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使被王爷空手套走了》是一本纯爱小说,作者是三更庭中雪,谢弈沈临初是小说中的主角,镇抚使被王爷空手套走了主要讲述了:沈临初是谢弈要找的人,也是他要嫁的人,他一定要成为沈临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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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使被王爷空手套走了》精选:
萧不误胳膊拧不过大腿,乖乖披上了外袍,他顺手拾起岳关山掉在地上的名册,一目十行扫过。
岳关山见状,也拉过一把椅子,挨着人坐下了。
萧不误看完,还给岳关山。
岳关山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萧不误道:“就是心血来潮想看看罢了,我许久不曾到外面走到,对时局朝政不甚了解,看不出来什么。”
岳关山闷头把名册收进怀里:“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萧不误只笑,没说扫兴的话,他眉目间的冷意都尽数化去,像冬日雪后初晴的暖光,久病成良医,他自己个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
岳关山被他笑的一恍眼,也跟着笑起来。
萧不误只笑了一会儿,又极力咳了起来,长年白着的脸因着用力泛起了几丝红润,神情却冷淡了下来。
他对岳关山道:“你去做事吧,不用理会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岳关山没听,在他身旁坐了好久才离开。
他心里大恸。
萧不误是名门萧氏后代,当年的萧阁老作得一手的好文章,曾在朝堂之上与数位文臣相互辨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直把人驳得狗血喷头,萧阁老文采斐然,骂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直骂得那些个酸腐文臣气得仰倒。
萧家那时正得圣宠,风头两无,即便是后来没落了,也仍旧秉着萧阁老遗风,不求富贵,勤俭为官,一心许国。
萧不误受家风熏染长大,人如山间雪,林中竹,岳关山不爱读书识字,从小就舞刀跃马,但因着两家相邻,萧不误岳关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兄弟。
萧不误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将养到十八岁,家里又遭了祸,那年萧不误中了举,就只等开了春参加殿试,谁知会出了那样惨烈的事,萧不误带起了孝,过后就是一场大病。
*
这几日,洪嘉帝安分下来,没再有什么动作,长安城里时日照过,却像是几分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沈临倒是知道,这真正夺权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先前也说了,先帝晚年不理朝政致使大权旁落,北安王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兵权,户部尚书掌控财政,内阁首辅夏俨把持朝政,宗室一脉虽说多有没落,但也不可不重视,这几日为平息宗室物议洪嘉帝可谓焦头烂额。
虽说如此,也没忘了防着自己的皇叔,谢弈手中兵权在他父皇还在的时候就没能收回,现下轮到他坐这九五之位,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给的讨要回来。
洪嘉帝召见了沈临。
“沈卿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洪嘉帝批阅着奏折,边分出心神来问道。
沈临瞅着皇帝书案上摞成小山的奏折,一时无话,皇上方登基几月,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一些本该交给内阁大臣处理的折子也让人一并交了过来,自己批阅。
除了让自己徒增疲累,让内阁清闲外,倒还真没什么好处,但看着洪嘉帝不亦乐乎的模样,沈临也就没去提醒他。
沈临道:“仍在追查小皇子谢烬踪迹。”
洪嘉帝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道:“这件事姑且可以先放一边,朕有件事交待你去做。”
*
这是沈临暗中监察北安王谢弈的第五日。
白玉铺砌的浴池子里白雾氤氲,雕刻精美的虎头里汨汨流出热水来,热汽蒸腾充盈于室,临近门口搁置了一块髹漆雕木的云母屏风,外头日光恍恍照来,那屏风后的人影映在上头,动作被照的分明。
因着北安王身份特殊,沈临被迫亲自当了几日梁上君子,皇上暂且奈何不了谢弈,却偏偏想要给他添些堵,派了沈临前来日夜监视,意要从他后宅里找出些噱头来传传。
沈临向来公私分明,虽说这种传人闲话之举实非他君子所为,但既食君之禄,便要替君卖命,他私人与谢弈算不上敌对,但明面上他是皇上的人,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死敌。
监视了几日,沈临觉得着实为难。
北安王虽为武人,却不粗鄙,气质清贵不说,日常都是些下棋看书品茗的风雅爱好,即便贵为亲王,日日早起练武也不曾落下废过一日,后宅空置许久,据说是一心想要寻个合心的意中人相守一生,连个通房都没有,更是个忠贞痴情的儿郎。
无奈,实在找不出错处,沈临决定这日监视完后便撤走,一来着实没必要,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池子里白气弥漫,沈临不敢撵得太近,远远伏趴在横梁交错之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北安王倚在池壁边。谢弈漫不经心的将手里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有些意兴阑珊,转转身,目光飞快的扫过某处。
思忖几下,他心里有了些计较,召手叫来了立在外头的家将,低声吩咐了几句,沈临就见那家将一脸见了鬼似的出去了。
北安王收了话本,想到不久后将发生的事,便懒洋洋的勾起笑。
日头斜斜落下,烧红了半边天,已是半黄昏。
谢弈落下最后一个黑子,彻底将对面的白子逼到末路,皇甫流无奈弃子,把手里最后一个白棋扔回棋奁里。
“还是败了。”
谢弈不以为意:“倒是你,多年不见,棋艺不进反退。”
皇甫流苦笑道:“我祖父的身子近年来愈发不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不论本家旁支,都蠢蠢欲动,只等着我祖父撒手尘寰那天,好来分一杯羹。”
皇甫流家世代从商,底蕴丰厚,上一辈更是做起了皇商,他祖父还颇受先帝优待,曾破例下旨允他皇甫家穿丝穿裘,这几百年来,也都还是独一份的恩典。
谢弈慢慢收着棋:“当年老爷子若是能果断一点,早早分了家,也不至于让你落在现在左右为难的境地。”
皇甫流叹:“祖父还是老了,就想着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嫡系一代人丁不旺,也就只剩我一个,他怕我孤单,又没个帮衬的,便把他本家兄弟的叫来一起过日子,也是图个逢年过节的热闹。”
谢弈嗤笑一声。
“他是享了子孙福天伦乐,撒手一走就把烂摊子全扔给你了。”
“祖父,总归是待我好的,只是他精明了一辈子,到最后了却拎不清了。”
谢弈知他对他祖父感情重,也不再说些伤人的话,只道:“户部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户部尚书徐望尘把持朝中财政,大晋朝两大皇商与他都有些关系,徐望尘的三女儿下嫁给皇商莫家家主做填房,四女儿则嫁给皇甫流的堂兄皇甫源做贵妾。
双方互利共赢,一方靠着两大皇商支持,牢牢握着财政大权,一方靠着户部尚书的裙带关系,在商场上好走许多,至少在某些关口,不会多加盘查。
皇甫流早些年就开始接手家中事业,但他的叔伯兄弟们却迟迟不肯交出自己手中的那部分权利,隐隐有要与嫡系一脉抗衡的意思,皇甫流又要顾着祖父,不肯伤了和气,这才处处掣肘,在家中左右为难。
皇甫流心中有数:“户部尚书这艘船虽大,但能不能再行下去还两说,我会尽快收回权力,把户部那边的生意撤回来。”
谢弈喝了口茶:“树大招风,这长安城里的天,就要变了。”
“他当真这样说?”
洪嘉帝看着沈临呈上来的折子,里面尽数是他这些日子监视北安王记录的相关事情,除去无用的废话一堆,洪嘉帝只看到那一句,“北安王为人情深义重,意寻一意中人,结琴瑟之好,是以,年近三十,后宅仍无一侍妾通房,长伴左右。”
洪嘉帝笑:“我的好皇叔,还真是痴情的很。”
沈临眉眼一跳,他好像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了。
正想出声阻止,心念电转,改了主意,乖乖站在一旁。
“皇叔长年在外征战,身边也没个可心人照顾,倒是朕疏忽了,来人!”
洪嘉帝高声叫了一声,大太监赶忙掀了帘子从外间进来:“皇上有所吩咐?”
“传旨下去,命皇后不日挑选大臣公侯之中合适的待嫁女,选出一位嫁与朕的皇叔为妻。”
他大手一挥,不容置喙。
沈临与大太监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此事不妥但又不敢言明的担忧,大太监心里叹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乖乖领旨下去了。
沈临刚想装模作样的劝两句,洪嘉帝就挥手让他退下了,沈临应了声是,跪安了。
看了看天色,皇甫流起身告辞。
谢弈命家将把他送了出去,自己仍旧坐在竹风亭里,不紧不慢的收着棋,天边霞光渐暗,林间风也静了。
不一会儿,谢烬寻了过来,要与他一同用晚饭,谢弈拉起谢烬的小手,迈着步子,往花厅去了。
沈临出了皇宫,在长安街上的一家酒楼里买了些饭菜,用食盒拎着,在暮色苍茫里慢悠悠的走回去。
大街上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行人步履不停赶回家中,沈临觉得,就恰如那日暮天晚,倦鸟归巢。
天色微明,聚德楼的掌柜就早早醒了,开始忙活一天的营生。
聚德楼挂靠在皇甫家名下,借着皇甫家的名声,生意日渐兴隆,因着地方干净,物美价廉,不止市井小民,一些富贵子弟文人书生也爱光临,在这里时常能听到书生们对时局朝政的高谈阔论,或是一些民间流传的谣言。
岳关山如往日那般在一楼要了张临街的桌,随手跟小二点了几道菜,从筷筒里抽了两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茶杯沿,他身后坐了好几桌,打眼看去,有富有贫,有书生有贵人,鱼龙混杂。
他敛敛眼皮,收回视线来,继续等他的菜,就听后边有人压低声道:“前几日那事,不是真的吧?”
那人*着一口糙腔,尽管压低了声,还是能让人清清楚楚的听着,那汉子旁的一穿短打的笑道:“谁知道呢?只是咱也没想到,传闻中威风堂堂的锦衣卫镇抚使竟会去偷窥人家北安王洗澡,人家北安王也不是个美娇娘,你们说他咋就看上他了呢?”
又有一人接话,开口就猥琐不已:“据说那镇抚使长相丑陋可怕,咱也没人见过北安王,说不定跟抚使一样,他们俩正好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呢?”
话音刚落,其余两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岳关山皱了皱眉头,听他们这么编排着自己老大,心里难免不舒服,他按下性子,又往一旁听了几耳朵,大多都是在议论他们老大与北安王的私情的,岳关山心里那点愤怒,转瞬就化没了,听他们有鼻子有眼的说着,岳关山开始好奇他们老大是不是真的背着他与北安王好上了。
小二很快上了菜,他也无心在去细品,一顿胡吃海塞后就匆匆付了银子要走。
他临走前,传闻已经从镇抚使偷瞧北安王洗澡变成了镇抚使与北安王一见定情,连沈临与谢弈何时何地见面,如何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都说出来了。
岳关山想着这简直满心荒唐,一边加快脚程屁颠屁颠的去北镇抚司衙门找沈临去问个究竟了。
他到时,沈临正在书房里练字。
案上铺开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用镇纸压着,砚台里头磨了点墨,没添多少水,看着有些干,沈临捏着笔,迟迟没落下去。
岳关山试探着叫了一声:“老大?”
沈临笑吟吟的抬头:“嗯?”
见他神色无异,岳关山放心问道:“老大,我今天在聚德楼吃饭,就听到了你跟北安王的事,你……”你跟北安王真好上啦……
砰——
沈临笑吟吟的看着被丢出门的岳关山:“还想问吗?”
岳关山赶紧道:“不,不敢了。”
又是一声巨响,沈临冷冷拍上了门。
岳关山揉着鼻子爬起来,又一想,不对呀,他老大还没回答他,他到底真的跟没跟北安王好上呀?
沈临回到书案后,继续看着那张宣纸,半天落不下一个字,他越想越气,看来谢弈早就知道他在暗中监视着,偏偏还故意假作没发现,让人传了他的谣言!
虽说来长安几月,沈临就再也毫无名声可言,但一想这艳色风流的传言还是同一个男子传的,沈临就觉得心中气闷,虽然北安王长相是好看,气质是绝佳,配他倒也绰绰有余,但不知怎么,沈临就是觉得气愤。
北安王府里。
谢弈看着家将们从民间搜罗来的话本,唇边笑意一直没停过,正看到红烛喜帐鸳鸯锦,沈临颤着腰身对自己哭道不要时,九七从外边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年轻的脸上有些泛红。
谢弈挑挑眉,九七从怀里掏出几本书,都是他家王爷与镇抚使的话本,他偷偷打开看过一本,扫了一眼,里面尽是些淫词浪语,他年纪小,哪里看过这样孟浪的话本,立时就不知所措了。
谢弈接了过来,心叹,这长安城里的笔墨先生手倒是快,不过短短几日连他与沈临的话本都出来了,内容千奇百怪,倒是精彩的很,为了迎合普罗大众的口味审美,里面都把他与沈临美化了不少,沈临不再是长相凶煞,耸肩似鹰,目凶如豺,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修罗,仔细想想倒还是帮了沈临大忙,至少帮他挣回了些名声。
如此想着,他便又继续心安理得的瞧着话本。
沈临笔尖凝出一团墨来,砸在了宣纸上,迅速洇染出一大片黑来,他终究奈何不了北安王,流言都是愈演愈烈,物极必反,过后就好了,他安慰自己,至少旁的人不知道自己就是北镇抚使。
转转眼,他想到前几日皇上下的令,叹气,他们怕是,都在暗中给对方挖了坑。
洪嘉帝的皇后原是定南侯夫人所出的嫡女,在洪嘉帝还是皇子时就嫁与他为妻了,虽说两人平日里并不算恩爱,但王皇后对自己的枕边人还是有几分了解在的。
她心思缜密纤巧,细细想来觉得这旨意很有些不妥。
不说北安王位高权重,就是他年长的身份放在那里,也压了皇上一头,实在没有小辈给长辈议亲的道理,这事,还是得靠老宗亲那边来说。
她将此事与洪嘉帝细细说了,洪嘉帝的脑子也清醒了些,沉吟良久,他捏着眉骨,饮了口茶,压下心底燥郁,是他*之过急了。
皇后又欲说些劝诫的话来,洪嘉帝不耐的撂下一句:“皇后聪敏,行事得体,赏”,便起身出了她的景仁宫。
皇后活的循规蹈矩,太过端庄,反倒让他生不出一丝亲近来。
洪嘉帝过后不久就让人给宗室那边透了风声,惊动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郡王们,即便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也要上门劝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颠三倒四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最后气都喘不匀了还是谢弈亲自把他们给送出去。
比之以往,北安王府可真是彻底热闹了一把。
谢弈却没有洪嘉帝意料中的疲于应付,送走了惠老王爷又捡起了他未看完的话本,喝着清热降火的冷茶甚是悠哉。
九七立在一旁,脸上挂满了忧虑,倒不是担心他们家王爷,而是在担心洪嘉帝。
他仔细想着没见过几次的洪嘉帝,小声道:“也不知道皇上的身板够不够硬朗?”
谢弈慢悠悠的翻过一页:“本王不是让九六多教你念书识字了吗,怎的现在还闹笑话?”
硬朗是这么用的?
九七脸一红,不说话了。
谢弈意味深长道:“没事就多看点书。”
说完,收起了他与沈临的话本,拍拍九七的肩,走了。
风声远远送来一句:“既然皇上那么闲,便让他安静些吧。”
九七挠挠头,那是打一顿还是套麻袋打一顿?
宗亲们在谢弈这闹了一通,这报却应在了洪嘉帝身上,内阁呈来的劝广纳后妃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到了御前,一起呈上来的还有江南布政使奏请朝廷拨款治理江南水患与户部开春后税收与朝廷去岁收支明细之类的折子。
洪嘉帝日夜*劳,终究是力有不逮,他招来身边的老太监高弘道:“把这些奏折,转到内阁去,让他们批好票拟后再转送回来。”
高弘道:“政务繁重,皇上早该如此了,龙体要紧,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虽说此番架空了内阁权力,但凡事亲力亲为,还是过于劳累。
洪嘉帝捏捏眉骨,问道:“找到先生了吗?”
高弘闻言赶忙笑了起来:“已经找到了,先生还在灵谷禅寺内潜心礼佛。”
洪嘉帝道:“过几日,派人去请先生回来,这朝中事,先生总归比我看得清。”
“是,皇上。”
高弘得了令,捧着洪嘉帝分拣好的折子一路稳稳当当往午门东南角的内阁值房去。
他这一去,票拟之权算是重新回到了内阁手里。
夏俨随手捡起一本折子,神色难辨。
北安王这招使的巧妙,不费一兵一卒,既还击了皇上,又帮他们内阁摆脱了这进退两难不尴不尬的境地。
新帝气盛,谁的面子都不肯给,他的改革未继续到一半便因失了帝心而中途夭折,皇上又在此时尽数收回内阁权力,饶是他再想做什么,也大不过皇帝去。
可皇上终究还是投鼠忌器,顾着他身后的夏家,不敢真把他怎么样,但也没继续重用,折子一律越过内阁直接呈到了御书房,无疑于狠打了夏俨的脸。
纵使阁臣们在朝会之上多有疑议,但看着四周锦衣提刀的锦衣卫们,又给生生压了下去。
有张百宣做前车之鉴,没哪个不长脑子的敢往刀口子上撞。
*
窗未关紧,透进两丝夜风,吹得烛火曳动,灯下绣花的老媪取过一只纱罩,罩在了烛台上,烛火安稳下来。
她继续低头绣花,却总也忍不住的恍惚走神,不一会儿银针就刺破了她的手指,血珠子滴在了白夏布上,染红了她刚刚绣好的幽兰花。
她心里一跳,放下绣品要去关窗,今夜风有些大了,把窗都吹开了。
墙根黑暗处走出两个人,一人着黑一人穿白,匿在夜色里看不清脸,老媪大惊,退后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注①喜容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偿耗……”
正午日头晒的人满头大汗,诏狱里却一派阴凉冰冷。
老媪蓬头垢面,倚墙席地而坐,嘴里念叨着几句没头没尾的诗,一会求黑白无常不要把自己下了地狱,一会又拜元始天尊佑护自己,末了还要加几句佛号,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沈临听了一耳朵,不觉有些好笑,求的这样杂,这诸天神佛听了怕是也要头大。
他踏步走近,老媪一惊,慌张抬头瞧他一眼,脸上惊恐还未散去,就又化作了另一种表情:“小少爷?!”
沈临脚步微顿:“你认得我?”
老媪慌忙回话:“老奴是王婆子啊,曾在大小姐身边伺候过的!”
说着她又笑起来:“您不认得老奴也是正常,大小姐回京城那年您才七八岁,许多事应是都记不得了。”
沈临确实记不得了,沈烟自江南去往长安,数年不归,一切仿佛都像沈临的一场大梦,关于她的记忆,都在一场高热里,给烧了个殆尽,他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零散的、不甚完整的。
王婆子低着头,没看出沈临的异样来,她忘了害怕,絮絮叨叨讲起从前的事来:“大小姐是府里公认的心善,从不动辄打骂我们这些下人,最常做的事,就是待在老爷为她建的绣楼上,边看着烟雨蒙蒙边做女红,说起来,大小姐的女红还是老奴教的,大小姐绣的幽兰花,可是要比老奴的还好看……”
她又说到了沈临:“大小姐遇着小少爷您的时候,您正在池子边上玩,那池子是府里新挖的,打算引水种芙蕖花,挖的有些深了,那里面都是水,大人下去都得仔细着,更何况小少爷您呢,身边又没人看顾,大小姐赶紧叫来了人,把您给带到了一边玩。”
“您却不肯,非要去池子边,大小姐问您为什么,您说,小云要您等在这里,她去给您拿糕点,谁知道那贱骨头竟是偷偷跑去偷懒了,压根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就让大小姐给做主处置了……”
当年沈临父亲沈复生下放到江南任按察使,政绩平平却喜好搜罗女色,养在后宅的女子不知凡几,可以说是夜夜做新郎。
沈临生母只是个浣纱女,她是在溪边浣纱时遇上了微服的沈复生。
幼年时沈临偶有听府中老人提起过自己姨娘从前的容颜,说她眉眼之间尽是娇俏灵动,可当他看时,却找不出一丝她年轻时的模样,他想不到,这样暮气沉沉、终日缠绵病榻的人灵动起来是什么样子。
姨娘去后,沈临就成了无人管的孩子,府里的小姐少爷多的是,说是主子又能金贵到哪里去?
奴大欺主,不得宠爱时活的比下人还不如。
所幸他遇上了沈烟,受长姐的照拂,也算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可惜就连这点好,他也记不太清了。
旧已经叙的差不多,沈临开口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王婆子给自己叫冤:“老婆子我哪里知道是犯了什么罪,才要受这牢狱之灾,还请小少爷明鉴,还老奴一个清白啊!”
沈临却突然道:“当年长姐随父亲回京,随行的一批下人中就有你吧?”
王婆子不知他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这做什么,但还是答了:“是有老奴,但回府没多久,就因着冲撞了贵客被赶了出来。小少爷提这做什么?”
提起长安沈家,王婆子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唏嘘。
当年沈萧两族之盛,可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两词形容,簪缨世胄,朱门绣户,大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家子,银鞍白马度春风,后来萧氏一夜败落,沈氏也荣华不再,沈家那样的盛景,她再没有见过。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沈临道:“真的吗?”
王婆子道:“是这样。”
“可是我怎么查到,当年你不但没有离开沈家,还做了当家主母身边的下人,在内院伺候?”
王婆子浑身一僵,额上已冒出些许汗来,她干笑道:“小少爷是不是打听错了,老奴怎么可能……”
她话未说完,就被沈临打断了。
他脸上没了笑,一双点漆似的眼里布满寒冰,声音也冷的掉冰碴,冻的王婆子遍体生寒。
他道:“就我所知,长姐当年已经与那时的中书舍人阮大人之子定有婚约,明明再过几日阮公子就要前来下聘换庚帖,可偏偏就在那时候阮公子出了事,先帝又正好在那时看上了长姐!”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这里面,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你偷窃成瘾被长姐发现,被她好生发落了一顿,便一直怀恨在心。你也知道父亲新娶的续弦也对长姐心有不满,又遇上沈家行至末路,为讨新夫人喜欢便献上了这么一昏招!”
“可是你知不知道,沈家早就烂透了救不回来了,根本用不着长姐进宫献身,沈家的荣华也根本不能靠她一个女子来维系!你害她深锁宫闱,害她与阮公子阴阳两隔,害她青春早逝香消玉殒!”
他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
当年沈复生平在江南熬够资历平调回京,带不完后宅一干姬妾,便只好带上了几个他宠爱有加的女人与孩子,走前又遣散了院里多数下人,给府中管事留下些银子,照料他没能带回去的小姐少爷。
沈临就是被留下的一个。
他望着车马远去,看着江南无边的细雨,姨娘走了,长姐也要离他而去了。
沈烟没能给他求来恩情,忍了数日的眼泪蜿蜒在曲折泥泞的、长长的离别路上,她看见沈临呆站在青石板巷的尽头,长天阴雨,那光景她记了好多年。
直到死前,她还在念着江南。
“你做了亏心的事,难道就不会夜夜寝食难安吗?!”
沈临从不知他长姐入宫还有这样一段原由,她本可与良人相伴一生,又怎会无端把自己葬送在了深宫?
他忍下眼底泪,冷静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告诉你,这里是北镇抚司的诏狱。”
王婆子的后背早被冷汗透湿,闻言更是大惊,一下瘫在了地上,慌张过后她复又爬了起来,死命的抱住了沈临的大腿,哭的老泪纵横。
“少爷少爷,老奴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老奴吧!”
她尖厉的哭道。
沈临由她哭够了,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他冷声道:“沈家是没了,但你做过的事,总还有人记得,不要心存侥幸,即便你夜夜绣着她最喜欢的花,赎罪,不是念两句阿弥陀佛就可以的。”
他不再看王婆子,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诏狱,把王婆子的惨叫求饶全都远远抛到了身后。
岳关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沈临捏了捏眉心,疲惫问道:“怎么了?”
岳关山闻言,神色越发小心:“那个……北安王他又来了……”
沈临:“……”
*
谢弈今日穿了件薄的荼白色圆领袍衫,腰间束玉带,洒金的折扇就搁在案旁,他一手饮着清茶,一手拿着话本,端的是一派风流洒脱。
沈临一见他便想起他们名扬天下的“风流韵事”,心中感伤不自觉散去大半,羞恼慢慢爬上了心头。
他见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谢弈收起了话本,笑道:“不必多礼。”
蓦地他声音一顿,“沈大人这是哭过了?”
沈临一怔。
怔神间谢弈已到了他面前,有些粗砺的手指抚上了他眼尾:“这里有些红。”
沈临尚还惊讶于他速度如此之快中,猝不及防被谢弈调戏了一把,他当即才反应过来,迅速退后几步,咬牙道:“王爷自重。”
谢弈也自知自己太过急躁失礼了,没再追上前去,又坐了回去,沈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问:“王爷此次又是有何要事?若是青州城防图一事,下官正在派人极力搜查,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
谢弈却十分执着他到底哭没哭过:“沈大人一双眼睛红似兔子,真的没有哭过?”
沈临:“……回王爷,并无。”
“真的?”
“真的。”
看着沈临极力忍耐的模样,谢弈终于大发善心不再追问,怕再问下去,眼前这人怕是真会哭出来。
谢弈道:“这次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些日子你没有来看烬儿,他有些想念罢了。”
沈临心神一震,倒是他忘了,前些日子暗中潜伏在北安王府里,日日都可以看见谢烬,却忘了谢烬不知。
他定定心,抱拳道:“多谢王爷对烬儿的照拂,请您告诉他,待下官得了空,一定去看他。”
谢弈要传的话也传到了,不再多留,只是走前终究没忍住,多提了一句:“近来京中物价飞涨,兵马司指挥不顶事,皇上怕是很快就要注意到了。”
沈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谢弈对他说这话是何意思,监管市集平抑物价之职全归兵马司一司,若说非要给锦衣卫加一个,也只是协理稽查,这又与他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