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周承崇沈恋愔的小说《恋恋》是作者权无知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恋恋的主要内容是:沈恋愔当然已经确定好自己的感情了,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可现在终于有人愿意出现保护他,和他在一起了。
网友热评:人类攻x吸血鬼受
《恋恋权无知》精选:
新港的夏季十分炎热,即使是天色灰暗的傍晚时分,令人烦闷的高温也依然猖獗。
下午六点四十九分,周承崇解锁进门,楼下空荡荡的,但隐约能够听见几声微弱可怜的抽泣。
周承崇脱下西装搭在臂弯,上楼时面无表情地扯松银灰色领带,再解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慢条斯理地进了房门大敞的光亮的卧室。
家电在周承崇到家的半小时以前就已开始运作,唯有卧室里的冷气尚未启动。周承崇止步在床边,垂眼看着炎炎夏日里待在没有冷气的房间中,却发着抖蜷在厚厚棉被里的漂亮少年。
“唔、老公……呜呜……”沈恋愔在周承崇脚步停下的同时,从深灰色被窝里露出了哭得可怜兮兮的脸,颤着音叫周承崇。
深色被套衬得沈恋愔的脸色格外苍白,他看起来脆弱不已,宛若离开了周承崇就要即刻碎掉。
一个半小时前,周承崇在即将结束的会议上接到家里的电话时,沈恋愔就是以这种哽咽的声线求他回来。
周承崇随手拿起遥控开了空调,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即时被沈恋愔紧紧攥住。周承崇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好似觉得抖得这样厉害的人,竟然还有力气攥紧他的手,是件挺有趣的事。
周承崇没有说话,只是顺势坐下,颤抖的沈恋愔侧躺着圈住他的腰,声线里是无法忽略的哭音,“老公,好冷……抱,唔抱……”
“恋恋,”周承崇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轻抚沈恋愔柔软的发丝,“怎么哭成这样。”
沈恋愔睁着水光淋漓的眼睛,委屈地望着神色淡漠、仿佛对他的状况毫不知情的男人,“老公,我给你打过电话的,呜呜我、我饿……”
“嗯。”周承崇点头,“饿了就叫林姨来给你做饭,恋恋可以自己给她打电话。”
“饿了需要吃饭的,”沈恋愔叫得声音都哑了,为自己争辩的时候显得有些虚弱,“那是人类啊。”
“恋恋又不是。”沈恋愔睁着潮湿的眼睛,控诉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成气候,“老公不要冤枉我。”
在新港居住的吸血鬼不在少数。
人类和血族间相安无事,共同在社会中生存,已是这些年来的普遍情况。
贵族阶级的吸血鬼依旧纸醉金迷,普通阶级的吸血鬼则被人类社会接纳,一般来说,具备基本工作能力的吸血鬼都能通过努力,得到入职谋生的机会。
唯有最底层的E级吸血鬼,在生存方面会时时面临困难,他们血统不纯,身体虚弱,长年备受更高级别的吸血鬼的唾弃与欺侮,而相同等级的低阶吸血鬼也经常相互斗殴。
他们喝不了普通血袋,因为器官低级,容易消化不良。而劣质血袋早已停产,黑市上售卖的都把价格抬得极高,贫穷的E级吸血鬼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购买,所以即便进食日一月仅有一次,他们挨饿也是常有的事。
供他们居住的地方只有环境污染严重的工业区,他们住在偏远贫困的地段,即使有幸获得进厂做工的机会,最终能够获得的薪酬也少得可怜。
拮据、贫穷,都是E级吸血鬼的生活写照。
周承崇自小就是堆金积玉的身家,哪里会知晓低级血族的悲惨。他是人类,还是高高在上的那一类,若不是听沈恋愔亲口描述,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底层吸血鬼的生存方式。
周承崇眸色深沉地注视着睡在他怀里的苍白漂亮的男孩,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他哭红的眼角,又一次忍不住地想,若是沈恋愔没有遇到他,是不是就要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永恒生存。
那种只看得到绝望而望不见尽头的生活......
周承崇不愿多想,事实上他并不是心软多情的人,仅有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都是因为沈恋愔才得以诞生与留存。
他纵容沈恋愔,给予他至多的疼惜,沈恋愔需要的安全感和宠爱都能从周承崇这里索取。但沈恋愔好像从不知道周承崇本性为何,也不知道周承崇迄今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只对他一人显露难得的温情——
所以才会这么不懂事,这么不知道珍惜。
沈恋愔睡得不太安稳,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颤抖着蜷在周承崇暖和的怀里,仔细听还能听到几声可怜的啜泣。
这种状况其实是常态,沈恋愔在遇到周承崇之前过得太苦,过往的经历是他的噩梦,几乎每个夜晚都叫他恐惧。即使是周承崇的怀抱,也难以彻底驱散那些鬼魅般纠缠着他的梦魇。
周承崇熟练地搂紧浑身发颤的人,宽大的掌心轻拍着沈恋愔后背无声安抚。沈恋愔虽比初见时长了些肉,却依然单薄瘦弱,周承崇嗅着他柔软发丝散发的清淡果香,心道沈恋愔这么依赖他,若是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毫无预兆的一声雷响,令沈恋愔惊得打了个哆嗦,他被眼泪糊湿的纤长睫毛下意识地颤动,睁开眼睛望向周承崇时眼底一片潮湿,仿若被窗外的大雨淋透了一般。
沈恋愔很胆怯脆弱地抱紧了周承崇的脖子,因为担心半夜惊扰了他人似的压低了啜泣的声音。实际上夜里主宅也就他和周承崇在,厨娘他们都住在后边那幢小一些的房子里,沈恋愔想哭,想叫,都是不需要顾及那么多的。
周承崇任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攀紧了自己,两年前那个初遇沈恋愔的暴雨天忽地又在他脑海中浮现,滂沱大雨和沈恋愔哭红的泪眼,渐渐交错重合,成为周承崇无法忘却的画面。
缘分,命运,类似的说辞在周承崇听来,都是荒唐迂腐的迷信。
可周承崇却又确信,两年前沈恋愔与他相遇,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若不是如此,周承崇那一天为何会恰巧到从来不需他亲自前往的偏远脏乱工业区视察,恰巧碰上暴雨,他的车恰巧停在需要经过一条破陋小巷的地方,而被五六个凶狠脏污的吸血鬼踹在地上霸凌的沈恋愔,也恰巧就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面。
周承崇明明可以视而不见,可偏偏在面色苍白、眼眶泛红的沈恋愔抓住他裤脚小声唤他先生时,破天荒地心软了。
周承崇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他心肠冷硬,怜悯心对他来说可笑且多余。
贫民区的E级吸血鬼有多少,他根本不关心。
但他偏偏对沈恋愔产生怜悯。
所以除了这个结论,周承崇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沈恋愔被林姨叫醒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缩在被窝里耍赖不愿起来,林姨不乏耐心,一边好声好气地劝哄,一边搬出声名威严的周承崇来,“小少爷起来用餐好不好?先生特地打电话回来交代了的,说不能不吃早餐,那样对小少爷的身体不好。”
除了每月的进食日,吸血鬼平日里其实无需进食。沈恋愔虽是E级吸血鬼,但这一点上倒也与其他阶级的没有差别。
只不过他从小到大挨饿惯了,进食日常常要很艰难地熬过来,所以营养严重缺失。即使在周承崇身边好吃好穿地养了两年时间,他看起来依然孱弱不已,用周承崇的话来说,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惨样子。
沈恋愔不想自己看起来太糟糕,至少要让周承崇看得顺眼,不总觉得他“惨兮兮”,所以周承崇要他像个普通人类一样按时用餐,他就算不饿,不想吃,也还是会听话的。
一听林姨说是周承崇打电话回来吩咐的,他便乖乖下床洗漱,然后下楼用餐。
周承崇这段时间未免有些太忙了,明明刚出完差回来,天一亮就又不在。
沈恋愔觉得自己很想周承崇,虽然现在距离他们凌晨三点多做/爱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个钟头左右。
沈恋愔独自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游戏,因为心不在焉所以玩得很没劲。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卧室,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给周承崇打电话。
嘟声响了三四声,对面便接了电话,但周承崇没有出声,听筒里只传来浅淡轻缓的呼吸,沈恋愔顿了顿,然后主动叫了一句老公。
“嗯。”周承崇低低应了一声,问道,“恋恋有没有吃饭?”
沈恋愔明知林姨早就跟周承崇汇报过情况,却还是很认真地答复周承崇,“有的。林姨说老公让我吃的燕窝,我一整盅都有吃完。”
他邀功一般用很孩子气的口吻说话,说完又问周承崇,“老公吃饭了吗?”
周承崇是话很少的,对于沈恋愔的询问,便只是回了句简短的“吃了”。沈恋愔握着手机舍不得挂线,又自觉不能占用周承崇太多时间,但有件事从昨晚就梗在他心口,他在沉默中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沉不住气,迟疑着说出了口,“老公......你,你在生我的气吗?还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开心?”
沈恋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按道理来讲,周承崇出差期间他也有乖乖吃饭,对周承崇的叮嘱都无条件遵从,细想是找不出什么重大错误的。
所以听到周承崇询问的声音后,沈恋愔便有些委屈地控诉,“可是,老公昨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叫我宝宝......”
周承崇很轻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沈恋愔的小气与幼稚,但沈恋愔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是要听到周承崇对他独有的宠溺称呼。
周承崇没有让他等太久,过了一小会儿就唤了一声宝宝,细语呢喃,宛若不愿被旁人察觉的密语。
沈恋愔的耿耿于怀就此消散,他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低声叫着周总,大概是担心打扰到周承崇的通话,所以将说话声压得极小。沈恋愔小小的目的已经达成,便懂事地不再浪费周承崇宝贵的时间,他甜甜地说了句“老公工作加油”,而后主动结束了这通没什么重要意义的电话。
线路终止,手机屏幕暗下来,周承崇脸上微不可察的柔和神色也随之散尽。
报告工作行程的秘书明显更习惯面对冷厉无情的老板,方才周承崇脸上不经意中流露的温和反倒叫他头皮发麻。他简洁扼要地报告完毕,在周承崇颔首示意后离开办公室。
光亮宽敞的办公室终于重新恢复安静,周承崇面无表情地阖眼,抬手按了按山根的位置,疲劳感得以缓解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笔电上显示的各个监控画面里都已空无一人,方才还在电话中说明自己要准备午睡的沈恋愔,竟真如周承崇设想的那般——
又再一次欺骗了他。
沈恋愔在周承崇的住宅过的第一个进食日,距周承崇带他离开沥云区,时间正满一个月。
那时他还住在楼下的客房里。周承崇通常在夜晚归家,沈恋愔有时候等得有些犯困,但还是不敢彻底睡着。
他在客厅里调高电视音量,好让自己不至于全然陷入睡眠,能保持足量的清醒,在周承崇回家的第一时间能够及时上前迎接。
沈恋愔和大多数E级吸血鬼一样,出生不久便遭到遗弃。普遍情况下,被遗弃的幼婴被良心发现的父母认领回去的概率几乎为零,于是最终这些弃婴就由当地专为E级吸血鬼开设的收养所统一收留。
在收养所度过的十八年的时间中,沈恋愔几乎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进食日的到来更是让他痛苦不堪。
收养所里很乱。管理人员从来不把他们这些低阶吸血鬼当一回事,他们只顾自己捞油水。上边按照管理人员上报的数据拨放下来的物资,经他们手之后,往往就会变成短缺不足的情况。
沈恋愔自八岁起就再没有真正吃饱的记忆。
从他懂事那天起,记忆中的每个进食日都不好过。
收养所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抢夺戏码,一小份劣质血袋,由七八个同一天进食的E级吸血鬼共同争抢。
他们撕扯对方的头发,用力踹打对方的身体,以令人恐惧的暴力去获得吃饱——哦不,勉强得到进食的机会。
一群被人遗弃的低阶小吸血鬼,为了那份量根本不足抵一顿的劣质血液,卯足了劲互相殴打,弄得脸上身上都是伤。
而捞足油水的管理人员则好整以暇地观看一幕幕打斗场面,犹如在看免费又滑稽的马戏团动物表演。
沈恋愔有些怕痛,也不擅长打架,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主动选择挨饿。
可暴力与伤害仿佛早就成了收养所的风气,即便他不争不抢,也总免不了挨打的遭遇。
遇到周承崇那天便是如此。
那天是沈恋愔的进食日,大他一岁的邵君看他可怜,便偷偷塞了片在进食日里其实没什么实际功用的吐司面包给沈恋愔。
她说自己即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当晚她的男朋友就要带她私奔,那吐司是她男朋友送来剩下的,沈恋愔进食日没有血袋喝,肯定要难受,那片巴掌大的吐司就留给沈恋愔分散注意力用。
沈恋愔连吐司片都要偷偷摸摸地吃。那天下午他躲在收养院附近的小巷子里,一边忍着胃部的剧痛,一边自欺欺人地小口咬着硬邦邦的吐司,期望下个月的进食日不要再那么痛苦了。
可沈恋愔很倒霉,那群打输了架、得不到进食的血袋的家伙正巧路过小巷,虚弱无力的沈恋愔被发现时害怕得红了眼眶。
但那些家伙对他没有半分同情,他们将他拖进雨线交错下坠的朦胧雨幕中,把怒气通通发泄在无辜的沈恋愔身上。
沈恋愔醒来时,身下是柔软馨香的大床,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陌生的干净与贵气。
沈恋愔因此有种置身梦境的幻觉。
直到周承崇推门进入,在床边坐下,沈恋愔才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
对了,对了。沈恋愔暗暗地想,先前他被收养所里的那群暴力狂踹在地上,雨很冰很大,那群家伙打了他一会儿后突然停下了,他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了面容英俊却冰冷慑人的男人。
他一身具备质感与气势的黑,眉眼生得英气又薄情,身旁站着为他撑伞的身高略矮的下属。阴沉沉的光透过黑色的伞布,在他脸上罩下似有若无的阴影,令他看起来更为冷肃不近人情,宛若杀人不眨眼的死神。
但神志不清、慌不择路的沈恋愔却向他求救。
周承崇已经换了衣服,黑色西装及风衣换成了舒适清爽的家居服,沈恋愔怯怯地望着他,小声地唤了句先生。
周承崇淡淡颔首,整个人都透着高不可攀的冷漠,他看向沈恋愔的眼神很淡很轻,宛若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自己确实就是无关紧要的啊。沈恋愔想,他没想到,自己晕倒前求先生带他走,素不相识的先生竟然真的愿意带他走。
沈恋愔于是又觉得自己不倒霉了,他想他应当是幸运的才对。
他真的离开沥云区那个鬼地方了。
沈恋愔望着面无表情的周承崇,眼底忽地涌起了透明的水汽,凉丝丝的液体从他眼睛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顾不上源源不断掉下的泪珠,抽噎着也要感谢先生,“谢谢、谢谢先生,先生是大好人!”
“先生,先生,我、我很能干的,我在收养院里,负责擦地......”沈恋愔抬起手背擦了擦愈发湿润的眼角,嘴唇被苍白的皮肤映得很红,“先生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可以留下来,给先生的房子擦地......”
周承崇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仿若无法理解沈恋愔这无穷无尽的泪水源自何处。他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递到沈恋愔冰冷的手上,启唇道,“先擦擦泪。”
“先生可以不要赶我走吗?”沈恋愔很执着似的问道,湿润的浅色眼睛看起来脆弱又漂亮。
周承崇本来就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真的将他带回来,也没想好以后要将他送去哪儿,便安抚小孩似的随口应了下来,“没赶你。”
得到周承崇的承诺后,沈恋愔才听话地擦干脸上的湿痕,他睁着一双像是被雨淋湿的眼睛,紧张又依赖地注视着距他一米左右的周承崇,等待着先生向他下达指令。
但先生没有叫他擦地,先生只是叫他好好休息,走到门边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转过脸来,垂眼看向双膝跪在床上目送着他的沈恋愔,缓缓道,“医生说,劣质血袋很伤器官,可你喝惯了,受了伤又晕迷不醒,所以他在营养液里加了一点,好让你感受到饱腹感。不饿了吧?”
逃离噩梦的欣喜围绕着沈恋愔,他觉得自己好幸福,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早就感知不到任何饥饿感或痛苦,所以周承崇问他,他便下意识地摇头。
周承崇于是点了点头,沉默着走出了沈恋愔的房间。
寄人篱下的生活,沈恋愔已经历了漫长的十八年,而今依然要寄人篱下,沈恋愔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他给沈恋愔住漂亮的房子,给沈恋愔很多的自由。服侍先生的佣人亦不会看低他,他们会听从先生的吩咐,对沈恋愔亲切友好,教他使用电视机和电脑,还会在沈恋愔坐在客厅打游戏的时候,为他准备精致可口的零食。
这里没有人打骂沈恋愔,也没有人凶巴巴地指使他劳动,即使是他自己过意不去,想帮忙洗几个碗,慈祥和蔼的厨娘都不舍得让他碰到半点油污。
太幸福了,沈恋愔时常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所以深更半夜常常蓦然惊醒,每一次他都恐惧得眼角泛湿,身体不受控地发颤。
只有踏过那道弯绕的复古红木楼梯,跑到先生的房门口驻足或蹲坐几分钟,充分确认自己确实已经逃离暗无天日的沥云区,沈恋愔才能安心下来,缓慢而珍重地回卧室睡觉。
沈恋愔住进周宅的第二十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却是他第一个不需要挨饿挨打的生日,那日凌晨沈恋愔对着窗外墨黑天空的几颗夜星,第一次迷信地许愿——
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陪着先生。
沈恋愔知道这样的愿望很自私,但这是他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许的第一个心愿,所以即便无耻一些,上帝也不会太跟他计较的吧。
沈恋愔觉得是不会的。
事实证明,上帝确实没将沈恋愔的愿望当回事。
否则怎么会放任沈恋愔在进食日那天,恬不知耻地妄想喝一点点先生的血来饱腹呢?
沈恋愔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先生待他那样好,他竟然产生了这种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恶毒念头。沈恋愔想,一定是因为他太坏了,上帝才不想理会他的心愿。
他这样的吸血鬼实在太卑劣了,竟然连许愿都做不到十足的虔诚。
那天是周末,周承崇在家办公,他不喜欢家里人太多,所以一般他在家的时候,佣人不太会出现在主宅。
而沈恋愔不同,即使厨娘早和他说过,先生在家时尽量别到他面前去打扰,沈恋愔也还是会忍不住。
毕竟先生在家休息的时间总是很少,一周至多两天。沈恋愔总觉得自己很想念周承崇,所以时常假借送咖啡或点心为由,溜进周承崇的书房。
因为沈恋愔很懂事,很安静,待在周承崇的书房里也并不会做出任何干扰周承崇的举动,所以周承崇从未开口叫他出去。
周承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是下午五点钟,而黏人的小吸血鬼今天还没进来过。
其实并没有口渴到需要喝水的程度,但周承崇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拿着水杯下了楼。
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周承崇下楼的脚步声,周承崇漫不经心地迈下最底一阶,本想前往餐厅的脚步,却被几声微不可闻的细碎呜咽绊在原地。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白瓷杯放在楼梯旁的吧台上,而后朝那可怜兮兮的声源走去。
蜷在厚被里发抖的沈恋愔苍白孱弱,他肤色过白,于是哭红的眼角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周承崇在他湿漉漉的注视,及黏糊糊喊他先生的沙哑声线中,缓缓地向他走近。
吸血鬼饿极了都会显现出来的尖锐獠牙,沈恋愔没能拥有,他饿到眼睛赤红,却也只长出了两个看起来很是可爱的虎牙。
他连虚张声势的机会都得不到,只留存纯真稚气的面容。
周承崇每靠近一步,沈恋愔便艰难地往后退一分,他哭得话都说不顺畅,却还是坚持恳求周承崇别再走近。
“先生,先生不要过来了......”
“我、我太坏了,我会、伤害先生的......”
怎么能伤害先生?就算他确实很想永远陪伴先生,那也绝不能害先生变成他这样低阶的可怜虫。先生那么高不可攀,他有什么资格去喝先生的血液呢?
况且,先生即使愿意成为吸血鬼,也应当是做高高在上的贵族吸血鬼。先生不该和他一样,先生是要喝琼浆玉液的,劣质血袋根本不具有被先生饮用的资格。
——可是,可是先生的血液味道好好闻啊。
沈恋愔难以自控地跪起来搂住坐上了床的周承崇,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嗅到了先生的血液味道。
只要张开嘴在先生的脖侧咬一口,沈恋愔想,一定就能喝到和先生平常吸的那种味道好闻的薄荷烟一样,香气馥郁的鲜红血液。
沈恋愔伸出一小截色泽鲜艳的舌尖,宛若奶猫喝水一般,依赖又谨慎地舔舐着周承崇修长白皙的脖颈。
周承崇没有出言制止,也好像没有嫌恶沈恋愔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囊模样,他依然冷峻自矜,是永远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神明。
“怎么办......呜......怎么办呀先生......”沈恋愔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仅存的理智了。他身体里宛若住了两个小人,一个叫嚣着要享用高级人类的血液,一个苦口婆心地劝他千万不要伤害先生。
沈恋愔忍到双腿开始轻微抽搐,他跪不稳,整个人都靠在周承崇身上。源源不断的泪水蹭湿了周承崇深色睡袍的领口。
沈恋愔知道先生的衣服都很贵,也知道先生很爱干净,但现下却无暇顾及先生是否要因此跟他计较。
他用力地咬住唇,却还是忍不住伸出冰凉的舌尖往周承崇的脖子上舔,“我好想咬......呜呜,不行,不行......”
周承崇捏住他被眼泪沾湿的尖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医生说不能再给你喝劣质血袋了。”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周承崇面无表情,“那你就咬吧。”
周承崇任他雪白纤细的手攀在自己颈后,问,“吃饱了吗。”
沈恋愔依恋地缠着周承崇,像只怕生的猫一样躲在主人怀里,眨着哭红的眼睛朝周承崇点头。
他不知羞耻地露出了餍足喜悦的笑容,略哑的嗓音里夹着无法忽略的甜蜜,“吃饱了,一点都不饿了。”
周承崇嗯了一声,“得到帮助的话,应当说什么呢。”
沈恋愔微肿的红唇还泛着湿淋淋的水光,注视着周承崇的湿润眼睛因为思索染了几分茫然。但他是即便在收养所里长大也依然深谙礼仪的好孩子,无需思虑多久,便能准确答复周承崇的提问。
“谢谢先生。”
沈恋愔甜甜地说。
沈恋愔本该是这样乖顺听话的漂亮孩子才对。
车窗外是快速流动的景色,周承崇面无表情地漠视每一帧一闪而过的画面,心道沈恋愔自来到他身边便一如既往地懂事,他可不允许沈恋愔中途变成坏孩子。
低调的黑色SUV停在L餐厅门口,助理快步拉开后座车门,不一会儿便看见眉眼冷漠的英俊男人迈腿下车。
这儿是新港隐私性极高的高级餐厅之一,接待的从来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人人都知L餐厅的胡老板高傲,不易结交,可周承崇一来,他不仅亲自出门迎接,还直接带着周承崇前往他指定的包厢。
这是第六次了。
周承崇驻足在801包厢门口凝望着背对着他的那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漫不经心地想,这是从他出差至今八天的时间里,沈恋愔私自溜出来与这位当红明星舒桥的第六次单独会面。
沈恋愔不是向来怕生,也不愿意出门的么?怎么为了见这位舒桥,倒是能克服全部的恐惧和困难了?
甚至不惜欺骗他口中最爱慕依恋的周承崇。
周承崇在愠怒的情绪中,竟还觉得沈恋愔笨得可爱。他近期花了那么多的钱,每一笔支出都会有提醒消息发送至周承崇的手机上,即使是二三十块的网约车车费,周承崇都会收到相关的信息通知。
但不太熟悉人类社会的沈恋愔不知道这些,所以才那么心安理得、自信满满地继续扮演着小骗子的角色。
因着还有菜品未上的缘故,包厢门便没合上,正对着门口的舒桥在看见蓦然出现的周承崇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紧接着便即刻站起来,很恭敬地向周承崇问好,“周先生,您好,我是明松娱乐的舒桥。”
周承崇尚未做出任何回应,背对着他的沈恋愔闻言转过头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慌诧异。周承崇冷冷地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进了包厢,在沈恋愔旁边的位置坐下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哦,舒桥,”周承崇淡淡颔首,“最近跟着严松英的,听说过。”
舒桥是很怕他们这些喜怒不定的大人物的,他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承崇,心道自己与这位周总向来没有瓜葛,更遑论自己会做过什么得罪过这号人物的蠢事。
舒桥拼命地回想着,自己与周承崇究竟见过几面,又是什么时候做错了些什么,但还没寻到半点苗头,便被正对着他坐着的那个E级吸血鬼的举动震惊得断了思路——
他竟然伸手扯住了周承崇矜贵洁白的衬衫袖口!
真是太不要命了!舒桥神色复杂地看了沈恋愔一眼,心道E级吸血鬼果然没见识也没概念,想勾搭人至少也得分清哪一类能勾搭,竟然肖想搭上周承崇,简直是蠢没边了。
可更出乎意料的是,周承崇竟用另一只手将那只纤瘦苍白的手包进了手心。
舒桥原本中断的思路因眼前的诡异场面重新连接,之前的想法被完全推翻,他惊诧的目光在这无法联想在一起的两人间流转,空白的脑海突然跃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光点,而思路却因此畅通起来。
这低阶吸血鬼的金主竟然会是周承崇......
舒桥觉得这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而更为莫名其妙的是,这吸血鬼竟然是为了要让周承崇成为高级吸血鬼,才三番两次地约他见面。
因为舒桥是他目前所知道的,阶级仅次于贵族吸血鬼的新港唯一一个A级吸血鬼。
虽说沈恋愔每次都没有办法下定决心,但反正他会付给舒桥不少的见面费,所以舒桥即使觉得不耐烦,最终也还是会赏脸来见他。
反正这家伙人傻钱多,不拿白不拿。
但周承崇何须成为吸血鬼?
舒桥望向沈恋愔的眼神迷惘又怪异,周承崇冷冷地睨他一眼,在他出声叫了句周先生后,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出去。”
周承崇生得那样英俊,看起来却无端地冷厉慑人,舒桥闻言即刻拎起自己的大衣,拿过桌面上的手机,恭敬又匆忙地道别,出去的时候还懂事地关上了包厢大门。
舒桥一走,沈恋愔便不管不顾地跨坐在周承崇腿上,乖巧又忐忑地叫老公。
沈恋愔自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仅是周承崇的面色看起来严肃得吓人,所以他便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我们,我们现在回家吗?”沈恋愔眨着眼小声发问。
真是长了一副最适合骗人的纯稚模样。周承崇想,而后勾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冷淡笑容,“吃完再走。”
舒桥离开三四分钟后,服务员上了他后来加单的美式咖啡和招牌酥皮泡芙。
周承崇将盛着酥香泡芙的白色瓷盘推至沈恋愔面前,心想严松英养的小玩意倒是够作,明明吸血鬼闻到咖啡的味道都不会喜欢,舒桥却非要模仿人类,装模作样地点上一杯。
沈恋愔垂着头用银叉挖着泡芙中间的奶油吃,期间因闻到咖啡的味道下意识地皱鼻子的细微举动,清清楚楚地落入抿着咖啡凝视他仓鼠似的吃相的周承崇眼中。
周承崇舍不得沈恋愔忍着不适给他送咖啡,今年已经改喝茶了,那舒桥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让沈恋愔闻着这股不喜欢的味道见面聊天。
沈恋愔以前的确吃了很多苦,但这一两年周承崇近乎无限度地纵容沈恋愔,逐渐养成他娇纵的脾性,他根本不需要再承受一丁半点的“不愿意”,却为何要在舒桥这里受委屈?
有这么喜欢吗?周承崇恶狠狠地想,沈恋愔在看男人这方面,还真他妈的没半点眼光。
回家途中周承崇一语不发,沈恋愔早习惯了周承崇沉默寡言的性格,现下却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L餐厅离周宅并不近,傍晚时分路况拥堵,时间被拉得无限的长。
周承崇不说话,沈恋愔只好用细白的手指去攥他光滑的西装衣袖,以此获取更多的,只有周承崇能够给予他的安全感。
橙色的夕照穿过车窗玻璃覆在面无表情的周承崇脸上,细致描绘他凌厉英俊的脸部线条,却无法融化他脸上半分冷意。
沈恋愔好几次都小心翼翼地偏过脸去看周承崇被霞光倾照的冷漠侧脸,周承崇却始终目不斜视,连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沈恋愔因此有些委屈,又因为没有午睡开始犯起了困,归途的时间有些漫长,暗自委屈的沈恋愔不知不觉中败给了愈发汹涌的睡意。
意料之外的浓黑夜色。
沈恋愔醒来后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愣了几秒钟,清醒过来后便颤着声喊周承崇。
他自从住进周宅后就没再置身于纯粹的漆黑中过,周承崇知道他怕黑,所以在他夜晚或许会经过的各个地方都留着光线柔和的小夜灯。
久违的黑暗太过浓郁庞大,令沈恋愔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被蚕食吞噬的恐惧。
过去无关周承崇的、不好的经历在浓黑中编织成一张巨大骇人的网,每一格都张着一张血红的嘴向瑟瑟发抖的沈恋愔靠近,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不安和惊慌放大成鲜血淋漓的痛苦。
沈恋愔很怕,又觉得自己就快被浓稠的黑暗吞没销毁,他颤抖着想抱紧自己,却在细小的动作中,听见自己的手脚发出了清脆的、锁链碰撞的声响。
沈恋愔的抽泣因此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求救般哽咽着叫老公。
周承崇明明就在旁边的。
沈恋愔可以确定,即便是在如此惊恐的情境下,他也依然能够闻到周承崇身上的气息,很淡的薄荷和烟草味道,还有冷冽微苦的木质香调。
可是周承崇明知道他害怕,为什么一语不发,也不肯开灯呢?
沈恋愔又怕又委屈,原本隐忍的哭声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溢出,他像个小孩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出声,却在一缕湿热的呼吸忽然喷洒在耳畔时,及时自觉地收了声。
“小姐。”沈恋愔咬紧下唇,听见一把低哑的嗓音在他耳旁轻声嗤笑,“你管谁叫老公呢?”
是陌生得有些诡异的声线。
沈恋愔因附在耳畔的暖湿气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哭嗝,而后小心翼翼地抽噎着。
“我、我不是小姐......”沈恋愔小声辩驳,每一个字都携带着可怜的鼻音,“你搞错了,我是男的。”
沈恋愔大概是累极了,抱着周承崇小声嘟囔着控诉了几句,话都说不清楚,就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微湿偏凉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停靠在周承崇的胸膛,宛若翩跹掠过周承崇心口的一只蝴蝶。
只不过轻巧地振一振翅,已然暗潮汹涌。
沈恋愔常睡懒觉,总是起得很晚。无人督促的话,只会起得更迟。
白天的光线足够透亮,沈恋愔坐在柔软宽大的床上,对着装修风格与周承崇一贯的品味相差无几的陌生环境发起呆来。
尚未清醒时,昨晚的事对于沈恋愔来说不太真切,因为周承崇对他向来温吞冷静,至多只在床上,才会泄露几分不太容易想象的野蛮和霸道。
但明晃晃地铐在沈恋愔苍白的手腕和脚踝的锁链拥有沉甸甸的存在感,不容忽视地提醒着沈恋愔:周承崇是真的把他锁起来了。
沈恋愔有些混乱,不太明白周承崇这么做的原因。
手铐和脚铐都覆有一层软质的皮革,若沈恋愔没有猜错,这应当是周承崇担心他受伤,特意加上的防护措施。
连着的锁链看着都很长,沈恋愔很好奇自己的活动范围是多广,于是慢吞吞地赤脚下了床,踩在触感柔软的藏蓝色地毯上。
空荡寂静的空间里因沈恋愔的动作,断断续续地响起了锁链碰撞的声音,沈恋愔目测自己大约走到两至三米处,脚步便被紧紧扣在床尾的锁链止住了。
而更大的动静便是在沈恋愔停下脚步的下一刻发生的。
沈恋愔循声望去,只见西装革履的周承崇推门而入。
说是门也不对,沈恋愔只在电视上见过类似的场面——那扇门嵌在一面墙中间,周承崇从外推动,进入后再推回原处,整个空间便又恢复成四壁闭拢的常态。
电视上管这种地方叫密室。
沈恋愔怔愣着叫了声老公,想起方才墙上的门翻转时,他好像看到墙的另一面是周承崇书房里正中间的书架构造,他眨眼好奇地发问:“这里是老公书房的密室吗?”
周承崇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将黑色托盘放至床边的矮柜上,坐在床沿攥住沈恋愔的手腕拖他走近,目光沉郁地凝视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怎么,想跑?”
沈恋愔不太明白周承崇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他总觉得,周承崇自从昨日见过舒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他下意识地摇头,习惯性地坐到周承崇腿上,受到束缚的手脚稍微一动就叮啷响,沈恋愔搂着周承崇的脖子,抱怨手链有点沉,又问周承崇怎么回来了。
周承崇端起托盘上的雪白瓷碗,另只手捏着银匙,舀起碗里颜色澄黄的鸡汤递到沈恋愔唇边,说回来监督沈恋愔吃午餐。
沈恋愔乖乖张嘴含住汤匙,一口一口地喝完周承崇喂给他的汤。
他记得林姨第一次见到周承崇喂他吃东西时,惊诧得嘴巴眼睛都张得圆圆的,后来私下跟沈恋愔说,她以前从没见过周承崇这么纡尊降贵的样子,又一再地提醒沈恋愔,先生是真的对他好,平时要多听先生的话,好好地,健康地长大。
沈恋愔其实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周承崇到底有多好。
托盘上还有一小碗肉末拌面,沈恋愔实在不想吃,喝完汤后便直接靠在周承崇怀里耍赖。
“老公,”他对周承崇说话时,语气里总带着不自知的撒娇意味,抬手在周承崇面前晃了晃,“这个什么时候可以解开啊?”
“怎么?”
“我约了舒桥,下午要去见他的。”沈恋愔稍稍抬眼,寻找东西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软绵绵地靠回周承崇的肩膀,“几点了呀?我手机怎么不见了?”
周承崇的眼神深沉又冷淡,“见他做什么?”
“有重要的事找他。”沈恋愔答道,语气坦然,“老公帮我解开嘛。”
周承崇握着他纤瘦苍白的手腕,指尖摩挲着他细嫩的肌肤及手铐上的皮革,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回答沈恋愔,“不必去见了,我会让他离开新港。”
沈恋愔的身体明显一僵,他腾地坐直起来,望向周承崇的眼里溢满了难以置信,红润的嘴唇因为太惊讶而微微张开,“不行,”沈恋愔声线微颤,“他还不能走......”
沈恋愔琥珀似的眼睛顿时涌上透明的水雾,看起来脆弱可怜得不行,他平日里几乎没有掉过眼泪,只在做/爱和做噩梦的时候会哭。周承崇有些不悦他因舒桥红了眼眶的模样,掐在沈恋愔尖下巴的手指都下意识地施加力道,“为什么,舒桥很值得你留恋么?”
“不是的,不是的......”沈恋愔的眼泪猛地掉下来,白净干燥的肌肤上立即印上了明显的湿痕,“他走了,那、那你怎么办......”
沈恋愔的眼泪掉得很凶,一副几乎等同于天塌了的伤心表情,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周承崇终是稍稍缓和语气,颇有耐心地等他平复情绪。
周承崇不知道舒桥走不走跟他有什么关系。
“舒桥不能走的,”沈恋愔伤心地哭了一会儿,双手贴在周承崇的手臂上,很执着似的说道,“他是新港唯一一个A级吸血鬼……”
“那又怎么样?”
沈恋愔神色紧张,张了张嘴又无措地开始掉眼泪,“不行,不行,”沈恋愔抽抽嗒嗒的,“我不要你死……”
沈恋愔的情绪有些激动,花了些时间才把话捋清楚。
他说找舒桥是想让舒桥帮忙,因为舒桥是他目前所知道、又有机会当面接触的最高级别的吸血鬼。
而他能够得到舒桥的联系方式,还要多亏周承崇两个月前心血来潮带他参加了某个晚宴。舒桥恰巧出现在当天的宴会里,沈恋愔犹豫了大半个晚上,才终于鼓起勇气,在洗手间的走廊里拦住了舒桥。
如果舒桥愿意帮忙,那至少周承崇就能成为级别较高的吸血鬼了。
虽然沈恋愔知道,A级也配不上周承崇的身份,但更高阶的根本不会见他这种低贱的E级吸血鬼,舒桥愿意同他见面,等他考虑,已经是对E级吸血鬼相当友好的了。
只是一旦舒桥咬了周承崇,喝周承崇一礼拜的血,那一周后周承崇顺利成为同阶吸血鬼,就会无法控制地对舒桥产生依赖心理。
这是每个吸血鬼都知道的常识。
而沈恋愔不想要周承崇依赖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所以与舒桥见了那么多次面,都没能真正地下定决心。
周承崇觉得沈恋愔有些斤斤计较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沈恋愔的心思他多少猜到了一些。他抽纸轻拭沈恋愔的泪痕,问他为什么想让自己变成吸血鬼。
“因为人类会死。”沈恋愔很伤心地说,“我不想要老公死......”
“但是我不会死,我好爱老公,我想要永远和老公在一起。”沈恋愔眨着湿漉漉的眼,看起来纯稚又坚定,“我知道我这么想很自私,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周承崇并不觉得沈恋愔自私,甚至因为沈恋愔表现出的对他的需要,阴郁的心情瞬时明朗了许多。
“不想要我对别人产生依赖,”周承崇说,“那你就自己来咬我。”
“不行的!”沈恋愔迅速摇头,“我不想害你变得跟我一样,那样你就喝不了正常的血袋,我不要你饿肚子,会很难受的。”
周承崇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
“我没有,”沈恋愔很快反驳周承崇的说法,保护自己最珍重的宝物似的紧抱着周承崇不肯撒手,“我一点都不想要别人咬你。都怪我,要是我不是E级吸血鬼就好了,我就可以咬你,不会害到你......”
沈恋愔越说越难过,大有重新哭起来的趋势,周承崇看他可怜巴巴,又可爱得紧,便不太舍得继续逗他。
“笨。”周承崇笑他,“不必再烦恼让我成为吸血鬼的事了。”
“......为什么?”沈恋愔忐忑地问。
难道周承崇不愿意一直陪着他吗?或许周承崇更愿意遵循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可沈恋愔不想独自面对没有周承崇的世界,而更可怕的是,即便沈恋愔想要殉情,也根本无法得到任何实施的机会。
倘若人类平均拥有一百年的寿命,周承崇已经二十八岁,能够陪在沈恋愔身边的时间只剩下七十二年,这在沈恋愔无边无涯的命途中,实在是短暂得叫沈恋愔绝望。
“因为我是新人类。”
周承崇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沈恋愔心口汹涌的绝望情绪,用最平淡的口吻为他堆筑希望——
“不需要成为吸血鬼,我的寿命也一样没有终点。”
“新人类”这个词汇,沈恋愔曾在新闻报道里听说过。
那是身体里植入了X-1oF晶片的人类,他们因X-1oF晶片拥有无尽的生命,容貌则将永恒停留在二十几岁的状态。
而作为代价,“新人类”会时常经受由于植入晶片导致的身体不适。
疼痛感在他们身上没有固定的部位,发作时痛感随心所欲,且植入晶片之后,他们便不会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X-1oF晶片一旦植入体内,就再也无法重新取出。
事实上,成为新人类的方法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了。只不过由于研发成功的X-1oF晶片数量极度稀缺,植入条件尤其繁琐,后遗症类型尚不完全明确,而且植入后便不再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真正愿意成为新人类的人少之又少。
至少沈恋愔出生至今,还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其他的新人类。
“真的吗?”沈恋愔明白周承崇不会骗他,但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周承崇淡淡颔首,沈恋愔问,“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那年。”
周承崇的父亲是极度重视财物的人,他自身不愿成为新人类,病逝前却不顾一切地把年幼的周承崇送进手术室。
对他来说,周氏集团永世常驻才是他永恒不变的愿景,而年幼的儿子未来会不会因为晶片植入而无休止地备受折磨,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特别在意的事情。
周承崇口吻平淡得宛若在陈述旁人的故事,沈恋愔却揪心得难以言喻,“一定很痛。”
原本得知周承崇寿命与他等长,应当是开心的,但沈恋愔捕捉到的开心非常细微,不一会儿就被沉重和心疼淹没。他冰凉的手指覆在周承崇后颈,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植入在那层皮肤里面的晶片形状,沈恋愔的手指如碰到烈火般发疼,痛感直逼心脏,烧得他心口绞痛。
“什么时候会痛啊?”沈恋愔轻抚着周承崇后颈的皮肤,喃喃道,“痛了要告诉我,我......我抱着你,想办法帮你分散注意力。”
第一次有人关心周承崇会不会痛。
植入X-1oF晶片这件事,周承崇早已逝世的父亲未曾询问过他的意愿,擅作主张插手了周承崇的人生,没有解释,更没有道歉。
而从小到大,每个得知他是新人类的人,只会对他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
那些人暗地里半真半假地说周家牛逼,说周承崇性情太冷大概率是植入晶片的缘故,造谣植入X-1oF晶片会有变成怪物的风险,又讥讽他家里有钱闲得慌,多难听的话都有人说。
就是从没有人问过他,会不会痛。
其实这几年痛感发作时已经不再那么难熬了。
周承崇投资的研究室在七年前研发出了供他服用的止痛片,发作时吃下一片,便能有效减缓疼痛的程度。
沈恋愔有时会做出一些意外之举,周承崇亦意外地并不觉得讨厌。
他很容易知足,偶尔却好像很贪心。
起先沈恋愔满足于“周承崇的床/伴”这个身份,但会计较周承崇在拥有他的同时周旋于其他床/伴之间这件事,所以即便是没有立场的伤心,也会如实向周承崇倾诉自己的心情。
示弱和坦诚都是沈恋愔的有效手段,曾经他不过是亲眼目睹了别人为周承崇口/交的场面,便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伤心孩子。他说自己什么都能做,先生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他会比任何人都乖,先生可不可以只要他一个。
他说他会妒忌,会伤心,诚实得叫周承崇只能心软。
他满足于等待周承崇回家这件无聊却温暖的事,偶尔也会妄想周承崇给他一个家,不只是豪华空荡的大房子,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由爱意筑成的甜蜜牢笼。
沈恋愔满足于一切与周承崇有关的,有意义或毫无意义的事,也默许周承崇对他做任何事情,唯一的贪欲是想要占有周承崇全部的爱。
沈恋愔的爱是赤/裸、毫不掩饰,表露在每个注视周承崇的眼神里,洋溢在每个因周承崇触动的表情里。他想要陪伴周承崇度过每一个时刻,因为周承崇不觉得由沈恋愔陪伴是件讨厌的事,所以他对沈恋愔说好。
爱或许不该有任何条件来交换,但周承崇是贪得无厌的,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沈恋愔透明干净的心意,心得是向他索取更多。
“还见舒桥么?”周承崇漫不经心地发问。
沈恋愔窝在他怀里摇头,眼尾还有隐约的濡湿痕迹,“不见了。”沈恋愔道,“好讨厌出门。”
周承崇亦讨厌沈恋愔出门,他厌恶一切落在沈恋愔身上的眼神,觊觎的,轻视的,无论哪一类,周承崇都厌恶至极。
“恋恋以后都不出门了。”周承崇用类似商量的语气诱哄道,爱不释手抚摸着扣在沈恋愔腕上的锁铐的动作却泄露出他坚不可摧的野心,“就待在这里,只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要戴着锁链吗?”沈恋愔仰起脸问,锁链因为他抬手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澄澈的眼底只有疑惑的神色。
周承崇点头,沈恋愔顿了顿,又问,“那你会像今天一样,白天的时候也回来陪我吗?”
“恋恋希望我回来吗?”
沈恋愔很用力地点头,“要的,我总是很想你。很多时候你明明才出门不久,我就开始想你了。”
沈恋愔像是要表达出自己确实对此很在意,红红的嘴唇都不太开心地撅着,周承崇低笑着亲了一下,应承道,“那我回来。”
“还有一件事,”沈恋愔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所以抿了抿不自觉上扬的唇角,用很认真诚恳的语气说话,“以后可以开灯吗?昨天我好害怕,你明明知道我害怕的,我都哭了,你还是不开灯......”
“我都看不见你。”
周承崇听他说话时表情很专注,仿似特别重视沈恋愔心事的样子,他温暖的指腹抚了抚沈恋愔微翘的唇角,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沈恋愔的要求。
沈恋愔还是很容易知足,糯白的牙齿咬在红润的下唇朝周承崇甜蜜地笑,丝毫不觉得周承崇要把他锁起来藏着这件事有任何问题,也完全没有感到恐惧或抵触。
他问了许多问题,偏偏对这件事不抱疑问。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他遇上的所有人里,唯有周承崇让他感受到希望,爱,以及被保护的温暖。周承崇是带他逃离炼狱的神祇,他永远信奉周承崇。
所以,即便全世界都怜悯他,沈恋愔亦只想被周承崇保护。
周承崇是沈恋愔永恒的,唯一不变的信仰。
“恋恋。”
“嗯?”沈恋愔回过神来,浅色的瞳仁宛若皎洁的圆月,周承崇凝视他的眼神幽深沉郁,好似由黏稠爱意筑成的,望不到底的漩涡。
好似周承崇的爱与他的难分伯仲。
沈恋愔跨坐在周承崇腿上,稍微一动就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眉眼英俊的周承崇仿似透亮光线中的完美雕像,终生职责是看护一个被许多人蔑视唾弃、苍白孱弱的E级吸血鬼。
沈恋愔在白天明亮充足的日光里,产生了一种他能软化坚硬雕塑的错觉。他凑上去虔诚地吻了吻周承崇线条锋利的唇角,听见他用温柔的声线低声呢喃——
“恋恋。”
周承崇回了一趟祖宅,路途有些远,到家时已临近十二点,夜里的风刮在脸上,凉得驱散了人的倦意。
屋里悄然无声,四处光亮,周承崇放轻脚步绕到床的另一边,在床尾找到了睡着的沈恋愔。
原本束缚住沈恋愔手脚的锁链早已失去功用,沈恋愔太容易受伤了,锁铐上即使覆了软皮,也还是会在他细嫩的皮肤上留下青紫淤块或红痕。
周承崇觉得碍眼,且沈恋愔看起来确实很享受只跟他一人待着的生活,所以那副锁铐在沈恋愔身上停留的时长很短。不过半月,周承崇便亲自帮沈恋愔解了锁。
沈恋愔却好像很喜欢那些锁铐,不知是淘气还是无聊,很多次周承崇回到家,总看到沈恋愔重新戴上原本取下的手铐或脚铐,安静乖巧地靠在床边睡着。
周承崇蹲在床尾给再次铐住自己的沈恋愔解右脚的锁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恋愔那截裸露的洁白脚踝,显著的温差弄醒了沈恋愔。
沈恋愔很轻很缓地眨着眼,看清来人后迷迷糊糊地搂住了周承崇的脖子,湿凉的呼吸如吻一般轻跃在周承崇的脖颈,嘟囔着,“我等了你好久哦。”
周承崇笑他能睡,一个钟头前还在跟周承崇打电话,转眼就睡着了。
沈恋愔也不反驳,八爪鱼似的赖在周承崇身上,任凭他抱起自己进浴室洗漱。
“谁那么笨?”洗过澡周承崇还取笑沈恋愔,“又把自己锁起来了。”
沈恋愔有些害羞似的,脸埋在周承崇颈窝,张嘴在周承崇锁骨上咬了一口,半点气势都没有,连个牙印都留不下。
人类不是常说心诚则灵吗,沈恋愔决定要努力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