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是由作者晓渠所著的一本古代纯爱小说,主角是徐安行,主要讲述了:徐安行入京以来,他在京城里遇到的那些事情让他怀疑自己所作的决定是否正确,到底自己得到了什么呢,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
最新评议:故人入西州,南风知我意。
《西洲曲》精选:
三月江南,草长莺飞。
刚下过一阵烟拢细雨,水性氤氲,舒服得很,杨靖竟是爱上这温润的气候,也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他坐在鹄雁楼的顶层,视野开阔,凭栏望去,金陵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一望无际;市井的喧哗,沉在脚下,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波澜起伏,仿若涟漪。
店小二跑上来,已是气喘吁吁:“客官,可想好了要点什么?”
“为何人都在楼下,这楼上却清净得很?” 杨靖点完了酒菜,忍不住问他。
店小二朝栏杆下望了望:“客官,您可看的见街面上的人吗?”
杨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下去,街道两边已经站满了男女老少。
“今日仪王回京,这里是回宫的必经之地,都在二楼等着呢,这里太高,看不清。”
“仪王?” 随从的玉画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就是那个长得天下无双的仪王吗?”
“那还能是哪个?统共就那么一个仪王而已。” 店小二笑他,“客官是外地人吧?这运气是真真的好,即便住在金陵城里的,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到仪王。”
“公子,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玉画已经是坐不住,他渴望地看着杨靖和元裴,盼望着他俩谁能跟他一起下去看热闹。
“你又不是怀春少女,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
杨靖是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他这些天也算是见过,南方男子身上的姑娘气太重,又兴着华服云髻,敷粉梳妆,实在让人不解。
“将军不是嘱咐了吗?要我们到金陵多听多看。若他们举国闻名的美男子都没见过,那回到洛阳,不是要被人耻笑我们出门也没长见识?”
“男子汉顶天立地,当建功立业,心系天下。单单貌美,有何值得吹嘘?难不成还能以色侍人,嫁为人妇不成?真是个笑话!”
“公子!” 玉画赶紧示意他,朝四周看看,好在除了不远处的一桌,也没什么人,“这话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呢?”
杨靖也觉自己失言,便不再说话, 连玉画蹦跳着下楼看热闹,他也没有阻止,也许他只是想看看街上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也不一定。元裴陪他喝酒,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能看见街道两边虽是黑压压的人群,路中间却是让出来,倒不是乌合之众,随便起哄,又或者这个仪王,在民间是有威望在。
他们入金陵已有月余,除了驿馆里一些住客熟识了些,跟其他人也没交往。出发之前, 父亲把他叫到近前,问他:“靖儿,你可知南陈姓什么?”
“自是姓陈。”
父亲摇摇头:“南陈姓宇文。”
杨靖在父亲的眼神里,看见了瞬间的爱恨。
南陈宇文氏之首,宇文治本是北周皇室,因他兰台宇文的身份,在贵族里极受推崇,也因此招来嫉恨,败于一场血腥的夺嫡之战,当时帮他逃出生天的,正是杨氏家族。他逃到南陈之后,虽不入官场,但追随者甚众,势力庞大。他的子女当中,只有女儿宇文翩跹是兰台宇文的血统,倾国倾城,公认为南朝第一美人,便是如今的宇文后。南朝帝王,祖上出身寒门,但是百年统治下来,也渐渐被贵族同化,极度追捧士族之风,使得宇文氏一族,风靡天下。
“此去金陵,你便要盯紧了宇文氏,你要取得宇文氏对我们杨姓的支持。”
元裴朝周围看了一圈,刚才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桌,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撤了,只剩他们自己。店小二把菜送上来,给他们一一将菜名儿都报了:“客官你们今天真是走大运,不仅能看见仪王,连这酒菜,也有人帮您结了!”
“谁结的?” 杨靖疑惑,他们在金陵,并没有熟人朋友。
“是一位头戴面纱斗笠的客官。”
杨靖跟元裴同时都意识到,正是刚刚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一桌。
“宇文后有三子,长子陈佑彬,二子早夭,三子便是这个仪王陈佑仪,幼子陈佑成。陈佑彬对他母亲百依百顺,陈佑成老幺,嘴甜粘人,最讨母亲喜欢。而这个仪王呢,是跟宇文后最像的,陈帝曾说,宇文翩跹十八九,常女扮男装,跟她的哥哥们骑射玩闹,便是跟如今的仪王,如出一辙的模样。” 元裴把在驿站听说的,讲给杨靖,“但既然天下无双,必定不是什么庸脂俗粉,况且这个仪王,民意甚高,他随便挂个玉饰,别个发簪,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会纷纷效仿之。所以公子在外,务必不要轻易说出刚刚那些话,只怕会惹来麻烦。”
杨靖默默记在心里,他的脑海里还在寻思着刚才那人为什么要替他们付账,就听见楼下人群中,一片声浪袭来,他是情不自禁地朝下望去,因为居高临下,反倒看得很远,正好能看见笔直街道的尽头,行来几匹骏马,前后左右皆是黑色,唯独中间一匹白马银鞍,坐着十八九的少年,劲装,束发,纤肩细腰。 隔得太远,只隐约觉得那人骑马过金陵的蓬勃风姿,竟是让人一见难忘,心悦诚服。陈佑仪所过之处,人群沸腾,杨靖有点儿后悔,没有跟玉画去楼下,兴许能看清他的模样,看他到底配不配,那汹涌而来的欢呼。
“我真后悔!” 玉画回来,先连着喝了几杯茶水,
“后悔下去了吧?”
“后悔我没多念点书,多识几个字,这样我就能跟你形容仪王的样子,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而我现在只能说,天下无双,说得对!”
他们吃饱喝足,回到驿馆,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待。
“施人诚,” 来人深深施礼, “见过杨三公子!”
施人诚?杨靖和元裴交换了个眼神,是谁?他们初来金陵,就算有些名字之前有所耳闻,见了面也认不出人来。而施人诚这个名字,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人诚今日到访,是替主人传个口信,邀请公子和随从,有时间到府上一叙。”
“你家主人又是哪位贵人?”
“我家主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杨靖目瞪口呆,他们入京月余,连个官方接待的都没有,也没人给他们安排长久的住所,怎么一来就是太子?
“太子殿下,今日与公子闹市邂逅,旁听了公子的一番言辞,便视公子为同道中人。”
原来今日帮他们结账的,竟然是太子殿下。他所说的同道中人,又是什么意思?杨靖绞尽脑汁,难不成是自己对仪王一番大不敬的说辞,歪打正着地取悦了太子殿下?但那并不是他的初衷啊!
当今的太子殿下, 并不是宇文后所出。当年陈帝对宇文翩跹一见倾心,恨不得以天下赢之,只是宇文翩跹与寻常女子大异。宇文治对她视作掌上明珠,她自幼与家中兄弟一起习文练武,尤爱骑射,她聪敏好胜,视野自不是小家碧玉,对陈帝的青睐,嗤之以鼻:“宇文翩跹不做妾室,哪怕天子也不行”。当时的皇后,刚生下太子,体弱不堪,竟被她这等张狂的挑衅,气得长病不起,不久离开人世。
可想而知,太子与宇文后的三子之间的关系,多年来剑拔弩张。而自己阴差阳错,竟是陷入这等争端,杨靖不知该悲该喜。两天之后,在太子的安排下,杨靖搬离了驿馆,住进金缕巷的一处空着的官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靖手足无措,这些权力场上的争斗,并不是他之所长。他若能在这等事上游刃有余,也不至于杨家六个公子,被派到金陵当人质的,却是他自己,明明金陵宇文氏的授意,是他的兄长杨穆。
杨靖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没有等来洛阳父亲的指示,却等来了皇室家宴的请柬,而他就在这次家宴上,正式地见识了陈佑仪,和他所代表的宇文氏家族。
(中)
新建的皇家水榭,在一场缠绵的细雨之后,更显得水雾氤氲,每个人看上去都蒙一层虚妄,不真切。这与杨靖想象中的帝王家宴截然不同,不仅连一个近臣都没有,甚至陈氏旁系也甚少,当日入席者,皆是陈帝直系子女。陈氏皇族,枝繁叶茂,这每月一聚,是宇文后多年前定的规矩,子女幼时绕膝弄儿,甚得陈帝欢心。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封爵分府,规矩却是一直在的。
杨靖的到来,多少有些突兀,在皇子公主之中,拘谨得很。在北朝,杨氏虽然也是望族,在皇室家宴邀约之列,但那些皆是朝事,有规矩章程遵循着,而今日之事,诸家王子公主,竟是朝服也未穿,甚至连分桌菜品也没有。
“长公主生性多疑,她宫外的吃食,是一口也不动的。仪王呢,过午不食,其他诸位皇子公主也是众口难调,” 施人诚在他身边低声交代,他今日一直跟随杨靖左右,既是盯着他,也是教他熟识皇室的脸孔, “吃食酒菜会放在回廊之中的长桌上,想吃哪个,遣人去拿就好。”
“竟是这般……” 杨靖没有说下去。
施人诚心领神会地笑了:“皇后娘娘只怕与公子心目中的‘母仪天下’,略微不同,还要靠公子日后,自行参悟。”
这话听不出褒贬。
太子在水榭庭中,几个与他亲近的兄弟,或坐或卧,宽袍大袖,随意得很。他时而会朝这边瞧过来,但并没有将杨靖叫过去,介绍给他诸位兄弟的意思。太子对他的态度,杨靖有些摸不清楚。他无疑是欣赏自己的,但他若即若离,杨靖看不清他的招数,也实难应对。
“以亲近宇文为主,他姓次之。” 那是父亲曾经的嘱咐,杨靖也因此,得以云淡风轻地处理与太子的远近。
在桥边的廊下,围桌而坐的,则是截然不同的一群,一看便知是宇文后的亲出,不论男女,皆是美貌不凡,举手投足,一种浑然天成,不拘一格的气势。施人诚给他一一指出哪个是谁,与太子那边不同的是,宇文后的皇子公主皆在一处,六公主甚至着了男装,酷似她母后当年。“
陈佑仪背对着杨靖的方向。他今日竟未束发,长发低垂,一袭玉色长衫,无由来地安静。
“三哥,陪我过几招,就三五招,行不行?”
那个被唤做成王的少年,想是刚刚练武归来,一身劲装就来赴宴,追着黏着他的兄长。
“你莫要胡闹,我今日穿成这样,如何跟你过招?” 仪王嘴上虽这般说着,举止上却宠溺得很,任他拦腰抱着自己,也未加阻拦。
陈佑成打量着他:“三哥这一身,真是下凡仙子一样!仙子就发发慈悲吧,佑成真的想把新学的招数,练给仙子看看!”
杨靖不免寻思这辈分,陈佑仪为宇文后第三子,可陈帝子嗣甚众,除了太子,还有庶出的皇子,跟太子坐在一起的,少说也有三五人,年纪看起来都比仪王年长,陈佑成叫仪王三哥,他想不通,又不太问得出口。
“皇后娘娘的皇子公主,皆有她宫里的排行,因他们也是宇文氏的血脉,甚至也以宇文为姓的名字,” 施人诚瞬间便洞悉了他的疑惑, “这自然是陛下恩准的,但是在宫外也不收敛的,唯有成王。公子你看,文王,仪王,和两位公主就不会这么鲁莽。”
“这又是为何?”
“成王性格长相,最像陛下,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这是幺儿独有的专宠。”
杨靖微微摇头,透露出不悦之色,心想,这也太不成体统,如何能这般置宗族长幼于不顾呢?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那两位王爷却是已经斗起剑来。陈佑仪长发长衫,并不是动武的装扮,估计是拗不过成王。
两人之间,明显陈佑成的武功底子更好,别看他年纪小,从筋骨上看,确是个练武的奇才,杨靖也是习武之人,不禁看得仔细起来,陈佑成的剑术,力道用得极巧,若不是陈佑仪仗着他自己体态轻盈敏捷,硬碰硬,他是吃不住陈佑成三五招的。两人一人长衫,一人劲装,一玉一碧,在斜风之中,远远看去,竟煞是好看。陈佑成急于求成,陈佑仪则是心思极为细腻,能准确找到对方的破绽,出乎杨靖的意料,接了十几二十招。
“三哥,你看好了!”
陈佑成说完,鼎力仗剑,刷过仪王的剑心,直至剑芒,突然施力压之,仪王倾身抽剑,试图躲开,成王却书剑挽出一朵剑花,纷繁之中缠住了仪王。这必定是他口中所谓的新学的招数,脸上露出孩童般得意的笑容。就在他咄咄逼人地迫仪王节节后退的瞬间,一把银光横空而来,一招破了成王的纠缠。
“王爷今日来是为了与皇后娘娘共奏拢烟琴,好生生怎斗起剑来?”
这人正是镇国将军宇文谅的长子,宇文赫。宇文赫二三十岁的模样,剑眉朗目,身高臂长,伸手将仪王手中的剑收了回去。
“宇文赫,你为何不能让我赢三哥一次?”
“这还不算你赢?” 陈佑仪伸手理了理额前乱发,松了口气,“难不成还非得扎你三哥几剑才算赢吗?”
“呸呸呸,佑成怎么舍得伤三哥?”他说完,扭头斥责宇文赫,“你不过是仗着‘归云剑’天下名器而已,你敢用普通宝剑,跟本王比试吗?”
“你行了!别总是难为宇文赫,赶紧下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再洗把脸,看你这一脸的汗呐。”
归云剑?杨靖大惊失色,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施人诚。施人诚微微点了点头,宇文赫手中的正是百年来大名鼎鼎的旷世兵刃,归云剑。因杨靖也是习武爱剑之人,归云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他上次听说,此剑尚在北地,怎么会到了宇文赫的手中?
“这是今年宇文赫受封伯爵时,仪王送他的贺礼。”
“归云剑又怎会在仪王手中?” 杨靖低声问道。
“仪王想要之物,世人还不挤破了脑袋帮他找?” 施人诚这话说的好似揶揄,又仿佛是认真的,“况且你看他馈赠之人,那是镇国将军府的长子,能仗剑入宫的,又是何等的恩宠?镇国将军府,是陛下面前的,第一亲贵。” 即便他们身处角落,施人诚依旧压低着声音,遣词也是经过揣摩,唯这亲贵二字,竟是大有深意。
不大功夫,仪王已经在宇文赫的跟随下,朝水榭之外走去,他离去时似乎变了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太子的近侍过来跟他们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来了,传了旨,可留可去。施人诚听完,目露凝重之色,杨靖看得更糊涂了,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便去与太子告辞。
“本想将公子介绍给父王,不想父王却不来。让公子白来了一趟,下次的吧,” 太子一边朝外走,一边问他, “施先生想必也跟你说了些本王的兄弟,公子可有对哪位印象深刻?”
杨靖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这话只是试探,他恐怕是要错得离谱,不如凭心而论。
“回殿下,那应该便是,成王了。”
“哦,为何?”
“成王确是个练武的奇才,假以时日,必将威震天下。”
太子在心里笑了,这个呆子,只怕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在陈佑仪在场的时候,还只注意到陈佑成的剑术和武功,这也正是他欣赏杨靖的原因,他的专注,他的不为所动,与众不同。
杨靖在宫墙外一片垂柳之下,等着接他的马车,周遭突起一片蝉鸣。先是一队侍卫出来,接着走出一身白衣的,正是陈佑仪,他头发已经梳起,换了一身紧肩束腰的劲装,轻身上马,他与宇文赫 在马上低声说着什么,他手拽缰绳,调转方向,纵马朝杨靖过来,停在面前,低头看着他:
“杨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