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优质好看的小说《东君》,由作者眠丘倾情打造的小说正推荐中,围绕主角沈檀赵夺讲述故事的东君小说主要内容是:赵夺还以为自己拿的是强取豪夺剧本,可现在他忽然发现,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最新评论:不是啊。
《东君眠丘》精选:
赵夺对沈檀最初的印象来自于百姓的口口相传。
沈檀是前朝燕和帝的第六子,燕和帝在位的数十年,曾是整个东朝最鼎盛的数十年,有宣和大观一说。燕和帝喜风月,曾在在行宫中修建了数十亩花圃,赐名“兰园”,只为了博兰淑妃一笑。宣和五年,天降大旱,万物枯竭,兰园也不例外,却在兰淑妃分娩的那个晚上,天降甘霖,一瞬间,百花齐放,不绝如缕,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人落下凡尘。
坊间便流传出了“花神显灵”一说。
燕和帝抱着襁褓里的婴孩,一时间心绪起伏,如同第一次做父亲,他决定把自己的第六子取名为檀,字兰夜。
沈檀生来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在少年时已经展现出不同如其他皇子的才能,虽然不是嫡长子,在燕和帝和百官心目中,是皇储的不二人选,可是世事往往令人唏嘘,年少时这样出尘绝色的人物,最后却成为了东朝的亡国之君。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沈……侯爷的?”
赵夺下了朝,第一件事让亲信章小刀召见了当日押送沈檀进京的官兵,询问关于沈檀的事。
“在宛南城外的山神庙。”为首的总兵欲言又止,当时的沈檀衣不蔽体,正在被一群老乞丐……他斟酌了词句……欺辱。
“他为什么会在那里?”赵夺心中一哽。
“沈侯生计坎坷,据属下所知,他在宛南一直靠算命为生。”
赵夺不明白,为什么沈檀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即使当年出走凤凰台,以沈檀的才华,也不应该靠坑蒙拐骗这种下九流的营生,别的暂且不说,就凭着他那一手冰凿玉切的错金刀,也应该能过得不错。
更何况,沈檀素来清高得很,怎么愿意委身于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呢?
少年皇帝这些年来心性越发沉稳起来,可也瞒不过从游侠时就跟着自己的章小刀,“老大……不,陛下是不是担心沈侯,想再去看看沈侯?”赵夺忽然被踩中了爪子的猫一般,黑着脸瞪了章小刀一眼。
“胡说!沈檀乃前朝重犯,干系重大。”
章小刀揣度着赵夺的意思,“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不见了?”
赵夺清了清嗓子,分析利弊,“沈檀的事情确实蹊跷,看来也只有沈檀自己才能揭开这些谜题,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的确需要沈檀这样一个诱饵,引出潜伏的前朝余孽和北朔奸细。”
章小刀点点头,“陛下说的有理,……所以陛下到底要不要去见沈侯了?”
赵夺的脸色忽然有一些异样,最后还是咬牙切齿的应了一声——“见。”
后半夜又起了风雪,监舍外漏风漏雪,走过森严曲折的监舍,章小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往着幽暗处一指,说“沈檀,就关在那里。”
只见铁栅栏后面,铁链锁住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沈檀囚衣褴褛,露出的皮肤布满青紫伤痕,想必是遭了重刑,可他却没有颓然落魄之色,正与隔壁的囚犯蹲在一个破碗前掷骰子。
“……”赵夺愣了愣,问道,“你在干什么?”
沈檀扬了扬眉,毫不在意,“自然是赌钱,陛下也要来一局吗?”
“你!”赵夺简直不能相信这是风光霁月的沈檀做出来的事,如果不是怪力乱神之说,他简直怀疑他是被夺舍了,“你怎么能热衷于这种下九流的勾当?”
“怎么做不得?沈檀也是人,有爱欲嗔痴,为什么不该赌钱?”那人嗤笑。
赵夺却笑了,笃定,“不,沈檀不会做,他平生最痛恨赌博之徒。”沈檀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以见得?”
“大观五年,我没记错的话,沈侯十六,初入东宫,燕和帝命你督查的第一个案子,便是贾氏盐场舞弊案,这一案牵涉甚广,陆御史一家也因为这事枉死,直到您亲自来查这个案子,也是沈侯亲自解救从因赌债被抵押在盐场的童工。”
“我记得当时沈侯为这群流离失所的孩童建立庇荫的教习所,命名为‘广厦’,还题字赌博为害猛于虎,教导解救后的童工正直做人。”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是在那个时候,六皇子清正之名由此传开。
“我都忘记了,陛下何以记得这一场辛秘?”他自嘲般笑道,“一字一句仿佛陛下亲历?”
赵夺被噎了一下,却分毫不让,“我自然有地方得知,倒是你,你恐怕不是忘记了,是根本没有这一场记忆……”
沈檀冷了眉目,终于嗤的一声,“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沈檀。”
那人听了这样一句话,有些黯然,笑了一下也不再假装,“既然陛下已经看出来了,我的确不是应天侯。”
赵夺本来只是猜测,却不知道他竟然会这么就承认了,叹了一口气,“那你是谁?”
那人抬起眼,“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天下初定,穷困蝼蚁无以为生,眉眼斗胆有几分长得像沈侯爷,我收人钱财,让我来假扮沈侯。”
赵夺心中酸涩,“背后指使的人是谁?那真正的沈檀去了哪里?”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沈檀,却是一场空,他不知道真正的沈檀去了哪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还会遭遇怎么样的祸事?
“我不曾见过真正的侯爷,我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人,我原本是戏班子里最不入流的戏子,那一日,草民与班头起了争执,便怒从胆边生, 烧了戏园,正想要逃亡,忽的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我以为是朝廷的暗卫抓我归案,可是他们却给了我生与死的两条路。”
“草民……自然想要活着,便被蒙着眼睛带进了医馆,等我醒来以后,全身都被缠满了绷带,已经一幅皮囊,他们告诉我,以后我就是沈檀。”
听到这里,赵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换脸之事天方夜谭,他想不出中原还有谁会此秘术,那个人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他们虽然都蒙着面,但是额头上都刺着一朵兰花。”
“歧兰社!”章小刀大吃一惊,他年少时在江湖上行走,自然听过歧兰社,那本是前朝的一个暗杀组织,前朝覆灭以后,组织易主,彻底沦为有钱就能买凶的杀人机器。
“听起来好像很可怕?我身份暴露,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那人似乎很害怕,去抓赵夺的衣袖,“陛下,你得保护我。”
“我为什么要保护你?你有什么用处?”
那人面上立即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陛下,既然我们都找不到沈檀,不如就让小人斗胆扮演几天沈侯,替你瞒天过海?好不好?”
章小刀嘲讽,“鸡鸣狗盗之徒,哪能演出一丝一毫沈侯的气韵?”
赵夺心中暗道,旁人自然学不来沈檀这道貌岸然的德行。
那人眼里暗了一瞬,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沈檀固然千好万好,但是他又不给你睡,我就不一样了,陛下想要什么姿势都行。”
“……”
赵夺回到寝殿的时候窗前陆陆续续又飘起了雪粒子,赵夺本想再审问一番,无奈明日端北王宇文渊回京述职,马虎不得,只得先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押后再审。
当晚赵夺就秘密召集了太医院的人将冒牌沈檀的身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这人虽然嘴上胡言乱语,在这件事上却没有扯谎,虽然全身的疤痕都已经愈合,但是稍微懂医之人,都能看出这人身上动了千刀万刀。
这是一个被人刻意塑造起来的沈檀,那人给他了沈檀的眼,沈檀的眉,却捏不出沈檀冰凿玉砌的魂。赵夺盯着他如今光洁如新的肌肤许久,下了结论。
可是即使是一个冒牌货,根基不稳的江山也需要一个“沈檀”来祭天,来稳定政局,安抚民心——这便是政治博弈,也是他的授业恩师虞凤年教给他的。
和天赋超群,出身便在云端的沈檀不同,赵夺读书极晚,他的少年时代都用在在底层摸爬求生,到了后来在起义军中立了军功,被虞凤年相中,教他诗书和谋略,当时赵夺已经十五六岁,虞凤年的师弟陆九思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了大东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没有人看好这个拿惯了刀剑的草莽少年还真能修炼心性,断文识字,学习兵法。
谁也没有当回事。
可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像野草一般,风雪摧之,其志弥坚,终于在某个春夜随风潜入夜,点亮了整个荒原。
不过三年,赵夺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以至于,赵夺也成为虞凤年最骄傲的学生,很多人才回过神来,当年野草般的少年已经长大。
可是,赵夺却说,他的启蒙老师,其实并不是虞凤年。问是谁,赵夺却说那是一个朝秦暮楚毫无责任心的家伙,至于是谁,却是再也问不出姓名来。
“穿起来吧。”赵夺看了一眼耍赖赖在龙床上的冒牌沈檀,“成何体统。”那人睡够了高床软被,哪里舍得再回到凄风苦雨的诏狱,躺在床上装尸体,赵夺拍打了一下他的脸。
那人疼的嗷嗷直叫,一把拉住了赵夺的衣袍,赵夺有些诧异,那人连这样的小伎俩都躲不开,竟是一份内力都无吗?
天旋地转间,赵夺瞬时整个人都趴在那人身上,咫尺之间,沈檀的眉眼被放大了无数倍,即使隔着胸膛,赵夺也觉得千钧过境,雷声轰隆。
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墙体转动,露出一面的新的墙来,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乘鲤鱼而去的仙人,只有一个青衣飘然的背影,画边上有这样几句蝇头小字。
“留君不住,万水千重去。
多少情灭少年时?月胧桂浓,孤灯一枝悬。”
那个人影也没有转过身来,光看眼角那一颗赤红小痣,也知道画上的人是谁,那人眯起眼,朝着密室看去,“哎呀,看来陛下对应天侯果然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赵夺恼羞成怒,一把揪过那人扔回了床上,“闭嘴!”
可那人却没有像往日草民一般缩回龟壳,反而目光流转,眼眸里竟然闪现了不一样的光彩,他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认真道,“陛下总是收集奉天侯的死物有什么意思,不如试试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如何?”
赵夺看了半响,鬼使神差般低下头来,吻上了他肖想了半辈子的唇。
当夜,在赵夺的梦里,他又重新变回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重新回到了贾氏盐场,那一年天降大旱,朝廷广征徭役,他舅舅为了帮表兄逃避徭役,买通官员,将不足年的他移花接木带到这里。
贾氏盐场虽然是官盐,但是贾家与户部暗中勾结多年,一家独大。在这里,赵夺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少年时期,他时常靠着黑暗中想着逃出生天的方案,但是盐场附近铜墙铁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机会太渺茫了,他想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逃出去。资历比较老的徭工就劝他放弃,“阿夺啊,这都是我们的命,我们这种人和命争什么呢?”
但赵夺天生就是个不认命的人,他知道自己孤掌难鸣,便撺掇盐场里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一起谋划起义,也是在这里,赵夺结识了章小刀等一众跟着他的生死兄弟。
凭借惊人的组织能力,不过数日,他已经集结了数十人的队伍,计划在守备松散的后半夜行动。
那是赵夺第一次杀人,十二三岁的孩子,还没有谁教他分辩黑白是非,就已经本能地在底层摸爬求生,他不明白这世间的道义规则,为什么勤恳善良的平民风餐露宿,而那些蠹虫一样的贪官地主却可以高枕无忧,活得那么容易,他恨这不平的世间,他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这一场鏖战一直持续到东方鱼肚白,他们已经快要杀到了山下,数十人也只剩下了七个人,自由就在眼前,却还是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在火把的簇拥下,为首的那个人没有穿红袍官服,朝他伸出一只手来,问他为什么要杀人?
“凭什么我们这么辛苦,权贵却吃香喝辣!”
“大人,我饿,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杀便杀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当时的赵夺并不知道那是很多人口中风光霁月的六皇子沈檀,只是十分凶狠的别过脸去。
押送回京的路上,沈檀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买下了一些吃食,六皇子仁厚,连犯人也分到了一些,阿夺叼着一根草嗤笑,“假仁假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为小恩小惠就能让我们这些贱民俯首称臣吗?
白衣公子闻声转过头来,就在少年以为他会如同盐场的监工一样, 狠狠掌掴他们的脸,那个白衣公子却说,“你们觉得世道不公,可是你们觉得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间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如果每个人都肆意妄为,世道只会更加混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檀望着远方,憧憬道,“你有没有想过,只有建立一套全新的制度才能够改变这个世道,渔樵耕读都有事可做,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没有盗匪横行,也没有侵轧战争,四海安定,海晏河清,会有这么一天的,小孩儿,你信不信?”
沈檀忽然只是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沈檀说,“尝尝桂花的味道吧,还有,小孩子心思别那么重。”少年愣了一下,他没有人教,也从来没有和他讲过这些。
饴糖在喉间化开来,仿佛一瞬间的甜,便能抵得过数十年的苦。
那是赵夺第一次在沈檀的口中见到大同盛世的描述,对于他来说,那么朦胧的,模糊的,没有边界的,又或者盛世大同……只是捏在沈檀手中一朵小小的桂花。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那是也是沈檀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数年,那时的他还没有遭受命运的迎头痛击,也没有被世事磋磨,他天真又满怀理想,没有得到父皇的赞赏,也没有得到阁老的支持,只在一个少年匪徒的眼里寻到了一丝星光。
押送回京的路上,沈檀得空了就会给孩子们讲故事,讲礼仪风俗,也讲山海志怪,有一次讲了红狐报恩的故事,讲了书生救了一只被猎户射伤的狐狸,精心照料他,后来书生上京赶考,高中回家却发现小狐狸不见了。
那时的章小刀还是一个贪嘴的小崽子,每次讲到美食便流哈喇子,问“狐狸被人吃掉了吗?狐狸肉好吃吗?”
另外一个小孩也说,“狐狸没有书生的保护,肯定已经死掉了啊。”
沈檀说,“狐狸不会死的,因为啊……”所有孩子都聚精会神听着,只有赵夺别过脸去,“呵,哄小孩的。”
沈檀也笑,“对,就是哄你这个小孩的。”
七日后,少年匪徒被押送进京受审,大理寺一众官员都说这几个孩子是天生魔煞星,小小年纪就杀人如麻,本性难移,应该立即处死,只有六皇子力保下了他们,他说他们只是没有人教,穷途末路,才会走上歧路, 未经身受,不知其苦,不如发配朔北充军十年,磨砺心志,收敛心性,立了军功才能回到京都。
刘阁老嗤笑,“六皇子仁厚,可是橘生淮北则为枳,让恶徒从善无异于让北疆金桂飘香,实在有违天道。”
沈檀沉默了一瞬,忽然说,“如果说北疆也开出了花呢?”沈檀继续说,“农耕乃社稷根本,朔北流寇之乱说到底是因为物质匮乏,土地贫瘠,如果他们能把农耕之术带到北朔,当北朔也能兴水利,勤耕作,才能从根本上止流寇之乱。”
百官沉默,无人应和也无人反驳,沈檀说,“那就这么定了。”
被发配充军那日是中秋后的一天,满街还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金陵有习俗,插杨枝送别,他们这样沾满鲜血的恶童,自然没有什么人来送别,只是走过朱雀门的时候,一段路上插满了桂树的枝条,满城皆是异香。
为首的侍卫解释道,那是六皇子为他们折枝送别,他说六皇子给他们带一句话——把桂枝带到边疆去,等北疆也开出了桂花,也就是他们回京的一天。
所有人都没有把六皇子的话放在心上,北疆极寒,常年风沙不止,根本连片叶子都长不出来,更不用说桂花了,六皇子只是想让他们一辈子都回不了中原。
可阿夺却信了,后来的很多年,他时常抱着一个从不曾发芽的花盆,一边恨恨想,六皇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可一边却也不肯放弃希望,一直过了很多年。
也在这渺茫荒唐的希望中,赵夺从百夫长升到了总旗,再到校尉,战功累累。
北疆风沙数年,京都一朝风云变迁。
赵夺偷回到京都,已经是五年后,那时沈檀已经登基为帝,那一日正是沈檀册立皇后的一天,新后宋晚琬是大儒宋氏的嫡女,知书达理,满大街都在歌颂这一对神仙眷侣,神武大街上都是帝后游街洒下的花瓣。
赵夺他茫茫然站在人潮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新后宋晚琬身上,只有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皇帝,可是皇帝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
赵夺忽然感到无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是大东的君主,他爱他的子民,爱他的皇后,他的爱包罗万象,唯独不会记得他。
他想起沈檀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沈檀最后也没有讲故事里那只狐狸怎么样了,也许在另一个故事里,书生高中后再也不会想起狐狸了。
这很正常,他只不过是沈檀心血来潮救起的狐狸,为了彰显他的大仁大义,用完了又怎么会记得和他的约定。
可是赵夺却记得,所有人赵夺的启蒙老师是虞凤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同野兽一般长大,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一眼,只有沈檀把他从歧路中拉回来,教他忠孝节义,为人之道,也包括……他的爱,他的欲,他的痴心妄想。
他第一次懂得了未经身受,不知其苦,他觉得滔天汹涌的爱恨无处安放,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完蛋了,月亮很好,可贪慕天上的月亮却太辛苦,也太自不量力了。
少年时期的赵夺大概不会想到那高高在上的月亮有朝一日会辗转于他的身下。
此时的沈檀衣衫被推高,衣衫半遮半掩的挂在腰间,伏在他曾经的龙床上伺候现在的皇帝。世人都说前朝皇后宋晚琬芳名远播,可是在赵夺的眼中,前朝皇帝才是人间角色,尤其是那一双泽被苍生却唯独没有他的眼。
——真像那枚孤高的月亮啊。
赵夺对这双眼爱极也恨极,想要去捂住用手捂住那双眼,沈檀冰冷的肌肤因为他的亲吻揉弄挑起情欲,他越发用力的顶弄这身下人的要害之处,一边暗想,这双眼再孤高又如何,还不是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假正经,下贱!
因为如潮而来的情欲,他艰难地弓起身仰起头,露出那双曾经众生仰望的眼。
可那双眼却目光迷离,眼角发红,映衬着眼角边的泪痣熠熠生辉,因为如潮涌来的痛楚和快感,他忽然咬住了赵夺的脖子,眼里恢复了清明,“陛下,喜欢吗?”
“你……”赵夺说不出话来,像沈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床上取悦别人,倒是身下的那人好心提醒他,“陛下不要忘记了,我不是沈侯。”
“我自然知道。”赵夺闷声暗道,还有谁能比得上沈檀假仁假义,装模作样呢。
那人又道,“自古娼戏不分家,小人在梨园暗巷,也伺候过一些显贵,学得一些伺候人的技巧,还是陛下喜欢刚烈一些的?”那人说着,立即变脸要演被恶霸强抢的贞洁烈妇的戏码。
“……”
赵夺五味陈杂,一把按住了那人瘦骨嶙峋的腰肢,“怎么了,陛下不喜欢吗?”赵夺的眼睛却越来越幽深,用手捂住了那人还想说什么聒噪的嘴。
赵夺猛地一挺身,将自己送了进去, “你别演了,演过了就没意思了。”
漫天的飞雪从千丈高空纷扬而下,穿堂而过的寒风忽的把红烛吹灭了,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了,仿佛空无一人,只剩下了锦被下的心跳——赵夺的,还有身下之人的。
“好。”身下那人也不再演戏,只留下最真实的喘息。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仿佛说什么都没有什么用,只剩下了心照不宣的沉默,龙床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层层叠叠的锦被下不时伸出雪白的胳膊或者腿,沈檀揉了酸痛不已的老腰,大口喘气,“陛下你不会是初开荤吧,没完没了?”
赵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快又将他重新拉了回去,用嘴封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因为他口不择言惹怒了赵夺,赵夺在他身体里释放了三次以后,就把他重新扔进了天牢,之前和他赌钱的狱友张老瞎看了一眼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啧啧道,“又是一夜的棍鞭伺候吧,可怜哟。”
就在狱友同情他身残志坚时,沈檀却乐呵呵的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是侍寝去了。”张老瞎只是伤了一只眼睛的独眼龙,并不是瞎子,看了一眼,想着这人莫约是疯了,皇帝老儿放着一宫如花似玉的娘娘不宠幸,喜欢搞这脏兮兮的死刑犯,那口味忒重。
沈檀却说,“等着吧,过不了几个时辰,皇帝就会来接我出诏狱。”
过了卯时,皇帝口谕果然到,只不过不是接他回宫,而是押他到金銮殿候审,他便知道,他这一招棋赌对了,赵夺需要一个“沈檀”祭天,不管真假。
端北王宇文临渊回京述职,参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陛下处死沈檀。
宇文临渊是肃川宇文氏第二十八代的家主,宇文一脉盘踞肃川百年,把手着北境最后一道防线雁门关,近几百年来,更有与中原朝廷呈现分庭抗礼之势,当年朔北戎狄入侵,势如破竹,是宇文临渊当机立断大开雁门关,放赵夺的义军入关,这也是压垮腐朽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靖建朝后,封宇文一脉为异姓王,享百年食邑。
说起来宇文临渊也算是东朝旧臣,与沈檀按道理也有些君臣之谊,可是他却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列举了沈檀十大罪状,骄奢淫逸,残害忠良,临危受降,引胡荻入境,动摇国本的罪人必须极邢处死。
赵夺耐心的听宇文临渊说完,问殿堂之下衣衫褴褛的沈檀,“应天侯,你可知罪?”沈檀在地上趴了许久,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他慢慢的抬起头,凄然一笑,“成王败寇,自古定理,我认输却不认罪!”
这便是沈檀!所有没见过沈檀的,见过沈檀的人都在心里感叹,心若比干,霜雪不折,可惜生错了时候。
赵夺看了他许久,长叹一声,“既然众爱卿没有什么异议,那朕就赐鸩酒一杯,送卿上路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百官队伍末尾中忽然站出来青衣小官,他逆光站立,挺拔如竹,虽然声音微弱,却点燃了整个金殿,“陛下,此人不是沈侯。”
“你是何人?怎么断定此人不是沈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举堂皆惊。
“微臣陆逢恩,”那青衣小官作揖,“是端北王府里的幕僚,奉王爷之命前来辨认沈侯。”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忽然冒头的年轻人,他面如冠玉,眉眼之间竟然有几分像……
“忠国公陆九思是你的什么人?”
“正是家父。”举堂哗然。陆九思是东朝唯一一位连中三甲的状元郎,当年胡荻来犯,国家存亡之际,陆九思以身殉国,誓死守城,可是帝王软弱,最后还是投城受降。当年逼死陆九思的罪魁祸首也有宇文临渊一份,可惜他的子孙不争气,竟然认宇文氏为主。
沈檀抬头,“我就是沈檀啊,陛下都认定了我是沈檀。”
“要证明他是应天侯其实很简单,应天侯书画双绝,一手错金刀行云流水,如松如竹,可否请沈侯当众写几个字?”陆逢恩说。
“这是个好方法,臣有沈侯的真迹可拿出来比对。”一个老臣提议。赵夺挥一挥衣袖,金殿上便抬上来宣纸和桌案。
沈檀不得已拿起笔,那么轻的笔却如同举起了千斤重量,冷汗湿透了后背。
豆大的汗水滴在宣纸上,他写出来的笔画歪歪扭扭,和稚童无异。——他早就不能写字了,从他全身的手筋脚筋被挑断之后一手错金刀就废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沈檀的字!”沈檀如芒刺在背,忽然之间看向赵夺,赵夺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连被戳穿了的紧张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明白了赵夺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一个“沈檀”祭天,而是追查那件事——他扔掉了笔杆子,忽然仰头,“我的确再也不能写字了,我曾被人挑断过手筋脚筋。”众人表示不可思议,七斤八脉乃人活动的根本,经脉尽断是何等非人苦楚。
沈檀继续说,“我为君时,确实有很多无可奈何,当年开城门让胡荻入关不是我下诏,乃是有人假传圣旨,当年出走凤凰台亦非我所愿,我是被人掳走的,我的手筋脚筋也是被他们挑断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认罪——请陛下找出当年的通敌细作,以慰死在金陵三屠的亡魂。”
沈檀仰头,对上了赵夺的目光。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忽然想起昨日雪夜,情动之际,赵夺吻上了他手腕上的疤痕,忽然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个时候你疼吗?”
那时沈檀正慢悠悠的系着衣带,忽然听见这样一句,“陛下不解风情,跟牛犊子似的,这个时候才问疼不疼有用吗?”赵夺不语,还是继续摩挲着那蜈蚣一样的疤痕,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苦笑,“早就不疼了,很多时候你疼过了才会知道……”
“知道什么?”
“这人间的模样。”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编造的鬼话了,其实赵夺从来没有认错过沈檀——他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自惭形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赵夺就顺着他陪着他演戏,维护他最后哪一点可笑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