看着赵芜枯瘦的手指间夹着的银票,想了半天,一咬牙推开棺材板,道:“你进去吧。”
赵芜终于露出点笑容,有些费力地抬腿往里迈。那棺材做得确实不错,里面凿得比普通薄木棺材深,赵芜躺在里面,也觉得很宽敞,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楠木香气。
他抬手敲了敲,示意老板将棺材板给他合上。
老板一用力,棺材就被盖上了,赵芜躺在一片黑暗里,周遭都安静得要命,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挺安静的,他喜欢这样的。
就是有点儿黑。
赵芜边咳边咽着嗓子里的血沫,他想,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多在旁边放点蜡烛,反正这里头这么宽敞,放蜡烛的地方总还是有的。
他又伸手敲了敲,等头顶的木板被撤下去,他从里面爬出来,看着老板笑眼弯弯地道:“多少钱?这棺材我要了。”
老板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赵芜算了算,钱正好够用,他阔气了一把,将手里的银票全部都给了老板,而后嘱咐道:“现在马上就送进我院子里吧。”
从过毒那天算起,已过去一个多月了,他算着时日,也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他看着老板找了两个人,将棺材抬起来,跟在他身后。
赵芜带着那两个扛着棺材的人回到了他的宅子,他一个人走得轻巧,俩伙计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拉开了段距离。
只是——
赵芜眉头紧锁,他看着半掩的门,心里难免咯噔了一下。
他记得出去前,自己明明是落了锁的。
难道是进了贼?
赵芜咬了咬牙,此刻倒也生出点穷途末路的气势,一脚就将门踹开了,大声道:“是谁?”
院子里站着的人背影一僵,接着慢慢转身过来,他动作很慢,像是生怕动作大了就会吓跑赵芜一样。
赵芜两眼一黑,差点捂着胸吐出一口血来。
“阿芜……”
赵芜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又听顾隐朝痛心地讲:“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秋风乍起,卷起数片银杏叶,又在半空中尽数飘洒,金黄的小扇一片片打旋落下,在他们面前隔做一道无形的障。
“你来……做什么呀。”赵芜笑得很难看,他垂下头,低低自语道,“来得不早不晚,非要赶在这天才来找我吗?”
他话音刚落,后面就传来汉子的声音,响得简直邻居都听得到了:“先生,这棺材是给您抬进院里吗?”
赵芜眼前又一阵发黑,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作痛了起来,简直想倒在地上装死。但他觉得这样实在丢脸,只好咬着牙从门口退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往外挤:“抬进来吧。”
顾隐朝站在那儿,好像听不懂“棺材”这个词似的,他怔怔地盯着门口,看着两人将一口厚重棺木抬了进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阿芜,这个,是给谁用的?”
赵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摸出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分给了两个伙计,然后将他们打发走。
顾隐朝再也忍不了了,几步并做一步走上前,红着眼抓起赵芜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哑声质问:“赵芜!这棺材是给谁的?!”
他从天山一路赶回小镇,就只见到宁溯和一个女婴,赵芜连个影子都没了,小院里空荡荡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似的。
起初,顾隐朝在家等了三天,一直没能等到赵芜回来,他去问宁溯,宁溯只道往东边去了,不知道具体去了哪。
他也是傻,这时还信了宁溯的话,真的就往东边一路去找了一个月。直到丐老四打听到了消息,给他传了信,他才知道有人在西处的彼笠山下见过赵芜,当即悔得肠子都青了,立刻调转马头西去。
此刻这口棺材,简直不亚于给他一记当头棒喝,让他头痛欲裂,只觉得一把火从他体内烧了起来,将他五脏六腑通通烧成了灰烬。
赵芜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依旧如从前那样温柔:“顾隐朝,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如你所见,这口棺材是我给自己备的,我大概是没几天活头了。”
说到这,赵芜突然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肺间炸开,他后背的衣服一瞬间全被冷汗打透了。赵芜面色苍白、满头冷汗地靠在棺材上,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用手捂着嘴,却不断有猩红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
唉,他真是乌鸦嘴吗?怎么说什么坏事,什么就能成真。
他怕是连今天都熬不过去了。
“阿芜,你怎么了?”顾隐朝瞳孔一缩,连忙将赵芜软倒的身体接在怀里,面如土色,“你别吓我!”
赵芜心里暗自想,他是真的不想死在顾隐朝面前啊,顾隐朝肯定会给出他最不想要的怜悯……况且,他也不想顾隐朝以后忆起自己的时候,眼前是一副形销骨立、满身血污的将死之相。
如果可以,他想在小顾哥哥的记忆里,永远是干净明朗的模样。
顾隐朝在赵芜耳边大喊着他的名字,赵芜连想装聋都做不到,他憋着一口气盯着顾隐朝,想,也好,既然你来了,有些事还是要叮嘱一下的。
“顾隐朝,咳咳,咳咳咳咳……”赵芜说得急,呛了几口血沫,他嘴里全都是甜腥的血味,只是咳出来的都是吓人的黑血,“我有几件事,要同你说……现在开始,咳咳,你要认真地听……”
顾隐朝心神俱碎,他将赵芜的手捏住,贴在脸颊旁,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赵芜的手不那么冰冷:“阿芜,你别说傻话,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才说的是傻话,咳咳……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就在你面前,还去哪里找大夫呢?”
顾隐朝的泪一滴滴落在赵芜的脸上,但这点些微的温暖,已经无法挽留赵芜身体快速流逝的热度了。
“小顾哥哥,其实我挺怕黑的,在地下,我一个人会有点怕,所以要拜托你,在封棺前放点蜡烛进来。我不要那种白色的,不好看……你就买些喜烛放进来吧,要最高的那种。”就当是,你亲手买给我的喜烛了。
还不等顾隐朝说话,赵芜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也有女儿了……你见没见到嫣嫣啊?她是个机灵的孩子,但我却不是个好爹爹……咳,以后你要对她好,她调皮也不要太苛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听到没有?”
顾隐朝点头,他抱着只剩一副骨架的人,哽咽道:“你要做好爹爹,那就好起来,以后亲自宠着她、陪着她,好不好?”
赵芜想,他哪里还有“以后”?
赵芜眨了眨干涩的眼眶,到底是没能哭出来,“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在家里那颗桂花树下,埋了两坛女儿红,等到嫣嫣出嫁的时候,你要挖出来给她,替我祝她新婚大喜。”
他眯着眼睛,望着头顶蓝幽幽的天空,尽情地想象着他的嫣嫣出嫁时的模样。
“阿芜,我求求你,别走,你撑一撑好不好?”
“小顾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也会疼啊?”赵芜含着满嘴的血,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那么低,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我都这么疼了,你就放我走吧。”
你就,放我走吧。
赵芜嘱托完所有的事,就在顾隐朝怀里慢慢合上了眼。顾隐朝亲眼看到,赵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呼出来的都是越来越凉的气,明显已经是快要不行了。
顾隐朝呆呆地看着赵芜,久违地感受到一股从胸膛传来的剧痛,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冰凉的胸口。
他有些茫然地想,什么时候,赵芜就已经住了进去呢?
那个每个清晨都会躺在他怀里,软绵绵叫他“小顾哥哥”的人,真的就要丢下他了。
原来失去赵芜的痛苦,与他而言,不比当日亲眼见到衡剑宗覆灭来得轻。
顾隐朝看着怀里喘气都已费力的人,拧紧的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来:他要找人来救赵芜,一定要救活赵芜,无论要他用什么交换,他都愿意。
他颤抖地吻上赵芜的唇,用袖子不断地擦赵芜满是黑血的下巴,只是不论怎么擦,那血总是擦不净的。
赵芜的唇很软,唇珠饱满,经常带着股说不出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赵芜喜欢喝奶的关系。有时候赵芜喝完奶,上唇还沾着一圈白色的奶渍,就要凑上来讨个吻,简直比孩子还要缠人。
赵芜吻他的时候很投入,常常会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得很厉害,睁开的时候,那眼里又常含着一层水雾,只倒映出他的影子。
就好像在那一刹,天地间,只有顾隐朝能入得了赵芜的眼中。
顾隐朝有时候不大好意思承认,这样的赵芜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吸引力的,他有时不吻赵芜,也是怕自己吻着吻着,自制力就下线了。
而今,赵芜的唇上全是带着铁锈味的血,除了苦与腥,顾隐朝再也尝不出半点其他的味道来。
“阿芜,等我回来。”
顾隐朝将人抱进屋里去,然后拔腿就向外跑,想要去找个大夫来救救他的阿芜。他走得太急,心里又乱麻一样,没注意脚下门槛,右脚绊在里头,狠狠在院子里跌了一跤!
接着,有东西从他脖子上飞了出去,撞在棺材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顾隐朝的右膝的已经摔出了血,他狼狈地爬起来,一时天地旋转,这让他的余光暼到了在棺材旁碎成两截的玉菩萨。
那是师父传给他的,据说是有位先祖留下来的玉坠,只传给衡剑宗历代的掌门,并留下这样一句话:“若是有难,此玉可保后代宗主性命无虞。”
那时候顾隐朝不明白,或者说历代接到此物的掌门都不明白——这只是一块玉菩萨,就算它用料上佳,雕工精湛,终究也不过就是个玉坠子,难道还指望它能替自己挡上一剑吗?
但是现在,顾隐朝明白了。
他扶着棺材跪下去,从碎玉之中捏出一粒淡红色的丹药,看着那裂开的玉菩萨,朝它行了一个大礼。
从前顾隐朝还不是大师兄的时候,他听过他的师姐给他讲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关于他们第三十七任掌门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但在当年是江湖上以风流出名的头号人物,也是他所有师祖里最不正经的一个。
传闻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有不少女子都心甘情愿地与他一夜欢好,他也就这样游戏人间,直到他遇见他的夫人。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风流半生的这位宗主,收了心竟成了痴情种,娶了夫人过门后便再没有招蜂引蝶过。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让这位夫人染上急病,一年之内便起不来床了。
他心急如焚,为爱妻遍访名医,但这病实在古怪,就连当时药王谷都说没有法子治。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修了药宗的书,自己拿着一鼎金炉整日炼丹。
可惜受宠爱于一身的夫人身子骨实在是弱,还没能等他捣鼓出什么名堂,便溘然长逝了。
自那以后,这位宗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睡觉便是炼丹,甚至还抽起那种能使人出现幻觉的水烟来,将事物都丢给宗里几位长老去管。
就这样过了十年,他终于出关,世人却不敢再认这位曾经的风流潘安——他形容枯槁,头发白了大半,眼里全是血丝,连一副好嗓子都毁了。
他出来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的大弟子,并将一枚玉菩萨秘传给他;第二,他去了亡妻墓前,一掌断了自己的命脉。
顾隐朝看着地上已然磕碎的几截玉制机关,不由苦笑,他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吗?
其实那枚玉菩萨另有玄机,若是按正常方法打开,只需要轻轻拨动观音的眼珠,然后向下用力一按,玉坠便会从中打开来,露出里头的丹药。
只是这些年来,所有拿到过这玉菩萨的人都只觉得它就是个传承的信物,从没有人仔细地去端详过。
顾隐朝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回去,将丹药喂给奄奄一息的赵芜,然后掰着他的下巴使药滚进赵芜的喉咙。
他虽然弄不懂这丹药到底是什么,但大致知道应该是救人的,且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想试试。他抱着赵芜,在心里将天上诸神求了个遍,求他们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求他们不要将赵芜带走。
赵芜曾两次将他从黄泉带了回来,而他现在却只能坐在这里祈求神佛。
时隔三年,顾隐朝再一次尝到了那无力到绝望的滋味。
他后悔了,他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顾隐朝早知道救宁溯的代价是失去赵芜,那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甚至都不会将宁溯带回家。
失去一个人,太痛太痛了。
赵芜不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也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人生——那里虽然只有平淡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却也有等他回家的爱人和孩子。
而现在,他的家支离破碎。
因为他弄丢了他的道侣,也弄丢了那个只知道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傻阿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