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霍岚渊谭阙的小说《惊阙》是作者一个米饼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惊阙的主要内容是:霍岚渊原本想重生了之后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但他是真的觉得要成为普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有谭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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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阙谭阙》精选: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
北岳山脚下的桥西镇,只有一家客栈开着。
这里距离酆都三十里,若非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封山,使得前路难行,大多客商都会选择直接进城再寻住所,不会在这贫瘠的村野之地逗留太多时候。
同来客栈的小二哥裹着一件厚厚的灰布棉袄,端着一盆热水往后门的房檐底下一泼,“哗啦——”白雾升腾,墙根底下漏出了一张稻草席子,上面蜷缩着一个人,大概七八岁左右。
小二哥见状吓了一跳,急忙扔下铜盆跑了过去,“你这小叫花子不要命了?怎么睡在雪地里!”
小叫花子睡得正香,听见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方才的热水将他浇成了落汤鸡,张牙舞爪的乱发像是被暴雨打蔫的枯树叶子,全数贴在他的脸上,散着一股股热腾腾的雾气。
小二哥嘴上没停,骂骂咧咧地抬起一双皱巴巴的糙手扒开了他的头发,见他没有烫伤,斥声道:“不是让你走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小叫花子没有应声,滚着一双琉璃珠子似的黑眼睛甩了甩头,对着小二哥“咯咯”笑了起来。
他脸上发红,双颊两处红的尤其明显,不像烫伤,倒像冻得,一身破破烂烂的薄布衫紧紧贴着皮肉,透出胸骨下方的一根根肋条。滚烫的热水遇到寒流早已经在他身上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小二哥见他挥着一双冻烂的小手不住地往怀里藏着热气,不禁生出一丝怜悯,收回满口训斥的话,转而捡起铜盆进了客栈,过了半晌又抱着一张破旧的棉布帘子扔到了他的身上,让他裹成一团,只漏出一颗结了冰的小脑袋。
“你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碍掌柜的眼了。”小二哥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扔给他,“掌柜的嫌你晦气,要是让他发现我还在偷偷关照你,肯定又要扣我月钱,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做份工可不容易,再加上最近怪事连连,你还是赶紧找个安生的地方躲起来......”
话音方落,听到前厅有人招呼,小二哥看了眼狼吞虎咽啃着馒头的小叫花子,头也不回地跑进客栈,喊着:“来了。”
酆都城人迹罕见,原本路过的客商就没多少,能在山脚下停留的更是不多见,今日托了这场大雪的福,还有两桌生意。
小二哥忙前忙后地收拾半天,又迎进来三位客人,看衣着该是哪家修行的弟子,殷勤道:“几位仙长,打尖还是住店?”
为首的道长名叫谭风,素衣长袍,面容和煦,手持一把桃木古剑,剑身上面刻有青玄二字,“先热一壶温酒,再备两盘素菜。”
“好嘞!”小二吆喝一声,将三人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去提了壶清茶。
这壶清茶可不是白叫,倒在豁了口的破茶盏里好似一杯白水,无色无味,只在碗底沉着两根不知泡过多少泡的茶叶梗以正茶名。穷乡僻壤有口热水喝就不错了,三位道长也没嫌弃,谭风放下木剑打听道:“请问小二哥,这偌大的镇子,怎么只有你们一家客栈开着?”
小二哥说:“这不昨日大雪,下了半尺来高,门都挡住了,估摸别家想着天冷不会有客,便都关了店门,歇着了。”
“那怎么只有小二哥家与众不同?”
小二哥欲言又止,见门口没有旁人,半掩着嘴道:“仙长有所不知,此时还能开店全仰仗我们家掌柜。”
“你家掌柜?”
“正是。”
“他怎么了?”
小二哥又瞅瞅门口,嘀咕道:“还不是因为我家掌柜贪财!眼下只是大雪封门而已,若是哪天大雪把房子埋了,怕也要挖个雪窖出来开门迎客!”
“哈哈哈,你这小二!”三位道长被小二哥逗得大笑出声,谭风又道:“那不知你们镇上近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我见除了大门紧闭,还有几家的门上都贴着辟邪的符箓?”
小二早就认出这几人手中的桃木剑是天道司的物件,想来是听到风声过来驱邪的,也没瞒着,忙说:“有的有的。”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东街绸缎庄的朱老板突然暴毙,死相极为凄惨,皮开肉绽不说,身上的骨头也都断了。小二哥说:“朱老板身材矮小,约莫也就是个五尺左右,我听后堂的厨子说,死后的朱老板仿佛一件被撑大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脸皮都给抻平了,骨头虽然断了,但没有碎,就是一节一节的,跟脱臼了似的。”
“撑大的?”
小二哥没有亲眼所见,后堂的厨子又在颠勺不好叫来问话,只好抱着肩膀瑟缩着学舌,“他也是听镇上的老人说,说是像一名身材高大的恶鬼想要夺取朱老板的肉身还阳,说仙家们管这叫……”
“夺舍重生?”
“对对对。”小二说:“正是夺舍重生!除了朱老板还死了两个人,死法大致相同,这阵子闹得人心惶惶,原本就没什么人的镇上,更没人走动了。”
谭风问:“此事发生了半个月,幽冥司的人没出面管过吗?”
小二哥说:“我们镇子虽然距离酆都很近,但也没过前面那座忘水桥,按道理来讲还是归天道司管,只是天道司的驻地距离这里百十里,平日就少有人关照了。”
天道司,顾名思义,掌管天凡正道。
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寻常人,都隶属于天道司的管辖,每个人从出生到离世,都会在天名册上记录一笔,转而再世轮回。幽冥司与之相反,负责掌管存留世间无法转世的妖灵恶鬼以及魔道鬼道。
三位道长互相看了看,他们三人只是路过此地前去酆都办事,沿路听说这镇子古怪,便过来瞧瞧。若是只小鬼顺手抓了便是,但可以夺取肉身的恶鬼并不简单,少说吞了上百只大大小小的生魂才能助长修为进入活人体内。这种鬼又称鬼士,虽为低阶鬼修,但却凶横残忍,不是一般的修仙弟子能够制服。
谭风沉吟半晌,“小二哥辛苦,鬼士尚未开智,惧怕明火,白天在厅堂点燃火把可以辟之一二,若没什么大事,还是先把店门关上,待我三人抵达酆都城拜见幽冥司长将此事说明,同他调派些人手,再过来彻查原委,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小二哥面带难色,“闭店不大可能,柴火更是昂贵,得省着用。我们家掌柜不信这事,全道死的那三人只是凑巧,还是生意为重……”
正说着,门外晃晃悠悠走进一道人影,身穿赭色大敞,正是客栈掌柜。
小二哥赶忙闭嘴,就听掌柜喊了一声,那声音说不出的囫囵怪异,像是含着东西。小二哥方才说了掌柜的闲话,略有心虚,不敢拿正眼瞧他,见他走路晃晃悠悠只当他白日饮酒喝多了些,刚想跑过去扶他,就见谭风提着木剑猛地站了起来,“等等,他身上的气息不对。”
小二哥寻常人一个,自然没有几位道长敏锐,经他一说,才发现异常。
客栈掌柜姓陈,四十有七,身形宽大肥硕,每日过来巡查生意都趾高气扬地挺着一个脐眼朝天的大肚子,看到门口的小叫花子更是连赶带踹,不给好脸。
平日倒也经常醉酒来店里找茬,但今天却万般诡异,仿佛一夜之间暴瘦七八十斤,原本的大身板能挺起来的衣服,此时全都耷拉着挂在身上,裤腿还拖着地,整个人像是缩水了一样。
小二哥脸色煞白,立刻躲在谭风身后,“掌,掌柜的这是……”
“鬼士上身。”谭风见多识广,并未惊慌,“劳烦小二哥去点几把明火,掌柜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先将他救下来再说。”
小二哥犹豫不决,“可柴火昂贵,若是此时点燃明火,我怕掌柜的……”
“怕你个头啊!你家掌柜命都快没了!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说话的这位道长站在谭风身边,名叫谭儒,名字虽然儒雅,脾气却十分急躁,小二哥被他吼得双腿打颤,连声应了几句,踉跄地往后门跑去。
倒也不怪小二哥此时还想着钱财的事,陈掌柜是镇上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平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挑刺找茬扣工钱。每日的柴火木炭定额定量,担心小二哥和厨子偷偷使用,隔三差五还会蹲在柴房一根一根仔细地数,几百斤下来能数一天一夜,没少则已,少了便扣一月工钱。
如今虽然被鬼士上身,命在垂危,但不定在他眼里性命比得上几根木柴。
小二哥权衡左右,还是从后院抱了一捆柴火出来,又看到缩在墙角睡着的小叫花子,想了想,腾出来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匆匆走了过去,将他叫醒。
这小叫花子无父无母,几年前跟着一位瞎眼老叟流落至此,老叟身患重疾,没坚持几天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无人照顾。桥西镇位处天道司边界,本就不十分富裕,没有几家能收养他,便任由他流落在外到处乞讨。小二哥家中有个同他差不多年岁的儿子,又碰巧他时常在客栈附近走动,便经常给他藏些新鲜的饭菜。
日子久了,对他也有些感情。
“快醒醒,别在这睡了。”小二哥生怕前面的道长除妖降魔时,吓着这小叫花子,单手抱柴,半蹲着晃了晃他瘦小的肩膀,“快别睡了。”
小叫花子紧紧裹着方才的破帘子,听到动静抬起头。他头发上的冰碴化成了水,此时正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小二哥说:“赶紧走吧,往西是酆都,往东是宴陵,那些地方繁华,就算是要饭也比在咱们镇上要的好些,快走吧,别再回来了。”他没时间多说,前厅还有几位道长等着,也不管小叫花子听没听懂,说完就抱着柴火往前跑,却没想还是迟了一步,刚撩开后门的帘子,就被一股强大的气劲撞飞出来。
陈掌柜已然脱离了几位道长的牵制,冲到后院将小二哥扑倒在地。
夺舍重生便是夺活人的舍,重死人的生。
此乃仙门禁忌,却是鬼门“珍馐”。多年前不少开了智的鬼修都想寻找一具活人的身体重返人间,却不知肉身难塑,想要重生还需要找到一具与魂体完全契合的“容器”才行。骨头、关节,多一寸不能多,少一寸不能少,即便成功寻得适合的肉身,也不可强取活人躯体,否则必遭阴阳反噬。据说几百年之前,有一位鬼门元君急功近利,想要使用此术还阳,最终修为尽毁,灰飞烟灭。渐渐地,便少有开了智的鬼修为了还阳之事夺取人类性命。
今日倒是稀奇。
更稀奇地是,这鬼士并未开智,又是如何得知重生之法的?
谭风无暇多想,手持驱邪法器紧随其后,小二哥与陈掌柜身高相仿,却年轻健壮不少,想来跟那鬼东西的魂体更为契合,被盯上了。
“师兄!还等什么?先用黄泉锁将那鬼东西绑了,再一把明火烧了了事!”谭儒与另外一名弟子谭知拿着木剑为他护法,见他迟迟没有出招,不禁急道:“师兄!”
“不可。”谭风一贯温和沉静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忧虑,看了一眼手中上圆下方的铜花手炉,说道:“掌柜的尚有一丝人气,若此时将它绑了,必定连同掌柜的一起丧命。”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瞅着那小二哥也被占了肉身枉死吧!”
谭风皱眉。
眼下这事确实难办,铜花手炉可放出万缕金丝,能绑世间万物,虽然不是顶级法器,但至少能在短时间内困住妖邪作祟。只是常人肉体凡胎,根本经不住锋刀利刃般的金丝捆绑,轻轻一碰便是皮开肉绽,更何况还要收线用法,如此一来掌柜的岂不要碎尸万段?
“除非将那鬼东西从掌柜的体内驱除,再放金线将它绑住。”谭知在三人当中年龄最小,行为处事却最为冷静,“不过以我们三人现在的功力,不一定是它的对手,方才也试了,那鬼东西行动迅猛,闪躲几下便能避开了我们布下的阵法。”
谭儒急道:“可此时除了黄泉锁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总不能现在丢下小二哥不管,去幽冥司请人过来帮忙吧?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几盘!”
“这......”谭风正待犹豫,只听小二哥一声凄厉惨叫,手脚扭曲变形,已然被鬼士占据了四肢。他倒在地上面容赤紫,眼珠左右乱窜,一会儿惊恐万分,一会儿又凶恶无比,掌柜的身躯慢慢瘫软下来,小二哥的皮肉却渐渐撑开了许多。
显然体型相近,却依旧不合鬼身。
那只吞噬了不知多少生魄的恶鬼发出“嗤嗤”地怒吼,越发用力地掐着小二哥的脖子。小二哥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险些断气之时,一道黑影从墙脚飞速掠过,生生将掌柜铁钳般的手指撬开一条细缝,还小二哥一口生气。
“小叫花子!”小二哥还未爬起来,就听“咣当”一声巨响,那冲过来的黑影就被愤怒的掌柜横摔了出去,撞到一辆刚巧路过的马车上。
“师兄!别犹豫了!掌柜的就算救回来也不一定还能活着,此时再不出手怕是连这孩子都要跟着一同丧命!”
谭风见事态严重不再过多考虑,拿着法器放出万缕金丝,缠在陈掌柜的身上!三人方要合力收线,就见陈掌柜挣扎几下,竟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绳索的牵制,冲着方才坏它好事的小叫花子跑了过去。
谭风震颤不已,看着满地金丝来不及细想那鬼东西深浅,飞剑上前想要先将小叫花子救下来再说,却没想方才还行动敏捷的陈掌柜突然发出一声燋悚的悲鸣,踉跄几步,竟然拖着一身多余的皮肉趴伏在地上,如行跪拜之礼。
“像狗。”
“什么?”
“我是说那鬼东西发出来的声音。”谭儒提着桃木剑跟了上来,看着正前方停着的那辆马车,低声道:“怕是位高人。”
谭风点了点头,并未放松警惕。
此处距离幽冥司区区几十里,大多都是魔道与鬼道的人。前方马车虽然朴实无华,周遭却笼罩着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车夫一身黑袍,带着斗笠看不出模样,只道身材魁梧,腰间佩刀,功力深不可测。
车里那位更不用说,少则百年修为,只是气息不明,也不知修仙还是修魔。
谭风想了想,收剑上前,抱拳道:“在下青玄门青玄宗主座下谭风,谭亦清。”
“敢问车内前辈,何方神圣。”
半晌,无人应答。
谭风又问一遍,依旧没人出声。
小二哥那边脱离危险,急吼吼地爬起来想跑,又担心方才救他一命的小叫花子,转头向马车奔去,却没想马车周围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小二哥鲁莽奔去,撞个头破血流。
谭儒闪身,一把揪住小二哥的后颈将他拖到身后,又看向倒在车轮旁边的小叫花子,目光略显惋惜。方才就觉得诧异,恶鬼索命除了仙门术法可以与之抗衡,寻常人只有等死的份,这孩子还属幼童,竟然可以掰开被上身的陈掌柜的手指?可见骨骼惊奇,并不一般,只是眼下再不救助,怕是活不成了。
难得了一块上等的修行好料,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谭儒感叹未完,就见那位赶车的黑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先侧耳垂首,听了听车内的动静,后又提着一个绛红绸面的方形马凳来到车前,规规矩矩地放在地上,侧身而立。
附在陈掌柜身上的鬼东西瑟瑟发抖,不知怎地倏然炸起,血泪横流!它未得心智不能言语,只得如打仰的畜生一般惊惧地看着那辆马车,一步步后退。
谭风下山多年,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这种低阶鬼修多以獠面示人,即便碰到术法高深的修仙者也不会骇怕至此,它们大多不通心性,无法与人类共情,更不知何为生死,记不得前尘往事。
除非马车上那“人”与陈掌柜身上的鬼士同属一类,否则不可能将一缕无智鬼魂吓得如鼠丧胆。
“莫非,马车上面是一位开了智的鬼修?”谭儒低声问道。
“是人。”谭风收回并拢的两指,屏气凝神,入静半晌才不确定道:“应该是个人。”
正想再次迈步上前,拱手拜礼,就见手中的铜花手炉“铮铮”作响,万缕金丝未经术法催动,便闪出一缕金光直奔陈掌柜的命门,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陈掌柜的生魄早已经被恶鬼吞噬,耽误了这么许久,此时不过一具皮肉而已,就算将鬼士驱出体内,也已魂死身折,无力回天。谭风三人知道高人相助,生恐那鬼东西再次挣脱绳索,立刻上前护法,还未结阵,就听丝丝异响,有如刀锋入肉,陈掌柜的身体被金丝缠绞,顿时皮开肉绽,它不知疼也不敢动,只得满目猩红地看着马车又惊又怕,仿佛那马车上将要走来一位噬鬼元君,将它所修所练全数吞入腹中。
“师兄看快!”谭儒瞠目滚圆,看着马车大喊了一声,谭风顺着他愣视的目光看去,只见马车的车帘微动,车上缓缓走下一人。那人一袭月色长袍,头戴一顶遮面斗笠,手持翠玉长萧,萧身上挂有一枚晶莹剔透的平安玉扣,好似父母亲长赠予幼龄孩提的贴身物件?
“他......是个孩子?!”
谭知见两位师兄失神不语,也跟着他二人的目光看了过去,那马车上面赫然走下一位看不清容貌的小小少年,约莫不及十岁左右?谭知大吃一惊,还未得到师兄二人的回声,就感觉脸上一热,陈掌柜不知何时浮在半空当中,随着少年宽袖一挥,便碎尸万段,血雨漫天。
三位道长素袍染血,站在皑皑白雪当中久久没有出声,那名小少年也不曾说话,一双未染尘埃的长靴落在雪地上,来到马车旁的小叫花子身边,小叫花子早已奄奄一息,半张脸掩在雪地当中,失去了意识。
谭风收剑向前,站在屏障边缘微微拱手,他本想再次询问这两人的来处,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那名少年,思量半晌,才道:“方才多谢小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此番问话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谭风不再执拗于此,将目光挪到了小叫花子的身上。那小叫花子满脸是血,筋骨尽断,仅存的一点气息也极其微弱,若再不救治怕是要丧命于此。谭风方要开口将那孩子要过来,却见那少年微微俯身,从袖口处伸出一只葱白玉手,落在了小叫花子的鼻梁上,帮他擦了擦鼻头上面的血迹。
谭儒、谭知回过神来,同时收剑来到师兄身后。谭风没有说话,他二人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出声,这小少年人虽不大,修为功力却丝毫不浅,不仅能在顷刻之间消弭邪物,竟然还能使用仙家法器?铜花手炉实乃天道司的物件,唯有天道五门的嫡亲弟子才可以催动要诀。
莫非,这小少年是天道司的人?
五宗门当中与他年纪相仿的确实有那么几个,只是嫡亲系的早就死了一个丢了一个,即便没死没丢,那两人也不可能有着这少年的满身修为。更何况,方才那鬼士畏惧的眼神着实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是鬼,亦或者是魔。
“师兄。”
谭知忽地出声,拉回了谭风的思绪,他本想再度开口,却见那小少年已然站直身体,回到了马车上。
天地无垠,大雪无声。
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铺在地上,盖住了四下猩红的血迹。黑衣人收起马凳,挥鞭向西,这主仆二人来去之间不曾留有一语,不曾说过半个字。牢固的屏障随着“踏踏”马蹄消失殆尽,谭风快步上面,一把将那昏死过去的小叫花子抱了起来,却惊异地发现他体内流有两股真气。其中一股是他并未炼化的寻常气息,另外一股则至纯至净,在他体内流转许久,稳稳地护住了他的心脉。
此时天色已晚,大雪二度封门。
三位道长无法继续赶路,只能留在客栈小住一晚。
小二哥挎着一条受伤的手臂,一双镶在窄眼窝里的细缝眼,生生撑得眼角开裂,瞪得好似铜铃,他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亲眼目睹了陈掌柜如何惨死,即便捡回一条性命也吓得不轻,余惊未定。
谭儒站在客房的四角茶桌前为他接骨,也不管他是否寻常体质,几下拉抻,疼得他“嗷呜”惨叫,登时魂归附体,泪流满面。谭知不忍小二哥受此活罪,从包裹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倒出来两粒丹药递给他说:“先把这个吃了罢,能缓解几分痛处。”
小二哥坐在木椅上连声道谢,抬起另外一只瘫软的手臂费劲地捏起两粒指腹大小的药丸,塞进了嘴里。那药丸果真具有奇效,入口便顺着喉咙滚入腹中,不出片刻,只觉通体温热,连钻心的疼痛都消缓了许多。
谭知见小二哥脸色稍有好转,便把白玉瓷瓶放回桌上,又从包裹里面拿出一个绣有八宝祥纹的青玉锦盒,锦盒里面仅有一颗小巧的福禄金丹,与小二哥吃的两粒寻常丹药不同,多是用于受伤的修仙弟子调养身体,寻常人吃了不起什么作用。
谭知取出丹药分成两半,一半留在盒子里,另外一半递给了谭风。
谭风正坐在床榻上为小叫花子疗伤,小心接过师弟递来的半颗丹药,喂到了小叫花子的嘴里,又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如何了?”谭儒帮小二哥接好骨头,撩了两下铜盆里的清水洗了洗手,走了过来。
谭风道:“性命无忧,只是迟迟未醒,怕是跟体内的那股至纯的气有关。”
谭儒道:“他尚属幼童,还未练气,体内凭白多了一股不属于自己东西,自然不会好受,不死就是万幸了,多躺几天而已,没什么大碍。”
谭风点了点头,随手掏出一条干净的汗巾,擦了擦小叫花子的脸。他脸上又青又紫,还有两块绯红的冻伤,人虽年幼,却也眉眼清秀,最主要一身筋骨奇佳,即便没有练气,依旧可以徒手掰开“陈掌柜”铁钳般的手指,实属难得。
谭风微微叹气,显有惜才之意,刚想把小叫花子放到枕头上躺好,就听坐在不远处的小二哥说:“不知几位仙长还收徒弟吗?”
谭风眼中一亮,片刻又黯淡下来,弯腰穿上略显灰旧的云头布鞋,起身道:“这孩子天赋异禀,实乃百年难遇的奇才,若是收入道门,必有一番成就,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青玄门并非名门大派,虽然列数天道五门,却远不及其他几派。宗门弟子也......也没有几名了。”
小二哥还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拿起桌子旁边的一根木棍架在腋下,一瘸一拐地来到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小叫花子说:“再不济也比他要饭强,几位道长要是不嫌弃,就收了他吧。”
谭儒听了半晌,目露精光:“你此话当真?”
小二哥说:“自然当真。”
谭知难得兴奋:“你能做他的主?”
小二哥眨眨眼:“我跟他非亲非故......倒是做不了主。”
“那你说得如此起劲儿!”谭儒的急脾气上来,双手抱怀左右踱步,时不时瞥一眼床上的小叫花子,长叹连连。
小二哥多少有些怕他,杵着木棍躲到谭风那边,“几位道长若是不急着走,也可以等他醒来亲自问问他,他会说话,也懂事的。”
谭知想了想,“冒昧地问一句,小二哥既然与这孩子非亲非故,今日你遇袭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不顾性命地扑上去救你?”
小二哥憨笑:“不过是几个馒头的恩情,他年纪虽小,却知道感恩,先前掌柜的骂我,他也是这样扑上去咬掌柜的大腿。”
“馒头......”谭风沉吟些许,摸了摸怀里装钱的荷包,对两位师弟说:“既然小二哥这么说,我便在这里等他几天,你们明日继续赶路,务必把师尊准备的礼物,亲自送到幽冥司长的手上。”
谭儒、谭知齐齐应声,待第二日雪停,便纵马上路。
谭风一个人留在客栈,每天要上一盘热腾腾的馒头放在床边。
小叫花子睡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睁开了眼睛。他白净了不少,枯草一样的乱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似是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警觉地坐起身,防备地看着四周。
炉火。
软床。
床头竟然还有一盘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小叫花子几天没有进食,闻到馒头的香味顿时口水直流,双眼放光。谭风端着一盆温水推门进来,看到他坐了起来,惊喜道:“你醒了?”
小叫花子见他一身素袍,面目和煦,瘦弱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又把目光落在了香喷喷的馒头上。
谭风放下水盆来到床边,先帮他搭了搭脉,见他脉象平稳,又帮他倒了一碗水,让他润喉。小叫花子口干舌燥,捧着豁了口的破碗喝下了两碗,莫名地说了一句:“二哥。”
谭风没有听清,小叫花子又重复了一遍,“二哥。”
“你是说小二哥?”
“嗯。”
谭风笑了笑,“小二哥没事,今日掌柜的弟弟过来看管生意,让他回去休息了。”
小叫花子似懂非懂,盯着馒头点了点头。他腹中如雷,口水止不住地顺着嘴角留到脖子里,一双核桃仁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泛着荧荧绿光,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谭风。
“你让我吃吗?”
“啊?”谭风被他问得一怔。
小叫花子又问:“你放在这里不让我吃吗?”
“啊,让让让,你若是饿了就快吃吧。”
小叫花子面上一喜,急忙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还未咬一口,又吐了出来,问道:“你是凭白给我吃的,还是想让我干活?”
“我......”
“二哥给我吃是白吃,东街的米婶给我吃是让我干活。你给我吃,是想让我怎么吃的?”
谭风瞬间有些心虚,他本以为几个馒头下肚就能把这孩子哄去拜师,却没想这孩子十分机敏,不是那么好骗,“你知道天道司吗?”
小叫花子点头:“知道。”
谭风道:“那你知道青玄门吗?”
小叫花子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也有情可原,毕竟天道五门属他们青玄门最不起眼。谭风心中略有惭愧,在一个孩子面前竟然拘束起来,“我倒不是让你干活,只是见你天资不错,想要将你收入门下,青玄门虽然落寞多年,但也曾是名门大派,宗门弟子成百上千,只是如今......”
小叫花子问:“青玄门有馒头吗?”
谭风一怔,忙说:“有。”
“每天都有?”
“每天都有。”
“有肉吗?”
“肉......隔几天,”谭风攥着干瘪的荷包,咬着牙纠正道:“隔两天也有。”
“真的有肉?”小叫花子两眼放光:“那你收我吧!”
“啊?”
小叫花子捧着馒头连啃了两口,“我叫你师父吗?”
“正式行拜师礼后,就可以叫了。”谭风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子想了想,“不记得了。”
“不如等我带你见过师尊,让他帮你赐名如何?”
小叫花子不甚在意,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馒头,好奇道:“师父,青玄门在哪里呀?”
还未行拜师礼,他便抢先叫了师父,谭风也不好再纠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青玄门在云笈山。”
“云笈山呢?”
“云笈山在云垂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