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是一本纯爱小说,作者是琅玕色明,孟骞是小说中的主角,风雪千山主要讲述了:孟骞所没有想过的事情都发生了,虽然是个意外,但他从来都不觉得这一起真的是意外,其实是有人故意接近他。
网友热评:只是要一个可能。
《风雪千山》精选:
庆徽五年冬至——
“梆——梆!梆!梆——梆!梆!……”
木槌敲击铜锣,震颤的余音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内回荡,恐慌的情绪也似乎随之蔓延。
崇贤坊的独门小院里,一位女郎侧耳听着打更声,心中默念,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孟娘子嘴唇翕动默念平安,眉宇间仍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惊惶。她伸手摸了摸桌案上的豆青瓷灯灯壁,疑心温度是不是又高了,坐立难安的站起身,拿尖嘴瓢舀了些冷水往灯肚里灌,一边灌,水一边往外溢,她又着急忙慌地捡起抹布来擦。
这已经是她今夜第三次添水了,正常来说,添满一次水够一整天的。可她心乱如麻,总记不起刚添过水,也不知大郎现在在哪,安全与否。
“阿姊,早些睡吧。阿兄定是错过宵禁了,明天回来我帮你说他。”门外传来孟煜故作轻松的开解。
孟娘子无声的清了清嗓子,应和道:“知道了,做完这点就睡,你快睡去。”
门外久久没见动静,孟娘子快速眨掉眼里的水汽,挺直腰背唇边带笑,走过去拉开房门。果然,正见二郎蹲坐在地上,扭抬头看向她的眼里带着没藏好的不安。
孟娘子杏眼圆瞪,“这是作甚,还有没有读书人的样子。多大点事值当你如此?睡不着就去温书去。”
孟煜挨了阿姊一通教训心里带着委屈,偏生腿早蹲麻了,形容愈发狼狈地扶墙站起身来,低头应喏。
孟大娘子看着弟弟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房间,目光又转向灶台,微弱的火光被泥灰压得明灭不定,锅里正温着的炙羊肉和羊肉汤,原本说好冬至,一家人奢侈大吃一顿,可他们等大郎散值从日暮等到三更。
也是,皇帝遇袭那可不得是天大的事。大郎是当差的,这时候定会忙得焦头烂额,赶不回来很正常。孟娘子在心里反反复复安慰自己很多遍,说多了好像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今个儿冬祀,皇宫里的那位出宫祈福,阵仗可不小,不少人都围去街口看热闹。她不愿凑热闹,想着去西市买些胡人的香料。还不等她走到,满城的鸣街鼓都“咚咚咚”的响了,鼓声一下比一下急促用力。
全城戒严以急鼓为令,吓得她立刻掉头往回跑。
急鼓令罕有,一出现必有大事。
在孟娘子记忆里出现过两次——
一次大约是五六年前,那会老皇帝还在,长安戒严了两天。兵甲相接的打杀与哀嚎就在一墙之隔的坊外,骇人得紧。事后听说是齐王勾结禁军叛乱,好些个富户都被趁乱洗劫一空甚至丢了性命的。
另一次在孟娘子很小的时候,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次是几个藩王举兵造反,从春朝门攻进来的,死了好多人,连当时的皇帝都出宫避难了,好些当官的也都死了。后来听人提起,当时万年县的排水渠里全是血,几年都没冲洗掉。
而这回,皇帝在冬祀回宫路上遇刺了!
至于再具体的,那就众说纷纭了。有人说皇帝受了重伤,血流了一地,眼看就要驾崩了;也有人说皇帝没事,是死了个当官的;还有人说那贼人武功高强,一群金吾卫都拦不住,教人反杀了好几个,还给跑了……总之流言四起,个个都拍着胸口保证说是亲眼所见。
正担心着当值的大郎,孟大娘子没多心思打听。天家的事离他们太远,谁住皇宫里又有多大区别,能不打仗少征些税就谢天谢地了。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眼看着祸事又起,怎不教人忧心。
孟娘子放下手里的针线又叹了口气,明个要是放晴,还是得把箱底的孝服拿出来洗洗。也不知要戒严多久,大郎几时能回来……
城防公廨的后罩房内早早熄了灯烛,却无一人酣眠,平日里沾枕即睡的军汉们似乎各怀心事,沉默的躺在通铺上辗转反侧,布料摩擦与床板嘎吱声清晰可闻。孟骞和衣仰卧,盯着房梁出神。
像他们这种品阶的军士知道的消息不比外头百姓多,也在忧心时局,只不过心情要煎熬得多。皇帝若真有个万一,他们左金吾卫负责徼巡护卫,怕是会落得个怠忽职守的罪名,要不获罪降职,要不丢官丢命。何况他从城门书吏那打听到,酉正二刻刑部来人调走了近一个月的各城门进出检录。
酉正二刻,按说官衙早散值了,看来事态严峻。不知刺客共几人,应不是长安本户,且没寻得过所,刑部才会调取所有城门的名册,想到这孟骞的心弦又绷紧了两分。
经明德门进出的人数之巨,莫说一个月,便是一旬也至少数千之数,孟骞记性再好也记不住。他来来回回的回想尚存的记忆碎片,暗自祈望刺客不是被他放进城的,不然怕是要累及家人了……
与公廨后罩房的黑漆沉闷不同,承天门东街灯火通明。更夫经过此路,打更声较之往常都自觉弱上三分。
上至南北两省政事堂,下至刑部大理寺,竟无一人散值。小吏们搬行着成捆的案牍往来于各堂之间,大理寺中尽是翻阅白麻蜀纸发出的“沙沙”声,就连政事堂中两鬓斑白的权相也不曾有休憩片刻。
圣驾回宫途经开明至兰陵坊街口时突遭贼人行刺,虽未伤及圣体,但随行其后的兵部黄侍郎被一箭穿胸当街暴毙。刺客三人均是骁勇彪悍之辈,逃窜途中伤及无辜百姓与军士若干,虽业已伏诛,然恐其尚有同党藏匿京城,或为后患。
贼三人皆阔面短脖目细长,有明显的突厥血脉。据参与围剿的军士所述,三人交流用的不是官话,极可能为突厥语。这让人不禁联想到漠北以东日益猖獗的薛延陀部,野心勃勃的部落可汗耶罗施率骑兵年年犯边,几度派遣探子游说挑拨归附内迁的突厥部落起事叛乱。
若兵事将近,该战该和?战,国库不丰,粮草何筹?和,和亲让利,割地赔款?想到这个两难问题,中书门下的阁老权臣也只能无奈叹息。
正在此时,一名双手持符令的内侍监给事疾行穿过北省府衙的抄手游廊,谦谨的躬身踏入政事堂朝众臣行礼,扬声道:“仆奉圣人口谕,请诸公早些安歇,莫要熬坏身子。”
众人均起身朝北长揖一礼,感念陛下体恤。
穿着圆领窄袖绯袍的内给事上前两步,向堂中唯一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又一拱手,轻声说道:“圣人命仆送您回府,车马已备在厅外了。”
众人这下哪里不知,陛下体恤的唯有尹士则,他们不过是稍带上的。即便心中微词面上也不露分毫,均好言温声劝尹侍郎莫负陛下拳拳爱护之意。
“有劳刘给事。”
尹莱抬手向内侍回礼,复而向众人行礼,不再多言语,拂了拂宽袖,翩然而去。
他心如明镜,莫看他此时圣眷深厚,却如行于山巅独木之上,只行差踏错一步,必将万劫不复。
翌日五更三刻,晨鼓照常响起,城中百姓悬了整夜的心总算落回原处。该出摊的出摊,该上工的上工,该上学的也起床念书了。
喧闹渐起,一如往常,幸甚至哉。
“请问左金吾卫执戟孟骞可在?”说话的是一名着文官打扮的青衣男子,牵着两匹官马停在城门门道。
孟骞上前行礼,道:“我在。”
“孟执戟,请随某走一趟,大理卿有事询问。”青衣小吏抬手回礼,递上腰牌。
“某得令。”
孟骞面上不显,心里忐忑异常。跟着来人纵马疾驰向北,一路上思绪纷杂,不消一刻便抵达目的地。抬头一看匾额,赫然是刑部衙署。传令之人分明说的是大理卿,为何不去大理寺反倒来了刑部?
孟骞疑窦丛生,但那人已经进了衙署大门,他只好掸掸衣袖跟了上去。
“回禀范尚书、石寺卿、邵御史,左金吾卫孟执戟带到。”
孟骞叉手行礼,紧跟着朗声道:“某参见诸公。”
眼睛飞快扫了一圈堂内情形——
坐在主位身着紫色大科绫官服蓄髭须的老者应该是尚书了;左侧首的紫袍官员眉宇间的皱纹很深,看上去不近人情,估计是大理寺卿;右侧坐的是一名绯袍御史,年纪稍轻,也是一付不苟言笑的模样。便是连末席案几旁的书吏品阶都比他高,说不紧张自是骗人的。
可紧张归紧张,孟骞一看这情形,心定了大半。
若刺客真是被他放进来的,那该是直接捉拿下狱,哪里需要两紫一绯的阵仗?真说起来,这阵仗隐隐有三堂会审的架势,难道是……
孟骞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位苍白不似活人的尹侍郎,如若是跟那人有关,便说得通了。
“孟执戟,你可否忆起六日前当值详情?”
果然,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可还不待松口气,他立刻意识到了此间的微妙之处。范尚书与邵御史在坊间是名声极佳的清流,而尹侍郎恰恰相反,风评差极,堪称奸佞。
“尚能忆起三成,恐不能尽数。”孟骞含糊答道。
“那日检录中,你亲笔记下‘雪土泥泞,轮沉半寸余,或三人’,可否还记得?”
“记得。那日中书尹侍郎的车驾经由明德门入城,我发觉负重有异,故有此一录。”
座上三人神情俱是一震,坐在右侧的邵御史顾不得官场尊卑,抢在范尚书前头连声诘问:“有何异常?检查过车内吗?车内几人?”
孟骞答道,“检查过车内,车内两人,车夫一人,并无异常。”
“一会有异常,一会无异常,孟执戟,这是刑部,由不得你信口开河。”范尚书一拍桌案厉声道。
“范尚书稍安勿躁,容某解释。”孟骞不慌不忙沉声解释道,“初时车夫言尹侍郎有恙不肯开门查看,而车驾负重过大,故有此一录。然之后尹侍郎打开窗扉,某方知那辆车是双层黄檀木所造,自重要比寻常车驾重得多。车内确只有尹侍郎及其侍女,并无他人。”
堂内气氛有须臾凝滞,石寺卿缓声问:“你确定没记错?已是六日前的事了,记不清也属实正常。”
孟骞点头,“说来惭愧,那日拦住尹侍郎的车驾还起了些抵牾,惶惶好几天,因此记得很清楚。”
堂上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也不知失望更多还是气恼更多,递话递得这么明显还不知道接,真真是个武人。
“行了,下去吧。”
范尚书挥挥手,连带屏退了左右。
“这么好的机会……”邵御史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凡能动摇一分半分陛下对那厮的信任,于朝堂,于百姓,都将是大功一件啊。”
范尚书疲惫地长叹一声,“子不肖父呀,想当年博远兄是那般清正不屈,一心为民,实乃吾士大夫之楷模,可惜了……”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中间最年轻的邵御史也经历过永崇年间,武宗荒诞暴虐,宠信宦官,朝臣们都得提着脑袋去上朝的,一句话没说好就可能被拖出去斩了。哪怕是最刚直的御史也收敛了锋芒,反倒是当时的门下侍中尹勣丝毫不畏,始终直言谏上。那般人物,不论过去多久都叫人难以忘怀……
孟骞迈出署衙门槛,这才懈下心中绷紧的弦。
不是他有心替尹莱遮掩,未曾亲见不足为证。退一万步说,即便当时车里藏人,最多藏一个身高六尺身形瘦小的人,极大概率是妇孺。
在这么敏感的关头,若仅凭猜想而胡乱揣测,尹莱会不会惹上麻烦他不知道,但他必定将尹莱得罪了个彻底。自己只是个末流小吏,若真不知好歹地搅合进朝堂争斗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北省署衙内,尹莱停下草拟诏敕的笔,移到墨砚上捋了捋笔尖,搁置在笔架上。
“喔?他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仆不敢妄言。”若是孟骞在此就会发现,此人正是刚才坐于堂下案几旁的记录之人。
尹莱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枚玛瑙扳指递过去,“辛苦张书令跑一趟,听闻令郎善射,这是我从胡商那淘的小玩意,送予令郎图个新鲜。”
张书令退后一步,长揖不起,“仆愧不敢受,尹公于仆有大恩,仆衔草结环也难还万一。”
“如此便算作你救我一次,你我之间就此结清,此后不必再挂心旧事。”
当年若无尹莱出手相助,妻儿必将殒命,这等大恩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还清的。可观尹莱神色,张书令再行一礼,只道:“为您效力,仆所愿尔。”
随侍看着青衣书吏离开的身影,心中暗叹,自家郎君性子左,最不喜恩将恩报的老实人,只怕以后都不会劳动这位书令史了。
“兰生,替我去请孟执戟散值后幽客阁一叙。”尹莱重新拾起笔埋首案牍。
“喏。”唤作兰生的随侍抬手揖礼,正欲离去却被尹莱叫住。
“等等,你这么去可请不来人。”
尹莱抽出一张名帖,笔尖蘸墨,悬停思索片刻,提笔在背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两行字。
孟骞接过名帖看着疏放张扬的两行行草,心道:真真是字如其人,传闻尹侍郎跋扈无度,他本不该信的,现下也难免信了三分。
“闻汝惶惶,于心难安。备薄酒两盅,望把臂一叙。”
乍读只觉此人礼贤下士,可再品就能读出隐隐威吓之意,正欲说出口的推辞噎在喉间。
目光停留在“惶惶”二字上,不过是方才在刑部大堂随口编的一句佐语竟已传进了尹莱的耳中,世人说他权倾朝野,看来并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