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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敬祈

千千敬祈

发表时间:2022-01-24 09:54

《千千敬祈》是一本纯爱小说,作者是援来如此啊蛋花,罗纳德是小说中的主角,千千敬祈主要讲述了:教授也是在错构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自己的爱人,并且永远都见不到对方了。

网友热评:只有他记得。

千千敬祈小说
千千敬祈
更新时间: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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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敬祈》精选

教授收到信件那天,刚结束了一场长长的研讨课,在答疑时间与圆脸的哈拉维小姐谈论英雄赫克托耳命中注定的失败。

哈拉维小姐对课程的内容一向很着迷,总是在他的办公时间谈到许多。她是个颇有见解的孩子,提出的很多理论令他都有些惊叹。来的次数多了,圆脸小姐也对这位上了年纪的教授产生了兴趣,她在恰当的时候,以友好而不刺探的方式问起他的家庭和个人生活习惯——他的孩子读不读《伊利亚特》?如果他有孩子的话。他家里养宠物吗?他连连回避,除了自己昨晚看《唐顿庄园》到深夜并未透露太多。

小姐似乎想把教授当成她的朋友,的确,许多同事也愿意和聪慧的学生建立比师生更进一步的关系,成为一生的朋友,但他总是对此保持刻意的距离。

到最后,哈拉维小姐开始对刚刚交上去的论文感到焦虑,开题太长了,占据了不必要的空间,反论证段写得不够站得住脚,一个分论点似乎是对文本太过武断的解读……长长的自我检讨后,教授宽慰这位忧愁的小姐,本次论文只占百分之二十五的分数,后头还有机会,或者她也可以在成绩下来后提交修改稿,他会按照规矩,酌情为她加上一两分……直到把这位小姐的圆脸上哄得有几分笑颜,谈话才算结束。

“谢谢教授,您真好!”她走出老远还不忘回过头来朗声说,笑得眉眼弯弯,红苹果般的脸上充满生气,教授摇摇头,其实不用看都能猜到,哈拉维小姐这次论文又是接近满分的水准,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再小不过的谬误,每个教授都会宽宏大量的。她是他见过最典型的那类聪明孩子,总是对自己不自信,这才是她们学习中最大的问题。

打发完好学小姐,他来到走廊上打了一杯热水,准备泡点伯爵茶犒劳一下自己,正好抽屉里还有刚刚藏起来的焦糖小饼干。这时候,隔壁办公室的萨拉和他迎面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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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萨拉。”他和蔼地与同事打招呼,锐利的眼睛在镜片后一闪。萨拉今日涂了点口红,显得不那么刻板了,有种耿直的可爱。

她局促地一笑,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今天对教授有些躲闪。

往日里,两人碰面总要站在各自办公室门口谈很久,从古典学聊到民主党助选大会。教授的天赋是再严肃的事情都能插科打诨起来,他们总揪着对方课题开些一般人听不懂的玩笑,一次在小镇咖啡馆里遇上了,他们聊起了柏拉图对爱的探讨和当今人所说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之间的参差,遭到隔壁一桌穿警服的人的频频侧目。还有一次,他和隔壁英文系那位喜欢把头发当成果盘一样装点的玛丽埃塔一同散步,聊到大选,便用亚瑟王传奇中的人比喻历届总统,被路过的某保守派总统粉丝冲脸上打了一拳。

他和这些古怪而博学的同事关系不错,女同事尤为喜欢他,说他是 “为数不多的正常男人”。

教授回到了位置上,准备把剩下几份论文批完,再为明天的研讨课准备几份文献就回家。这时候,萨拉的头又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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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纳德?”她带着点儿小心翼翼说道,“也许你该看看邮件。”

教授扬了扬眉毛,随即点头谢过萨拉。他不爱看邮件是出了名的,所以学校里的大小事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也让他错过了那些因为论文得了低分或总翘课挂了科的孩子给他精心撰写的死亡诅咒。好学的孩子,像哈拉维小姐,总会通过他门口的信箱找到他。

教授输入了几次邮箱密码都没输对,真见鬼,谁记得密码是必须包含大小写字母加数字还是大小写字母加特殊符号呢?谁又记得当初他为了应付IT编了些什么?邮箱被锁上了。他站起身,下意识走到门口翻了翻信箱:如果真是社保之类重要的东西,那些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管理层人员应该记得给他寄一份纸质的吧?他伸手一摸,一堆学生的卡片和论文中赫然躺着一只信封。他取了出来,上面写着人事部。

“罗纳德·霍尔教授敬启。斯鲁施伯里教区刚刚披露了上世纪所有未被公开的腐败及违法事件,我部门了解到,四十一年前,您任教于天主教高中期间……”他只需看前两行,就知道整封信写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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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踱步到窗边,打开点窗户。雨后潮湿而温暖的风掠过他斑白的鬓角。清新的空气有益于他的反省。他透过镜片,缄默注视着寂寥的校园。砖红色建筑被雨水浸润得发暗发黑,紫丁香一串一串,犹如深秋的葡萄般色泽饱满、鲜嫩欲滴,近处繁茂的树木绿得沉甸甸的,随着微风一摇一摇地滴下水来,侵扰骑车掠过的朋克女孩,让后者冲头顶上方投去愤怒的一瞥,然后甩甩头,加速前行。这样沉郁而协调的风景他看了四十年了,如今终于大概看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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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教了一辈子古典学。他的生命是由这学科构成的。他对这门学科兴趣的起源是玛德琳·莫顿,他的母亲。

他雍容华贵、气质超群的母亲来自英格兰南部,有一个颇为响亮的贵族家庭——据说和维多利亚女王沾亲带故——谜一样地信奉天主教。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最高雅的女人,用词恰当而高级,从不动怒或是言语粗鄙。她按传统的方式养育罗纳德、本杰明和戴娜,每晚会拍着他胸口轻柔地讲故事。

在她口中,再枯燥的宗教圣典、古典时代传说都如同他们朋友身上发生的事情般生动。那些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被妈妈一形容,就犹如罗纳德的二叔一样亲切而平易近人,仿佛随时都会来到罗纳德床前,脱帽冲他道晚安。也因着母亲的关系,罗纳德很小就选修了拉丁语和古希腊语,成绩优异,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拿到无数奖项。妈妈总是欣慰地在台下注视着聚光灯下的他,投去最慈爱、最自豪的目光。他确信自己是妈妈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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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发现关于自己的那个秘密是十五岁那年,他和妈妈一同去看本杰明的篮球比赛。中场休息时,校队中锋戴维斯在场边把湿透了的背心脱了下来,扔给一旁的本杰明,露出壮硕的上半身,只离他半尺远。那胴体刀砌斧凿般,泛着古铜色光泽,上面钻石般晶莹滚落的汗珠在他眼里清晰可见。罗纳德发现自己着了迷般盯着它们看,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下腹袭来,那是他看向女生时从来没感到过的。

在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便窘红了脸。坐在他一旁的妈妈注意到了儿子短暂的躁动,侧目向下看去时发现了玄机。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腕。比赛的后半程,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为本杰明喝彩,为罚球未中摇头。

终于捱过了这场他不知结果的比赛。在本杰明还和队友说着些什么的时候,罗纳德便逃也似地离开体育场,低垂着头、丧眉耷眼。母亲一言不发地跟随着他,依然目不斜视,步态从容。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母亲默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从今往后,你要克制住这不洁的欲望,罗纳德。”她平和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眼睛也一直看着前方,“它每来一次,你就祈祷一次。你终会战胜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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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虔诚得无可指摘的人。她用自己高尚的德行感化着周围的一切,让全家没有一丝邪神入侵的余地。罗纳德也一直虔诚地跟随着母亲,有一度他相信自己也将成为和母亲一样无可指摘的人,成为优秀的上帝选民。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把母亲拖入深渊的恶魔。罗纳德深深地恨着自己,恨他给母亲带来的痛苦。母亲虽然什么都不说,可他注意到她睡前开始服用镇定神经的安眠药物,祈祷的次数也增多了。

他向神父忏悔,给教堂里认识的女生写文笔精美的情书,加倍努力地投入进古典学的研习中。可那邪恶的欲望自从头一次在他体内苏醒,就如头终于得到释放的野兽般横冲乱撞,永无消停之日了。每次,他都深深地憎恶自己,但每次他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永远摆脱不了它了。

好在,学习中的他将目光放在了原来根本不会予以注视的地方:原来古希腊贤士的传统是,在每位青年成年以前,会给他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这位老师不光负责青年的学业,还要帮助他达到肉体上的成熟——在那个时代,只有最最尊贵的男子拥有和其他男子性交的权力,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这让他感到些许抚慰,苏格拉底和亚西比德的轶事也把他从羞耻中解脱出来一点。然而他仍然不能背叛母亲。

他高中毕业,紧接着以优异的成绩拿到常青藤名校古典学学士学位,然后是博士,始终孑然一人,母亲一反常态地没像催促弟弟妹妹一样,催着他赶紧成家,反而暗示他可以一直同她和父亲住在一起,直到准备好为止。这让他深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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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假如自己没进入那所天主教高中教书,或者没有碰到那如今面目已经模糊的漂亮男孩,他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一切都是天注定了。经济危机时期,一名古典学博士没有任何工作机会。他不好意思总赖在父母那儿混吃混喝,忍受母亲深不可测的凝视,于是,他自降身价,在那所改变他命运的高中做起了拉丁语讲师。

他得坦白,当他刚接受这份工作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在耶鲁年复一年高强度的学术研究中,他已经很久没再感到那种冲动——也许有几次,但他都按照母亲的话,用祈祷挺过去了。在日复一日的忏悔和赎罪中,他以为自己只要祈祷,只要心怀上帝,就永远不会越轨。怀着这样的信念,他走进了那所高中,给十一年级的学生辅导拉丁语。

在学生眼里,罗纳德·霍尔先生是个沉默而有趣的人。他并不喜欢侃侃而谈,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冷静而有深度,令人回味悠长,咀嚼一阵又发觉自己被挖苦了,瞬间觉得又好笑又不好意思,被那幽默震的浑身发冷。

有时候霍尔先生也会失眠,这对学生来说是个大好事,因为教师失眠意味着第二天上课有蛋糕吃了——霍尔先生总会在睡不着的时候选择烘培,并把成果放在公文包里,上课时变魔术般掏出来,供学生一边学习、一边品鉴,那花环形状的、第二天早课时还散着热气的橙味蛋糕总让学生垂涎欲滴、争抢不已——顶部的奶油常常还是流动的!——以至于每次霍尔先生一进教室大家便齐声问“老师昨晚睡得怎么样!”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先生手中的公文包。总之,这是个十分具有个人魅力的讲师,深得学生喜欢,他也很快有了一些自己的拥趸。他不介意与学生成为朋友,很快就和一些年轻的先生小姐混得很熟,更有些愿意主动课后留下,让他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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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他只是控制不住一些下意识的动作:给男孩子递交小测时手指多停留一秒,碰一下那些结实有力的手指;课后辅导伏身指点时忍不住嗅嗅学生身上的气息,把脸在他们耳边、髦发边多停留一会儿。

只那么一下下,他告诉自己,学生压根不会意识到,而他也能稍稍释放心中的憋屈,聊以慰藉。他会控制好自己的,就连男学生想要和他勾肩搭背地行走他都礼貌回避,防止自己的身体做出更出格的举动——这在天主教学校不光关乎他的人格,还关乎他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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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改变他的是他有天发现这学校烂透了,从根上便腐坏了。他辅导课上有一名叫做简的女生,明眸皓齿,打扮的很漂亮,和他关系走得很近。一天她一反常态,看起来形容枯槁地来到他的教室,哭着说她受了教导主任布朗先生的欺负——具体是什么,只需一个淌着泪的眼神他便会意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布朗那油光水滑的粘腻形象,怎能忍心看这样的好孩子受欺负,当机立断给校长写信、给教区写信,要求严惩布朗,可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不久以后,简便不上学了,再次见到她,是在小镇的弥撒上,那时她已经变成了简·布朗夫人,小腹微隆。他迎上去,又惊愕又愤怒,简像个纸片一样夹在一排木质长椅之间,绞着双手,嘴唇颤抖,看上去随时都要被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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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发现了布朗先生的事,骂我,差点打死我……爸爸说唯一解决这桩事的办法就是我嫁给布朗先生……也幸好他尚未婚配……霍尔先生,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事情,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他望着曾经活泼的学生湿润的眼睛,和那惨白无力的笑容,愤怒得发狂。他想一拳打在什么东西上,想冲过去把布朗杀了,但却无能为力。此时大腹便便的布朗迎了上来,一把把简揽住,他注意到了罗纳德眼中的愤怒,开怀大笑起来,露出一嘴被烟熏黄了的牙:“罗纳德,我知道你在背后捣的鬼,可是没有用的,你以为校长和主教就浑身清白啦?”他说着在简脸上亲吻了一下,女孩浑身一抖,“我起码不和男子篮球队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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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摧毁了罗纳德。他没有一蹶不振,更没有犯愤世嫉俗的毛病。如果他还有抱有一丝幻想,幻想世界能够变好,那恰恰说明他被摧毁得不够彻底。此后的每一天,他表面平静而正常,内心那团愤怒的火焰却愈烧愈旺。他按部就班地教书,还是学生眼中评分严苛但公正、个人魅力十足的拉丁语讲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原来的罗纳德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看见了,忍下来了,就变成布朗的共犯。他已经不再相信上帝能改变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的内核已经腐坏,就像苹果的芯被蛀虫噬空。

所以当事情发生时,他想的是,既然主教都这么做,他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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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约翰逊十八岁,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他杏眼澄绿,嘴唇坚毅,是毕业班上最聪明的学生。第一堂课上,罗纳德便被他一手漂亮的斜体字惊到了,猜想他一定自幼收到了最优良的培训——但细细问下来,学生竟然全凭的是天赋,他的家境非常一般,父亲是个木匠,从未留心过孩子的人文教育,母亲没有工作,靠纺织贴补家用。可惜啊!罗纳德感叹,这孩子好好培养,说不定可以成为奇才。

刚开始,他完全是本着惜才之意接近安德森。他为他特殊辅导,安德森也是个好学的孩子,没有辜负老师的一番美意。他总问出振聋发聩的问题,有的罗纳德也不知道,得承认自己需要回家翻一翻资料再告诉他。他对古典学的好奇常让他问问题问到耽误了晚饭,但罗纳德也不饿,愿意陪他聊更深更久……

但渐渐地,罗纳德感到什么东西变了味——这孩子多像亚西比德!当安德森低头认真写字时,他望着他想道。他想象中的亚西比德和他一点不差,他要是真能让他变成亚西比德那般人物,那自己岂不成苏格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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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妈去教友家的固定时段,他请安德森到家里做客,用上好的牛排和红酒款待他,用妈妈的银盘陶瓷器件作为装饰。但款待不是重点,他决心调教好他,把他培养成一名绅士,举手投足都配得上他无边才华的绅士。他教他该如何正确使用刀叉,应该用什么样的杯子品什么样的酒,购买上好的礼服看着他换上,那纯澈眼睛里犹疑的光总让他发笑,但是没关系,慢慢来。

在孩子低头咀嚼牛排时,他俯下身来亲吻他,开始很轻柔,只是脸颊,而后渐渐深入、坚硬,直趋后颈。他感觉到男孩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变成喘息,顿时心花怒放。他拉过他握刀的手,夸奖他姿势标准,像个绅士。他靠在男孩紧绷的背上,像喝高了的苏格拉底,迷乱之中,他总是告诉安德森,他是苏格拉底,他的恩师,而他是亚西比德。谁能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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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安德森是在默默忍受着他的一切行径,没有反抗只是因为他也深深地爱着古典文学,不想和老师闹翻,可他却有一瞬间,错把容忍当成爱情。如果安德森没有爱上他,像亚西比德爱苏格拉底一样,他怎么会穿着他给买的西装,一次一次地如期登门拜访?他怎么会按照他的教导做一切事,无论是课内还是课外?罗纳德在一厢情愿的爱情中陶醉了,他的一生从没堕落至此,也从没开心至此。

他开车带着他的亚西比德去海边兜风,派他在过路的加油站买面包圈,然后两人坐在礁石上绵长地接吻。亚西比德亲他一下,他便撕下来一块甜食喂给他,像游客填喂那些聒噪的海鸥。

可他的亚西比德是那么的安静,几乎一言不发,绿茸茸的眼睛里写满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这只能让他更加爱他,他俯下身来,一边亲吻他一边给他讲一个悲剧英雄必须要具备的要素:高贵的出身,过剩的骄傲,引人同情的经历……当讲到致命的缺陷时,亚西比德哭了,泪水从他沉静多思的眼睛里流出。罗纳德知道他是为他而哭的,对他的爱在那里到达了顶峰,他赶忙吻去那些泪水,抱紧脆弱的孩子,安慰他不要为他而哭,我们都有着致命的缺陷,不是吗?我们都不是天神,而是肉做的凡人,我们就像偌大的星海里两颗孤寂的流星,碰撞在一起时才能发出最闪耀的光辉,说着说着,他也想哭了,不哭了,快看海,我再跟你讲讲在狄多的怒火下,迦太基城缘何提早燃烧了千年,说起来,那也是和海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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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以为的爱情比夏日还要短暂。其实他能感受到,亚西比德,或者可以说是安德森,在他的触摸下是颤抖的,在相亲后总是默默哭泣,一次,他哭着问出一个不符合他水平的蠢问题:老师,一个致命的缺陷要有多大,才能让英雄堕落成恶魔?

罗纳德漫不经心地笑笑,把它当作青年特有的羞涩和愁思,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背叛他,在他给他讲了那么多故事,进行了那么多“课外培训”,把他打造成金子般的绅士、和那群天主教学校粗野的乡下人完全不同之后:他的背叛动作很轻柔,和他的抚摸一样,但杀伤力极大,一定是忍无可忍后的决定。他先是告诉了他母亲,又告诉了和他势不两立的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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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的威胁不是技术层面的,只是两人先前结下了梁子,他把这事情捅得全教区人尽皆知,在法学院就读的弟弟本杰明都闻风赶了回来。

而母亲,她一如既往地镇定,没有责骂、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眼里写满了失望和绝望——不是冲罗纳德,而是冲自己。她仿佛有些太镇定了,如果早先人们认为镇定也是种病的话,该觉得她不太正常,终于,她在夜里镇定地吞下一大把劳拉西畔,在急诊室洗胃数后她对罗纳德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好好补偿人家,要虔诚地祈祷,换个环境,把现在的自己忘了。

教授犹记得那时玛德琳·莫顿女爵,或是说他的母亲,刚刚醒来,伏在他的膝上,气若游丝地说话,手却与他拉得极紧:“我代之前的罗纳德杀死了自己,现在,你要崭新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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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母亲便长期在疗养院住着,神志再也没有完全恢复。但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虔诚地祈祷,祈求天父原谅他们母子,拥他们进入天堂。罗纳德从天主教学校辞了职,向西七十英里,在这所无人知晓他往事的邻州女子学院找到一份古典学和英语讲师的教职。这也确乎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

每天,他都面对着新鲜饱满、写满求知欲的女性面孔,兢兢业业地讲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讲述着他熟知的古希腊英雄,内心的欲望丝毫没再动一次。

当然他也不是个无情的人,很难不在结课时感到伤感,他会喜欢上每个富有求知欲的学生,于是每堂课结课那天,他总表演那个拿手的魔术——从公文包里忽地掏出一整个冒着热气的橙味花环蛋糕,告诉女同学们他昨晚失眠了,就烤了这个庆祝结课。女同学们总是惊呼着冲到讲台上,夸赞他是个好人,原来不似看上去那么严苛冷漠。但也仅此而已,他从不参与同学术无关的课外活动,就连系里举办的欢迎派对他都没有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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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处世大概也是他做了三十年讲师,十年副教授的原因,不过正是他过硬的教学质量,协助他躲过一次又一次全国性财政危机:每次系里要裁人的时候系主任都明白,霍尔教授是个“名不副实”的讲师,他有着高级教授的水准。

日子久了,女同事们对他产生了好奇,霍尔先生从来都一个人吃饭噢?我们下班以后要去“地窖”酒吧喝一杯,一起去吧?忙?忙什么忙,你又没老婆没孩子的!下周耶鲁的宾克教授来学校讲座,你必须来!于是他这才有了几个朋友,找到些被接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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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和玛丽埃塔以及萨拉一起喝鸡尾酒,玛丽埃塔总是说完大儿子说小女儿,说完小女儿说丈夫,一会儿说大儿子在管弦乐队吹小号,练了半年,结果上台没开小号开关,半天一个音都没吹出来,羞得哇哇大哭,一会儿说丈夫学术上不如她,洗衣服居然也不如,把用过的洗衣凝珠当口香糖,怎么不把避孕套当口香糖呢……奚落中带着浓浓的爱意,弄得罗纳德对素未谋面的孩子们和丈夫的糗事了如指掌。

萨拉则情绪古怪而回转,无论对爱情还是学生作业都严苛到了极致,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却对自己的偏执一无所知。也正因为如此,她屡次因为作业多得离谱、考试难得离谱被学生抱怨到教务处,却委屈不已,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于是需要玛丽埃塔和罗纳德花更多时间开导……但两人相同的一点是,绝不刺探罗纳德的过去,绝不问他为什么一直单身。她们都因他的学识格外欣赏他,把他的课推荐给学生们。

在这样诡异而亲密的联盟中,罗纳德终于不再极度沉默封闭,开始微醺着和两位朋友分享制作绵密又丝滑的橙味蛋糕的秘方——炼乳!但他仍然坚守着那条严格的红线,从不与学生深交,也不接受两位闺蜜一起旅游度假的邀请。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是孤独的,这是他和上帝对他的过去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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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只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他在新学校任教十年后,校长办公室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举报他诱奸未成年,但信件里既没提受害者人名,也没有关键的时间地点,更没有落款,完全无从查证。学校停了他两周课,咨询法务该如何处理,法务调查了他的几个同事和学生——反馈堪称完美。他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讲东西清楚,不做学生导师,也不带学生做课题,除了日常答疑,与学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更别提肢体接触。玛丽埃塔和萨拉更是竭力担保他没有任何越界。调查过后,法务建议学校恢复他的职位,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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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教授渐渐感受到了时代的变迁。他感觉这一年教授的学生同他刚来时不一样了,又过了几年,新的学生同这一批又有不一样了。她们的思想、认知、读书的目的都与以往大不相同。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在意作品中的性别视角,探索《伊利亚特》和《埃涅阿斯纪》中女性究竟有没有自己的声音,这是好事,当时为《埃涅阿斯纪》狄多自刎哭了一夜的教授很鼓励学生这样思考,他也希望自己本科时能有机会为这位女王写一篇论文。

学生们也渐渐提出,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可能是对同性情侣——只不过被长久以来异性恋霸权的解读视角抹煞,曲解成了一段兄弟情。教授总是微笑着否认:

“你们可以这样觉得,但我本人不认为。我认为他们是高尚的友谊——书中提到过,他们也拿女人当战利品,也有自己心仪的女性性伴,不是吗?”

接着有学生质疑:“教授,您或许忽略了他们是双性恋的可能性,在我看来,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的真爱。”

他至今记得那个女生的模样,她短发干练,一双褐色的大眼突出,一看就是最积极、思想最正确的校园斗士,他只是笑笑。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我有我不这样认为的证据,从我个人感受来看,他们的确不是情侣,或是还没成为情侣。这不是本堂课的重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下课后办公室继续讨论。”他抿了口茶说道,可短发女生显然没准备善罢甘休。

“我觉得我们课程的设置很有问题——为什么性欲和性取向永远是边缘化的话题?古希腊文学中明明多得是这样的描述,甚至比被父权制进一步压迫的现代文学更直接、更去歧视性。为什么英雄主义就是比性欲更高尚的话题?以及,我认为您缺少评价他们关系的立场。”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知道自己远远偏离了课程大纲,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是白人,又是男性,是吗?”短发女生扫视全班,征求着同意,“据我所知,您也不是性少数群体的一员,我认为拥有如此多特权的人无法替性少数群体的一员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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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么你又是什么人种呢?”他冷笑一声,“你的一生中见过几个同性恋呢?你认为同性恋都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他们必须要有特定的样子吗?性取向这件事情是生来决定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如果是前者,一个人有宣称自己是或不是同性恋的权利吗?如果是后者——呵呵,那便说明同性恋是可以扭转的,但是你愿意承认这一点吗?总的来说,你认为一个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性取向吗?或者说,一个人有任何决定自己怎么活着的权利吗?”

他脱口说出了这一大串话,或不如说是问题,说得咄咄逼人,居高临下,完全不像他平时淡定又一针见血的风格。他这一番话把褐眼短发女生说得愣愣的,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立刻后悔了,这些想法正是这些年所摧毁他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否认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同性关系,也许学生们是对的,也许本就不该开启这个话题。

在多年按部就班的生活中——他一直住在儿时长大的那座房子里,早上四点起床,做早餐、读书、开车去学校,上课,吃饭,批改作业,然后去疗养院看玛德琳,给她买一束当日的鲜花,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聊天,再驱车七十英里回家,生起火炉,看一点有的没的的连续剧,做做研究,结束独行的一天——他以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他以为遗忘掉自己的欲望就能被社会拥抱,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正在被新的潮流所摧毁。

这节课的后半程,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人被这些对他来说太过于沉重的话题搞得分崩离析,又是后悔对学生太过于失礼,又是生气于短发鼓眼小姐的态度,又是无法停止思考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以及亚西比德。他被学生打败了,那节课他终于前言不搭后语地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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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警告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要是那节课的学生,也会给自己寄一个警告。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心平气和谈论这件事的方式,但他做不到。玛丽埃塔笑他教了这么多年书还应付不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学生,萨拉提醒玛丽埃塔她其实也太心直口快,总无意当中冒犯学生,伤害学生感情,只是她从来没察觉到而已。偏执的萨拉收到的警告多了,倒是给了教授很多有用的建议——说来说去,两位同是教授的朋友还是很佩服罗纳德执教三十年第一次收到警告信的。

第二节课上,他真诚地道了歉,摆正了姿态,鼓眼小姐没再追究,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只是教授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没那么需要他,或者说学生们热爱研究的话题和他关系也没那么大了。他因为很多事情跟不上节拍,成为教授团体中的异类,比如学生生病了要求他录播课程,可他连自己的电脑摄像头在哪里都找不到,又或者说,他坚持手写批改作业,可学生喜欢上交电子版的,他不得不把每一张作业打印下来,再用死气沉沉的绿墨水笔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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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时不时地也会想起他的亚西比德,其实他叫安德森·约翰逊。年轻时带着欲望的爱早已消减,他其实多少对这个年轻人带着愧疚。他时常想着,安德森从那段往事中走出来了吗?他成家了吗?有没有继续研究古典学?当年问他的那个的问题,他后来想明白了吗?

在弟妹身上,他常常试图捕捉安德森·约翰逊得影子。本杰明和黛娜如今都成了家,有了孩子,他很喜欢他的侄子侄女们,喜欢拉着他们粉嫩的小手,带他们在花园里跑或是讲故事。他自己与孩子无缘,但其实一直非常喜欢孩子,能和弟妹的孩子们打打闹闹,也算得上他孤僻的人生里唯一的亮色。只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当侄儿长大一点的时候,黛娜有意无意地把他和侄儿隔开。现如今,本杰明是一个大律所的老板,是本地民主党候选人的智囊团成员,黛娜则是有名的听障儿童康复师。

只有教授一人始终没踏出他生活的圈子,在他们的家乡小镇里混吃等死。弟妹也想过让他申请更好的工作机会,比如常春藤,那里有更多的研究资金,可他总是摇摇头,他们也渐渐放弃了,毕竟有个人在家乡镇上照顾玛德琳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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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又见过一次安德森,那时玛德琳命不久矣,老年痴呆已经到了中晚期,一天比一天糊涂。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买了玛德琳最爱的鸢尾,在疗养院的停车场锁车时,突然被人叫住。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苍老的亚西比德。他穿着暗灰色短羽绒服,比他们分别时长高了,却佝偻了,澄绿而紧致的双眸微微下垂呈三角状、长出了厚重的眼袋,沉淀着发黑的色素,一笑便露出疲惫之色,那一头黄水仙似的卷发也逐一凋零,蔫蔫的,被冬日凛冽的寒风向后吹着,露出衰退的发际线。那双手,那双专门生来写花体英文的手也因为劳苦工作而变得黝黑、粗裂——不用说就是从事了他父母那一辈的体力劳动。他没想到他会主动上前问候他。

他的亚西比德反指着自己的红鼻头问他,还记得我这个人吗?他扬了扬眉毛。“啊,当然,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他听着亚西比德絮絮谈起自己的木工生意——从高中毕了业后他就接管了父亲的木匠生意,把小作坊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他结婚了,然后又离婚,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直到他又找到他人生的真爱,一个意大利女人,两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到现在,只不过她最近大病一场,刚做了卵囊切除手术,需要在疗养院住上一阵子,好在情况不是那么糟糕,总会好起来的。那么你呢,霍尔先生?

我?教授舔舔干裂的嘴角,接着猝不及防地讲起了玛德琳的状况——她自从确诊老年痴呆以后越来越糟了,有时候连他都认不出,但是他几乎每周都去看她,给她带来样式不同的鲜花。他的大侄女最近刚刚考上纽约市最好的高中,拉小提琴,和他一样很喜欢希腊语——对了,说到希腊语,你后来还读那些书吗,你的古典学怎么样了?

早就不念了。他勾勾嘴角,嘲讽一笑。那些是给富人念的东西,我们木匠还要养家糊口咧!

这样啊……教授略微有些失望,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就好像他当年第一次把玛德琳娘家的银盘拿出来时一样——亚西比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嘴角挂着的笑容永远发涩发苦?那样也好!不过你的天赋真的很好,令我终生难忘。

短暂的寂静。

“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一生!”相识多年的少年突然怒吼出来,引得停车场路过的人侧目。

能言善辩的罗纳德忽然彻底沉默了,他挣扎了许久,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沉默地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说什么。

然后亚西比德转身走了,在灰白的天地间留给他一个微微弓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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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继续向前飞奔。玛德琳在他怀里安详去世,然后时代越来越包容,校园里见到的各色的、特立独行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染着五彩的头发,文着离经叛道的纹身,打着唇钉骨钉,越来越张扬自信、无所畏惧,疾呼呐喊着,把善良和真理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们高喊着赋予女性权利,赋予所有人权利,人权问题也肉眼可见地得到了改善。

同性伴侣早就去罪,然后同性婚姻合法。教授看着他居住了70年的小镇飘起了彩虹旗,LGBTQ骄傲游行年年都有,萨拉把酷儿文学列入课程大纲,发表仇视同志言论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同性恋的存在再也不是迷思,成了理所当然、每个人都应当承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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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是偏袒的。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在意的事情,而你对你而言最重要的若恰恰是你身处的时代决定忽视的,你便只能孑然一人熬到下一个时代了。但当时代轮回,人们终于想起你的存在,并开始思索你的观点的合理性时,它们对你本人也很难再有任何意义了。

教授老了。他花了一辈子祈祷和学习,摆脱他的欲望和爱,现在一下子让他把它们找回来并且正视它们,俨然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于是婉拒了一个又一个热情学生的骄傲游行邀约,也不去参加学校越来越多的公开表达同性性欲的先锋诗歌朗读会,他继续把自己封闭起来,离群索居。

在他一生剩下的时间里,他始终在反复思考着安德森·约翰逊的那句话,他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遭遇了什么吗?他会时常想起他吗,以一个恶魔的面容?他是因为他而放弃的古典学,以至于一看到那些曾经为之兴奋的希腊字母就犯恶心?

然后就是,更加进步的教区决定彻查曾经的贪腐与性侵害案件,更好地保护教区内的妇女儿童权益,陈年旧事翻了出来,他和布朗和校长这样的人随时都要身败名裂,就像他们四十一年前早应的那样。教区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如今更加进步的学校管理层和校董会,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写作这封信呈递到他面前,并报告给了全校。

他仿佛可以预见到好学的哈拉维小姐走在游行队伍中,抗议学校曾经的不作为,就好像她在骄傲游行中那么积极一样。他想他是没机会进一步在课上和她探讨赫克托尔的失败了,他其实还想和她说,最有趣的一点就是赫克托尔穿着属于阿喀琉斯的战袍被阿喀琉斯杀死,他想改变命运,可是注定违抗不了神的旨意,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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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泥土芳香的春风扑到教授脸上,吹醒了他,他停止了长长的反思。他有点冷,想把窗户关上了。信箱里有哈拉维小姐几个钟头前交上来的论文,仿佛刚烤好的香橙花环蛋糕一般喷喷冒着热气,她还不知道论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萨拉已经提早下班,他只需觉察到隔壁没有敲敲打打和木地板吱哑的声音就一清二楚,也许她想离这个多年来一声不吭的恶魔远点,就匆忙请假逃走了。

他最后瞥了一眼窗外,此时天色又暗沉了几分,路上的雨痕依旧新鲜,晚钟响了,他办公楼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亮了,一天的忙碌又告一段落。不知为何,在这样阴沉的景象里,竟似藏匿着勃勃生机,阴青色的蔷薇叶中必定会吐露出绯红的花蕾,光秃秃的泥洼也静候着几周以后风信子的破土而出,暗红色的砖瓦等着第二天太阳出来、晒走里面的水气,便能变得明艳宏丽,让人有在里面求知的冲动。也许这就是学校,在学生的欢声笑语、热切讨论中,总还有新的希望。

他关上窗,套上一件厚一些的毛衫。玛德琳生前总说,只要对上帝祈祷千次,就能得到宽恕,进入天堂,只要对上帝祈祷万次,就能遏制住不洁的欲望,只要时时刻刻把上帝放在心中,就能在心中找到永恒的平静,与自己的罪恶和解。

她不知道的是,自他从海边回来,他就再不祈祷了,他不相信罪恶可以洗去,也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带着罪恶,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他最后看了眼窗外浓艳的春色,想必过不了多久,学生们就会从第二天的阳光中醒来,一如既往地上课,学习阿喀琉斯、赫克托尔和帕特洛克罗斯,然后,她们会举办一场抗议活动,希望校方将他开除,也许重视进步事宜的校方会提前一步开始行动,他希望民意的愤怒不要把玛丽埃塔和萨拉牵连进去。

他的目光划过他的书架,那上面的书堆得太多太乱,还夹杂着横七竖八的学生论文,都是他认为不错而留下的,已经看不清书架的脊骨,西塞罗、奥维德、希罗多德荷马欧里庇得斯埃斯库罗斯维吉尔但丁,有的跟随了他四十、五十、六十年,书脊磨损得看不清上面的字,有的是硬纸包装,再过四十年也会依旧如新,总有一天哈拉维小姐会明白,恶魔也可以从荷马史诗中找到慰藉,这正是这些古老文字的伟大之处。

他终于准备好和他这一隅矮小拥挤的办公室道别了,他的书桌上还摆着玛丽埃塔送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主题的木刻,三个来自斯巴达的锡皮小人,和萨拉拿终身教职那天他们的合影。以往,他会习惯性地掸掸尘土,但没必要了。明天,这些东西都将被贴上“危险,请勿靠近”的标签,成为这场迟到了几十年的调查中关键的证物。而他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教书生涯终于结结实实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想他怎么着也是过了很好的几十年的,对于一个罪人来讲,听起来多少不够解气。于是他合上百叶窗,对好裘皮大衣的两襟,把搁在书架上的一顶宽檐帽随便扣在脑袋上,离开了办公室。

千千敬祈小说
千千敬祈
《千千敬祈》是一本纯爱小说,作者是援来如此啊蛋花,罗纳德是小说中的主角,千千敬祈主要讲述了:教授也是在错构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自己的爱人,并且永远都见不到对方了。

网友热评:只有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