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泱泱》by匿名咸鱼,原创小说水泱泱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常央万融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常央发现万融有点奇怪,这是他接近他的原因,也是他接近他的起因,对他有着别人都没有的好奇。
网友热评:想要知道他是谁。
《水泱泱》精选:
大姐唰地一下挡在常央面前,伸出双臂像护鸡崽一样护着他。“你来干什么?”
那人指了指常央。
“那是个误会,等会另外有人跟着你走。常央要去制鞋厂,首长会和你解释清楚,你等会在那些人里面——”大姐的下巴一扬,本意是让他在那些剩下的知青里面挑一个,眼睛扫到那地方便傻了,原处竟连一个人都不剩,全跟着制鞋厂的老王走了。
她脑子卡壳了一阵,平时伶牙俐齿吵架从未输过,现在对着这个青年却怎么也搬不出那些歪理。
这青年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力,尽管他从不大喊大叫,从不面红耳赤地训人,但奇了怪,十里八乡都说宁愿惹周扒皮也不要惹他。
大姐的手臂被压下去,常央把她拉到一边,对青年说:“走吧,我跟你走。”
大姐急了,“不行啊小常,你等等,我再找首长谈一下,马上就给你换一下岗位。”
常央摇了摇头,说谢谢她的好意。“我们到这农村来就是接受改造经受锻炼的么,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而且,父亲所说的希望您照顾我,肯定也想的不是这种违反纪律的照顾,去什么地方,走什么路都是我自己选的。”
小小年纪,还挺有主见……大姐偃旗息鼓了。
常央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似的向前迈了一步,站在青年身边。他知道这一步就是接下来几个星期,几个月,或者好几年的搭桥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他在来之前还辗转难眠,现在却意外地,心里跟春天刚融的湖面一样。
他对青年说:“初次见面,我叫常央。”
这下他能仔细看着青年了,剑眉,鹰目,高鼻梁,分明的下颌。典型又正统的英气男子长相,也许是扬头面朝太阳的缘故,常央看得一阵脸热。
对方也垂着眼皮与他对视,忽地绕到他背后,常央感到自己的脊梁骨把后背分割成了两块,像是左右摊开的书页。在左边,对方写下“万”,在右边……常央皱了皱眉,感觉是笔画很多的字,他没有分辨出来。
大姐提醒道:“融化的融。”
从集合地到万融家不算很远,但他赶了辆牛车过来,就停在槐树底下。黄牛仰着头,尾巴甩来甩去地扇蚊子。
板车上面放着一个连着粗壮绿茎的荷叶,像是刚从塘里摘下来,还绿油油地滚着水。
常央第一次坐牛拉车,新奇里还带点拘束,他手摸着荷叶面,不知道这是不是给他的。
万融把系在树干上的绳子解开,牵着黄牛走上凹凸的泥路。这片大概前几天刚下过雨,把泥地挤弄搓捏成了一条条的蚯蚓形状,还等不及铺平,太阳又出来了,车轮滚在上面一抖一抖地,常央紧紧咬着嘴,屁股被震得痛。
他也不好意思喊停,就这么一路受着。
前面牵着牛的万融突然停下来,正在悄悄换另一边屁股坐的常央也停了,瞪大眼睛看他。
万融指了指荷叶,手掌摊开在头上饶了一圈,做了个打伞的姿势。常央一下子笑了,原来这真是给他准备的,没有遮阳伞就用荷叶替代。
他觉得万融好像并不是传言里那么可怕,干脆跳下来,走在他身边。他说:“我也不坐了,跟你一块走走吧,我母亲总是说我该锻炼了。”
万融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他俩一人牵着牛,一人打着不伦不类的荷叶伞,顶着越渐西沉的太阳,慢慢往前方前后相叠的青山里走。
在路上的时候常央就止不住想,万融家会是什么样子。制冰糖该有什么东西?装着白砂糖的罐子吗?是先把砂糖融化,再用低温冻住糖液,最后敲碎成块的白糖,就变成冰糖了吗?
少爷的生活常识当真是匮乏得很,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流程像是合理的。
他们走了很久,这条路在常央看来实在太长了,走到天边都染上橘红色的晚霞,隐在黛色山头,只露出一丝线。常央落后几步,苦着脸锤了锤大腿,他想,要是早知道会走这么远,他还是宁愿屁股痛。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常央立刻掰直了腰。万融侧了侧头,鼻梁上划过一溜晚霞的弧光。
常央顺着万融手指的方向,看到掩映在粗茂密树林里的一间小院子。
青瓦白墙,一扇桃红色的木门微微敞开,缝隙中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
“啊,”常央感到一切不快和酸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难忍雀跃地说:“是小土狗吗?有名字吗?刚生下来吗?”
万融只看着他,没有回答。
常央一下子想起来这人是哑巴,他一句“不好意思”愣是没在支支吾吾的声调里说完整。
万融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他的背影还是挺拔,走的脚步还是稳健。
常央看着他,突然醒悟,原来不习惯的只有他自己,万融可能早就在嘲笑和奚落里平静接受了不能说话的命运。
院子里并没有常央刚才在路上一直猜测的那些制冰糖的东西,一棵大桂花树支棱在院角,树下放着一个用圆形木板盖住的水缸,地上散落着一些被风刮下来的绿叶片,融在地里。
黄色小土狗使劲摇着尾巴去抓万融的裤脚,伸出舌头哈哈地喘气。但是常央一走近,它那不停摇动的尾巴就焉下来了,四只肉垫在泥土地里拍打,很快又跑到万融身边。
万融没理这个小家伙,抵着它的肚子,轻轻把它踹到一边。他拉开红漆正门,领着常央走到左边的一间屋子里。
采光不是很好,有一点点潮味。常央下意识屏住呼吸,闷声闷气地说:“我就住这里是吧?好,谢谢。”
万融转头就走,常央立刻想拽住他,但是这人穿着短袖,常央有些抗拒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便像也没想抓住了万融裤腰上的那一截白毛巾,结果直接给抽了出来。
常央像被烫了一下,一松手,毛巾掉在地上。
好像他很嫌弃似的。常央又连忙去捡,但万融先他一步,捡起来重新抓在手中。
“我不是……”常央说,“不是故意丢下去的。这是我的应激反应,你能懂吗?”
看万融那样子,估计是不懂也不想懂。
常央说:“我就想问问你,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你是要教我制冰糖吗?”
万融冷冰冰地瞥他一眼,依旧是抛下他,独自往外走。
常央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和人打交道。
他站在黑漆漆的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头一次感觉到所有的桌子椅子都变得庞然,而他缩小得如此伶仃。
常央想起出发之前母亲带着哽咽的嘱咐,“央央多和人家说说话哦,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多认识认识朋友。”
万融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常央站直了些,看见他回头寻找自己。万融皱着眉偏了下头,像是在催促,在说“你怎么没跟上来?”
常央打起精神走上去,不知道都已经快傍晚了还叫自己出来干嘛。冰糖是要晚上做吗?
他们跟着一条溪流往林深处走,小溪水面倒映天上破碎的月亮,粼粼的光反射到草地上,常央就借着这一点光,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在这片陌生林地里跟着万融。
对方显然已经对这里熟悉透了,闭着眼都能找到路。初来乍到还娇生惯养的常央自然是跟不上,但他一直没喊,鼓着脸勉力跟上去,不多时就落下好几米的距离。
他逐渐感觉到吃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到一个小坑,每次这种仿佛踩空的瞬间都会让他心中一紧,背上也吓出一大片汗。
光线又逐渐变弱,万融腰间挂着的白毛巾像在林间跳跃的兔子,一蹿一蹦地就是不要他靠近。
他们离得越来越远,常央突然心慌,脚下没有踩稳,直接被一堆结实又凌乱交杂的草绊倒了。
“啊呀……”他下意识抱住头,片刻后睁眼,虚惊一场地想起脚下踩的不是楼梯。
而他抬头一看,前面哪还有万融的影子。
猫头鹰咕咕地叫,茂密草丛间响起树叶碰撞的沙沙声,恰巧在这时候他又想起在火车上听人讲过,这一片常有蛇出没,祖上好几辈就是靠捕蛇为生。
常央喘着气站起来,揉了揉磕破的膝盖,觉得从未这么委屈。
“万融,你在哪啊?”他漫无目的地对着黑漆漆的树林喊,“你不会丢下我跑了吧?你在哪,你快出来,我,我……”
常央死活都说不出我害怕这三个字。
“我想起来,我还有文件压在首长那里,你陪我去取——啊!!救命——”
他募地被捂住嘴,一双眼睛睁圆了,惊恐地四转。
他耳朵里只听见心跳剧烈跳动的声音,那一瞬间差点激得他灵魂出窍。
一人的嘴巴靠在他耳朵边,“嘘——”
常央不动了,飞快地思考这人是来打劫的还是来取命的,他一只手悄悄往后探了一下,摸到一截毛巾。
常央揪着心脏,小声说:“万融?”
背上划了一个“✓”。
常央完全没忍住,硕大圆滚的泪珠争先恐后从眼眶里冒出,以极强的存在感砸到万融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一僵,随后不再捂着,转到常央的肩膀上,把他转了个面。
常央立刻用手臂挡着眼睛,咬住嘴不再让呜咽声泄露。
他抽噎得都快没力气了,呼吸艰难,袖子濡湿一大片,好半晌才揩了揩哭肿的眼睛。
万融就站在他面前,蹙着眉头盯他。
“看什么看?”常央终于露出点少爷的娇惯脾气,只是跋扈的语气里夹杂刚哭过而躲不掉的鼻音,总像纸老虎。“不准看了!没见过人宣泄情绪吗?把头转开。”
他忿忿地撞开万融的肩膀,往来路走,膝盖破皮的地方似乎碾入碎石子,随着腿部的摆动而往皮肉里嵌。常央疼得直冒冷汗,依旧是一声不吭。
他没走几步,被万融截住了。
常央推开他,那人又死跟着上来。
常央又想哭了,这人怎么这么烦?他仰起脸,恶狠狠地说:“你离我远点!”
万融直接勒住他的双肋,把他提了起来。常央立刻双腿乱蹬,嘴里“烦人”“讨厌”地乱喊,万融充耳不闻,还是摆着那副冷漠表情,走了几步把他抱到溪边。
万融强硬地压着他的肩膀,令他坐下去,随后卷起他已经被划破的裤子,一手掬着沁凉溪水往他伤口上洒。
常央的腿一动,又被他按住,还被瞪了一眼。
光线很模糊,万融却能无比精准地从他的伤口里捻出小石子,一点没碰到周围泛红的皮肉。
万融扯出白毛巾,在空气中掸了掸,擦干常央腿上的水。
常央的坏脾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焉头巴脑地说:“谢谢。”
万融背对他蹲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常央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万融回头,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常央觉得他应该是明白这动作的意思,但因为意味太过夸张,而下意识地不信任这直觉。
常央犹豫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被扯住指尖向下拉,常央的上半身都被拉了过去,胸膛隐隐地靠着万融火热的后背。
常央这下确定自己没有想错,但是怎么回事呢,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被万融的手勾住大腿,背起来时,常央还在这么想。
万融走得依然很快,步步生风,林中树影像牌场中杂耍演员发牌一样刷刷的飞过。
常央想,好久都没人背过我了。最近一次还是十二岁生日,父亲背着我逛庙会,母亲在旁边唠叨说“你啊就是太惯着他了”。
记忆里父亲的肩膀并没有这么坚实,父亲后脑的尾发也没有皂角香。
从四合院到这个地图上从来没记录过的小山村,火车上的青年男女们很快打成一片,常央时常一个人靠坐在一边。大家都知道他是常厅长最宠爱的小儿子,搭讪中总归不像和其他人说话时那么自在。他不喜欢那些谄媚和闪烁的试探,黑眼睛里只映照逐渐广阔的麦田和清澈起来的河道。
常央侧头枕在万融肩膀上,感到久违的踏实。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他没来得及追究,后来在和万融躺在谷垛上数星星时才知道,这应该是两个被条条框框所摒弃所不接受的人之间,避无可避的相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