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余烬》主角:聂堰于卿,作者:既见山月,灯余烬这本小说主要讲述了:主角于卿在江湖上的传闻可所谓是令人闻风丧胆,这样的阁主在有一天捡回来一小狼狗,他们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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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余烬》精选:
南城天气古怪,十月初还像酷暑。
陆清下午见是艳阳天,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出门,偏偏倒霉得很,傍晚忽逢一场雷阵雨,夜里就匆匆降了温。现在是凌晨两点,陆清站在马路边等车,被潮湿的冷风吹得抱紧了胳膊。
一分钟前,他挂掉了宋朝闻连续打来的第四个电话,心里乱得很。风把头发吹得挡住了视线,宽松的T恤布料也紧贴着半边身子,烦躁得让他不停回忆下班前被顾客灌了杯难喝的酒,以及台上的最后一首歌忘了两句词。
宋朝闻没有打第五个电话了。
他想,今天从出门开始就没有一件好事。
陆清不是本地人,但有两个发小在这,其中一个今年六月跟男朋友搬去市区住了,陆清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们之前租的,签过合同,租金不好退,陆清就说那干脆让他蹭几个月,可眼看房子只剩几天就到期了,陆清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用宋朝闻的话来说,就是陆清终于在二十岁之后迎来了他迟到的叛逆期,叔侄俩吵了一架而已,竟然夸张到离家出走,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哄也哄不听。
这话是发小之一陈风转述的,陆清刚来南城没两天,陈风就接到了宋朝闻的电话。宋朝闻说陆清长到二十岁,朋友一共就两个,徐远川忙得很,只有陈风有空,陆清没回家,那肯定是来找陈风了。
陆清没管宋朝闻什么说辞,当时只问了陈风“你没把这儿的地址告诉他吧”,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才算是松了口气,但他没给陈风解释具体原因,好多话难以启齿,只能烂在肚子里。
照辈分来说,宋朝闻是陆清的叔叔,有血缘关系的亲叔侄,只不过陆清随了妈妈的姓。
宋朝闻是宋家的小儿子,生得晚,年纪只比陆清大一轮,但从给陆清泡奶粉换尿布,到陆清高考以后怎么发展,这么多年来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所以他即便在陈风面前说陆清只是叛逆期到了而已,实际上电话一挂就在骂:他妈的,这个该死的白眼狼--
白眼狼本人甚至知道宋朝闻会这么想,但仍然一意孤行,拖着行李箱来南城的那天,浑身上下没有半毛钱,手机支付绑定的都是宋朝闻的卡,他不想用,干脆找陈风借了点,决绝的架势像是要跟宋朝闻断绝关系。
换成以往,宋朝闻大概会直接找上门来,揪着陆清的后衣领子把他拎回家,但这两年越来越忙,能在凌晨两点坚持不懈地给陆清打电话,陆清已经感到震惊了--宋朝闻曾经承诺过会负责照顾陆清到十八岁,他似乎急于给这个承诺画上句号,陆清满十八岁之后,他们之间连话都少了,原本陆清连每天穿哪件衣服都由宋朝闻决定,后来陆清问宋朝闻“我应该去做点儿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随便你”,这让陆清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影响宋朝闻工作还每天赖在他家里白吃白喝的累赘。
可即便有那样的想法,陆清还是让自己多“累赘”了两年,至于原因,他始终守口如瓶。
刚坐进出租车里,陆清就已经感觉到太阳穴有点针扎似的疼了,回到家后立即冲了个热水澡,睡衣换成了适应秋季的长袖款,吹完头发躺上床前还贴心地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小口小口地慢慢喝。
他从小体质差,小时候简直是药罐子转世,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太阳还晒不得,见医生的次数比见宋朝闻还多。长大后好像健康了不少,但宋朝闻说他只是习惯了而已,因为长大后对病痛的感知能力比小时候强得多,以前非要等到不良反应全上来才知道生病了,现在至少懂得先预防。
他并不清楚一杯热开水对他来说算不算有效预防,提前备的感冒冲剂一时忘了放在哪里,懒得找,他太困了,几乎是放下杯子躺进被窝就昏昏沉沉,床头的台灯还亮着,闭眼前视线模糊,看它就像朦胧的月。
夜半做了场梦,耳边有风声鼓动。梦见被海水冲到了一座荒岛,他悠悠转醒,发现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宽松得灌满了海风,他踩着湿润的沙地,没有穿鞋子。
隐约听见森林里有人说话,他一路向着声音的源头跑,脚底被粗糙的石子划出伤口,疼痛感很尖锐,他没停下。
跑进森林里,看见说话的人是他和宋朝闻,“他们”看不见他。“他们”在争吵,说着难听的话,愈演愈烈,可他无法更近一步了,森林像有屏障。
这时画面突然被切割开,下一秒他又回到沙滩上,仍是刚才的场景,他回过神来,再次往森林跑,“他们”也仍在那里,但这次没有争吵了,“他们”面对面沉默,眼神冰冷。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反复在沙滩上醒来,一次又一次地往森林里跑,直到看见“他们”拥抱、亲吻、缠绵、难舍难分。
这天早上他心满意足地醒过来,可人人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他把亮了一整夜的台灯关了,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在想,这个梦真像宋朝闻,所有的梦都像宋朝闻。
下午陈风来了一趟家里,说是再有三天房子就到期了,得跟陆清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搬去跟他们一起住,还是回宋朝闻身边。
陆清打着哈欠开了门,顺手接过陈风递给他的大包小包,趿拉着拖鞋放进屋,随口问:“你对象呢?”
“我怕他在这儿你不方便说话,没让他上来。”陈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声音悦耳、语气温和,“现在呢,打算和我聊聊吗?”
陆清在心里感叹了一下陈风的好嗓子,因为他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变声期之后就这样,他坚持认为这是变声期持续重感冒不停咳嗽导致的--总是把一些缺陷怪罪到某个人或某件事头上,不然就只能怪命运,那样又太虚无了。
“他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吵架了。”陆清说。
陈风:“你以为我会信?”
陆清只好补充:“他打我。”
陈风瞥了他一眼,“多新鲜呢。”
陆清没办法找借口了,叹口气道:“真吵架了,原因涉及到他的个人隐私,我不能说,总之过程大概就是…我说了很难听的话,惹他生气了。”
“那事情不是很好解决?你明明知道原因,说错话就去道歉啊,哪儿至于几个月不见面?”陈风有点意外,“我寻思你以前也没少惹他生气,哪次不是你稍微服个软他就反过来哄你?我怀疑你还是在糊弄我。”
陆清在这话里听出了不少回忆,嘴边虽然露出了点笑容来,但眉心还是没舒展开,“不道歉,我就是故意那么说的,不然他怎么可能让我自由这么久。”
陈风以为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其实是想要自由?”
--我想要他爱我。
陆清想了想,没敢说,“差不多吧。”他一撒谎就下意识侧过头,“反正是想要点儿什么东西,他给不了我,那我就选自由。”
“你什么谜语人,听不懂。”陈风也叹了口气,接着上下打量陆清,“怎么每次见你都感觉瘦了,好好吃饭了吗?给你买的那些营养品有没有按时吃啊?”
陆清挑起一边眉毛,“你买的他买的?”
“你叔让我买的,他给我钱我没收,就相当于我买的。”陈风说:“我是真搞不懂你们俩,这不是很在意对方吗?”见陆清没反应,他又补充道:“你别看宋叔最近忙啊,他可是三天两头给我发消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明摆着是想关心你又不好意思,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陆清沉默了一会儿,一听就知道宋朝闻也和他一样,没把事情经过告诉陈风,“反了。”
他说:“是我需要他给我台阶下。”
陈风没在这里待太久,陆清说房子他自己续租,地段环境都不错,反正不打算回去,他省得再另找地方了。陈风临出门前反复确认“宋叔没走电视剧套路把你卡停了吧”,陆清笑着说没有,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他根本没办过自己的卡,但他懒得多解释一句“可我没花他的钱”。
这几个月来他一天也没闲着,什么活儿都愿意干,却同样没把近况分享给任何宋朝闻认识的人,原因他说不上来,跟自己较劲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他妈的,老子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兴许的确是叛逆期姗姗来迟了,他把这一并怪罪到宋朝闻头上,连同他每分每秒的负面情绪,全都判定为宋朝闻的错。
晚上点了份便宜且免配送费的外卖,掀开一次性塑料碗的盖子,清汤寡水,瞬间没了食欲。附近大小超市都有,厨房工具齐全,然而他对烹饪一窍不通,没能有效地改善饮食条件。
十五六岁的时候由于想被宋朝闻夸奖,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对着菜谱尝试过,结果菜和锅都牺牲了,场面十分惨烈。也对着网上的视频尝试过,仍然是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区别。后来他求助于那两个好比中华小当家的朋友,可他们细心到陪着他从切菜开始做一遍,最后端出去一桌子菜,能吃的都不是他做的。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尝试过下厨,并且坚信有些事情即便怀有满腔热血且为之努力,也不一定会有回报,除了做饭,爱也一样。
皱着眉端起碗打算凑合凑合时,手机在桌上振动,陆清把碗放下,同时看见了屏幕上他给宋朝闻的备注,以及手上沾满了外卖配送过程中洒进袋子里的汤。
他猜是陈风把下午的谈话内容转达给宋朝闻了,不出意外,宋朝闻这次的语气会温和许多,总之是个台阶的样子。
陆清犹豫了大概两秒钟,最后选择了接电话,他用纸巾胡乱擦了擦手,按下接听键时却还是印上去一个油腻的指纹,这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明明是清汤寡水。
宋朝闻那边很安静,大概是今天的工作提前结束了,语气也很轻快,像有好心情。
“最近怎么样?”他问陆清。问完也不等陆清回答,急忙又添上一句:“还知道接我的电话?”
陆清回了句废话:“多少是学会了怎么操作智能手机。”
“吃饭了没?”宋朝闻没理睬他的废话。
陆清瞥了一眼餐桌上的塑料碗,“没。”
“这个点了,怎么不吃饭?”宋朝闻道:“刘姐刚还说想你,她说少做一个人的饭,她不习惯。”
这话听起来像在暗示,陆清假装听不出言下之意,“倒是不至于四个月后才开始不习惯。”
宋朝闻的好心情似乎被陆清毁了,因为他始终没有下一句话,他一不高兴就沉默。
陆清只好说:“替我给刘姨带个好吧,我也想她。”
“嗯。”宋朝闻的语气不那么轻快了。
陆清到底是没往台阶上走,他选择无视宋朝闻的情绪,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那你想我吗?”却也不等宋朝闻回答,匆匆接上:“小叔,我昨晚凌晨两点才回家,等了很久的车,一直在吹冷风,可是今天好好的,没生病。”
宋朝闻说:“我知道,你半夜那条朋友圈儿不就是发给我看的么?”
陆清等车时对着明亮的马路拍了张照,配文“南城的凌晨不像凌晨”,他微信列表一共不到十个人,宋朝闻会以为是发给他看的也不奇怪,所以才一连给陆清打了四个电话,陆清一个都不接,他就不再打了。
然而陆清只是正常又普通地想发条动态而已,因为那条路上的灯很好看,平时没等过那么久的车,头一次仔细留意,可他懒得解释了,“你别总是让陈风过来给我送东西,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助理,你不能让他跟我有朋友以外的监管关系,很伤我们感情。”
宋朝闻笑道:“教育起我来了?”
“我哪儿敢,请求而已。”
宋朝闻又沉默了,陆清知道他不高兴,所以他说:“叔,我真的长大了,没那么容易生病,不需要特殊照顾,我爱你,但你别再管我了。”
宋朝闻后悔打这通电话了,只好又在挂断之后怒骂陆清是个白眼狼。
陆清今天轮休,晚上早早地关了灯躺上床,但睁着眼睛瞪天花板,毫无困意--他早睡早起的生物钟早就半死不活了。
他以往是不熬夜的,稍微没休息好,第二天都会头晕,来了南城之后不久,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再不能熬也没办法,他安慰自己“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硬着头皮撑二十一天,一切反常都能转为日常”,强撑着,强撑着,竟然真的做到了。
试用期那一周他过得生不如死,体质问题导致他一过睡眠时间就开始头疼欲裂,时不时趴在洗手台干呕,接着没胃口吃饭、走路脚步虚浮、甚至还经历了两轮免疫力突然下降导致的皮肤过敏,浑身一片斑驳。过敏药一吃,人就更困了,老板逮住了他无数次上班时间昏昏欲睡,他不得不怀疑通过试用期纯粹是因为自己长得挺讨喜。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可一闭眼,满脑子宋朝闻。
有点后悔了。
他想,至少应该听宋朝闻回答一下到底想不想。
宋朝闻是个非科班出身的电影演员,业内口碑很不错,拿过的奖含金量都很高,但入圈十多年,名气就像他的气质一样“淡”,平静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自己倒是挺享受这种平静的,出门不戴墨镜口罩,也不提防狗仔,白天晨跑傍晚遛弯儿,根本没有所谓公众人物的自觉,反倒是陆清每次跟他走在一起会提前把自己捂严实了。
陆清十八岁以前,宋朝闻从不接感情戏,演的大多是文艺片或悬疑片,就算有感情线在里面,那也一定十分隐晦。倒不是说陆清十八岁以后他就逐渐放飞自我,主要是以前从没接过拍戏以外的工作,这几年除了会考虑感情戏,还开始尝试接一些综艺节目了。
陆清曾经说宋朝闻的脸就只适合出现在大银幕上,因为五官辨识度不高,更容易塑造角色,宋朝闻说陆清的意思是嫌他长得不好看,陆清当时很认真地解释,说他很好看,像云雾,像山川。
听起来太虚无缥缈了,宋朝闻没信。大抵也是这个原因,观众普遍认为宋朝闻的性格亦如他的模样,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很有综艺感,直来直去,接得住梗,时不时偷偷跑出来的北方口音也很能拉近距离。于是这两年网络上有关他的讨论基本都是:什么?他竟然拍过那么多电影?什么?他竟然拿过某某某奖?什么?他为什么还不红?
把名气当身外事的宋朝闻对此一无所知,他连个人微博都不用,一切事务由公司打理,他只负责不迟到不早退,到点认真工作,下班失去联络。
这两天又接了一档新的综艺,是个演技类的竞演节目,几个演员在台上合作演出一段剧情,台下各位评委点评,然后分别宣布晋级待定淘汰。
这节目录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季了,前几季把许久未在镜头前露面的老戏骨和默默无闻的实力派演员请了个遍,这一季只剩下想从其它领域转型和为了节目热度故意请来的流量明星,偏偏还是后者居多。幸好宋朝闻只是飞行嘉宾,两期并作一天录,就像在专属席位看一整晚蹩脚的话剧。本想着以自己的资历多少配说几句友好建议,可惜节目组提前告知过他,他的“作用”就是给台上的年轻人一些“鼓励”,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有心来做点擅长的事,结果又是背台词。
昨天打了通不愉快的电话,今天坐在演播厅里的宋朝闻就像接了部新电影。原本没这么高难度,但他向来敬业,绝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可实在太烦躁了,偏要演好心情,尤其是台上某个流量艺人完全不会演戏,台词含糊不清、眼神飘忽不定、偶像包袱极重,但长得像陆清,他一个“滚”字在喉间上上下下,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决定节目一录完,连夜买张机票飞南城。
而陆清此时正在给顾客开酒,手法熟练得像火锅店的拉面师傅,盖子弹飞出去,落在哪里听不到声音。
顾客已经是醉酒的状态,在陆清转身准备走之前搂住了他的腰,叫他坐下来一起玩用嘴唇传扑克牌的无聊游戏,掉下来要喝光一整杯酒。
老板今天在店里,陆清有了底气,低头瞥了一眼腰上那只手,一言不发地拆开一副新牌,推到桌子中间。音乐声太大了,吵得胸腔发闷,他只得凑近了顾客,贴在他耳边说:“我们有规定,不能陪玩儿,这属于偷懒,要扣工资的。”
顾客也转头贴着陆清的耳朵,却不是要说什么,陆清感觉到耳廓一阵湿热,是被人借着醉意“亲”了一下。
这人是常客,陆清平均一周要见他五次,就像只有周末需要上班,平时都在休假一样,陆清没办法甩脸色,露出个虚伪的笑容来,给大家把酒都满上,然后赶紧走。
老板一个人在角落的卡座玩手机,陆清干脆过去告了一状,说:“有人占我便宜啊,能申请下次不为他服务吗?”
“可以啊。”老板摸摸耳朵,陆清在他耳边喊太大声了,又疼又痒。他让陆清坐着休息一会儿,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有没有被怎么样”。
陆清手里还拿着一个深色的圆形托盘,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忍住没用托盘往那个人头上拍的。他摇摇头,但皱着眉,暗色灯光下,那双眼睛就像被风吹动的凤尾,“路哥,能不能问问你今年多大了?”
老板叫路星池,是个擅长神出鬼没的漂亮男人,“三十四。”他说。没好奇话题为什么这样跳跃。
陆清笑了一声。
路星池比宋朝闻还大一岁,但陆清叫他哥。
路星池见陆清心不在焉,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心想或许他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只是怕冷场才随口找了个话题,于是看了眼时间,说:“不然你今天先下班吧,早点休息,明天就不要再理这个人了,我处理。”
陆清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月就得开始交房租,这里按工时给工资,不到点不下班倒是像跟宋朝闻复制粘贴。
工作的地方叫Pluto,冥王星的意思,晚上七点开始营业,装潢布置像Live house,舞台设备都齐全,但除了七点到九点有驻唱歌手在台上,之后的时间都和其它Pub没什么两样。
陆清不经常唱歌,那两个小时有专门请乐队来演出,除非那个任性的主唱哪天由于各种原因唱不了,他才会上台替一会儿。他不喜欢自己沙哑的声音,最开始是不愿意迈那几级台阶的,可路星池说工资另结,他的脚步就飞快起来。
不在宋朝闻身边以后,他很难不承认赚钱比想象中难,就连这份工作,还是几个月前随便导航了一家最近的酒吧想彻夜买醉,结果付不起酒钱,掏证件证明非未成年后被路星池好心收留的。后来听路星池说,他那天看起来就像要哭,声音哽咽,不停重复:我没有家,也没有钱。
听起来像喜剧画面。
陆清酒量好,难得喝断片,记忆模糊,拼凑不出具体情节,却认定自己当时一定哭了。对他来说是个好陌生的字。
路星池今晚闲得发慌,不然也不会跑来Pluto坐到半夜,恰好看见陆清两点准时去休息室换掉工作服,他便等在门口,提出要送陆清回家。
陆清没拒绝,他对这个年纪且模样好看的男人没什么防备心。
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陆清报了小区名字,说:“其实很近的。”
路星池听见地址就把导航关了,这小区他以前有个朋友住过,多少有些印象,“确实近。”
车开得很慢,路星池说今天出门忘记戴眼镜,不谨慎不行,陆清不怀疑,打了个哈欠,不小心掉出一滴眼泪来,这种情况下,眼泪又成了熟悉的东西。
“看你每天都没什么精神,白天没休息好?”路星池随口问。
陆清如实回答:“睡得挺香,但我下午也要上班儿,累的。”
“下午是什么工作?”
“小区门口花店打杂。”
“你很缺钱吗?”
“显而易见。”
路星池沉默了很久,眉心皱着,嘴唇也抿着,陆清都快要往“他是不是想包养我又说不出口”这方面猜了,好在路星池沉默之后只是温声提醒他:“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陆清说:“花店不用每天都去,休息时间还算多。”一等到抱怨的契机,话就停不下来,“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不去花店,就帮楼下的琴行招生,发宣传单,或者接待学生家长,我本来还想过要不要利用剩余的时间送送外卖,可惜了,我路痴是天生的,还不会骑电瓶车。”
路星池看过陆清的身份证,知道他年底才满二十一,北城人。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外地同时打几份工,一瞬间能联想到的悲惨民间故事太多了,他想问,又担心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过度在意自尊,只好说:“其实以你的条件可以去做一些其它方面的工作,你可能是太急了,把选择题错当成填空。”
陆清说:“听起来像在劝一个失足青年迷途知返。”
“是吗?可我的个人习惯是只称呼三十岁以上的人为青年。”
“您是想开除我吗?”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那,填都填了,就这样吧。”陆清拢拢外套,手摸着安全带--车已经快到小区外了。
“经常有人那样对你吗?”路星池绕回了在喧闹环境中没及时出声问的话题,“那样”两个字涵盖的内容很多,实际上他并不清楚顾客究竟把陆清怎么样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陆清也愣了一下,笑了笑说:“没有,不过总是有人让我喝酒。”虽然喝酒这事他并不讨厌,但,“很奇怪,我是一个天生身体就很糟糕的人,吹不得冷风,喝不得凉水,可我…喝各种各样的酒,却很少会醉。”他的话里有一些停顿,因为意识到开车的人是自己老板,理智回笼,刻意删减掉了“被迫”两个字。
不少人认为夜店里的服务生喝几杯酒是“无可避免”的,路星池很惭愧,他不常来,来了不干涉,以顾客之一的身份坐在角落,适应又默认了这种无可避免。他适应了,陆清自然也适应了,他现在再说“你其实不用配合”,陆清反而像被取笑了。
车停在小区外,路星池随口道:“我有个朋友以前住这里,今年夏天搬走的,不然还能介绍你们认识,你和他男朋友差不多年纪。”
陆清心下大吃一惊,面上毫无表情,也没多确认一句“你朋友的男朋友该不会叫陈风吧”,这关系一对上,他在夜店上班的事情迟早得被宋朝闻知道,索性不往下进行。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时回头对路星池客套:“今天实在太晚了,改天请您上来坐。”
心里默念着路星池不要突然来一句“不晚,就今天吧”或者“可以,我明天就有空”,路星池就很顺应他祈祷地挥手说再见了,陆清松了口气。
没有原因,又一整天昏昏沉沉,只想睡个好觉。明天下午不用去花店,这说明他这一觉可以睡很久。
这几个月来身体一直处于极度亏空的状态,好像欠了自己一大笔钱,神经紧绷,不敢懈怠,怕一放松,疲惫感就会加倍而来,那他一定会生病。
每当担心自己会坏掉的念头一出现,他就立刻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换上睡衣闷头睡大觉。
然而这一觉又没能睡好。
隔天早上他被一阵敲门声吵赢,那动静让他以为厕所的水管漏了,楼下的房东想要洗澡却被淋了一身排泄物。他半梦半醒,睁不开眼睛,意识却在构建接下来的画面:他要跟房东说,我租的是你的房子,水管漏了那也是你房子的问题。
没顾得上考虑自己够不够讲道理,因为门外传来宋朝闻的声音。
他彻底清醒过来。
陆清睡前设置了静音,醒了才发现宋朝闻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给他了,他揉揉眼睛,手刚放下,屏幕又开始闪烁,他接了。
“开门。”宋朝闻说:“给你十秒钟。”
陆清翻身下床,没把脸上的不耐烦藏起来--他现在的人设是白眼狼。
从卧室到玄关用不了十秒钟那么久,何况陆清一秒都没耽搁。
门打开,吹进来一阵凉风,陆清和宋朝闻沉默对视,各有所思。宋朝闻在想,小家伙好像又瘦了点儿,精神状态很糟糕,脸上还摆出来一副“我没打算跟你和好”的坚决样子。怎么处理,是道难题。
而陆清只是反复默念:我爱你,我想你。
宋朝闻的助理提着东西进屋,用一句“有可乐吗”打破了尴尬气氛。
“没有。”陆清收回目光,转身往房间走,走了几步又泄了气似的回过身,沉默着冲宋朝闻张开双臂。
宋朝闻很自然地过来拥抱他。
陆清比宋朝闻低了半个头,他喜欢侧过脸枕着宋朝闻的肩膀,宋朝闻也会抬手揉揉他的后脑勺。看起来是很亲密的举动,很难再做出比这更亲密的举动,因为长大了。
如果是小时候,宋朝闻就会直接把陆清抱起来,陆清双手搂着宋朝闻的脖子,听宋朝闻带着笑意问“知道错了吗”,他认错总是很快,每次都被原谅,然后宋朝闻就会亲亲他的脸,给他买新出的玩具,或者抱着他看一会儿动画片。
长大了,一个拥抱而已,宋朝闻的助理都要投过来一个“你们不至于吧”的错愕眼神。以防他多想,陆清只能松开手。
“还没起床?”宋朝闻问,同时还帮陆清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长的头发。
陆清没说话,原地后退一步再转身回房间,重新躺进了被窝里,用行动来回答“确实没起”。
宋朝闻跟着进来,顺便关紧了门。
陆清听见声音,背对着宋朝闻说:“每天最少保证八小时的睡眠,你打断我了。”
这是宋朝闻以前叮嘱陆清的。
宋朝闻坐在床头,扫视了一眼整理得还算整洁的房间,说:“现在已经九点了,你睡眠还不够八小时,昨天几点睡的?”
“三点多。”
“行啊,出来几个月,学会熬夜了?”宋朝闻语气不太好。他太清楚陆清的体质了,不然上次看见陆清半夜两点发朋友圈也不会一连打四个电话过去。
“作息规律不就行了吗?”陆清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长期保持半夜睡中午起,也很规律。”
“还长期保持?”宋朝闻语调上扬,“找打是吗?”
陆清坐起来,头发又乱了,“那你打吧。”
宋朝闻沉默一会儿,却凑近陆清,像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脸,“原谅你了,不许赌气。”
陆清怔住,半晌没有反应。
“躺下吧,吃饭再叫你。”宋朝闻说。
“你真的太烦了。”陆清像在自言自语。
宋朝闻起身笑道:“那天是谁在电话里说爱我的?”
--我是用来告别。
陆清无力地想。
两个人的关系从惯性依赖走到今天这一步,起因还得追溯到陆清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陆清是北城人,住在旧城区的一所大院里,那院子基本只有老人住,等到逢年过节各家晚辈带着孩子过来吃团圆饭,才能短暂热闹一阵。但陆清从小就在那里,还有他的两个朋友,陈风和徐远川。宋朝闻以前也在,后来去上大学,假期才能回来,再后来做了演员,没有工作才会回来。
陆清一直很黏宋朝闻,或许是因为没满月就被宋朝闻抱着哄,抱到学会走路,宋朝闻也没舍得让他离开怀里。
然而宋朝闻对于陆清的教育方式却十分老套,毕竟年龄差不算太大,刚开始照顾陆清的时候宋朝闻也只是个孩子,所以长辈如何对待他,他就如何对待陆清--他小时候没有手机,就也不给陆清用手机,同班同学初中就拿着手机网上冲浪了,陆清到高中还没有自己的QQ账号。陆清问宋朝闻“我为什么没有”,宋朝闻回答说“小孩儿用不上”,并没有考虑到时代变迁的问题,好在陆清听他的话,用不上就用不上,没再问第二次。
陆清高三那年,被宋朝闻接去东城跟他一起住,以前没那么多时间盯陆清的学习,高三是关键的一年,他甚至推了一些工作,尽可能待在家里,虽然陆清最后的分数仍然不太理想,但他知道陆清尽力了,于是安慰陆清没关系,并没有责怪。
填志愿当天,正在拍戏的宋朝闻临时请假回来,填完之后陆清说想玩一会儿电脑,宋朝闻寻思这确实是该放松的时候了,想玩就玩吧,叮嘱了几句“不要玩儿太久,眼睛得休息”就匆匆回了剧组。
宋朝闻以为陆清是想玩游戏,十七八岁的男生,实在正常,他不知道也根本没想过陆清会去翻他电脑里的文件--平时不会有做饭阿姨和宋朝闻助理以外的人来家里,宋朝闻那个开机密码的用处就只是预防陆清不要趁他不在偷偷玩游戏,开机之后点击任何一处地方都是不另外加密的。
陆清那年就已经对宋朝闻有“特殊感情”了。他想看看宋朝闻会不会存一些照片,剧照也好,日常照片也好,他几乎没见过宋朝闻拍照。翻着翻着,看到一个名为“111”的文件夹,随意得十分符合宋朝闻在镜头外的样子。好奇心促使他点开,却发现里面并非是随意的东西--一些特殊的影片,陆清当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它们,但光是封面预览图就让他被莫名的紧张感困住。
他红着脸打开,没有开声音,甚至像想看恐怖片又害怕时那样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寻求刺激,每到关键时刻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可影片结束,大部分画面还是刻在了脑子里。
那天晚上宋朝闻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让陆清过来拆礼物。他给陆清买了手机、笔记本电脑、手表,还有一些奢侈品牌的饰品和衣物。陆清撇着嘴说“我要年底才满十八岁呢”,是担心宋朝闻从这一刻开始就不管他了,宋朝闻笑着说“你就是二十八了我也爱你啊”,只是不知道陆清那时仔细探究了这个“爱”字的含义。
后来剧组要在外地拍摄,宋朝闻就把陆清送回了北城。陆清有自己的手机了,才敢大胆上网搜索有关于宋朝闻电脑里那些影片的相关信息,不过直接搜索是看不到类似影片的,他对记忆中的画面也没兴趣,只是想了解那些行为的意义。
他每天都在研究这些东西,从B/D/S/M各个字母分别是哪个单词的缩写,到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工具应该如何使用,研究来研究去,感觉自己都快成内行人了。
宋朝闻说过会照顾陆清到成年,陆清那年正好十八,在北城的那段时间以为要跟宋朝闻长久地分开了,持续心情低落,直到宋朝闻杀青后又把他接回了自己身边。
然而从那天开始,陆清对宋朝闻就抱有了一种观察的态度,宋朝闻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行为他都会多想一步,宋朝闻一出门,他就想跟着去,有时宋朝闻不许他跟,回来后身上带着酒气,他就忍不住怀疑宋朝闻是去了某种圈内场所,比如他在网络上了解到的那种只有会员能进的高端俱乐部,里面有各行各业的人,有的执鞭,有的戴项圈--能搜索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于是他频繁地缠着宋朝闻,恨不得占据宋朝闻的所有个人时间。宋朝闻并不嫌陆清黏人,他喜欢跟在身边就随他跟着,偶尔也会让他尝一点点度数低的酒,每逢老同学聚会,别人带着老婆孩子,只有宋朝闻带着侄子。
一晃两年过去,今年六月中旬,陆清来南城参加陈风的毕业典礼,临近宋朝闻生日,他假装想不起来,骗宋朝闻说要在南城玩几天再回家,实际上却订了宋朝闻生日前一天晚上的机票。
飞回东城,宋朝闻不在家,陆清见他常用的行李箱还在,应该没有要离开本地的工作,就捧着礼物盒在他房间等他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一等就是几个小时,那会儿还不习惯熬夜,困得差点要放弃了。
接近凌晨十二点,楼下终于传来开门声,陆清连忙揉揉眼睛打起精神,偷偷躲进了宋朝闻房间的衣柜里--他谨慎得很,一回家就把自己的东西和鞋子藏起来,一盏灯也不开。
宋朝闻有个习惯是回到家立刻洗澡换睡衣,陆清等着他把衣柜打开,结果宋朝闻正在听电话。他把房间的灯打开了,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好面对着衣柜。
陆清有点担心自己会透不过气,可又不想终止特意准备的惊喜。呼吸放慢默念自己要耐心的过程中,听见宋朝闻的谈话内容越来越偏离“正常”范围,比如“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刻意建立短暂的关系,实践也不行,要找就找能接受长期的”,还有“最好不要是圈内人”以及“谁不喜欢漂亮的”。陆清心跳都慌乱了,紧接着又听见最致命的那句“来我家?可以啊”。
陆清没忍住,推开衣柜门,脸色苍白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墨蓝色的盒子,两个拳头叠起来的大小。
宋朝闻对电话里的人说“之后联系”,连忙挂了电话,问陆清这是什么意思。
陆清说:我提前回来了,想见你,这个意思。
宋朝闻站起来,有些用力地揉揉陆清的头发,尽量温和地说:知道我在接电话你就应该出来了。
陆清知道这时候只要点头,然后说生日快乐,给宋朝闻送生日礼物,宋朝闻就会忘记他的“不礼貌”,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稳定,如果不跳过这一茬,接下来说的话一定不好听,可他还是没忍住,问宋朝闻:你要谁来家里,你的什么人?
宋朝闻沉声念他的名字:陆清。
是警告他点到为止。
--我听懂了。
陆清却在继续说:我看过你电脑里的影片,两年前就看过了,我是说,那个潦草的111文件夹,因为是你的取向,我多少去了解了一下。
宋朝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陆清又问:他有我漂亮吗?
宋朝闻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诧异、错愕、愤怒等等同时出现的情绪整理干净,一时被最容易涌上脑中的愤怒操控,指着陆清,让他立刻滚回自己房间去。
然而陆清的状态和他没多大区别,冲动之下什么话都敢说:你怎么不和我试试?不会有人比我更听你的话,而且我爱你,别人不可能这么爱你。
宋朝闻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