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by仁茶杏,原创小说卿卿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季鲤卿卿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卿卿对于季鲤的喜欢,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只是大家不知道季鲤是不是喜欢他。
网友热评:一直喜欢他。
《卿卿》精选:
我喜欢季鲤,虽然季鲤是个变态。他恋尸。
我轻飘飘地浮在房梁上,看着他脱掉外衫,沉入水中,把那具浸了几百年还没烂的尸体托出来,态度温柔,手法老练。也许恋尸这种事儿也熟能生巧吧,谁知道呢。反正开始那几年他刚当上变态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当初他天天抱着这尸体从早到晚以泪洗面,哭得我脑仁疼心也疼。那时候我还只是一缕混沌的游魂,连鬼都算不上,可是他一哭我就受不了一哭我就受不了,说玄乎点就是一阵风飘啊飘的忽然有了意识。转眼几百年都过去了,我变成了一只成熟稳重玉树临风的鬼的同时,他也终于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玉树临风的……变态。
季鲤生得好看,这我以前是不知道的,因为在我有限的鬼生里只见过他一个人。哦,还有水里那具尸体,不过那尸体脸都被划烂了,不能算。我见人最多一次是季鲤被人看到真身那天,村长领着一个村的男女老少跪了一地给他磕头求雨。我左右飘了一圈不禁感慨这人啊明明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原来还真是很不一样的,在我眼里自动分成两种:季鲤和其他人。我看季鲤比村里一众姑娘还肤白貌美,顿时觉得心痒难耐。我很发愁因为我是只男鬼,过了一会儿我反应过来自己愁错方向了,重点在鬼不在男,搞人鬼恋可比搞断袖难多了。那天晚上村里果然下雨了,季鲤一回来又去池里找他的尸体,不过只抱了一小会儿他就撑不住了,身形一动现出了锦鲤真身,轻轻抖落了好几片金光闪闪的鳞。只见他一小条鱼摆了摆浅金色的尾,缓缓游到那尸体的心口,枕着不动了。
我很生气,我那么喜欢他却要天天看他抱着别人睡觉,而且这个“别人”还这么没用,他哭的时候不能帮他擦擦眼泪(我以前老觉得这一池子水全是季鲤一滴眼泪一滴眼泪哭出来的,心疼死我了),他虚弱的时候也不能好好抱抱他。可是转头一想作为一只鬼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又萎了。我飘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背鳍,他居然贴着我的指尖绕了一圈,吐了一串泡泡。我想这一定是错觉,但凡季鲤能有一点点感知到我,我也不会让他整天和那破尸体卿卿我我。
今天也是一样,我飘在空中,看他把尸体抱起来小心收进怀里。我第一次看清尸体面相的时候吓死了,这人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就连脸上也全是横七竖八的切口。如今这身体已经被季鲤修复好大半,总算能看出个人形。长的不错,虽然比起季鲤是差远了,毕竟在我心里这世上没谁能和他比。还有,这人是个男的。如此看来,我是只断袖鬼,季鲤是条断袖鱼,咱俩刚好凑一对,我又开始浮想联翩。
尸体看起来很轻,季鲤握着他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动情地凑上去吻他。那尸体自然是半点反应也没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仰起头,软绵绵的脖子折成一个别扭的角度。季鲤伸手过去动作温柔地托住他的后颈,两个人长长的发尾交缠在一起,在水面上轻轻摇曳,仿佛参差茂盛的水草。季鲤下半身变成了鱼尾,把尸体紧紧卷入身下,一边吻他的耳垂一边颤声叫他:唧唧,唧唧。
白痴,是卿卿不是唧唧。
……等等,谁是卿卿?
我捡到季鲤的时候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风华正茂的十五岁。它就只是条傻鱼,非要加个形容的话,还是条不太好看的傻鱼。我在河边洗澡,它一路漂过来,远远看着像一小片金叶子。我盯着它,以为自己要发财了,然后看清那是条小小的浅金色的鲤鱼,还翻着白花花的肚子,我还以为它死了……天地良心,真是它自己没头没脑撞进我盆里的,还哐一下把自己拍晕了,然后开始在盆底甩着尾巴啪嗒啪嗒乱蹦。——原来没死啊。我凑近看它,有点丑,鳞片都快掉没了。看来这年头人不好活,鱼也不好活。它噼噼啪啪蹦跶了一会儿,终于躺着没力气了,鳃片似有若无地翕动着。我怕它真死了,赶紧往盆里灌了点儿水,把它给带了回去。
我哥蹲在家门口啃昨天剩下的半块饼,问我为什么没带包子回来,我说哥你给我那几文钱昨天不就全用完了吗?刚好够买六个包子,第七个是我舔着脸问老板娘多要来的。他大概不信我说的,总觉得我贪了家里的钱,让我自己看着办,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米都快没了。以前我们兄弟俩种田还能勉强养活自己,今年发了洪灾,庄稼全冲没了。季鲤甩着尾巴在盆里游了一圈,我哥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站起来,问我:这鱼哪儿来的?我把盆抱紧了一点,说:你想什么呢,这么小条鱼都不够你塞牙缝的,而且鲤鱼刺太多,不好吃的。我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养大了再吃。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盆进去,听到他在背后骂骂咧咧:呸!人都养不活了还养条鱼!
我找了个小瓦罐,洗干净,把小鲤鱼放进去。它好像有点怕我,沉在罐子最底下离我远远的。我坐下来撑着脑袋仔细看它,其实如果忽略它有点秃没几个鳞片这件事,它还是很漂亮的,浑身都是浅金色的。我生下来连银锭子都没见过,它一摆尾巴却好像漾着一圈圈金光,看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直了。大概财迷心窍吧,我那时候都是叫它:我的小金叶儿。
我很用心地养着它,我有饭吃一天就不会饿了它,可是它吃得很少,也不见长大(至少我不用担心它被我哥煮了),倒是鳞片多了不少,一动起来衬着水波金光粼粼的很漂亮。也不那么怕我了,我伸手过去它会自己浮出水面,翻着身子用白白胖胖的鱼肚蹭我的指尖,或者嘟着小圆嘴小口小口啃我的指甲。
后来真的揭不开锅了,我饿了好几天,肚子都叫得累了,给他换水的时候忍不住自言自语:要不我把你放了吧,哪天别把你一起饿死了。金叶儿贴着我的手背绕了一圈,我开始自作多情:你舍不得我啊?那明天我要是吃上饭就不把你放走了。——第二天一早,灶上的那只破铁锅里装满了大白米,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那是哪儿来的。
紧接着发生了很多怪事儿,有时候八仙桌上会突然出现香喷喷的肉包子,有时候是几贯铜钱,有时候会多一件合身的新衣裳。我哥以为是我偷来的,当然他也不会怪我,只会怨我为什么不多偷一点。 我是真的又惊又怕,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次上山砍完柴回来,我看见窗格上插了一支很精巧的糖人,形状是一条鲤鱼的样子……而前一天我逗金叶子的时候刚好随口说过:我给徐府送柴的时候看见徐家小少爷手里举着个亮晶晶的糖人,馋死我了,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呢,我也想尝一尝。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抱着瓦罐和金叶儿说话,我问:是你吗?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傻,居然对着一条鱼说话,然后我看着金叶儿整个鱼上下摆了摆,好像是在……点头?我觉得我可能疯了:你听得懂我讲话?它又点了点头,扬起两个小手一样的漂亮胸鳍抱住了我的食指……这太荒唐了!于是我对金叶儿说我想要两个鸭蛋,第二天真在我家鸡窝里摸出两个又大又圆的鸭蛋。——原来金叶儿是一条能帮人实现愿望的锦鲤。
如果故事能停在这里多好啊,糖人好甜。
半年后,这个秘密被我哥发现了,他不想要柴米,也不想要铜板,他要银子。可是金叶儿不听他的,只听我的,他一边揍我一边按着我逼我对瓦罐许愿,于是他得到了第一笔碎银。后来碎银也不能满足他了,他开始要银锭,要黄金。我常常觉得愧疚,没脸见金叶儿,它却还是一样绕着我的手亲昵地打转,只是不如过去活泼。直到有一次我给它换水,发现瓦罐底里竟然铺了一层金色的鳞片。我心头猛地一震,大概猜到这就是它帮我实现愿望的代价,瞬间想起捡到它的那天,它挂着寥寥几片金鳞奄奄一息顺流而下的样子。我心里又愧又怕又惊又痛,啪嗒啪嗒捧着瓦罐掉了会儿眼泪,决定以后再也不要金叶儿帮我实现愿望了。
我舍不得。
可我不知道我哥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竟然想把金叶儿送给县太爷换个一官半职,几天后我被人“请”去了官府。县太爷要验货,他许了个愿,说自家夫人陪嫁的金钏不见了,想找回来。我既然下定决心不再许愿就说到做到,我哥气急败坏生怕惹了县太爷不开心,当即给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最后我挨了顿板子,没能守住我的承诺,一边咳血一边被迫复述县太爷的愿望,金叶儿在瓦罐里急得乱窜,血滴被它的尾鳍搅动着化开,瓦罐里的水渐渐变成浅红色。第二天,夫人的金钏回来了。我眼看着金叶儿又掉了一把鳞片。
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惊动了知州、知府……很快,最上面知道了:民间有个稀罕宝贝,是条金鲤鱼,能替人实现愿望,百试百灵。我们被召唤进京面圣的时候,金叶儿只剩一点点鳞片了,它很少动,只有我叫它才愿意会动一动尾巴。我哥如今十分风光,有钱有势,是知府面前的红人,盼着能趁此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更进一步。但他终究是不能如愿的,因为决定权,在我。——金叶儿不是只听我的吗?
我对皇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假的,我编的。我看金叶儿现在这样子大概一个铜钱都变不出来,更别说别的愿望了。又想起第一次见它,现在看来它当时半死不活大概刚从前一任主人那儿逃出来,运气不好又碰上我。这些年我欠它太多,实在无法还清,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有下一个主人了。
我是铁了心的装傻,怎么问怎么用刑我都不开口,到后来我哥终于怕了,推说这事儿全是我一人所为,他并不知情,一直以来被我蒙蔽。我坐实了欺君之罪,捧着我的小瓦罐下了天牢。金叶儿一直在里面飞快地游啊游,我都好久没看它这样了。我咳了半天才匀过气,小声问它:你有没有给你自己许过愿?它的尾巴左右摆了两下,我笑了笑,伸手很轻地碰了碰它光溜溜的身子:傻鱼,那我帮你许吧,我想要你,自由。它震动着浑身的鳍,瓦罐里的水漾起一圈圈水波,我说不出话了,疼死我了,哪儿都疼。
其实我到死都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做得这么绝,我以为欺君最多杀头罢了……我被缚在一张细密的渔网里,他们用钝刀沿着渔网的格子,一刀一刀割开我的皮肉,每切一刀就问我一遍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没有!没有!况且我只要一开口,尖叫声就从喉头疯狂涌出来,根本控制不住。就在这当口,我还想着金叶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凑着舌根一口咬下去,——我怕自己会脱口而出一声救命,怕金叶儿听到这个“愿望”,而要实现这个愿望绝对会把它耗死。
嘴里全是血,只囫囵吞下去两口,剩下的全喷出来,滴滴答答淌了一地,背上还有两把刀在来来回回地削肉剔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大概是活活疼死的。
醒过来的时候我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池水从耳道、鼻腔、嘴巴里直接灌进来,我费力挣扎着想坐起来,这身体却仿佛有千金重,明明很用力了也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小指。那只手很快被人攥进手心里握紧,有人稳稳托着我的下巴,贴上我的嘴唇,缓缓渡了一口气给我。我被他锁在怀里,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着,竟然觉得无比安全。眼皮很重,光是睁开眼睛都好像花光了全部力气,隔着满眼摇摇晃晃的池水和泡沫,我看到了他的脸。
是我喜欢了几百年的季鲤,也是卿卿一直护着的宝贝小金叶子。他紧紧搂着我,在我的耳根细声细气地喃喃:唧唧,唧唧……
——傻鱼,是卿卿不是唧唧。
——我全想起来了。我怎么早点没发现那破尸体就是我的尸体啊,害我白白吃了好几百年的醋。
——可我还是不爽,怎么算我都亏大了。这尸体天天被你好生疼着,又亲又搂又抱的,我连你的小脸还没摸到过呢,所以你以前怎么对他的以后就得怎么对我!
——你怎么变成人了?我怎么变回人了?我是变成那个什么……僵尸了吗?
我有很多话想说,却因为做鬼太久,已经不知道如何操控这具身体,我有点急,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抽搐,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字。季鲤把我抱出水面,下巴枕在我的颈窝里,他说:愿望,是你。然后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一松,直直垂了下去,整个人也脱了力气似的往下坠,全部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我这才看见季鲤浅金色的衣服上全是斑驳的血点,被水晕开以后连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上布满了月牙形的细小伤口,全都往外涌着血,我都不敢想象他衣服里面的样子。我吓坏了,开口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到近乎无声的单音:金……
紧接着我的怀里猛地一空,只留下随着水波轻轻摇曳的血色薄衫,一条小鱼从袖口跌跌撞撞地游出来,跃入我的指间。它身上一片鳞也没有,惨白的背脊上沁着浅红血色,它仿佛把全部力气都耗尽了,躺在我的掌心里不动了。
我死了这么久,这几百年之间的故事全是道听途说。我见过一次季鲤的朋友,是只春蚕精,他一副和我这身体很熟的样子,绕着我转了一圈把我上上下下看一遍,说季鲤把我缝得还不错,果然是他教得好。又说季鲤当年找到他的时候被他狠狠嘲笑了一番,他说哪有锦鲤用鳞片给自己许愿的,季鲤一板一眼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他还说起季鲤怎么把我碎成粉末的魂魄找回来,怎么把它们一小片一小片拼起来,最后怎么塞回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他看了一眼白瓷瓶子里的季鲤:我早说过这是禁术吧,这鱼非要用,真是活该。我问他季鲤什么时候能变回来,他咂了咂舌:锦鲤一支素来普济众生、功德无量,再不济以后混个小仙儿当当不在话下。季鲤是自己作了恶,从天道堕到鬼道,有仙不做偏要做妖,业障未除,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伸手过去摸了摸我的小金叶子,它摆了摆尾巴浮上来,用胸鳍抱住我的食指,小圆嘴在我的指甲盖上碰了一下,像一个吻。
——你有没有给你自己许过愿?
——愿望,是你。
而关于他作恶的那部分,我是从茶馆里那白胡子说书老头那儿听来的。我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成了个名垂青史的人物,那件事在民间被称作“金鳞案”。相传前朝皇帝在御花园里养了一条金色的锦鲤,诚心向这条锦鲤许愿,必能心想事成,实在神乎其神。我心想原来金叶儿是皇宫里的鱼,怪不得一身珠光宝气,随便游一游好像都能哗啦啦掉下金粉。义军入关后,金鲤在战乱中消失,几年后在一对农家兄弟手上出现。皇帝疑心兄弟俩的身份,又对这金鲤觊觎多时,——这么一想,原来我是被当做前朝余孽杀鸡儆猴了。说书老头一拍醒木,说那弟弟如何如何凌迟惨死,尸体如何如何被扔在城西的野河里,整个京城的水如何如何全被染成了红色。我有点想笑,我哪儿来那么多血?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身体有点发僵,浑身的血都冷透了,跟淬了冰似的。腰间的酒壶微微晃了晃,我现在出门都把金叶儿装里面随身带着,我把手放上去轻轻扣了扣,对他说:没事。
那天起金鲤又失踪了,皇帝大张旗鼓全城搜查都没能找到,半年后只好作罢。二十年后,金鲤重现于世,见过的人都说金鲤已经不是金鲤了,是血鲤。它所到之处必有血光之灾,当年金鳞案的参与者一个接着一个惨死,且死相极其惨烈,通通不留全尸,在水里泡烂了才被人发现。我又想起春蚕说的升仙成妖、天道鬼道,终究不忍心再听下去,带着我的酒壶走出了茶馆。
我在巷子拐角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那是我哥,后来才意识到应该是我哥的转世。他穿得破破烂烂,盘腿坐在墙角,面前摆了一只又旧又脏、破了一个缺口的小碗。不知道他那一世的结局如何,我对他实在有些感情复杂,既恨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又觉得整件事情因我而起,总是我对不住他。如果没有捡到金叶儿,我们也许能平平安安做一世贫贱兄弟。我想了想,把钱袋里剩下的铜钱倒出来全放进他的碗里,他抬起惊愕地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困惑,然后伏下身给我磕了好几个响头。
酒壶又不安稳了,金叶儿在里面叮叮当当撞着壶壁,我想它是生气了。我把酒壶摘下来捧在手里,看见它半浮在水面上,两片胸鳍像小手一样用力摇,咕噜咕噜吐了一大串泡泡:唧唧!唧唧!它现在长回来了一半鳞片,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还是那么漂亮。我伸手摸了摸它白花花的肚皮:傻鱼,是卿卿。
我叫卿卿,十八岁,有多年水产养殖的经验,目前主要在培育一条天天学鸡叫的锦鲤。
我叫卿卿,九十九岁,擅长水产养殖,目前主要在培育一条如花似玉的锦鲤和一颗莫名其妙来的鱼蛋。
季鲤把我救活以后,我变成了一种不老不死的……东西,一开始我是没发现的。我一个人安分守己默默养鱼种田,没想到这也能被人看上,对方是镇上富贾元家的二小姐,我只在年前去元家做过几天帮工。有一次我路过花园,正好撞见小姑娘的风筝挂树上,就见义勇为帮她拿了下来,她那天一身鹅黄色裙裾,我看着她又想了好几遍我的季鲤,忍不住对她笑,这一笑就坏事了,她非要我做元家二姑爷。
我说二小姐,我太穷配不上你,她说没关系我有钱;我说你看我脸上还有疤,她说没关系我不在乎的;最后我只好编了个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故事,说我有个青梅竹马死在战乱里了,我爱她至深,虽未婚娶,仍把她当作一生挚爱,这辈子都不愿娶别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长生不老了,一想到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等到季鲤变回人我就悲从中来,啪嗒啪嗒掉了几滴眼泪。元小姐听完十分感动,也跟着我哭,哭完她就不闹着要嫁我了,开始对我这贫困户精准扶贫,有事没事来我小破木屋坐坐,给予我物质和精神上的安慰与陪伴。
季鲤就不爽了,元小姐一来他就翻着肚皮漂在水上装死,刚开始那几次我确实被吓到了,毕竟那春蚕精说过谁也不知道季鲤以后会怎么样。他第七次翻过身浮上来的时候我真生气了,我说:你无不无聊,你死了我明天就去跟元小姐求亲。他尾巴一甩,从水下面探出脑袋,两只胸鳍哗啦哗啦扑着水,着急地看着我:唧唧,唧唧。
后来元小姐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多年以后我再遇上她,小公子已经七八岁了,元小姐笑着说:这么多年阿卿哥你一点也没变,怎么只有我老了!我那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了,——等到元小姐家小公子都到了娶亲的年纪,我居然还是和当年一样。为了避免这个秘密被人发现,我再不敢与人交往亲近,并且不得不每隔十年就带着季鲤换一个住处。
我本来以为生命的无限漫长会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哪知道这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过下去根本看不到头,季鲤一点要变成人的迹象都没有,还是那条只会鸡叫的锦鲤。我就这样抱着装他的瓷瓶独自熬过了九九八十一年。某天醒来一睁开眼看见化成人形的季鲤趴在我床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我,同时鸡叫无数声。我愣了一下,然后抬手给了他一拳,——在每个真实到足以把我逼疯的梦里我都是这么做的,我怨他给了我漫长无边的生命,更恨他擅自缺席让我度日如年。季鲤呜咽了一声,委委屈屈地抬眼看着我,捂着鼻子滴滴答答开始流鼻血。我想这梦怎么越做越真了,我以前揍完他一拳他立马化成一道轻烟消失了。
季鲤就这样突然回来了。他当年化成人形后从没和人交往过,语言能力和三岁小孩差不多,我呢断过一次舌头,现在讲话也不十分利索,我用了整整一个春天才把他的“唧唧”纠正过来。有一次我在厨下蒸糯米糕,季鲤从后面抱住我在我右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卿卿,抱对。我抄起大铁勺子给了他一顿暴打,问他:谁教你的?!季鲤捂着脑袋,说是田里抱对的青蛙精那儿学来的,他特委屈地看着我问:卿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抱对?我脸上一红说:我们人那不叫抱对,叫……那个什么……圆。房。季鲤哦了一声,一脸坦诚大言不惭地又问了一遍:那卿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圆。房?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懂的,季鲤整天粘着我,特别是我在田里劳作的时候,他就托着脑袋坐在田埂上碎碎念:卿卿你为什么要种田?我为什么要织布?铜板银条金块我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呀,这样你不用种田我也不用织布,我们早上可以抱对,中午可以抱对,下午也可以抱对,一天都可以抱对!我听他嘴里连珠炮一样蹦出来的“抱对”就腰疼大腿根疼哪里都疼,我说:因为你要变出钱来就要掉鳞片,掉鳞片就会变秃,变秃就丑了我就不要你了。季鲤气鼓鼓地瞪着我,半天憋出来一句:可是我就是很想抱对!每当这时我只能安慰自己我是人,不能和妖一般见识。
我们过着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的农家生活,除了臭不要脸的锦鲤一天要在我耳朵边上叽里咕噜八百遍抱对,总的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人生还是无比惬意的。——不对,只有老婆没有孩子。
刚夏至那几天季鲤一直蔫蔫的,也不爱黏着我了,我有点担心,问他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去水里呆会儿。他软绵绵倚着床头,细声细气地跟我撒娇:卿卿抱。我坐在床沿把他揽过来,没想到他歪在我怀里就,我架不开他还被他反制在床上,最后自然是田也没种布也没织光在床上劳作了。
那段时间季鲤总是发虚汗,他本来就是鱼,我都怕他这么流汗会脱水,于是天天陪着他给他摇扇子擦身子。再有一次,我看见他靠院子的墙根吐了,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其实吧,我和他前前后后折腾了也有好几百年,突然这么岁月静好我实在不习惯也不放心,总觉得梦一样不真实,总怕哪天季鲤又变回鱼了或者干脆就消失了,我太害怕他又丢下我一个人了。我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声音有点发颤,我说:宝贝你到底怎么了?你们妖生病了怎么办啊?找谁看病啊?季鲤一只手按在小腹上,蹙了蹙眉:不是生病,卿卿,我好像有宝宝了。我当场石化了。
在那一瞬间我思考了很多问题:季鲤不是条男鱼吗为什么会怀孕?可能妖就是这么无所不能吧,算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季鲤什么时候和别人好的啊,我们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啊?我这是喜当爹了吗?那这爹我当不当?都这样了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其实我还是挺伤心的,我问他:是谁的?什么时候的事?季鲤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卿卿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当然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吗?我又石化了,舌根疼,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怎么可能是我的?!每次都是你那个我好不好!每次都是你那个我又没那个过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啊?!
季鲤低头小声嘀咕:是卿卿自己许的愿呀,卿卿怎么自己忘了。我反问他:我什么时候……!完了,我想起来了,是我美滋滋幻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天吗?我简直两眼一抹黑:你现在都会读心术了?!我根本没说出来吧?!季鲤低下头摸了摸肚子:只要是卿卿的愿望我都能听见的。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季鲤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你不要帮我实现任何愿望,我不要你受一丁点儿伤,我只要你,懂吗?季鲤伸手过来捧住我的脸,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我太怕失去他了。季鲤慌慌张张地给我擦眼泪:唧唧,你别哭,别哭,我没事的,但是这段时间我可能维持不了人形了。
于是我又开始了独自养鱼的日子。眼看着季鲤的小白肚子好像真的一点一点鼓起来了,我满脑子都是疑问:这是要卵生还是胎生?一胎生几个?生的是人是鱼还是一半人一半鱼?是人身鱼尾那种还是鱼头人腿那种?不会是左边鱼右边人、左边人右边鱼吧,这个就有点恐怖了。还有那个什么……我到底是爹还是娘?
有时候我还梦见八百条季鲤甩着尾巴围着我唧唧唧唧唧唧叫,直接把我吓醒了。我醒了就去看看他,他安静地漂在水面上睡觉,浅金色的鱼鳍被粼粼的水光衬得十分清透,随着细小的水波微微浮动着。我不敢打扰他,一低头看见水底又掉了几片金灿灿的鱼鳞,他好像对我有感应一样往我这儿游了游,我看他肚子又圆了一点。
秋末的一天清晨,我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觉得怀里一凉,好像有个滑溜溜的东西挤了进来。睁开眼看到了季鲤的脸,他瘦了好多,我又有点想哭,我说: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季鲤凑上来亲我,他的嘴唇好凉,他说:卿卿你看。我这才发现肚子那块感觉凉凉的,是因为有东西贴着我。那是一颗蛋,形状和鸡蛋很像,但是比鸡蛋大得多,足足有一尺长,没有蛋壳,很软。最外面那层是透明的,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流动的像云雾一样的东西,再里面就看不清了。季鲤抓着我的手小心碰了碰那颗蛋,表情很沮丧:卿卿,我体温太低了……
于是我承接起了艰巨的孵蛋任务。这小东西实在太软了,我总怕不小心把它给戳破了。一开始我用肚皮捂它,结果把自己冻坏了大病一场,后来就改用胸口了,我每天钻在被子里把蛋揣在怀中。没我监督季鲤自然不肯好好织布干活,他也跟着挤进被窝里,我抱着蛋,他抱着我。他结实的胸肌贴在我的后背上,大冬天我也被他撩起一身火,他俯下身在我后颈那儿亲了一下:卿卿你怎么全身都变红了,你是不是想和我抱对?我算是看清了,他根本不是妖,他是魔鬼。我掀开被子把季鲤踹下床,抱着我的泡泡蛋睡了。
第二年春天,我孵出了一条人鱼,人的身体鱼的尾巴那种,是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子。他从那个泡泡蛋里面出来以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居然是:唧。我又当场石化了,我问季鲤:这什么情况,你们锦鲤生下来都是这么叫的吗?季鲤扁了扁嘴:我觉得可能是他还在我肚子里那段时间我老这么想你,所以……
好吧,那我现在有两条鸡叫的锦鲤了。季鲤给人鱼宝宝取了个名字,叫啾啾,——我只能说,听着确实像唧唧的儿子。总之,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完美人生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