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小说《朱颜记》的主角是陆双行谢爵,是作者谷草转氨酸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陆双行是个好徒弟,那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个很好的师傅,好到他愿意放弃一切只为和他在一起。
热门评价:白切黑擅长装乖偶尔痴汉徒弟x温柔强大心怀天下师父
《朱颜记》精选:
谢爵白日睡了一天,到夜里反而阖不上眼。矮几上摊开着还没收起的书册卷宗,他没发现少了本。手中攥着蔷薇宝石花簪,闭眼就冒出团乌云似的光亮发髻,花簪正斜插在那团发髻上,随着步伐摇曳出光彩。他一手撑在木面上支起下颌,一手托着那花簪阖眼。乌云似的发髻往下,她的脸蒙上层薄薄的云雾、似真似幻,点着鲜红口脂的嘴唇却清晰无比,微微开合,像在诉说着什么。
他慌忙睁眼,不禁看了眼窗外,有些期望小徒弟能从哪里冒出来,覆盖住脑海中离奇的画面。
窗外下雨了。先开始淅淅沥沥刮在窗棂上,是沙沙细响;后来电闪雷鸣,惊开浓墨似的夜,化作嘈杂大雨。片刻后一道暗色的人影收起油伞立在门畔,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谢爵支起上半身,见陆双行裹着满身水汽进来,闻上去有些潮潮的。两人谁也没点灯,门还未掩上,一柱闪电倾斜,映亮陆双行湿津津的袖口。
谢爵先开口道:“刮风了?”他伸手把花簪放下,不着痕迹地拎过本书盖上。陆双行“嗯”了声走进来,闪电亮起,恰令谢爵能读懂他的口型,“打雷了睡不着,怪吓人的。”
“乱讲,”谢爵寻了件自己的外衣拿给他,“换这个。吓人还敢自己跑过来?”
陆双行笑笑不说话,乖乖把沾湿的外衣换下来。雪化尽了紧跟着又落雨,想必天将要大寒。谢爵其实不怕冷,架不住身子骨不行,不怕冷也得怕、自然就裹得厚些。师徒俩都不说话,安静地在黑暗中坐着。陆双行心知师父肯定睡不着,更没有要睡的意思。眼睛渐渐适应、自暗里悄悄打量,陆双行没发现那花簪,但他知道一定就放在手边。想了想,他托着师父的手,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唇边。两片嘴唇开合,柔柔地碰着谢爵的手背,陆双行轻声开口道:“小时候……我还以为师父是画骨呢。”
他本不抱希望师父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谢爵果然也分辨不出来,只是摇头道:“不明白。”
黑暗中,陆双行不易察觉蹙眉,他倾身过去点起油灯,灯芯蜷缩着跳出火苗,使他还没直起身的影子与师父的影亲密地贴在一起。陆双行没有再讲,而是把左手覆在师父的右手上,身躯内同一具玄黑的骨骸察觉到另一半,自皮肉下隐约发麻。谢爵手腾地缩了下,像是明白了徒弟刚才究竟说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双行收回了手。
谢爵摇摇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皮肉下的触动并没有随着手与手分开立刻消失,少许才平静下来。陆双行从袖袋里摸出两样东西,边放在案上边道:“我从司郎那儿把信物和书信要来了。”
所谓喻王信物,其实是个骨哨,手指长度,两枚音孔。那截骨头泛着古旧的黄色,显然是人或牲畜骨骸而制。画骨之骨永远雪白干净,从皮囊剥离后变得很脆,折断会发出裂玉似的脆响;然而被日光一晒又会转变为黑色、比精铁更坚硬,反被拿来制作玄刀。谢爵看了看,自己起身走到架前取来一小匣,打开了倒在案上。登时噼里啪啦掉个满桌,全是一模一样的骨哨。谢爵轻声道:“本来五个,拼起来正好一截女子的手臂长。”
“现在多了一个,”陆双行接说,他把琴琴瑟瑟带回的那枚骨哨拿起来,“可能是个男的。”
谢爵忍不住叹气道:“要是当年喻王钻壳的那具女尸留住就好了。”
说来也怪,画骨只有在皮囊中被杀死,皮肉才会化掉。如果只是褪壳离开,尸首会完好保留,只有脊椎倒数几节会稍软一些、也只有经验丰富的骨差和仵作才摸得出来。当年于村中,陆双行在师父怀中疼晕过去,醒来已在常悔斋。他是后来才知道那美人的尸首没了,不是被火烧成炭灰、而是化了。至于喻王为何骨骸是玄黑,又为何一分为二寄生在师徒二人体内,乃至当年它为何不趁乱逃亡,至今都不得而知。
一桌子骨哨乍一看怪骇人,陆双行把那封书信抽出来递给师父。他真的拿到手了才发现其实也不算空信,信笺上明晃晃就写着“凌花洞水月乡百先生”九字。骨差最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根本没人听说过凌花洞水月乡这地方,说不定是什么暗语。那字写得倒相当不错,苍劲有力。谢爵把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师徒俩都没看出什么花儿来,只好作罢。陆双行把那些骨哨慢慢拾回匣中,有枚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他去捡,终于察觉到书底下不平,大抵正压着那枚花簪。谢爵垂眼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注意到。他抿了下嘴,状似不经意间道:“我听琴琴的口气,她好像没跟瑟瑟提明年就要请辞的事。”
谢爵回过神来,应说:“是,她能放下也挺好。多少骨差放不下,追着画骨一辈子、恨了画骨一辈子,追着追着,命就搭上了。”
陆双行长在分骨顶十一年,骨差来去匆匆,有些人才刚眼熟,过了几日便消失。有些人看着他长大,只是同往常一样外出办案,而后再没能回来。对骨差来说每次分离都可能意味着永别,也因此那天师父自己跑出去、他才会置气。想到这里,陆双行蓦地说:“师父,你有想过不做骨差了吗?”
数十年已过,新骨差上任虽没有旧人死得快,可分骨顶早也不是刚设立时离了谢爵转不起来的样子。他说完看向师父,谢爵愣了下,反问说:“为什么不做呢?”
陆双行没有将心中所想诉之于口,转而语气轻松道:“师父要是不做骨差了,想必圣上会修座王府给你,当个富贵闲人挺好的。”他犹豫须臾,仍是继续道,“你已无愧于黎民百姓、无愧于‘谢爵’这个名字了。”
半晌谢爵都没开口,陆双行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师父。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僭越——不过僭越的事他做得多了去了。谢爵果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笑,把油灯端起来递到他手里,温声道:“回去睡觉吧。”
这倒也不是和和气气的逐客令。陆双行眼见着师父起身,过去门旁撑起自己带来的那把旧伞,转身看向自己。雨势时大时小,他悄声出了口气走到伞下,一手持灯,一手虚虚拢着火苗。伞在雨珠中向他身上倾斜,陆双行的视线被伞骨斜出一片泛黄的面。走到饮冰,谢爵的肩头很快已被雨水淋湿,他似是毫无所觉,垂眼看着灯盏里微微晃动的火苗,眼睑投下一片扇形的羽睫阴影。陆双行推门迈进门槛,回过头师父才将伞正在头上。他总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样子,轻声说着,“伞我先拿走了。”
陆双行点头,走到屋里。他端着油灯回首,只看见那把伞被风刮得轻轻颤动,没回常悔斋,慢慢移向了更远处的清水殿。
“如此这般,迟早你会死在同画骨的纷争里,”待人走远,陆双行才将心事脱口而出。他吹灭火芯,把灯盏随手放在桌上。“像所有骨差、像我一样。”
下过雨冲刷出一阵绿意,山顶上处处尽是草木清爽气息。前半夜陆双行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后半夜才睡踏实,今日难得晚起了会儿。天气反倒有些回暖,秋日最是让人琢磨不透。他换了身轻快些的衣裳慢悠悠往常悔斋走,还没进门便瞥见锦缎穿着裙装、兴奋地跑来跑去。陆双行还没说话,她兴高采烈地招招手,一溜烟窜进屋里,拉着谢爵的手又快步出来。
谢爵也穿着身素净的白衣,陆双行看看这一大一小的模样,叹气道:“又帮段叔带孩子啊?”
“小被儿要吃卧林村的蜜渍杨梅,”谢爵一面说一面低头看锦缎,锦缎立刻配合着露出牙要酸倒的表情,捂着脸挤眉。“老段盯着修刀房走不开,正好今日你我休沐,带她去算了。”
段渊既是骨差也是修刀房主事,琴琴那刀断了须得重铸,半分差错都出不得,他且得盯上几日,没活儿干的人自然就得帮他拉扯孩子。不过卧林村的蜜渍杨梅皇城里也有得买,还要驾车赶过去,想必是锦缎玩心又收不住了。
三人下山去寻马车,陆双行自觉坐过去驾车,谢爵和锦缎坐在后面。锦缎两手比划,谢爵干脆也跟她比划,只是比划得不太熟练,瞧着有些好笑。锦缎腾地按住他手摇摇头,又指指自己嘴巴,意思是要他说话。
谢爵只好道:“一来一回四十里呢,你爹要你晚上回分骨顶,不许在外面游荡。”
锦缎鼓着嘴使劲摇头表示抗议,陆双行当即接说:“你就惯她吧,早晚越大越不着家。”
谢爵忍不住笑,转头冲锦缎道:“小被儿,你双行哥哥又吃你醋了。”
锦缎扭身冲陆双行吐舌头,陆双行才不理他俩调侃自己,架马上路。卧林虽是个小村子,产的杨梅品相极佳,地方又山清水秀的,皇城里富贵人家爱去踏青。分骨顶的车马不做标示,看上去普普通通,师徒俩大抵就跟带着自家小妹出门玩的公子哥差不多。
路途并不颠簸,谢爵很快便倚着车架睡着了。锦缎不扰他,爬过来跟陆双行挨在一起,指指谢爵,又转头看向他。陆双行目不斜视,低声道:“昨晚没睡好。”
锦缎点点头,抱起两腿和他一起专心看路。陆双行想了想,轻声问说:“怎么不许他比划?”
锦缎抿起嘴,手胡乱比划了两下,又指指自己嘴,摇了摇头。这回陆双行大致看懂了,试探道:“总是比划……就不说话了?”
锦缎点头,冲陆双行做口型。陆双行微微侧过眼看罢,轻轻重复说:“不能不说话。”
锦缎再度点头,爬回谢爵身旁,蜷起腿缩成一团,也闭上眼睛。这不由令他回忆起了老段捡到锦缎那天。她被家人藏在被褥里,老段听见了她被大火呛得咳嗽、这才发现大宅里还有个活人。可惜这孩子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烟雾呛坏嗓子,不会说话,连究竟几岁都不好估摸。段渊就给她起名叫锦缎,因为是在被子里发现的,大家爱叫她小被儿。
画骨逃亡时放的一把火葬送了分骨顶每个孩子的过去,也给了他们另一种新生。他们有的选,可以不做骨差;但总要有人去做骨差,为什么不是自己?
陆双行禁不住回头,这小丫原来没睡,睁着大眼睛和他对望一眼,傻笑起来。他出了口气正过头,不知不觉也笑了。
卧林村村口就有茶摊,来往不少车马,打上二三两渍好的杨梅和梅酒到几里外的湖畔踏青再好不过。马车一停下谢爵就醒了,揉着眼睛问说:“到了?”
陆双行向师父伸出手,谢爵搭了把下来,锦缎早蹿出去了。师徒俩不紧不慢往茶摊去,帐子下坐了不少人,就着几口酸甜梅子高谈阔论、好不热闹。这人来人往的,茶博士却不知上哪儿瞎忙去了,等了半天才把茶点杨梅端上。梅子把糖水和瓷碟也染得绛红,插着几只竹签,锦缎跪在长凳上吃得腮帮子鼓起来。她往桌上一趴,窄窄的凳子顿时前倾,险些把谢爵掀下来,惊得陆双行也倏地站起身,茶帐下诸人纷纷转头看向这边。谢爵尴尬不已,手在桌面上点点,“小被儿坐好,没规矩。”
锦缎一笑,露出满口也染成红红紫紫的小牙。她乖乖坐好,把插着杨梅的竹签递到陆双行嘴边,陆双行摇摇头,眼睛却是看着师父。
谢爵略微侧身,不知看向哪里出神。茶帐外游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他像是一尊揣了满腹心事的像,静止不动。陆双行愣了下,突然开口道:“为些梅子来回驾了四十里车,小被儿多吃点,酸倒你的牙,看你还闹不闹了。”
他开口,似是把谢爵思绪又拉回了茶摊内。谢爵正过身子,笑笑说:“玩一会儿可要回去了,给司郎他们也带点吧。”
锦缎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几颗杨梅,忙不迭跑了,估摸着是去撵鸡惹狗。她跑了,陆双行才低声道:“师父刚才看什么?”
谢爵蹙眉,思量须臾才轻声答说:“刚才突然听得异常清楚,怪吵的。”
多数时间谢爵并非完全无法闻声,而是像耳朵上盖了层绢布似的很模糊。听力突然清晰,音色像潮水般倾斜进脑海中,自然有些不舒服。陆双行干脆起身坐到他旁边,“现在呢,能听清楚吗?”
“很清楚。”谢爵答说。
聋了好几天,突然又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回温。师徒俩蓦地沉默片刻,谢爵那眉心越拧越紧,小声道:“真的挺吵。”
其实茶摊内充其量声儿大些,不算吵嚷。陆双行站起身,“回车上吧,小被儿玩够了知道自己回去的。”谢爵点头,师徒俩一前一后往马车走。
雨过天晴,树叶虽已沉淀成浓绿,金灿灿的暖光一晒,不经意间还以为是夏日。车帐放下,把热闹一并也拦在外面。掀起窗布从此处还隐约能瞧见茶摊,谢爵拨开了朝外看一眼,慢吞吞道:“半晌没看见小被儿了。”
他刚说完,一双手轻轻拢在耳旁,脑海中无比清晰的热闹猝然消失,进而涌进嗡鸣。嗡鸣声似是悠长鼓噪的尾音,慢慢融化进血脉中消散,只剩下长久的安静。谢爵忍不住回头,陆双行的手跟着他转头的动作微微侧过去,眼睛倒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没事,”谢爵拉过他的手放下,“一会儿就好了。”
“以前没这样过。”陆双行担忧道。
从前谢爵那耳朵是受了寒、身子不舒服才时灵时不灵,总听不见他也不可能谈吐清晰。近几年好几天听不到声音是越来越常有了,陆双行总有种有天师父会彻底听不见的惶恐。
假如他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唤了,简直像噩梦一样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