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小说《太上忘情录》的主角是作者,是卫烊燕西林247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卫烊认为和燕西林在一起问题不是很大,但要燕西林喜欢他上他,并且承认自己喜欢他,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热门评价:死鸭子嘴硬傲娇攻/白切黑切白套娃受
《太上忘情录》精选:
晨光熹微,汪家宗祠。
汪家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建筑投下的大片阴影里人影憧憧。族长汪瀚海背着手面对所有微微仰着的脸,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激动,此刻却只能强行按耐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自先祖被小人陷害而陨落,我汪家受到诅咒退居此地已有一千年。这一千年来,我们家族受到各方耻笑,被中原武林除名,到现在后辈们甚至没有听说过我们家族的名字。这一切都是拜那位小人所赐。”
他停了一停,等底下的骚动平息了以后才接着往下说:“为了打破诅咒、重振家族,我们走上了复活先祖的道路。这不是一条简单的路,我们承受着争议,背负着误解,终于成功近在眼前。明天就是最后一次祭祀的日子,明天就是先祖复活的日子。我们汪家重振荣光指日可待。”
“这一次犬子汪洋被选上成为主祭,作为父亲我也非常骄傲。能够为先祖的复活和家族振兴出上这一份力,是他的荣耀。”
掌声雷动,有人背过身偷偷擦泪。在一片激动的欢呼声中,有一个清亮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汪夏兰大声说:“我反对。”
汪瀚海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和颜悦色的说:“兰兰,伯父资道(知道)你没被选上做主祭心里有气。但人选是所有人一起选出来的,你要听话。”
有个中年人不满地斜了汪夏兰一眼:“女娃子想做主祭本来就是痴心妄想,族长你何必这么惯着她?关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看她还多不多嘴。”
汪夏兰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十了连亢龙有悔都练不会的小叔叔?”
那中年人脸色青白就要发作,被汪瀚海一个手势制止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了后面。
汪夏兰拍掉朋友阻挠她的手,固执地说:“伯父,侄女不是为了没有被选上而不平。只是为了复活先祖这个荒唐的想法,我们已经损失了九个前辈。他们都是天资过人、受人敬仰的前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先祖……”
周围传来不赞同的议论声,汪夏兰无视了他们,拔高声音继续说下去:“为了一个早已逝去的人牺牲家族的未来,这真的值得吗?这难道不会让小辈们寒心,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前人吗?”
汪瀚海脸色一变,严厉地训斥:“胡闹!胡言乱语!先祖岂是我们能望其项背的?”
汪夏兰还想再说什么,被朋友重重拉了一把,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第二天。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光线穿过厚厚的云层,给万物蒙上模糊的影子,落在一片山丘上,在顶上勾勒出金黄的轮廓。这片山丘偎着背后的大山,周围野花野草丰茂,独独它草木不生,像是有人定期来除草似的。
现在山丘前的巨碑从小丘的阴影里浮现出来,年代久远的碑石上带有不少风化的痕迹,残留着刀枪留下的道道白痕,它们还记着这儿发生过的争斗,刻的什么字已磨损得看不清了,只隐约见得最后一个字似乎是个“墓”字。
山丘周围是大大小小不平整的坟头,竟是一处乱葬岗,间或可以见到折断的箭头和生锈的断剑,剑的另外一半已无从可寻,也许留在敌人的身体里也埋在黄土之下了。大地这样仁慈,敞开了胸怀,谁的尸体也不拒绝。
今天也许要下雨,至少也是个阴天,云没有要散的样子,乌沉沉地堆积在天边,阻挡着太阳的企图。在第一声闷雷响起时,山路尽头出现了一行人,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领头的是一个长须老人,背后两个青年举着幡,再后面是个衣锦佩玉的中年人,面容与长须老人颇为相似。他们的背后跟着近百人,全奇异地沉默着,背对着太阳走来,氛围肃穆。
若非他们脸上的神情与忧伤无关,幡上悬挂的也不是白布而是黑布,定有人会疑心他们是送葬的队伍。
这支奇怪的队伍穿过乱葬岗来到巨碑前,立刻有人手脚麻利地扫清了地面的尘土,巨碑附近的土地并不是全然平整的,在它之前有一个小小的土包,直径与一人的身高等长,隆起人的小腿那么高,尺寸正是一个单人墓的大小。他们避开这土包摆上供桌,香火、祭品一列排开,祭品都用大瓷碗装着。等到一切准备停当,汪瀚海便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望了眼天边,天色越发阴沉了,说:“看样子要下雨,我们快开始吧。”
上香行礼,以酒祝天,清澈的酒液在风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溅湿了脚下的泥土。汪瀚海念着祷词时,以汪洋为首的所有人都崇敬地低下了头,只除了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女汪夏兰,她横了汪洋一眼,这就是那个取代了她的位置成为主祭的男人。她被她的同伴拉了一下才不情愿地垂首,跟着众人念念有词。
风猛烈地吹起来,黑色幡布猎猎作响,人群保持着静默一动不动,像是风中的卫兵整齐地守卫在族长之后。他们全神贯注地注视汪瀚海焚香的动作,没人看到土坡顶上悄无声息地裂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仿佛有人在后面将土层推开了一道口。
“……魂兮归来!”汪瀚海振臂向天,碎碗于地。狂风起,百草生,闷雷滚滚,鬼哭猿鸣,一时间仿佛有无数鬼影从地下升起围绕着老人,又在一道闪电过后消失于无形。
土坡上的裂口更大了。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出来似的。
这之后,他仿佛耗尽了精神,一下子显出疲惫的神色来。有两个人要上去搀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他站在原地独自喘了两口气,缓过神后向儿子示意,汪洋便迈着沉稳的方步从人群中上前来。
汪夏兰身形一动就要上前阻拦,被一左一右拦住了,她面露不平之色,只恨恨盯着前方。
汪瀚海看着汪洋,这时才显露出一丝忧伤而骄傲的神情,仿佛要说些什么,又强自忍住了,只在汪洋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张相似的脸孔彼此凝视。汪洋对他点了点头,一拂前襟,在供桌前跪了下来。此时一阵激动的低语也在人群中水波一样散开。
雷声越来越密集,雨就要下了。
汪瀚海定了定神,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把砍刀,砍刀磨得雪亮,刀片很薄。刀高高地扬起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刀尖,屏息期待着。他下定了决心,刀影一闪,汪洋慷慨就义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蓦地,一道闪电劈亮天空。
一只手从土坡中伸了出来。
圆形土坡之上,凛凛地伸出一只孤单的手。接着裂口越来越大,土块扑簌扑簌地滚落而下,人群中有人捂住了嘴。没有人敢出声,刀堪堪停在脖子上方一寸的地方,再慢一步就要砍下汪洋的头颅。此刻,这两人也忘却了自己的任务,被这只手吸引了注意力。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直劈山头。天地之间明明暗暗,雷声滚滚,狂风四起。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手的主人慢慢从缺口中爬出来,先是半条胳膊,然后是黑色的后脑勺。这是个瘦弱的年轻人,衣服烂成了布条勉强挂在身上,皮肤苍白,显出常年不见太阳的颜色 ,他咳得像是要把肺全咳出来一样,弓着身体颤抖。他爬得很艰难,用手指扒着泥土,爬两步就歇一会儿,肩胛骨轮廓明显,随着他的动作张合,像一只破茧的蝶,他的坟就是他的茧。
好一会儿,他才从坟包里爬出来,用手肘撑着身体转了个身,脱力地躺在他刨出的土堆中,张着嘴呼吸。
恰其时,一道人们未曾见过的巨大闪电照亮了半片天空,枝状的天火贯通而下,仿佛要毁灭这个世界。
而刚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年轻男子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疲惫地闭着眼睛,胸膛因为闷咳短促地起伏。他的脸庞在闪电投下的光影里明暗分明。
然后雨瓢泼而下,转瞬间就浸透了人们的衣衫。
不知道什么时候汪瀚海手中的刀已经掉落于地。他面朝着神秘男子缓缓跪下,嘴唇扭曲地颤抖着,额头重重地贴到地面上,声音颤抖着:“先祖果真复活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汪家终于要摆脱诅咒了。”
在他身后人们同样匍匐于地,不是出于对族长的模仿,而是出于内心真实的敬畏。
“恭迎先祖。”他们喃喃,“天佑有汪。”
年轻人对此一无所知,雷声,或者人群的声音在他耳里都模糊而遥远。他在土层之下停留得太久了,五感还没完全恢复,现在万事万物不过是模糊的影子。只有雨滴落在皮肤上的触感真实而鲜明,他张开嘴让雨水浸润干燥开裂的嘴唇,雨水冲刷身上残留的泥土,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渐渐地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从一片混沌中浮现出来。
人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汪家先祖有所行动,面对这样的情形谁也没有经验,他们站起来,互相打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人人都是欢喜的,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在人群间传播。有人在后面发狂地叫着。
汪家族长对着先祖的方向长揖一躬:“后辈唐突了。”挥手指挥两个机灵的小辈上前将先祖搀扶起来。他们就地砍了两棵树,造了个简易的担架,将年轻人护在队列的中间。他的皮肤烫得像地府的火海,后来有人宣称先祖的体温在他们的皮肤上留下灼伤的水泡,烧伤花了一个月才痊愈。
年轻人迷迷糊糊地被他们搀起来,半知半觉地上了担架,人们沉默地忍耐着大雨,他仰面朝天,只能见到阴沉的天空,和偶尔进入视线的半张脸。下山的路是倾斜的,抬着他的人尽量维持着担架的平稳,但仍然不免有些摇晃。
他感觉到腰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膈着他,手指摸索着将它抽出来,摸起来是一块扁扁的长方形物体,表面光滑,但一面有凹下去的规整部分,像是有刻字。他用尽积攒的力气举起这块木质的牌子,辨认出上面写的是
——燕西林。
用眼睛确认了才发现,这块腰牌虽然做工精良,饰以繁复的雕花,刻字却粗细不匀歪歪扭扭,像是出于学徒之手,字的边缘却并不粗糙,显示出刻刀的锋利。
燕。西。林。
他一字一字地在心中默念,文字的记忆比起五感的认知更为不可靠,他像是牙牙学语的儿童花了好一会儿才完整地回忆起这三个字的读音,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名字。
或许就是他的名字。
燕西林垂下手,手腕松松悬在担架边缘,随着颠簸晃动。他的体温正在慢慢回落,但仍然处于高烧的范围,让他浑身乏力关节酸痛。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意识所及无不是空茫茫一片。在他的四围充满了窃窃私语,“先祖”,“汪家有救了”,“登仙”,“刻不容缓”……
他茫然地听着,只觉得抽离在外,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似的。
诚然对一个刚从坟墓中复活的人来说,确实什么都不重要不是吗?
他慢慢地又睡过去了,黑暗覆上他的眼眸,如此安详,而悬在担架边上的手却始终紧紧抓着那块腰牌。
就像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此刻天刚蒙蒙亮,御书房里已站了三个人,桌上的油灯结了一朵很大的灯花,眼看就要哔啵地爆了,但谁也没有心思去剪灯芯。
良久,还是天子先开了口:“前几日钦天监上书称妖星见于南方,朕本以为大约又到了南方水灾的年份,谁知……”
三个大臣谁也没有吭声,天子叹了口气,转而面向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五十岁年纪的人:“荀卿,依你所见,那妖人是否又要现世了?”
被点名的人拱了拱手:“回禀圣上,臣以为此番九洲阵重启未必就与国师有关,二十四年前三王爷一剑了结了国师的性命,以身殉职,换来了天下太平。即使国师再神通广大,人死也不能复生。依臣所见定是有人背后搞鬼,传播谣言想不利于皇上。”
左边的大臣胆子更小些:“若是国师没有死呢?若是他躲在阵里修养二十四年,如今卷土重来。毕竟众人皆知九洲阵乃国师一手策划,除了他还有谁能启动这座妖阵?”
右边的大臣也赞同他的观点,犹豫地补充道:“当年也没有确认过国师的生死。他被三王爷一剑穿胸后就一齐落入了阵中,那之后九洲阵停止,但也没有人敢冒险进入。”
荀卿看不得这两人胆怯的样子,语带讥讽:“若是国师果真未死,那就再杀他一回。”
左边的大臣抢白道:“三王爷那样的英才,你要上哪儿再去找一个?”
荀卿慷慨道:“三王爷天纵英才,世无其二。但若是招募天下英杰一起进入阵中,未必没有转机。”
那个大臣还想反驳什么,天子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诸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时局动荡,使九洲阵停下来虽是当务之急,却也不能大张旗鼓,以免小人借题发挥。”
“圣上英明。”三位大臣齐齐行礼,“微臣这就去办。”
寅时五刻,快马如利箭般射出城门,受到朝廷信任的帮派与武林世家都接收到了这一份来自朝廷的招揽,一时间暗潮涌动,就连不世出的隐居高人也被惊动了。虽然二十年过去了,武林依然记得那一场吞没了一代青年才俊的大祸。有人主动请缨,有人退避三舍,一时间天下武林纷纷扰扰,燕西林却正泡在浴盆里,在热气缭绕里昏昏欲睡。
他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两天,期间迷迷糊糊地被扶起来吞了一些汤水,头一沾枕头又睡着了,体温一直居高不下,族长汪瀚海不眠不休地亲自照顾了几天,差点以为先祖刚复活就要撒手人寰。到了第三天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汪瀚海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去摸燕西林的脉搏,这才发现高烧已经毫无预兆地退去,燕西林呼吸平稳,脉象正常,如同任何一个沉睡的健康人。
当燕西林醒过来时已经能吃能走,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病了好几天的人。提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汪家的人自然是欢欣雀跃。唯一的问题是——燕西林否认自己是所谓的“汪家先祖”。
“停——停——”燕西林一把推开给他喂鸡汤的手,窜进床的最里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才不要戴这个。”
汪夏兰的手停在半空中,两条小黄蛇缠着她的手指,三角形的小脑袋轻轻刮蹭她的手背,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尖。她今天没有穿黄衫,但腰间系着黄手帕。她可能是唯一对燕西林的苏醒感到不满意的人了,但当着族长的面,她勉强忍下了怒火。而一旁汪瀚海还在苦口婆心地企图劝导燕西林:“先祖,你当粗就四一边耳朵挂一条黄蛇的,这四你一贯的装扮,也是你力量的证明。”
燕西林有苦说不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先祖,我姓燕,不姓汪。”
汪瀚海体谅地说:“先祖刚刚复活,记忆还没有恢复,感到混乱,这也很赠常。子要假以时日,先祖就能回想起一切。”
小黄蛇高高兴兴地向燕西林探去头,燕西林手脚并用地换了个位置,离小黄蛇更远一点,他捞过床头的腰牌举给汪瀚海看:“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不是你说的先祖。你看这个腰牌,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它一直跟在我身边,总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
汪瀚海笑眯眯地,像是有无限的耐心:“先祖的墓周围都是乱葬岗,子是其他人的东西混进去了。这不能说明森么。”
燕西林急得拔自己头发:“那口音总可以说明吧?我们俩的口音也不一样,就算我失去了记忆,我总不能连口音也忘掉吧?”
这是真的,汪家人说话时舌头几乎不卷,而燕西林是通用标准口音。
汪瀚海慈祥地注视着他,挥了挥手让汪夏兰把蛇拿下去,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先祖岑碎(沉睡)了一千多年,沧海桑田,何况四口音。”
讲不清了,燕西林懊恼地一头扎进被窝里,只留给汪瀚海一个气愤的后脑勺。汪瀚海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这几天先祖先好好休息吧,登仙仪似(仪式)的四情容后再议。等到先祖森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再桑量这件四。”
燕西林裹着被子趴了一会儿,听见汪瀚海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才离开,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远去。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将头探出来,盯着卷棚顶发呆。
他对于自己的身世毫无印象,记忆开始于嘴里的土腥味和胸口的憋闷,姓谁名谁也是根据腰牌猜测的,很有可能并不是他的真名,他只是不愿意背负汪瀚海所说的先祖的职责,才坚持说自己叫燕西林。他很感激汪家对他的照顾,可不清不楚地被要求“登仙”,他却无法办到。
据汪瀚海所说,汪家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汪家有一个天纵奇才的先祖,距离踏破虚空登天成仙之差一步之遥,但是受到小人的毒害,先祖不幸陨落,汪家也被这个小人施了毒计,只能龟缩在蛮瘴之地。要打破诅咒只有动用天神级的力量,一千年来,为了走出这片大泽汪家无数天才刻苦修炼钻研,但都失败了,直到一位剑走偏锋的前辈提出:复活先祖。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进行十次祭祀,祭祀每十年举行一次,今年正好是最后一次,就在最后一次的祭祀仪式上燕西林从汪家先祖的墓里爬了出来。所以毫无疑问地,燕西林就是汪家期待了一千年的先祖。
从汪瀚海的角度想,燕西林觉得对方的观点也很有道理,毕竟没亲没故也不会从别人的墓里爬出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算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很确定自己并不是汪瀚海期待的“先祖”。如果他不是所谓的先祖,那么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汪家先祖的墓里?又为什么会死后复活?这些问题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推开被子,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暂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现在应该解决目前最紧迫的问题。
没多久,他就如愿以偿地泡进一桶热水里。
虽说被雨水冲走了很多泥土,之后又有人给他擦洗,但是高烧期间不停出汗还是让他觉得身上脏兮兮的不舒服,热水漫过胸口的时候,燕西林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等到身体里的寒气被驱逐出去以后,他拿起搭在木桶边边上的毛巾开始给自己擦洗。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失去记忆让任何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都变得新奇起来。他发现自己脚踝内侧有一颗痣,发现膝盖骨圆圆的,腿放松时可以在膝盖里活动,发现胸口有一道疤,细而窄,正在心口。
燕西林从澡盆里爬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桌上的铜镜映出身影。他举着铜镜,反手伸到背后,扭着脖子看,在和心口相对应的位置有一道相同形状的疤痕,像是一把剑穿过胸口从背后刺出来一样。
他捂住心口,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好像大难临头的预感,恐惧和绝望一起涌上心头,他摇晃了一下,铜镜脱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先祖没事吧?”门口有人问。
燕西林扶着桌子,咬着牙压抑声音里的颤抖,提高声音回答:“没事。”
门口的人怕他出事,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燕西林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算冷静下来。也没有心情泡澡了,他草草洗了一遍就擦干换上给他准备的衣服。从墓地回来以后就有人给他换过了衣服,之前他身上的那些只能叫破布,不过也许是出于对先祖的敬重族人并没有扔掉它们,而是整齐地叠好了放在窗边的榻上。
燕西林开门叫人进来收拾,自己去窗边翻检之前的衣服。虽然已经在土里烂得差不多了,还是能看出经纬线都织得细密,是上好的料子。在衣领内侧下方缝着一块布,模模糊糊地能看到“…衣…制”的字样,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对着光检查,本来期望能从衣服上找到点线索,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知自己生前大概不缺钱。
他的身份仍然是个谜。
燕西林大清早在床上用膳,听到门外一阵窃窃私语。
汪瀚海为难地告诉他:“得滋先祖醒来的消息后,族内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都赶来请安了。”
为了摆脱诅咒汪家已经等待了一千年,现在眼看就要胜利了,就算已经修炼得古井无波,现在这水面也禁不住泛起激动的涟漪。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只要想到能亲眼看着家族离开蛮荒之地,就止不住热血沸腾。哪怕有些前辈已经久不问人事,也从清修的地方出关,来给燕西林请安了。
在汪家的传说中,先祖是一个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也有不少人是抱着对先祖的崇拜而来的,想亲眼见识一下他的实力。
燕西林放下碗,说:“让他们进来吧。”
他没再推三阻四让汪瀚海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燕西林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求生本领,离开以后说不定外面还有个仇家,不如先在这里配合着演演戏,慢慢做打算。汪瀚海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欣慰,出去带其他人进门,边走边说:“先祖昨日才醒来,森体丧未完全恢复。”
一位络腮胡男人笑呵呵地拍了他一下肩膀:“凭先祖的内功,恢复起来还不容易?你就别担心了。”
汪瀚海没回答,只苦笑了一下。
跟着汪瀚海进门的几人中,为首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看不出年纪,眼睛闭着,似是盲了,走路时脚步轻盈,听声辨位,行动和常人无异。后面是另外几位老人,目光炯炯,太阳穴突起,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再后面就是和汪瀚海称兄道弟的络腮胡男人,以及汪瀚海的儿子,汪洋。
几人进了屋,燕西林被一群看起来能做他爷爷的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先祖,不自在地挪了下位子:“请起。”
汪瀚海转向盲眼老人:“叔伯,各位前辈,实不相瞒,先祖复苏之后功力并未恢复。叔伯精通医术,今天既然来了,不如给先祖看看。”
他的话说到一半,在场的人都微微变色,只有盲眼老人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轻声道:“丝礼了。”将手指搭在燕西林的手腕上。
燕西林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经脉处注入,在全身各处游走了一番。
老人不说话,脸上神情不变,过了一会儿,络腮胡终于忍不住喊起来:“叔伯,先祖究竟如何?你嗦句话好让我们也安心点啊?”
这时盲眼老人的脸色突又变了,燕西林也觉察到在丹田处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对抗。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紧张地望着两人。
盲眼老人收了力站起来,又对燕西林行一次礼,这才开口道:“先祖的脉络确实空空荡荡,没有丝毫内力。但在丹田处有一处禁制,无论我怎么探过去都会被弹开。”
“这……”几人面面相觑。
“先祖的功力就是因为这个禁制才没有恢复吗?”有人问。
“八九不离十。”
“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禁制?”汪瀚海小心翼翼地问。
盲眼老人摇了摇头:“以我的功力怕是无能为力了。那禁制不像是单纯的封印功力,而像是由于失去了记忆,先祖自己给自己加的一道屏障,以免在精神混乱的情况下误伤他人。现在只能靠先祖自己。”
面对众人若有所思的眼神,无端得到精神混乱这一评价的燕西林尴尬地一笑,没人回应,他觉得更尴尬了。
一个白须老人先打破了平静:“子似(只是)原先预定登仙仪式会在一个月祭天时举行,各种祭品和需要的东西准备到一半,我们是不是还继续进行?”
盲眼老人地位再高也不会僭越置喙这些决策,他没有开口,汪瀚海接过了话头:“继续进行。我相信以先祖的能力,一定能在预定时间内恢复的。”
“老二。你要想清楚。登仙仪式并非儿戏,一旦开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白须老人说。
“我知道。”汪瀚海斩钉截铁,“但是汪家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有错漏,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你心里有数就好。”盲眼老人长叹一声。
燕西林自从醒来后就一直在听到这个登仙仪式的词,至今没有搞懂是什么,现在准备好好扮演先祖角色后少不得要专业一些了解一下情况。等几位老人一走,汪夏兰从门口刚经过,就被燕西林叫住了。
汪夏兰脚步一顿,动作僵硬地转过来,干巴巴道:“干嘛?”
燕西林招手:“过来过来,我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汪夏兰站在原地没动。
没有办法,燕西林只好自己走过去,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那个,登仙仪式是什么?”
汪夏兰嫌弃地拉开距离,不耐烦道:“就是踏破虚空的成仙仪式。”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移过来,声音里带上了点讥讽,“也对,我们难得一遇的奇才先祖现在失去了记忆,不明白这是什么也很正常。”
燕西林挠挠头,厚着脸皮说:“你能不能解释得再详细一点?”
汪夏兰抱着双臂:“当武学勘破化境时,人就能打通天与地之间的隔阂,不需要天梯也能上达天界,所需之物不过是一缕青烟或是一阵清风。届时天门洞开,日月照耀,仙人鼓瑟,凤回鸾车,天帝会站在天门处迎接下届之人。不过自古以来这等惊才绝艳之辈都是少数,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人知道。”
燕西林:“……”
汪夏兰:“你不相信我?”
燕西林:“不是,主要是什么叫乘着青烟?”
汪夏兰轻描淡写道:“用松柏生一堆火,然后踏着燃烧的烟。”
燕西林迟疑道:“那不就是要烧死我?”
汪夏兰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是在对牛谈琴:“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警告你,虽然我一直不赞成什么复活先祖的计划,但是既然前辈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把你复活,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招。到了天上好好给天帝汇报,去除家族的诅咒。”
燕西林目送汪夏兰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还是觉得一头雾水。自从他醒过来以后汪夏兰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被族长指派来照顾他的起居,虽然没有偷工减料,但脸上总是带着怒气。现在看来,怕是汪夏兰本来就对长辈们的决定不满意,连带着也就对燕西林生气。虽然燕西林不清楚她说的“这么大的代价”是指什么,但是逆转阴阳一直是一门禁术,要付出的除了财力物力,恐怕还有等价的生命。而付出这些以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功力尽失的人,确实很难不生气吧。
燕西林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间,听到背后汪夏兰去而复返,脚步声比离去时更加暴躁。
汪夏兰眼神肃杀:“族长叫我带你练武。”
燕西林像被雷劈了一样:“我可以拒绝吗?”
汪夏兰咬着牙:“这是族长的命令。”
燕西林讨价还价:“那可以换个人吗?”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汪夏兰训练他时会有多么残暴,燕西林刚复活,对自己这条小命还是很珍惜的。
汪夏兰眯起眼睛:“你以为我很想教你?”
“没有没有。”燕西林连连摆手,“能接受你的教导是我的荣幸。”
汪夏兰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哼,明日寅时习武场见。”
第二天天还没亮燕西林就起床了。习武场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带路的下人是个家生子,半大年纪,一路走一路打哈欠。
“祖宗这么早去习武场做什么?”虽然家中长辈都对燕西林很尊敬,但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又活泼亲切,所以家里的小辈的都不怕他,跟他说话时也没那么多顾忌。
燕西林愁眉苦脸:“族长叫汪夏兰带我习武。”
小仆役一个激灵,吓清醒了:“汪二姑娘?”他看着燕西林的目光一下子同情起来。
燕西林还以为只有自己怕汪夏兰,没想到连下人也这么怕她:“她很凶吗?”
“倒不是凶,汪二姑娘心善,对我们下人从不打骂。”小仆役回忆道,“但她是最严厉的教官。”汪家的家规,下人也要跟着本家人一起习武,小仆役也不幸见识过汪夏兰的手段,拣了几个讲给燕西林听。
燕西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小仆役一看燕西林萎靡的样子,连忙安慰道:“汪二姑娘虽然严厉,但是天资过人,就连叔祖公都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我训练时也觉得汪二姑娘给的意见是最直击本源,给的建议是最有效的。”他顿了顿又说,“听说有人觉得她才是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只是长辈更加偏爱汪洋,她才没选上做主祭,汪二姑娘最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心烦吧。”
“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汪夏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头缠抹额,背风而立。
小仆役缩了缩脖子,毫无义气地脚底抹油跑了:“祖宗,我给您准备茶水去。等您回来用午饭。”
汪夏兰眼神冷峻,燕西林暗骂小仆役不讲义气,硬着头皮迎着汪夏兰的目光走过去,扯出一个笑容:“教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