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颜星雨江渝的小说《替嫁为王妃》是作者霜雪霁寒宵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替嫁为王妃的主要内容是:颜星雨离开过江渝一次,只是对他来说这样的离开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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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为王妃》精选:
江渝黑着脸走进颜星雨的卧室时,后者正端坐在书案前看着一本略微陈旧的书。
“王爷?”颜星雨惊讶起身,这人不是午时刚跟他说了不想见到他了,怎么又主动来了?看着江渝黑如锅底的脸,颜星雨还是微微笑了下,起身要行礼。
然而江渝眼中有的,只有那本摆在桌上陈旧不堪的书,还有碰到书页的白皙手指。
下一秒黑影压下,江渝将颜星雨推到一旁连看都没看,小心翼翼地拿起书,像捧着易碎的绝世珍宝,颜星雨身体本就单薄,被他这么一推摔倒在地,手臂碰到书案边缘,一道红肿在藕白的手臂分外明显。
他眼底暗淡了下,双手攥拳起身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江渝看着那本旧的快要散架的书的眼神时愣住了。
那只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满含情意,那应该是萧遇的遗物。
他在一旁垂眸不语,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问江渝为何如此?自己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不得不应付的陌生人。
江渝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确定了那书没有一丝一毫的损毁后才珍重地收起,温和情意被尽数敛去,那只琥珀色眼眸盛满冷冽寒意,直直的看着颜星雨。
像是一阵寒风突然吹入暖阁,颜星雨冷得打了个寒战,下巴被折扇挑起。
“谁让你动那本书的?”
颜星雨沉默着,若是知道那本书是萧遇的遗物,他怎么会动?书架上崭新的书他也不敢动啊。
“是小枫告诉你的?”木扇的边缘触及颜星雨的颈部,力道大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眼前人捅进去。
“什么?”颜星雨没反应过来,李殊枫除了告诉他辰王喜欢的是萧遇外也没说什么。
“一个北盛皇室长着张这样的脸就够让本王恶心了,装作阿遇的样子讨我欢心?你也配?!”
颜星雨愣了下,他只不过闲来无事看看书,再者就算真想讨江渝欢心,他也不屑于装作别人。眼眶微红,指尖陷入掌心,最终他还是垂眸,低眉顺眼说道:“抱歉,我不会再动你的东西了。”这时候就算他说自己无意模仿萧遇,那人也不会信。
谁叫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快要溺死在这死寂中,那把木扇终是挪开。
“别以为你还是北盛四皇子,不过是北盛向南周示好的工具,就算我把你弄死,北盛那帮昏庸皇室都不会说半个字。”
“我知。”颜星雨睫羽微颤,声音平静。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抬头,看向被昏黄色灯光笼罩的门墙,浑身一下没了力气,行尸走肉般挪到榻旁倒下,把脸埋在锦缎被衾中,抱着被子闷声哭了。
皇上皇后怎么舍得他们的宝贝四皇子来?自己死了,可不就是无人在意吗。
他不喜欢皇上皇后,也知道外面的民不聊生,可阿娘还在那里,若是开战,阿娘怎么办?而且现在是民不聊生,开战了就是饿殍遍野。
自己还是得活着,哪怕为了有朝一日还能见阿娘一面呢。
江渝把那本阿遇亲手做过批注的书放回了自己的书房,想着皇兄同自己说的话,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顾巡抚染了风寒,他一把年纪身体本就不好,饶是皇兄也说不出让他带病去巡视康平郡的话。但康平郡年年丰收,给朝廷交了不少税粮,当地太守马晋治理有方,若是朝廷不派人去嘉奖一下未免显得不够重视,皇兄说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渝儿,你刚打完仗正好放松一下,就替顾巡抚前去看看吧。”
近来无事,他正想出去逍遥一番,听了这话自是满口答应,然而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康平风光秀丽,也带着你夫人去散散心,这孩子年纪小又千里迢迢而来,难免不适应。”
“可……”话还未说完,江随便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我知你厌恶北盛皇室,可四皇子年纪还小,那些事跟他并无关系。”江随语气和缓循循善诱,面对自己冷脸也面色和煦,和这样的人很难生起气。
更何况那是当年面对谋反之人刀剑将自己挡在身后的兄长,若不是赵阁老和冯将军及时带兵赶到,只怕他就……而且兄长也是真心为自己好。
“我知道之前的事与他无关,只是看着别扭。”
“既然如此,多看看便是,人总要向前看……”
由经验判断出自家兄长又要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教育自己,江渝忙应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小厮柳儿将一盘桂花糕端了进来,以前每次自己处理政务处理到一更,后厨便会端一盘桂花糕上来。
“王爷,趁热吃吧。”柳儿很小便跟着他,现在也长大了不少。
江渝拿起一块桂花糕,口感软糯,桂花香在唇齿间流连,可还是同阿遇的差了点味道。
“何事?”江渝看着柳儿还没走,问道。
“公子那边的灯还亮着,公子晚间几乎没怎么用饭。”柳儿打量着江渝的神色。
“随他去,横竖饿不死。”江渝不耐烦地摆摆手,柳儿正要退下,又听到江渝说道:“以后只要他的事,只要死不了就别来烦我。”
“是。”柳儿退了下去。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菱歌飘荡。船上有不少莲蓬,他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清甜的莲子被直接喂入口中,甜到了心里。
颜星雨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唇边还是泛起一抹笑,希望这个梦别再醒了。
一道白光劈开天际,接着是震耳的雷声,雨水倾盆而下淋得他浑身湿透,他猛地起身,却发现船上只有自己一人,湖面上也只有这一条船。
他撑起桨用尽全力划向岸边,却感觉岸上的灯火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汗水雨水夹杂,一阵冷一阵热,雨越来越大,一叶小舟终被风雨撕碎,舟中人也沉入湖底。
“不要!”颜星雨起身,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天还未亮,书案上的油灯还泛着昏黄的灯光。他紧紧抱着被子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找到些真实感。
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睡在枯草上也能睡得不错,现在睡柔软舒服的床榻反而夜夜做梦睡不好。他下榻想喝杯水,才发现腿上已经有了块青紫痕迹。
他叹了口气,叫了热水硬撑着将身上洗净。
颜星雨天才微亮便出了房门,得知江渝已经出门才坐在亭中靠着栏杆呆呆地看着莲花。
“公子,该用早了。”柳儿道。
“放在桌上便是。”颜星雨道,他现在确实没什么胃口。
“公子,您还是吃些吧,就算您身子弱生了病,王爷恐怕也……”他闭了口没敢再说什么。
“我知。”颜星雨起身,看见柳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回屋用早了。
“王爷,你这个大忙人可终于有时间陪我体察民情了。”赵温书一身月白衣袍,手持折扇看起来像个书生,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令尊大寿将近,你想买寿礼尽孝,我怎好推辞。”辰王也换了身墨蓝色常服,眉间少了些沉重,更显少年意气。
其实他今年也不过初及冠。
二人逛了许久,赵温书买了幅书画叫人送了回去,在鸿运酒楼点了好酒好菜要同江渝好好喝一杯。
“邀朝廷重臣,你也不怕陛下疑你?”江渝玩笑道。
“我本不欲留凡尘,愿携竹杖醉山水,只是舍不得这好酒好菜啊!”赵温书将杯中海棠醉一饮而尽,感叹完笑道,“王爷又该批判我胸无大志了。”
江渝总是如此,为了处理政务连自己的寿宴都能忘,打起仗来更是不顾死活,最后估计也要落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声,之前连年战乱,算起来上次相聚于此还是三年多前,那时萧遇还在。
“人各有志罢了。”江渝沉默少顷,竟如此说道。惊得赵温书的酒差点喷出来。
“王爷,你……是不是想他了?”话刚出口,赵温书就恨不得把这些话再塞回去。怎么可能不想,更何况萧遇还是为了护王爷死的,何况死前那段时日王爷还对人家爱搭不理。
“抱歉,来来,喝酒!这酒可是我托人从边境带回来的。”赵温书忙给江渝斟满了酒。
“没什么可抱歉的,是我负他。”江渝一饮而尽,眼眶泛红,看向一旁。
三年前那次,他们三个会于此,萧遇就坐在那里。
“王爷,斯人已逝,他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如此折磨自己。”
一阵沉默,几杯痛饮后江渝终于开口:“你说,这世上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法?”
赵温书虽然不忍,但还是说道:“起死回生不过是画本上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方式罢了。”
“也是。”江渝叹了一声,醉意让眼角的那滴泪不受控地滑下。
“柳儿,快扶着你家王爷。”赵温书不顾褶皱的衣袍,扶着王爷下了马车,出来的却是一个眉目极美的少年郎。
“你是……四皇子?”赵温书惊在原地,长得也太像了,难怪王爷如此问。
少年点了点头,上前扶起江渝,道:“柳儿和桑墨陪李姑娘出去了,我来便好。”
赵温书看了眼颜星雨单薄的身子,不置一词,两人一同把江渝送到了卧房。
颜星雨不动声色地扶了下桌子,察觉到赵温书打量自己的目光温和笑了下,道:“多谢公子送王爷回来。”
“我姓赵名温书,同王爷多年好友,送回来是应该的。”赵温书道。
“近日并无大事,他又有何担忧,喝这么多?”颜星雨看着江渝眼尾的红,心里还是不忍。
要说惨自己比他好不了多少,瞎了只眼又不是全瞎,虽然失去爱人但好歹还有朋友兄长,矫情什么?这些事放在他自己身上他也不觉怎样,放在对方却觉得心中不忍。
“是我的错。”赵温书苦笑道。
“我并无埋怨赵公子的意思,只是……”颜星雨忙解释,却不知后面如何说。
只是什么?
眼前的的白袍少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殿下只是心疼王爷。”
“我不是……”颜星雨嘟囔着。
敲门声响起,有小厮送来了醒酒茶。
“我也不再打扰了,过三日我爹生辰,宫中办宴会,还望殿下赏光。”说完话不等颜星雨回应,赵温书便一溜风跑了。
颜星雨试了试醒酒茶,吹凉了些才一勺勺喂江渝喝下。
原来惹他烦忧之事是要带我去赵阁老的寿宴吗?颜星雨喂完了醒酒茶,出门嘱咐了柳儿别告诉江渝他来过。
“可公子对王爷的好为何要瞒着王爷?”柳儿不解道。
“他……”他厌恶我这四个字终还是说不出口,颜星雨便道:“你如此做便是,横竖对王爷无害。”
“是。”
颜星雨回了屋中,趴在窗前看着皓月繁星,忽然想到可能自己这一生也就被困在这里了。
一窗天地,一个人,一间屋。
若是不来,他估计也会被困在浣衣局一生,那时随便是个人都能欺负他,现在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只是阿娘,你还好吗?
两日后。
“四皇子。”江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算一如既往,毕竟江渝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王爷何事?”他转身垂眸,行礼道。
“明日赵阁老寿宴,皇兄亲临,你随我去。”
尽管两日前已经从赵温书口中得知此事,颜星雨面上还是有些惊讶,转念想想这是阁老的寿宴,赵阁老是这二人的师父,连陛下同皇后都亲至,若是他不带着自己未免不合适。
“是。”颜星雨说道。
“衣袍会有人送去,自己试试。”
”知道。”
“你……没别的要说的了?”江渝有些生硬地开口。
颜星雨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开口:“书架上那些书,哪些我可以碰?”
“除了医书都可以。”江渝说道,目光还是没从颜星雨脸上移开。
“王爷,我的脸是出了什么问题吗?”颜星雨费解道。
江渝冷哼一声,道:“好好准备,别丢脸。”
“是。”
又是一声冷哼,江渝转身便走,颜星雨看着江渝渐渐模糊的身影,揉了揉太阳穴。
他好像生气了,刚才自己能少说就少说,也没说什么逾矩的话啊?
宝马雕车香满路,各路权贵纷纷前来恭贺,赵府中却并无太多装饰,只是简单的红绸装点,前厅的影壁上修了一个大红的“寿”字。
“学生恭祝老师大寿。”江渝正要行礼,便被赵明信扶住。
“王爷不必多礼。”赵明信温言笑道,随即看到了一旁的颜星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孩子和当年跟着江渝的小军医太像了。
“哎王爷你是不知道,我爹在家没少夸你年少有为。”赵温书把二哥赵诚拉过来自己跑过去说道。
“若你有王爷二分成就,为父也夸你可好?”赵明信瞥了眼自家整日只知道吟诗作画的小儿子道。
“这不有我大哥二哥呢嘛。”赵温书话音刚落,便听到二哥叫自己帮忙,便告退了。
赵明信同江渝聊了许久,多是江渝的身体,颜星雨在一旁端坐听着,才明白江渝这病从何而来,心中感叹,忽然听到赵明信提起自己。
“王爷既成了家,该同王妃举案齐眉才是,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赵明信初见颜星雨时还以为江渝是找了个替身,眼下看着江渝的冷淡态度明白了并非如此。
“老师说的是。”江渝温声应到,二人又聊了些,赵明信也同颜星雨聊了些北盛的风土人情,后者自是对答如流,毕竟这些他在来之前便已经准备好。
终于熬到了宴会开始,颜星雨同江渝一同起身,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那人牵住。
同转头对上那只眼眸,微弯着露出些笑意,眼底却冰冷依旧。
颜星雨不欲同他对着干,不就是做戏吗?自己配合一下便是。
各路权贵都在寿辰上举杯共贺,待江渝诵完亲手写的祝词,众人有意无意用余光打量着颜星雨,有的是见过萧遇觉得惊讶,有的则是看到颜星雨倾国倾城之貌觉得这二人当真般配,只是阁老寿宴他们也不方便提及此事,待到宴饮结束上了歌舞,赵明信听到管家说了些什么,以酒醉为由先行告退了。
众人先是有些惊讶毕竟赵阁老饮酒不多,江渝照旧喝酒吃菜,面上毫无惊讶之色。
看来是陛下来了?算了,这些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星雨正愣着神,突然听到有人前来恭贺江渝,南周民风开放,莫说权贵,就算富贵之家娶了男妻也算平常。满堂宾客万千喝彩,颜星雨笑着同江渝举杯,接受众人“天作之合”的赞美和“百年好合”的祝愿,面上笑得温柔,心里只觉讽刺。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就当是一场梦。他劝自己。
宴席散后,江渝带着颜星雨径直去了后院,果然见皇上同赵阁老赏景谈天。
“老师继续,学生就是来看看皇兄。”江渝笑道,江随看到二人牵着的手面上欣慰,江渝寒暄两句也不多打扰,便同颜星雨走了。
进了马车颜星雨揉了揉笑到有些僵硬的脸,松了口气,看到那人从衣袋里掏出手帕细细地擦着指尖,垂下头去不说什么。
“三日后启程。”那人冷淡的声音响起。
“什么?”颜星雨下意识地问道。
“同我去康平,赵温书没同你说?”冷淡的语气掺了些诧异,显得有了鲜活些许。
颜星雨摇摇头。
”你知道便好。”江渝看着面前人单薄的身体,想起自己醉后就是这人同赵温书将自己扶进房中,语气缓和了些。
颜星雨摩挲着指尖,上面还有那人残留的温度,他犹豫半晌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为何带着我?”
“皇兄所望。”江渝漫不经心地说道。
手指蜷起,颜星雨苦笑着摇摇头,早该知道的。
“那你为何答应和亲?”许是借着朦胧酒意,他大着胆子问道,心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若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娶。”
“我知道,但你既然情深至此,又为何……”颜星雨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扼住脖颈,一阵窒息青筋暴起,眼前渐渐发黑。
快要昏厥时,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狰狞又疯狂。
“我怎能让北盛皇族落得好下场?刚开始娶你便打算折辱玩弄,等玩死了正好开战踏平北盛。”
颜星雨目光没了焦点,模模糊糊地只听清了“折辱玩弄”“玩死”的字眼,心里凉了个彻底,目光渐渐没了焦点,仅剩的求生意志让他挣扎着,对上闪着泪光的那双瑞凤眼,江渝还是松开手,看着瘫在座上喘气的颜星雨冷哼一声:“你该庆幸你长了这么张脸,以后若再学他,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信。”颜星雨一手扶着座一手捂着红肿的脖颈,声音喑哑,“以后不会了。”他呢喃着说到,有些失神。
三日后。
“王爷,这是我记下的康平美食美景,横竖这次去也没什么大事,你带着王妃好好逛逛。”赵温书递给江渝一张小册子,又递给颜星雨一个精致的木盒,“这里面是梅花糖和桂花糖还有些甜点心,我家厨娘做的,路上远,王妃若饿了可用些。”
“多谢。”颜星雨唇边绽起一抹笑,江渝拍拍赵温书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怕我饿?”
“你不是不喜甜吗?”赵温书说道,“何况你昨晚宴会用的饭比三个王妃还多。”
颜星雨低头抿唇笑了下,也只有赵温书在时王爷身上的冷淡才会消融些许。
赵温书笑了笑,犹豫了下将江渝拉过去说了两句话。
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临近正午时停在一个客店前,店里很尴尬的只剩了一张桌子,也只够二人坐下用饭,随从们买了饭坐在路边吃,颜星雨和江渝看着一桌菜,江渝如往常般该用饭用饭,颜星雨吃了两口却有些吃不下去。
康平人喜食辣,哪怕是不放辣椒的菜都带着些辣味,颜星雨将菜在清水里涮了涮,还是辣。
“王爷慢用,臣先告退了。”颜星雨放下筷子,回了马车,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点心吃了。
夕阳西下,颜星雨拉开帘子想赏赏霞光,却看到远处草丛后闪过一个人影,形容枯瘦,像是就剩下了骨头架子,颜星雨眨眨眼再去看,便看不到了。
这荒地里怎么会有人?又不是田地。颜星雨想着,摸了下脖颈的些微红肿,犹豫了下还是没告知江渝。
夜色渐深,马车在一间客店中停了下来。
“公子,客店到了,您下来吧。”是随从侍卫沈辞的声音,颜星雨下了车,此地临近康平,比京师冷了不少,风不算大,凉意沿着领口触及肌肤却像渗到了骨头里。
颜星雨看到了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江渝,垂眸不语。
那件事到底要不要同他说?
“公子,康平只是夜里有些冷。”沈辞边说着边替他披上大氅,不过是几步路,颜星雨终是咬咬牙,追上了刚进门的江渝。
“王……”他看着江渝看过来的眼神,忙改口道:“老爷,我有事告诉你。”
随从的侍卫们忍俊不禁。
江渝扶额将银两给了店家,牵起颜星雨的手上了楼,推开门走了进去,关了门摘下幂蓠。
“有何要说?”江渝问道。
“来的路上经过一片荒地时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骨瘦如柴,面容憔悴,走路的动作也很奇怪。”颜星雨忙道。
“何时?”江渝神色严肃起来。
“那时夕阳西下。”颜星雨答道。
江渝沉思少顷,道:“此事不可与外人道。”
颜星雨点点头,正要走,突然被江渝叫住。
“你确定看清了?”
颜星雨点点头,习惯性说道:“我又没……”对上那只银色眼罩连忙闭上口。
“抱歉王爷,我……”脖颈上的红肿仿佛又痛了起来,自己还是应该少说些话,他想着,葱白的指尖蜷起。
江渝起身了,一步一响,那人强壮的身子像一堵墙,向颜星雨压下来。
“本王欲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你之后莫要再称我为王爷。”
颜星雨慌忙点头,转头就要跑,突然敲门声响起。
江渝拍了拍颜星雨的肩膀,后者便乖乖呆在原地,门开了,沈辞拎着两个木盒。
“少爷,这是晚上的餐食,乡野之地饮食粗糙,您和公子将就些。”
“无事,下次直接叫我便是。我的副将不用做这些。”
“谢少爷。”
沈辞来时便拿了两份饭,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同王爷进一间房吧?难道……
江渝将饭菜放到桌上,抬头看了眼颜星雨,后者立刻过来。
“我是京城富商,来此游玩,你是我夫人,可懂?”
“懂,我在这里用饭吗?不是……我是说我在这里……”颜星雨看了眼屏风后的床榻,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渝。
“是,跟着来的侍卫里有兄长的人。”
颜星雨坐下腹谤:既然兄弟和睦,不愿同我一起直接说便是,又何必委屈两个人。
他拿起筷子去夹菜,却发现自己的菜都是一点辣也不添的。
“沈辞点的菜色不错。”江渝评价道。
“确实。”颜星雨眼中许久未见的亮光在那一瞬敛去。
房中只有一张榻,江渝纵是心里有千万分不愿也总无法让颜星雨睡地下。
“路上生了病麻烦。”他如是说。
两人背对背侧卧着,彼此都不说什么,颜星雨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下,离那熟悉的檀香味远了些。
落花纷纷,一个一身蓝衣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在一棵花树下舞剑,身姿潇洒,剑招灵活多变不落俗套,端的精彩。
只是他看不清那人的脸,正想走近些看,却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咔哒一声,那人飞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十分潇洒地落地,面向自己跑来。
颜星雨愣在原地,那人的脸模糊一片。
“怎么样,我是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郎艳独绝?”是清脆稚嫩的少年声音,听这声音眼前少年最多也就刚束发。
“好好好,你最英俊了。”控制不住地张口,然后他听到一个同样带着稚气的声音,虽然与现在很是不同,却也能勉强听出是自己的声音。
他记得阿娘对花粉过敏,北盛王府中怎会有这么大的花树?
对面少年递过来那把剑,自己接住。
“看好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自信而潇洒,满是少年意气。
这……真的是自己吗?
剑随心动,剑影纷杂,自己身在其中不觉劳累费力,只觉痛快。
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待到一套剑法舞毕,他随手将剑扔还给那少年,头上落了几片花瓣,难得地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人伸出手,很认真地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两片柔软扫过耳廓,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你真美。”
接着腰身被人拦住,他一下把对方推开。
“我能控制身体了?”他摊开双掌看着,待再抬头,面前人已不知去处。
地上的花瓣染了泥土,脏了,树上空荡荡一片,风一吹,脏污了的花瓣混着枯叶飘荡的空中,然后打着旋落下。
为什么没声音呢?
“有人吗?”他喊着,感受到喉咙的震动却听不到声音。
听不见了?
夕阳落下,天色昏暗,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无措在心口蔓延。他捂着心口蹲下,渐渐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颜星雨忽的醒来,额上满是冷汗,他缓缓地呼出口气,小心翼翼地想起身拿手帕擦擦,却还是不小心惊醒了江渝。
对上那只冷淡的眼睛,颜星雨忙垂眸避开那人的目光。
“抱歉,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不是……”颜星雨声音颤抖着显得有些喑哑,被对方打断。
“抬头看我。”语气不容抗拒,颜星雨抬头,眼眶微红。
江渝看着那人惨白的脸色,再说不出别的什么。
“别怕,我不伤你。”看着面前人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江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下榻摸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接着绕过屏风,不久端了杯热水回来。
“喝完休息。”江渝将水放在桌上,还没等颜星雨说些什么自己便躺下闭了眼。
颜星雨绕过屏风,喝了水擦净额上的汗,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江渝同颜星雨用了早便再次启程,到康平时将近正午。
“王爷,此地近几日有花神灯会。”沈辞说着,向屏风方向看了一眼。
“沈副将,你若是太闲可以找个夫人,可否用本王帮你介绍?”若不是沈辞从自己初上战场时便跟着自己,他几乎要怀疑这人才是皇兄派来的。
“属下一心为王爷,眼下王爷身患疾病,属下怎能自己贪图享乐。”沈辞一脸真诚。
颜星雨在屏风内忍俊不禁,王爷带出来的副将真的是……忠诚啊。
江渝无话可说,只得叫沈辞去探听民间可有什么离奇古怪的传闻。沈辞就是闲不下来那种人,若想他不绕着自己转也只能让他做些事。
傍晚沈辞回来了,带着两张写的满满的纸。
“这是自上次顾巡抚回京后此地的怪异传闻,案子都断的清楚,只是这些同怪力乱神有关的东西说不清。”
“安阳县活尸?”江渝疑问道。
“据当地村民所言,曾有不少人在夜间路过坟地时见过有人从地里爬出,面容枯槁骨瘦如柴,身上有尸斑,跑得飞快,只是再一看便不见了,当地县令也曾派人前去查探,只是从未见过村民们所说的活尸,再者这些东西也没伤人,便不了了之。”沈辞道。
“世上怎会有活尸?估计是没死透吧。”江渝道。却想起颜星雨同他说过的话。
“若是没死透,一息尚存之人又怎会去坟地,还从坟地里跑出来,难道是想自己刨个坑躺进去然后又后悔了?”沈辞沉思道,“不对,将死之人哪跑得起来。难道是其他的长得与人相似的野兽?”
“可有人在那片坟地见过有异常尸体?”江渝问道。
“传闻一出,别说晚上,就算是光天化日也没人敢去那片坟地。”沈辞道。
江渝将那纸上所记的东西尽数看了,发现多是与活尸有关的传闻,便收起去看另一张纸。
“这是什么?”江渝看到关于花神灯会的地点习俗风土人情,皱了下眉头。
“花神灯会是此地盛会,也有不少离奇古怪的传说。”沈辞认真道。
“罢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随我去趟安阳县。”江渝道。
江渝将那纸上的东西看了,只写了花神灯会中人们会用各式各样的花灯来祭祀花神,灯会上还有各样鲜花制成的美食和装饰品,到今日已与灯会无异。
“四皇子。”江渝忽然唤道。
“王爷。”颜星雨从屏风后走来。
“你都听到了?”江渝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说话那么大声我能听不到?
颜星雨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看法?”
“听沈将军的描述,我看到的人可能与安阳县的活尸有关系。”颜星雨小心翼翼地说道。
“明日你与我一同去安阳。”江渝道。
颜星雨愣在原地,须臾便回过神,猜到江渝是让他辨别安阳的活尸同他看到的人影是否相同。
“是。”他低垂着眉,道。
“你会可会武功?”江渝看了眼颜星雨单薄的身子,皱了皱眉。
颜星雨愣了下,他小时候应该学过,不久前见到剑还有种熟悉感,只是现在不记得了。
“幼年学过,后来因为身子弱便未……”
“行了。”江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颜星雨,“明日跟着我便是。”
颜星雨乖巧地点点头。
“还有,看到什么关系到此事的直言便是,公事为先,本王不会怪罪你。”江渝看着颜星雨束手束脚不敢多说一个字的模样道。
“你没什么要说的了?”江渝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颜星雨会提出去看灯会。
颜星雨动作很小地垂眸用余光扫了眼另一张纸,他自然想去看灯会,可又哪敢说呢?万一萧遇也喜欢看灯会王爷再以为自己模仿他怎么办?
他摇摇头,没说什么。
颜星雨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江渝的眼睛,若是安阳县的活尸真的同他看到的有关,那他也算是立了功。
难得来一次,他在身边自己也不自在,不然让沈辞跟着他吧。
灯火连绵,人声鼎沸,长街上热闹非凡,卖花灯点心的铺子一个接着一个,颜星雨左看右看满眼好奇,眼底映着灯火光芒,眼前的场景让他生出些熟悉感。
江渝面无表情的逛着,抵不过沈辞的劝说和全体侍卫的八卦眼神,他还是跟着颜星雨来了。
周围的人多是情侣夫妻,他看着颜星雨眼中的兴奋,有些不解,堂堂北盛四皇子哪能没见过花灯,这花灯再机巧奇妙也是民间的手艺,哪有宫中花灯漂亮华贵?
颜星雨回头,正巧对上江渝的目光,愣在原地。
琥珀色的眸子在灯火的辉映下显得越发漂亮,像是独一无二的宝石,银色的眼罩在火光下也显得不似之前冰冷。
“你连花灯都没见过?”江渝冷哼一声,一副嘲讽模样。
颜星雨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忙解释道:“之前在宫中看,自然同外面不同,这里热闹,更有人间烟火气息。”
江渝没理他,在一盏画着莲花的花灯前停下了脚步。
无需多说,那一定是萧遇喜欢的花灯,颜星雨咬了下唇,垂眸不去看。
不过须臾,那盏花灯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抬眼看到那人依旧冷硬的神情和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拿着。”
他想起上次江渝说的话,莲花不是萧遇喜欢的吗?自己拿了会不会承认自己也喜欢,他会不会又回以为自己在学萧遇?
他揉搓着衣角,不敢去接。
“本少爷说的话,你也不从?”江渝语气中掺了些不耐烦。
颜星雨硬着头皮接了那灯,那确是一盏极漂亮的花灯,暖黄色的灯光为寒夜添了几分暖意,灯罩上绘着的荷花荷叶清雅,旁还写着两行诗。
“谢……谢少爷。”尽管有些害怕有些受宠若惊,颜星雨语气中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喜悦。
“既来了总不好让你空手回去,不然沈辞那厮又该唠叨。”江渝语气中带着些吐槽。
颜星雨想到之前沈辞温和的唠叨,又想到江渝面对对方唠叨时说不过又不好发火的模样抿嘴笑了。
走了不远,一阵很独特的清香气味传来,颜星雨眨了眨眼看向香味的来源,接着小心翼翼地拉了下江渝的衣袖,温声道:“能再买些点心吗?”那双瑞凤眼带着些可怜意味看向江渝。
是北盛皇宫不管饭还是江府亏待他了,虽说自己对他态度冷淡,但作为正妃基本的饮食还是能保证的。就连路上住店时自己都特意叮嘱沈辞要一份一点辣也不加的饭菜。江渝心里有些无语。
颜星雨自从记事起便在浣衣局同母亲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一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肉,更别说这些香甜精致的点心了。
“走吧。”江渝道。
街上卖东西的探子不少,摊子前少则两三人多则七八人围着,二人在一个卖鲜花饼的摊子前停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摊主,一个身穿藕粉色裙面纱遮面的女子。
“一袋鲜花饼。”江渝递上了银子,颜星雨的目光却投向那个手链。
江渝低咳一声,颜星雨立刻接过鲜花饼收回目光,笑了笑道:“走吧。”
江渝欲言又止,两人又沉默着逛了会儿,颜星雨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直接看上哪个就看江渝一眼,对方点头后就直接拿了,江渝给银子。
“你吃得完吗?”江渝看着颜星雨左手提着的两袋点心还有右手拿着的糖人,眉心一抽。
倒不是买不起,毕竟于他而言把这条街买下来都轻而易举,只是单纯惊讶,从街头到街尾,这人的嘴几乎没停过。
“吃得完。”颜星雨红了耳根,垂眸说道。
“在王府吃不饱?”江渝问道,府里的仆从就算看自己冷淡他也不至于连饭菜都敷衍,怎么说也是北盛派来和亲的四皇子。
“不是,王府的饭菜都挺好的。”颜星雨轻声说道。只是那段时日他夜里做噩梦白日想阿娘,每次遇到王爷都免不了被奚落讽刺几句,每次用餐不过寥寥。
“只是难得来一次民间街市,这些都没见过,有些兴奋了。”他温柔地笑笑,解释道,江渝一时晃神,想起了已经埋骨黄土的故人。
颜星雨看江渝看着自己愣神,目光温和甚至带着点情意,便知他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那张同萧遇极为相似的脸,想到这里一路上的好兴致都像被冷水浇了个透。
顶替四皇子的身份嫁给江渝,凭借与江渝心悦之人极为相似的脸让他对自己这个敌国皇族心生恻隐手下留情。眼前的一切,又有哪些是真的呢?自己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西贝货罢了。
如果他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一次……想什么呢!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就行了,他怎么看自己又如何?扮琴瑟和鸣还扮上瘾了吗?颜星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顿。
他知道,想在这里活下来不难,但如果真的动了心……可就太痛苦了。人生苦短,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怎么哭了?”
“没……没有啊。”
粗糙的手指触上柔嫩的脸颊,拭去眼尾的泪滴,感受到划过脸颊的湿润的那刻,颜星雨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哭了。
“可能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吧。”颜星雨笑了笑说道,指了指旁边的摊子。
“少爷,给李姑娘带些东西吗?”
摊子前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手链发饰,江渝道:“家中金银首饰都有,她又日日跑出去玩,民间的东西见的比我多,要这些干什么?”
“你看这串手链。”颜星雨指着角落处的一串淡蓝色的琉璃手链,每个琉璃珠内都有一片半透明的花瓣。
原来方才他看女摊主的手链是想送给小枫。
“公子,抱歉啊,这手串不卖。”摊主说道。
“都摆出来了,为何不卖?”颜星雨撇了下嘴,嘀咕了句,并未多问,拿了一旁的另一串手链,付了银子正要走,却见一个带着面具身着藕粉色裙子的高个子姑娘朝这边走来,直接拿了那手串,将一个精巧的锦囊递给摊主便离开了。
“这手串之前已经被这位姑娘订下了,正巧我也想要这锦囊。”摊主解释说。
颜星雨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也没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江渝拉起自己的手,他跟着江渝快走几步,看到了方才那位姑娘。
“姑娘,我夫人很喜欢这手链,愿以金饰来换,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我不愿意啊,虽然那手链是新奇好看,可用金饰来换也太亏了吧,颜星雨感觉到江渝捏了下自己的手,终是配合着点点头。
那姑娘转过身,开口说道:“这手链于奴家而言意义特殊,故难随公子之愿,还望见谅。”
颜星雨用余光看了眼江渝,后者很自然地笑笑,声音比往常要大地道了声:“无碍。”待那女子转过身后微微偏头挑了下眉,便带着颜星雨走了。
走出一段路,颜星雨才问:“你很喜欢那手链?”
江渝微微摇了下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夜黑风高,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女子在乡野小路上狂奔,一个黑影在不远处跟着,翻过两座山,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山岭间,黑影在山前的石碑前停下脚步,四顾茫然。
四面传来野兽的嚎叫和枝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凄冷的月光洒在石碑上,斑驳的字迹勉强能辨认—迷魂岭。
颜星雨回到屋中将买的东西放下,看着沉思的江渝想了想,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自己就坐在一旁的小榻上等着对方思考完。
江渝喝了口茶,道:“那女子行事怪异,沈辞已经去追了。”
“哪里怪了?”颜星雨不解道,虽说对方的拒绝确实让人诧异,但理由也合情合理,拿自己来说若是阿娘留给他的东西,别说金饰,千金都不换。
“街上的女子有几个戴面具的?”江渝反问。
“确实很少,但如果是人家毁容了呢?”颜星雨反驳道,对上江渝连忙说,“不过还是谨慎些好,王爷高明。”
江渝听着颜星雨明显不走心的夸奖没说什么,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敲门声打破这片沉默。
是沈辞,他本想在外面说,被江渝一把薅进来,接着关上了门。
沈辞一下单膝跪在地上,颜星雨被惊得浑身颤了下,江渝一把将他拉起。
“跟丢了?”
“属下无能。”沈辞一脸悲痛欲绝。
“无事,连你都没能追上,这女子有些本事。”江渝摆摆手说道。
若是赵温书跟着定能追上,他的轻功至今还无人超越,算了,他身手不行追上又打不过。
“属下在迷魂岭跟丢了,不过看着方向那女子应该是去安阳县。”沈辞说道。
“迷魂岭?”江渝皱眉道,之前沈辞给他的那张纸上写了迷魂岭算是禁地,野兽横行,之前走失过不少人,发现时已被野兽啃得剩了个骨架子,“那女子可带了什么兵器?”
“未曾见过。”沈辞道。
既然连兵器都不带就敢夜过迷魂岭,要么就是身上有暗器,要么就是有特殊的法子克制或者躲过迷魂岭的野兽。
“你也无需自责,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去安阳县一探究竟。”江渝拍了拍沈辞的肩膀,道。
正午烈日高悬,马车停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前,沈辞掀开车帘,道:“少爷公子,前面是山路,没法走马车了。”
“我知。”江渝应了一声,沈辞放下了帘子,候在一旁。
江渝虽是陛下亲弟弟,却并非娇生惯养,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人走个山路自然无碍,只是王妃看起来身娇体弱,怎么也不像能坚持下来的样子。不过王爷既然叫王妃跟着,自然有应对的方法。
马车内,江渝看向颜星雨,问道:“走过山路吗?”
颜星雨点点头,阿娘说颜府被抄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从山上的小路跑了,只是后来不太记得了。
“四皇子的嘴当真金贵,本王说这么多也一言不发。”江渝看着颜星雨怯生生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心里有些闷。
还不是怕说错了话惹你生气,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颜星雨腹谤着,嘴里恭恭敬敬:“我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怕说错了话惹您生气。”
江渝冷哼一声,说了句”记得我昨日同你说的话”,便下了马车,颜星雨紧随其后,看着崎岖的山路愣了下。
那条路通向山顶,越来越高,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用脚走。
“此地距离安阳县还有多远?”江渝问沈辞,后者答道:“翻过这座山还有一条已经干涸的溪流,河那边便是安阳县。”
江渝吩咐几人留在在最近的客店等消息,接着点了沈辞和其他四个人随行。
“王爷,为何不多带些人?”沈辞有些惊讶不解。
“随从过多引人生疑。”江渝道。
“可是王妃……”沈辞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被江渝直接打断:“有本王在,他能出什么事?”
侍卫们一脸羡慕表情,毕竟这次跟来的都是江渝昔日部下,常年征战沙场,哪里去讨媳妇?
沈辞知道江渝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说,帮着同江渝一同前去的侍卫们整理包裹,没多久几人便出发了。
刚开始山路还不算陡峭,可这山比看上去大很多,山路更是越来越陡峭难行,直到夕阳西下六人才到了山顶。
“弟兄们都歇会儿吧。”江渝找了块平地坐下,将干粮和水递给四个同行的侍卫,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接着回到颜星雨身边,递给他两块鲜花饼。侍卫们也并无不满,毕竟王爷同他们一样吃的都是干粮,王妃毕竟身子瘦弱,能走下来就让他们惊讶了。
颜星雨看着那两块鲜花饼,又看了眼江渝额上的汗珠,终是不好意思吃独食,递过去一块饼。
江渝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沈辞开玩笑道:“将军您就接了吧,毕竟是嫂子的一片心意。”
听到“嫂子”这个称呼,颜星雨有些惊讶,之前沈辞都称他王妃或者公子。
“是属下逾矩了,还请王爷王妃恕罪。”沈辞才想起北盛民风不似南周开放,以男儿身嫁人于颜星雨而言定难接受。
“无事,不算逾矩。”颜星雨忙道,他知道沈辞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是以并不在意。
“又没外人,弟兄们就如同之前在军营一般称呼便是。”江渝丝毫不在意地说道,其实他还挺怀念最初在军营锻炼的那段时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也不必管什么党派之争。若是可以,他倒愿意一辈子守在边疆,什么时候想家了回来一次。
只是时局未定,他总不能把皇兄一人丢在那沉重让人喘不过气的位置上,也不能让之前杀害萧太医和萧遇的那些人逍遥于世。
颜星雨听到那句“又没外人”愣了下,回过神来明白江渝的意思是自己在安阳县这件事中不算外人。
也好,在他眼里公事为先,总不会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迁怒自己了。
“你身子弱,别饿昏了。”江渝微微俯身,道,“剩下的碎了,就这两块完整的。”
万一你饿昏了还得我把你背下去,江渝想着,当着旁边四人的面自然没法说出来,若是谁多嘴提了一句自己和颜星雨不和睦,传到皇兄的耳朵里,自己刚闲下来的耳朵又要重新生茧了。
“其实……”颜星雨刚想说其实碎了的也能吃,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嫁过来的北盛四皇子,忙改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接着自己的肚子就叫了一下。
江渝被逗得唇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颜星雨整张脸都红了,侍卫们更是忍俊不禁,原以为北盛四皇子被迫下嫁定会怨天尤人满脸戾气,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腼腆温润的少年。
颜星雨吃了一块饼,将另一块包起来收好,天已黑了,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江渝率众人找了个山洞过一夜,洞穴深处还算干燥,几人找了些柴火,堆在一处燃起篝火。
终于安定下来,颜星雨双手握拳,看着温暖的篝火缩了缩身子,方才衣袍被雨淋得有些湿,难免觉得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曾经戍边或是征战的事,气氛越来越热,就连江渝一项严肃的面上也挂了豪爽的笑容。
看来江渝的性子并不是传言那般残暴恃才傲物,他同这些人相处时真如兄弟一般。他之所以喜爱萧遇也是因为人家年少有为,不像自己……可如果父亲没死,颜府没被抄,自己也是齐王世子,是不是也能六艺精通文武兼备?
“手冷的话可以烤烤。”江渝心情正好,看颜星雨也比平常顺眼几分。
颜星雨回过神看了眼江渝,竟从那人眼里看出丝缕温情。
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心里自嘲,看着江渝温柔地笑笑,伸出手,却看到一抹红色,才感觉有些疼。
“嫂子,你的手……”沈辞欲言又止,看向江渝。
“方才捡柴火弄的?”江渝拉起颜星雨的手,看到了手掌上的两道伤口。
“嗯。”颜星雨应了声,这伤实在算不得什么,之前冬日的冻疮都比这严重十倍百倍。
“都叫你别捡。”江渝顶着众人的目光,语气温柔。
原来他语气还能这么温柔,颜星雨想着,自然地瘪了瘪嘴道:“你不也在捡木柴吗,我总不能一个人闲着,再说这伤也不算什么。”
“只知王爷自幼长于军营,同我们这些粗人一般皮糙肉厚,却不知王妃外柔内刚。”一人赞道,之前还以为王妃是那种娇惯性子,现在看来却不然。
颜星雨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点小伤再不被发现就该愈合了,哪值得如此夸赞,或者说……自己之前在他们眼里就是碰一下就要碎的瓷瓶吗?
江渝安排了人守夜,从包裹里拿出件厚斗篷披在颜星雨身上,低声说道:“今夜委屈些,就如此歇息吧。”
“不委屈。”颜星雨答道,攥了攥厚斗篷的边,“王爷征战沙场时环境要比这恶劣多了吧。”
“你如何同我比?”江渝看了眼颜星雨瘦到不盈一握仿佛用些力就能折断的腰肢,想着,多吃些也好。
“确实不能。”颜星雨低声说道。
街上搭了好多棚子,穿着甲胄的将士和身着白衣的郎中们在街上匆忙走着,人们都用白布遮了口鼻。
他向一个棚子中跑去,一个人递给自己杯热水,自己一口喝了,接着语速极快地说了些什么。
突然被人抱住,一股好闻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恐惧在他心中冲撞,他也紧紧地抱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松开自己,递给自己一封信。他看着信愣住了,一阵头疼,昏了过去。
这是又做梦了。他想着,听到了雨声。
本以为醒来面前会是江渝和侍卫们,却不料自己骑着马,在雨中疾驰,很冷,很累,他控制不住地咬破了嘴唇,腥甜在口中弥漫,才换来片刻清醒。
不能停,他对自己说,不能停。
“不要停,不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醒!”那人唤道。
颜星雨恍惚醒来,看到皱着眉头的江渝和他身后燃着的一小堆篝火。
“抱歉……”梦中的恐惧和悲伤仍有余韵,颜星雨身体微颤,抓着斗篷紧紧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一双粗糙温暖的大手触上他的额头,颜星雨下意识地避了下,对上江渝的目光乖乖的一动不动。
“有些发烧。”江渝自言自语般说道,皱着的眉头仍未舒展。
“王爷,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颜星雨的额头蹭了蹭江渝的手,他有些迷糊,只觉得江渝的手掌温暖,蹭着舒服些。
恍惚听到一声长叹,接着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本王如此是怕你生病耽误明日行程。”江渝语气冷硬地解释道。
“是又在做梦吗?”怀中那人却喃喃道,“不要做噩梦……”
第二日颜星雨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发现自己靠着崖壁躺着,再看到一旁若无其事收拾行李的江渝,心想:果然是做梦。
自己怎么会梦到江渝温柔体贴地把自己抱在怀里睡,难道真喜欢上他了?
“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准备出发。”江渝感受到颜星雨看向自己的目光,瞥了眼颜星雨,道。
还是算了吧。颜星雨叹了口气起来,众人吃了些干粮便向山下走去。
前一夜刚下了雨,山中路滑,不过下山的路是一条人工开辟出的小路,还勉强能走,颜星雨虽然从记事起便过的是苦日子,可也没走过这么多路,脚上磨出的水泡在一路上锥心的疼。
他看了眼一旁一声不坑走着的江渝和侍卫们,咬了咬牙,愣是跟上了。
脚底有些湿润,估计是水泡被磨破了,他趔趄了下,扶了一下旁边的石头,正巧被转过头同下属说话的江渝看到。
“扭到脚了?”江渝走近几步,皱眉问道。
颜星雨摇摇头,他不是暖房里养出的娇花,也不想被当作累赘,再者说了又能如何?
“臣无事。”他有些牵强地笑了笑,直起身子,江渝见状没说什么,一行人接着往前走,在快到中午前下了山。
眼前是一条小溪,昨夜雨下的大,本来干涸的小溪底部已积了快要没过颜星雨膝盖的水,水中泥沙混合杂草交缠,十分浑浊。那些下属们看向江渝,又用余光看了眼颜星雨,没人迈出第一步。
王爷会背王妃过去的吧?毕竟王妃身子单薄,于王爷而言易如反掌。众人都想着。
“直接走便是,上过战场的人还怕这么浅的水。”江渝道,自己走上前去,下属们正惊讶时他回过头看向颜星雨。
王爷怎么舍得让王妃自己过去。几人对视一眼,却听到江渝问:“自己能走吧。”
除了颜星雨外,众人面上皆有惊讶神色,想到自家将军还在,忙敛去神色走入水中。
“自然能走。”颜星雨神色平静,若是江渝真背着自己过去,他反而心慌。迈入水中的那一刻,浑浊的水浸过皂靴渗入伤口,颜星雨双手攥拳咬牙,将那声呻吟闷在嘴里,所幸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岸上,颜星雨忙转头擦去眼尾疼出来的泪。
“王爷,前面便是安阳县了。”沈辞说道。
正午烈日当空,一行人风尘仆仆,鞋履上覆着脏污的泥沙,江渝带着众人找了处人家,只说是来此地的商人,递上银子住了进去。
屋子虽然简单,但还算整洁,空出来两间偏房给了几人。
颜星雨跟在江渝身后走进去,看到泥土地石头房倒生出几分熟悉──之前自己和阿娘就是住在草棚子里,环境还不如这里。
他一放松刚坐下来,意识到江渝还站着,马上要起身,疼的闷哼一声。
“罢了,你坐下歇息,我去弄些热水。”江渝示意颜星雨坐下,自己出门了。
颜星雨松了口气,脱下沾了不少泥沙的外袍,又解了袜带脱了靴,脚底污泥混着鲜血,碰一下便生疼,他吸了口气,想着该怎么包扎,却没注意到江渝已经提了桶热水进了门。
“脚受伤为何不说?”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江渝冷着脸问道,颜星雨知道他生气了。
如果我说了,你会嘲讽我吗?嘲讽我连这点苦都受不了。颜星雨想着。
自己没少被这人嘲讽,其实说两句也不会掉下块肉来,以前为了羞辱自己说的话比这不堪的人有的是,自己那时不放在心上,现在怎么就偏偏矫情了呢?
“抱歉。”他垂着头一副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
“所为何事?”江渝将桶里的水倒入洗净的水盆中,从包裹里找了块干净白布扔进水里,看着颜星雨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除了这两个字什么都不会说吗?你可知……”
他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知我带你来是干什么的。”
“探查活尸之事。”颜星雨看着冒着热气的水,眼中仿佛都被蒸气熏湿了。
“你脚这个样子,怎么走路?!”江渝将浸了热水的白布拧干,从旁边拉起一张矮凳坐下,抓住颜星雨的脚腕。
“王爷,我……我自己来。”颜星雨惊到,方才空白的眼底满是慌张和不知所措。
“你给别人处理过这种伤?”江渝连头都没抬。
“那你……”颜星雨欲言又止,江渝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缓和了些,眼底却添了几抹悲伤。
“打仗那会儿我给我营里的小孩儿处理伤口时,你还在皇宫享清福。”江渝的语气温和许多,“那孩子是个硬骨头,年纪小,回回打仗都冲在前头,他爹娘都死在蛮人手里,他为了报仇上的战场。”
江渝看着脚背的伤痕和脚底磨破的水泡,手上的动作难得温柔。
颜星雨静静地听着,咬着牙生生把呻吟封在口中。他其实很想问那个孩子如今怎样了,只是不敢开口。
“他若是还在,该同你一般大了。”江渝说完这话便沉默了,像陷入回忆般,手上动作仍是小心的。
颜星雨心底也很是沉重,直到沾了水的白布碰到伤口才忍不住闷哼出声,将江渝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你这性子也是执拗,若是服个软也不必受这罪。”江渝看着颜星雨正要开口,又说道,“说句抱歉是服软?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确实,自己若是软声软语地告诉他自己脚伤了,求他背着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渝也不会拒绝,最多嘲讽几句。
其实想来自己没少服过软,以前为了能让自己和阿娘多口吃的说跪就跪,可现在他不想这样了。那时他要和阿娘一起活下去,不得不服软,现在自己身在异国他乡,估计一生也未必能回去,无人在乎,剩的也就这点自尊了。
“王爷放心,还能走,不会耽误正事。”颜星雨看着江渝清洗白布帮自己把脚擦净,道。
虽然知道江渝是为了能让自己快些痊愈才亲自而为,就连面上的温柔都是因为想起故人,但颜星雨心里还是暖了下。
江渝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药膏是打西蛮时缴获的,很有效,但很疼。”
颜星雨点点头。
江渝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在白布上,动作轻柔的擦着颜星雨的脚底,后者双手紧攥着被子,咬着牙痛的呜咽着流了泪,药抹完后双目有些失神,像是去了半条命。
“你……还能听清我吗?”江渝看着颜星雨有些失神的双眼,扶着他躺下,说道。
“啊?嗯……”颜星雨回过神,眸中慢慢有了焦点,迟钝地点了点头。
“今日你在此休息。”江渝道。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颜星雨道。
江渝眉心抽了下,扶额道:“弟兄们也好歇息,这种存在几十年都没消失的传闻能被我们在一朝一夕内解决?此事急不得。”
他正要出门,在迈出门前顿了下,丢下一句话──“别动不动就抱歉,我听了心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