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火热连载的小说《剑似生平》的作者是眉如黛,该书主要人物是顾怀昭应雪堂,剑似生平小说讲述了:顾怀昭愿意为应雪堂做任何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师兄永远都是那个最重要,也是他最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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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生平》精选:
应雪堂这才把长剑收回鞘中,扶着老树,缓缓走到顾怀昭身边。
他把顾怀昭从头到脚省视了几遍,发现这人只受了些皮肉伤,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身形晃了一晃,强撑着打坐了半晌,嘴里又吐出一口淤血,脸上却露出些病态的潮红。
应雪堂心知不能再等了,于是在顾怀昭人中穴上按了几下,把人叫醒了,嘴里含糊道:“师弟,顾师弟?”
顾怀昭挨了肖枕梦那一招,登时失去了知觉,如今回过神来,发现毒郎君已经走了,师兄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简直大喜过望,直说:“师兄,那人怎么走了?没伤着你吧!”
应雪堂丹田刺痛,内力堵塞,连说话都有些勉强,强自按捺着挤出笑来:“没事。”
顾怀昭暗暗打量着自家师兄,见应雪堂嘴唇有些发白,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双颊却透着一抹淡淡的血色,心里也猜到有些不妥,想了半天,灵光忽然一闪,试探着问:“锦盒呢?师兄,锦盒守住了吗?”
应雪堂不愿跟他多作解释,眸色微微一沉,敷衍道:“别乱想,你好好休息。”
顾怀昭像是突然开了窍,愣愣地追问了一句:“锦盒不在了?”
应雪堂自顾自地闭目调息,留下顾怀昭呆立一旁,只以为师兄是把锦盒交了出去,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他一时间泫然欲泣,哆哆嗦嗦地说:“师兄,我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应雪堂过了半天,才明白顾怀昭误会了什么。他伸出手去,想在那人头上轻轻摸一摸,快碰到时,陡然警醒过来,沉着脸说:“没事。”
顾怀昭喃喃自语起来:“应师兄,我一定会对你极好的。我会好好待你。”
应雪堂只觉啼笑皆非,正想装出嗤之以鼻的模样,心中情绪却无法平复,一度涌起阵阵暖意,过了半天,才勉强笑道:“我受了些内伤,这几天,不能赶路了。听说中了毒郎君的八音九调的内伤,发作起来难看得很,怀昭师弟,你先回紫阳山吧。”
他难得像此刻这样宽怀大度、替人着想,偏偏顾怀昭并不领情,直愣愣地看了应雪堂好一会,还问了句:“应师兄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应雪堂听到这毫无来由的一句话,皱了皱眉,只敷衍道:“我自己有数。”
顾怀昭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如果是后来的九调,通常是内力枯竭,要好好修养;如果是前面的……淫、淫邪之音……”他说到了这里,忽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耳朵通红,止不住地结巴,“我听说,听说……”
应雪堂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戾气,也不言语,只笑着瞧顾怀昭。
顾怀昭满头大汗,心跳如鼓,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附近要是有勾栏的话,我背师兄去,以后你不说,我不说,照样可以……修天师道……”
应雪堂神色阴冷,一双眸子像是砚台里的新墨,暗到了极致,反而笼着一层锐利精光,冲顾怀昭微微一笑:“我自有分寸。”他见顾怀昭仍手足无措地守在一旁,终于一点点把嘴角的笑意敛了,“师弟怎么还不走?”
顾怀昭头也不敢抬,嗫嚅说着:“我背你去吧。”
应雪堂为了应付肖枕梦,自是做足了十全准备,内伤远没有顾怀昭想象的那般严重。他原本打算一劝走顾怀昭,就强行理顺真气,要是实在按捺不住,去勾栏一趟也无妨,可顾怀昭这样一劝,他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这个脸,没等人说完,就脸色一沉,席地打坐起来。
顾怀昭多少知道自家师兄心高气傲的毛病,想了半天,指天立誓道:“应师兄,我指天立誓,如果我说出去,就罚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可他越是这样好言好语,应雪堂越是想到之前的客栈一夜,认准了顾怀昭睚眦必报,也要看他出丑,越发勃然大怒。
顾怀昭看应雪堂神情冷峻,已经开始运功调息,怕他分神,渐渐地不敢再劝。
然而应雪堂哪里静得下心来,脑海中一会儿是眼前万分可恨的顾怀昭,一会儿是数天前被他百般亵玩的顾怀昭,打坐了半炷香的工夫,仍是真气如丝,寸步难进。
应雪堂脸色铁青,正要强提一口真气,打通丹田阻塞之处,然而一睁眼,看到顾怀昭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痴如慕,竟然显得有几分动人,喉咙一甜,心魔陡生,居然又吐出一口淤血来。
顾怀昭被他吓得脸色煞白,又喊了一句:“应师兄!”
应雪堂气得浑身发颤,浑身情欲如潮,正要拼着功力大损,压下内伤的时候,顾怀昭终于忍不住点了他腰间软麻穴,之后又一不做二不休,把应雪堂哑穴也一并点了。
应雪堂骤然受制于人,满脸惊怒之色,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生啖其肉了。顾怀昭不敢跟他对视,双手发抖地解下应雪堂的发带,把他眼睛草草蒙上,颤声说了句:“我去附近请、请花娘来。”
应雪堂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远去的脚步声,以为顾怀昭真去找人了,可不到片刻,脚步声又绕了回来,在附近踟蹰不前,来来回回地打转。
低哑的,是顾怀昭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师兄,我找来人了,不能再等了。”
说完,又过了好一会,才有只满是剑茧的手伸了过来,手心滚烫。
四
(此处意会1860字~)
云收雨散后,顾怀昭筋疲力尽地昏睡了半刻。
他忧心忡忡的,在梦里还一个劲地想着善后的事。半梦半醒之际,一度觉得自己被谁揽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怀昭一下子惊醒了,天还暗着,应雪堂背对着他,气息平稳。
顾怀昭只记得倒在应师兄身上的事,醒过来之后,看到两人分开睡着,以为自己没有失礼,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想站起来,可刚迈出一步,腿就直打摆子,好不容易站稳了,后面却热辣辣地疼
他试探着去摸的时候,只觉得那里又热又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发觉背后有两道目光热得灼人,回过头去看,见应师兄沉沉睡着,闭着双眼,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到溪水边草草洗了两下,把衣服严严实实地穿好了,这才吃力地走了回去,把师兄肩上的草屑拈去,长发绾好。
应雪堂直到这个时候才睫毛轻颤着睁开眼睛,顾怀昭脸上堆满了笑,没事人一样殷殷招呼着:“师兄!”
顾怀昭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也不知道昨晚哭着叫了多少声,好在应师兄一直低着头,没有多加质疑。
他用手背在自己滚烫的脸上使劲擦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师兄,我把人送回去了。昨晚的事,我向你发重誓,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应雪堂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顾怀昭,漆黑的眼珠子像滚烫的雪、冰凉的火焰,精光慑人,又傲得不屑于低头。
顾怀昭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地笑道:“师兄就当没有发生过……”
应雪堂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半天才嘴角微翘着问:“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顾怀昭哪有他这样心思敏锐,闻言更是一个劲地指天立誓,也没想到若是真请了娼妓,加上顾怀昭、应雪堂,已经占了三人。
他看应雪堂笑了,只以为师兄伤心过度,都糊涂了,还不住劝着:“我知道应师兄想修天师道,只要奉道之心不改,这点蝇头小事算不上什么。”
应雪堂垂下眼睫,脸上阴晴不定,忽然问了句:“你也想修天师道?”
顾怀昭怔了怔,想不透师兄缘何有此一问。他历经前世,自然记得应雪堂上一世是紫阳山主,无双君子,修天师道,断绝姻缘,一身剑术冠绝天下,不像自己,被早早逐下山了。
他把前尘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哪里比得上师兄,以后大概会……修俗家道吧。”
应雪堂薄唇紧抿,沉着脸望着他,像是有些震怒,厉声问道:“你想娶妻生子?”
顾怀昭被他看得有些瑟缩,把实话都吐了出来:“我大概是……一个人过一世吧。”
应雪堂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缓和许多,温声细语地劝了他几句:“师弟年纪轻轻,何必悲观厌世?紫阳山上上下下,戮力齐心,同进同退,岂会孤身一人。”
顾怀昭讪讪笑了两声,一瘸一拐地把马牵了过来。
应雪堂站在一旁,拾起落在地上的发带,用手指把玩了一会,脸上似笑非笑的,好半天才将如瀑青丝束起。等顾怀昭走近了,他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按在马鞍上,将自家师弟不动声色地困在双臂之间,语气却直如正人君子,轻声道:“顾师弟昨日刚与人动过手脚,先休息几日吧。”
顾怀昭离他胸膛只有半尺之遥,红着脸想退,脚下一软,被应雪堂轻轻扶住了。
指腹下的腰身消瘦,半点看不出衣服褪尽后,在自己身上起落时的景致。
应雪堂也不知道被何种想法驱使,手往下移了几分,在顾怀昭臀上轻轻摸了一把。顾怀昭被他揽住,神魂荡漾之际,哪还分得清他做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应雪堂却凑在他耳边又问了一次:“师弟,休息几日再动身吧?”
顾怀昭呼吸之间,都是应雪堂身上的淡淡香气,像是覆满花枝的雪,把团团香味裹住,凑近了才能闻到幽幽的一股冷香。
顾怀昭面红耳赤,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含糊道:“用不着,不要误了师兄的正事,这点小伤──”
他昨夜与肖枕梦交手时受的轻伤,确实是无足挂齿,观应雪堂的气色,润泽得几乎从内里透出光来,应该也是内伤无碍了。可顾怀昭刚说到一半,就听见应雪堂低低一笑:“当真是小伤?师弟嗓子都哑了。”
顾怀昭浑身一震,红晕未褪的一张脸抬了起来,似惊似惧地看着应雪堂,双眼中流转着不自知的情意,刚和应雪堂目光对上,就吓得颠三倒四地岔开话头:“对了,锦盒还落在那恶贼手里,昨夜的事,一定不能就此作罢。”
应雪堂被他看得一愣,呼吸也快了几分,昨夜种种,自不在他算计之中,连应雪堂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情绪会高涨到这个地步,仿佛坐在篝火前,到处都是火星飞溅,把他也捂热了。
半晌,应雪堂才不动声色地拍拍马鞍,示意顾怀昭上马,嘴里极轻地附和道:“是不能就此作罢。走吧,离紫阳山还有几日的脚程,先换个落脚的地方。”
顾怀昭听见师兄要赶路,不敢耽搁,一个人吃力地跨上马背。
应雪堂上马后,把缰绳勒得紧紧的,领着顾怀昭慢慢踱向最近的村驿,短短一段路走了几个时辰,到了落脚处,还着意叫了间上房。
此时的顾怀昭早已汗出如浆,他为了让股间红肿之处能好受些,时不时挪一挪重心,挨到进房,用热水擦了擦汗,又昏睡了过去。他这一睡又是好几个时辰,等一觉睡醒,竟是发起了高烧。
顾怀昭恍惚间看到应雪堂在替他擦脸,看见自己睁开眼睛,师兄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他拉着师兄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说想跟师兄在山上练一辈子的剑,应雪堂在笑。
他说自己受尽冷眼,只有师兄一人关照过他,应雪堂也在笑。
梦里应雪堂任自己握着他的手,自己说到动情的地方,师兄装作平常,却听得仔细。大概是这个梦太称心如意,等顾怀昭退了烧,身体居然跟着好了七八分。
他从简陋的硬木床上坐起,看到应雪堂借着残阳余晖在写信,白衣宣纸被染成血色。顾怀昭披上外袍,一摇一晃地走到矮几旁,看着应师兄运笔如飞,写的正是被肖枕梦夺去锦盒一事。
想到凤城和应雪堂结交的那些江湖侠士,顾怀昭忍不住多嘴:“易夫人只怕会怪罪下来,不如都推到我头上……”
应雪堂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他一会,柔声笑了:“易三娘只怕没这个胆量怪罪我。”他说着,把信纸折起来,拿火蜡封起信封,叩门叫来小二,许了些碎银,让人去驿站送信了,做完这一切才续道,“何况锦盒是肖枕梦偷的,与我何干?”
顾怀昭听到应雪堂语气温柔,心里欢喜得不行,仿佛那场梦还没醒似的,顺着他的话接道:“也是,师兄功夫那么厉害,也打不过肖枕梦,如果易夫人自己去送,肯定一出手就败了。”
应雪堂眉头微皱,抬起手,捏着顾怀昭腮边肉说:“我打不过肖枕梦?嗯?”
顾怀昭被他捏得微疼,呆在那里,一时间心跳如鼓。应雪堂松开手,又摊平几张新纸,低声道:“他们还想看剑谱,就算有怒气,也会撒在肖枕梦身上。”
说着,他提笔蘸了墨汁,低头写了起来。顾怀昭凑过去看,认得是无双剑谱的剑诀,上一世师兄才一句一句教过他,转眼已是一辈子了。
应雪堂文不加点地写完开头几句,笔速忽然慢了下来,垂目细思半晌,才写寥寥数笔,讲内力如何从肩井穴运转至腕部太渊穴的时候尤其字斟句酌。
顾怀昭以为他忘了,几度想脱口而出,又怕师兄来问,只好捏着墨锭,眼巴巴地替他磨墨。
应雪堂在纸上写:气达关门,意沉中注。
顾怀昭看到他笔势,已经在心里先一步默念了出来:气达关门,意沉中注。
应雪堂在纸上写: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顾怀昭跟着默念: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他一时间心神飘忽,仿佛还跟应师兄凑在树下,在清凉如水的晨风中一同练剑,耳边是师兄在口述剑诀:点剑而起,心有天地;凝剑而立,落叶纷崩。收剑于怀,乾坤在抱;仗剑横空,搏天一击……
应雪堂看见顾怀昭嘴唇翕动,口里念念有词的模样,眸光微闪,把宣纸往里挪了几分,笑道:“顾师弟,这不是写给你看的。”
顾怀昭犹沉浸在树荫斑驳,剑光如虹的往事里,被应雪堂这么一说,人猛地醒了过来,往后连退几步,喃喃说了句:“对不住,师兄,对不住,我一时昏了头。”
应雪堂低头把剩下的剑诀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照着抄写了四五张,折好塞入怀中,然后才道:“之前偷学的剑招,也不要再练了。”
顾怀昭点头称是,人却魂不守舍。
“这套剑法精妙得很,没人好好教你,你自己只学个皮毛,练错一字半句,以后有得你头疼。”应雪堂一面劝诫,一面收拾好笔墨,发现顾怀昭心不在焉,不禁出声唤道:“顾师弟?”
顾怀昭这才回过神来,拿左手握住右手,慢慢使上力气,捏得右手腕骨啪啪作响。
应雪堂吃了一惊,把他左手强行拉开,厉声喝道:“顾怀昭!你这是做什么?”
顾怀昭怔怔看着他,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发着光,溢满灼灼的情意:“应师兄,不是让我不要再练,偷学来的……”
他说得极慢,连嘴唇都微微发白,竟是没办法好好说完这句话。
应雪堂却已经懂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师弟未免把我想得太过恶毒,我可没有想过,让你自废武功。”
应雪堂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正值门外有人叩门,他把顾怀昭往床上一推,一挑帘钩,把左右床帘拉拢了,这才含着怨气把门打开。
门外是易三娘的姘头,收了信,来打探虚实的,应雪堂强忍着怒气应付了一番,把人送出驿站。一切情况都如他所料,除了顾怀昭。
等他回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
应雪堂在屋里匆匆扫了一圈,再往床上一摸,只觉被褥冰凉,一纵身到了窗边,推开木窗。楼下马圈里只剩下一匹马。
他在屋里几乎坐不住,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在凤城客栈的时候,顾怀昭穿着粗布衣衫,顶着风,背着长剑走进来,跟小二打探他的模样。那人千里迢迢,为见自己一面而来,怎么会说走就走。
顾怀昭这一去,半夜才回来。
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拿身上的碎银,找厨子专门做了几道应雪堂爱吃的菜,拿食盒装着,一路夹紧马腹,赶回驿站。
他见客房里黑灯瞎火的,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把油灯点着了,然后才借着灯火,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到桌上,嘴里喊着:“师兄,来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菜。”
应雪堂靠在窗边,怀里抱着长剑,仍闭目坐着。顾怀昭走过去,发现应雪堂额角全是冷汗,踟蹰半晌,大着胆子,用袖口替他拭了拭。
应雪堂慢慢睁开眼睛,看桌上是有一两道合口味的素菜,这才站起身,挪到桌旁坐下。
顾怀昭腆着脸把一碟团圆如意往应雪堂身前挪了挪,小声道:“师兄,这也是你爱吃的。”
应雪堂从未尝过这道菜肴,见顾怀昭这样殷勤,默默夹了一筷。炸得酥脆的油皮裹着红绿豆沙,淋上糖,甜得过了头。极少人知道他嗜甜。
一顿饭吃下来,只有顾怀昭一个人说话。应雪堂吃一口,顾怀昭便插一句闲话,来回斟一轮素酒。直到桌上所有的斋菜都尝过一遍,酒过三巡,应雪堂才低声道:“师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顾怀昭目光游移了好一阵,才笑说:“我有一段日子,不怎么喜欢学剑。”
应雪堂抬头看了他一眼,扬眉道:“这倒是看不出来。”
顾怀昭一面替应雪堂布菜,一面小心翼翼地说:“是真的,我胸无大志,硬要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愿望,就是无灾无难,终老此生……”
他看应雪堂紧抿着唇,连筷子都不动了,更是战战兢兢:“我想一世偷生,混吃等死就好,可你要几分,老天爷偏偏就喜欢缺斤短两,再少你几分。想做皇上的只许你个王侯,想做富户的只许你个温饱。
“我只有这么一丁点念想,我要的这般少,什么也不争……可没有本事,连这一丁点,竟也不能如愿。”顾怀昭一口气说了许多,才敢再去看应雪堂的神情。
应雪堂看不出喜怒地坐着,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顾怀昭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直到应师兄来了,我跟着师兄练剑,比过去勤勉许多。演武坪也好,习武堂上也好,再没有受过奚落,就算在肖枕梦面前,也能替师兄挡下几招……”
应雪堂突然喝道:“够了。”
顾怀昭仓惶看着他,仍是不依不饶地把话说完:“我还想练剑,一辈子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我还想以后行走江湖有自保之力,如果真废了武功,我拿什么去争呢?”
应雪堂盛怒之下,猛地站了起来:“说够了吧!”
他站在那里,还想怒斥几句,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自己在顾怀昭心里,原来是这种形象?他把满桌菜肴胡乱推了一地,昏头转向地想了许久,看着怕得发抖的顾怀昭,终于放柔了语气,低低地问:“师弟,你怎么会这般揣测我?”
他看顾怀昭不肯说,又自顾自地想了半天:“我过去,不是也给你上过伤药……我不是也……”
应雪堂说到一半,自己多多少少猜到了答案。自己当年怀疑那人的武功来路不正,种种试探,虚情假意,原来都被看穿了?
师弟原来知道自己待他并不好?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对自己这般地……
这般地……
顾怀昭见应雪堂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顿火,站在满地狼藉中,面色苍白,动也不动,人虽然害怕,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师兄?”
应雪堂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怔怔地望着顾怀昭。
顾怀昭看他脸色确实不好看,人忽然急了起来,拽着应雪堂的手想给他把脉:“是不是内伤还没好?师兄,是不是哪里疼?”
应雪堂被他这样胡乱摸了几下,脸上反而渐渐有了血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顾怀昭,任他拉来拉去。
顾怀昭练剑,一半是为了自己说的那个缘故,另一半是为了得师兄的青睐,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此刻见应雪堂落寞站着,眼睛里波光万种,他脑袋里更是烧成了一团浆糊,围着应雪堂不住地打转,一个劲地嘘寒问暖。
也不知道顾怀昭叫了多少声师兄,应雪堂才像回过神来似的,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顾怀昭的发顶:“师弟待我真好。”
顾怀昭只觉心跳如鼓,半天才回过神来,满心欢喜地说:“那是因为师兄待我好。”
应雪堂脸上僵了片刻,他过去待这人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听顾怀昭这么一说,倒像在听另一个人的事,定了定神,才道:“我以后也会待你好。”
说完,还拧紧了眉头,恶狠狠地续了一句:“……断不会,废你的武功。”
顾怀昭亲耳听见应师兄应承下来,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只觉得自家师兄虽比不上前世那样对人真心实意,有君子之风,但也算不得太坏。
两人抛开芥蒂,一同把地上的碎瓷打扫干净,又商议了一阵回紫阳山的行程,夜色将尽时分才陆续躺下。
顾怀昭睡在里床,竭力给应雪堂腾出大半个床位,正苦苦寻觅周公的时候,忽然听见应雪堂解外袍的窸窣声响,没多久,木榻便一沉。
应雪堂翻身上榻,侧着身看了顾怀昭一会,以为自家师弟睡熟了,俯下身去,在他唇上轻轻一碰,这才拔出发上木簪,散发睡了。
顾怀昭一下子睡意全消。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披了件外袍,靠到窗边,在夜风中枯站了一宿。
徐徐凉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衫鼓风,不住地拍打身躯,直到天光破晓的时候,顾怀昭脸上的燥热仍不肯褪下。
两人之间,究竟算是何种关系?
因为再世为人,知道应师兄来日会飞黄腾达,所以跟前跟后,嘘寒温暖,换来日生死大劫,沾末微一点光?
因为历经生死,看过冷暖人情,忘不了那人的种种恩惠,所以投桃报李,愿意拿血肉身躯一点颜面,解他百忧?
顾怀昭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血脉贲张,心跳一声快似一声。
他把所有的赌筹压在应雪堂这一注上,死期越近,越是抱着佛脚供奉香火,一呼一吸都如履薄冰。
他把所有的心意投在应雪堂这一注上,不问死期,为他挡刀伤剑伤,挡白衣上可能沾染的尘埃。
那既是他平生最市侩、最贪生惜命的盘算,也是他最滚烫、最舍生忘死的一念。
那是他一双眼睛、整个世界,住进的唯一一个人,是他的最卑微和最不卑微。
只怕说喜欢,倒还是轻的了……
顾怀昭想到应雪堂那浅浅一吻,只觉得血液尽沸,手足无措,可再一细想,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有此举动,只以为是肖枕梦那柄紫竹箫另有什么蹊跷之处,这样一想,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顾怀昭吹着夜风,自顾自地出了一会神,又猛地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走到床边,替应雪堂细细把起脉来。可他只知武功,不通医理,号了半天,也只号出气血两通,脉象平稳来。
应雪堂仍闭着眼睛,脸上落着两抹扇形的阴影,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没有半点瑕疵,只怕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穷极一生,也雕不出这样一张脸来。
顾怀昭握着应雪堂的手腕偷偷看了几眼,只觉得师兄这样披散长发,闭目躺着,敛去浑身气势,倒像是容貌极美的女子一般,竟是有些看痴了。可没等他再多握片刻,应雪堂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顾怀昭看应雪堂眸色清明,不知醒了多久,吓得连退几步,颤声道:“师兄,我、我……”
他话说到一半,有心想问问紫竹箫的事,又怕吓着师兄,话锋仓促一转,红着脸道:“我,只是想,握握、握握手……”
应雪堂望着他,乌青色的眼瞳中倒映着顾怀昭缩小的身影,人并不动怒,反倒和颜悦色地一笑:“你握吧。”
顾怀昭顿时呆住了,他看着应雪堂,又想起在榻上假寐时,嘴唇上冰凉柔软的触觉。
应雪堂见他不动,眼中光华流转,竟把手抬了抬,送到顾怀昭面前,轻声道:“握着啊。”
顾怀昭闭了闭眼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家师兄,发现应雪堂确实在笑。
那人笑得一派君子气度,伸着手,像猛兽藏起掌缝间的利爪。
顾怀昭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应雪堂的手腕,只觉得师兄眼中光芒太炽,过了片刻,应雪堂才静静垂下眼睑,喃喃笑道:“最近出了许多事,都不好应付,我再多睡片刻。”
顾怀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才发现应雪堂就着这个姿势打起盹来。
顾怀昭站得太久,双腿颤颤,又坚持了半刻,实在忍不住单手抽过一张交椅,坐在床边,换了个姿势,
应雪堂闭着眼睛,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师父在后山给我划了个院子,有好花素酒,等回了紫阳山,师弟记得常来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