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归不归》是由作者戚又村所著的一本古代纯爱小说,主角是薛照与李仞,主要讲述了:薛照因一件案件与李仞一起处理,原本是正锋相对的两人因这件事关系好像更近了一步,傲娇李仞该如何追回他的媳妇呢?
最新评议:李仞在案件中寻找真香一边追求自己的媳妇。
《王孙归不归》精选:
九年后。
长佑十二年,五月廿一,长安十六王宅。
漫漫长夜有大雨,李佶独宿琴斋,见窗外海棠簌簌而落。
他冲进大雨庇护海棠,操劳半夜,依然一地残红。
落花流水,无可挽回。李佶惊觉,这是他黯淡人生中一道暗喻。九年来,定王李佶始终如履薄冰般蛰伏。
如今他被禁足有一月,因他去探望重病的舅父崔相,结果被阉党弹劾结党营私。在权阉一手遮天的时代,拥有一个做宰相的舅父,令李佶成为了权阉的眼中钉。
他卷入的,南衙朝臣与北司权阉百年来的角力。
自肃宗朝起,北司群阉献媚于皇帝,逐渐掌典禁军,干涉朝政,凌驾于南衙朝臣之上。皇室飘零之际,阉人最终操纵皇权,随心所欲废立天子。
阉人擅权的时代,曾短暂被前朝悼宗皇帝终结。他年少有为,甫一登基,便血洗北司。然而十二年前,他英年暴死,皇权重新落入阉人手中,这权宦便是他最信赖的太监、神策中尉苏顺。
苏顺掌权时仅二十八岁,这苍白秀美的阉人,亲手册立悼宗皇叔、陈王为傀儡皇帝,正是李佶的父亲。这十二年,便是苏顺一手遮天的时代。
苏顺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将二皇子雍王扶为傀儡,为打击定王李佶,他对崔相同党抨击报复。
然而更引人遐想之事,是苏顺赐死了悼宗所有内侍,挑衅般承认是他毒死悼宗;苏顺抹去了旧主的功绩,以“年中早夭、肆行劳祀、恐惧从处曰悼”的恶谥侮辱他;坊间传言,苏顺还残忍杀害了悼宗深爱的女人与孩子。
南衙朝臣忠心不灭,依旧难以克制苏顺的嚣张气焰。十二年来,皇储之争几近尘埃落定。李佶若不反击,他将一败涂地。
李佶返回琴斋,更换湿衣,忽觉屏风后有道颀长人影,他错愕:“你来了?一点声响也没有。”
“雨夜里好藏人。”薛照递给他一件匣子,“殿下上回要的。”
人立在山水屏风边,风神高迈,如玉山秀立。他摘掉湿漉漉的雨披,抬起双眼,右眼清亮如锋刃,左眼却是一只青灰的盲眼。
上天眷顾薛照,旧伤落疤极淡,也并未让盲眼形容可怕,反而如春水般多情,琉璃般明澈,仿佛以此弥补他视野的残缺。
匣里是时兴歌谣《海棠春》的乐谱,李佶最爱音律,曾央求薛照替他弄来乐谱。禁足以来,他忘了这事,可薛照记在心上,为他雪中送炭。
“有这一曲足慰长夜。”李佶感慨,又转口责备道:“小六,你早不是我的侍卫,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这里,你还敢冒险来见我?”
薛照自嘲道:“怕什么?管那群阉人有多少双眼睛,也赢不了我这独眼龙。”
李佶软下口气,“别这样说你自己。”
“就算瞎了两只眼睛,我也是金吾卫里最好的猎手。我答应过殿下,就不能言而无信。”薛照顿了一顿,徐徐问道:“殿下最近还好么,缺什么?”
李佶强挤出笑容:“别担心我,圣人疏远我,只是受制于苏顺。你也一直这样劝慰我。”
薛照话锋一转:“我听说,圣人诏令雍王回长安了。”
李佶垂下眼帘,自然明白这是苏顺的意图。
两年前,雍王被诏为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带凤翔镇神策军出征河西。他与河西归义军联手对抗吐蕃,夺回了被侵占近百年的凉州。
这于雍王是无上军功。如今边陲稳定,圣人又病入膏肓,苏顺令雍王回来,必定是要他做太子监国。
李佶呆呆笑了:“是啊,二弟远征河西两年,立下赫赫军功,如今也该回家。”
薛照撇下雨披,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谁不知那军功,是苏顺给他上位铺路的。捷报里传他杀敌无数,说他潜入敌营盗舆图、烧粮草,还偷走吐蕃大将的爱妻做王妃。”他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他那浪荡性子,我看只有最后这事可信。”
李佶默然出神,想着二弟回来也好,他们二人还有兄弟情分,可苏顺……
“小六,替我去刺杀苏顺,你是否愿意?”他垂头丧气道:“倘若不反抗,我只有死路一条。二弟不会杀我,但苏顺一定会。”
薛照一怔。这话问得太突然。
踌躇片刻,他裹起雨披,神采英拔的面孔也遮掩于阴影之下。
分明是随时要溜。
他郑重道:“不愿意。我就一只眼睛。”
李佶面如死灰,“你也怕了?方才还说,你是金吾卫里最好的猎手。”
薛照难为情道:“吹牛罢了,殿下也信?”
“去年的金吾狱暴乱,你一人制服了十八个囚徒。”
“他们原本就绑成一串,我还伤了右臂,休养了半个月呢。”
“前年东市库房遭劫,你斩杀贼人七名,谁不对你敬佩万分?”
“六个,有个是自己掉进沟渠淹死的。”薛照蹙起长眉,有些不满,“殿下说得我像个杀人魔头。”
争执起来,李佶背过身去,红了眼圈。
薛照十四岁离开他,后进入左金吾卫,明面上断了联系,但这些年,薛照一直在暗中替李佶做事,去买琴,去伎馆探路,去哄歌女,但从没有替他杀人。
何况,那是一手遮天的苏顺。
李佶遮掩下绝望,和颜悦色道:“也是,你替我做了太多,我不该再勉强你,我再找别人就是。”
薛照却摇头:“我会劝殿下就此作罢。那不是别人,是苏顺。苏顺身体孱弱,身边禁卫森严,更有八位绝顶高手做亲卫。十二年来他被刺杀过不下百回,没一回成功,刺客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三年前有个刺客去杀苏顺,苏顺将他剖开烧成了灰,和内脏一同送到了雇主家门前。”
李佶胆寒,仓皇道:“那算了,你当我没提过这回事。”
薛照见状叹息:“殿下不如坦诚。并非殿下要杀苏顺,是圣人要杀苏顺。苏顺一手遮天,天怒人怨,圣人怎甘愿被一个阉人操纵?”
李佶哑然。
薛照尚不满二十三岁,却有着超越年岁的通透练达。他明亮眼神如锋刃,将李佶的秘密展露无遗。
良久,李佶懊丧承认:“你猜得对,是圣人要杀苏顺。圣人审我时,悄悄告诉我,一旦二弟回长安,苏顺便会彻底扳倒我。他说甘愿与苏顺同归于尽,只是军权在苏顺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刺杀……”
“那么我答应了,这是忠君爱国的大事。”薛照微笑道:“方才假意推辞,只是试探,想让殿下坦露实情。”
那是他惯有的笑容,温柔又明亮。在无数个奔走的夜里,薛照替他买长琴、哄歌女、避开眼线送他去花前月下。薛照是他唯一的安定。
“你有把握?”李佶忧心忡忡,“我起初不知如此凶险,我不想你也被烧成灰。”
“既是刺杀,一定要快,不必杀光所有亲卫。”薛照视线锋利,穿透悠长雨线,“杀苏顺只有五成把握,倘若有大雨助阵,则有八成。雨夜里好藏人。”
六月初一,长安盛夏,暴雨初歇。
赫真独自去东市,心虚如做贼,却满是铤而走险的快乐。
哥哥薛照曾嘱咐她不要独自出门。他哄骗她说:长安鱼龙混杂,不仅有骗子、杀人犯、西域妖僧、江湖大盗,还有一两只吃人的妖怪。可如今她十三岁了,不再是轻易受骗的小孩子。
长街人来人往,有个铁塔似的巡街使拦住她,见她衣饰明丽,梳着双鬟,于是警觉问她是谁家的小丫鬟。
赫真局促起来。长安蓄奴成风,哥哥说过近日巡街使在逮捕逃跑的丫鬟。于是她脱口央求道:“别抓我,我不是丫鬟,也没有逃跑。”
这央求瓜田李下,如火上浇油,令巡街使笃定她心虚,要夺她怀中的包袱检查。
赫真不肯放手,争执中,巡街使忽地一痛,手背多出两排细细的牙印。
巡街使追赶了她两条街仍不罢休,赫真气喘吁吁,眼见到了东市,门前聚集着做买卖的老百姓。赫真慌不择路,见有架驴车驮着草料,便一头扎了进去。
正午时分,坊门升闸,人潮涌入东市大街。陷入草料的她长出一口气,肺腑间是臭烘烘的草味。
所幸是逃脱了,不然被押去衙署,保不准就会见到薛照,那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薛照一定会长笑,再奚落她,再摆出做哥哥的威严,责怪她私自溜出门。
赫真跳下地,活像草垛里发出棵豆芽菜。她融入了东市的热闹里。
茶摊姑娘挽袖展露水豆腐似的肌肤,行云流水般伺候茶客,她们始终笑容甜蜜。一群赤膊脚夫在街边卸货,领头正与和香料商行争论酬劳。她头顶飞廊如虹,深挑的檐下风铃彩带凭空而舞,而远处楼阁巍峨如巨兽蹲伏。长安之深广宏大,真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她一路疾跑,穿越青旗飘扬的酒馆茶楼,穿越盈满罗绮的商铺,穿越圆的灯笼和方的飘灯,穿越趁东风放纸鸢的学童,穿越斗竞挽歌的的凶肆,她一口气跑到东市最好的鞋匠那儿,说:“我来取上回定的靴子,熟牛皮的,这是后付的尾款。”
赫真揭开包袱,倒空扑满,碎银和铜板流水般倾泻而出。她不禁莞尔,笑时眉眼弯弯,眼角圆润,眼尾细长,像两条小金鱼。
鞋匠交付出靴子,赫真小心翼翼接过。靴子沉而结实,将保护哥哥的脚不再受伤。
薛照是长安城中最出色的年轻武官,二十二岁半便身居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之高位。阿爷说薛照心细如发,总能轻易察觉罪案中的蛛丝马迹,可赫真想他分明粗枝大叶,连靴底破洞也未曾察觉。于是上回薛照带她出来喝羊汤时,她悄悄定了双靴子,险些就被撞破。
其实哥哥起初鼓励她出门,只怪赫真太贪玩。两年前哥哥怕她孤单,赶她去别的仕女家里做客。胆小害羞的赫真拽住他腰带躲在身后,哥哥浅笑着替她引荐,令仕女们满面春光。于是赫真和她们快乐地蹲在石阶上玩斗草,可哥哥一走,她们就议论起她私生女的身份。赫真哭着跑回家,过桥时被流水所吸引,于是疯玩了一个下午。等哥哥急匆匆找到她时,她正一脚深一脚浅渡过水渠,屏息凝神地捕捉一只河鳖。哥哥慌张抱她上岸,气得再不许她独自出门。
但赫真叛逆,偏要出门!她抱着靴子跑回家去。
盛夏时节,煦风和畅,她心情大好。喧哗声、叫卖声,所有声音流水般淌过:槐叶冷淘,清热祛暑——卖桂花头油喽——樱桃毕罗,刚出炉的樱桃毕罗——銮铃叮叮响起,香车宝辇飞也般行过,行人纷纷避让,不知谁家的孩子受惊了,哇哇大哭起来。
她记起薛照教会她的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而她像一条小鱼儿逆流而上,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家在城南永乐坊。河东薛氏,落没前曾是煊赫军武世家。庭院有槐树,而哥哥风姿秀彻如夏天的树。他每日在树下练刀,夏天槐花纷扬如雪,迅疾刀光将之斩成碎片。这是这没落世家里的灿烂景象,他也是阿爷唯一的希望。
哥哥也是世上对赫真最好的人,所以赫真要回报他。辗转到家,她老练翻过墙头,想溜进哥哥卧房里送靴子,可门竟上了锁。她不死心,悄悄翻窗户进去。
房中莫名有股极淡的血腥味道。
顺着血腥,赫真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斑驳血迹的火盆,炭灰里烧作灰烬的是件衣服。
赫真呆在原地,周身寒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