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情打造的小说《何必来》,是文字爱好者3正连载的小说,主角:沈清嘉齐霁,小说何必来的主要内容是:沈清嘉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换个人爱,他也会心疼齐霁,可他和齐霁之间的关系注定没法圆满了。
热门评价:因为他们是注定没法在一起的爱人。
《何必来》精选:
蛛丝密布,遍地狼藉。
墙面四角延长出的乌金铁链,牢牢地捆绑住被困之人的纤细的四肢,铁链缩得一寸都不肯多留,势必要将被吊在半空中的人儿拉到极致,唯有隔着衣物亦动弹明显的肚腹方能见此人尚存一线生机。
齐霁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刺客,生死无常。死了常见,自己来送死的,怕也是不多。
三天前,执行完沈清嘉的命令,待黄府一百四十口人死绝后,沾染着浑身血气的他偷摸去看过大夫,大夫摸过他不经束缚圆滚滚的肚子后,说过孩子将会在这几天降生。
他本以为,沈清嘉会让他歇息一两日,再去执行别的什么任务,如果运气好,待孩子降生后,便什么事都不会耽误,自然也不会被沈清嘉发现这个秘密。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沈清嘉的心爱之人谢瑜被白盏劫了来,说实话,他替沈清嘉杀过的人这么多,仇家遍地比比皆是,哪里还记得这位是何方神圣。
沈清嘉为了让他来换得此人,早已在外头放出风声,说他的心爱之人,其实是被收藏起来的齐霁,还特意嘱咐要他拼尽所能,务必要拖延时辰,保证谢瑜毫发无损。
来之前,他也跟沈清嘉坦白过,他慢悠悠地解开束缚肚腹的白绸,被勒出条条红痕的肚子便似跳一般的凸显出来,他对沈清嘉说,这是你的孩子,我这几天就要生了,你能不能再等等?
沈清嘉坐在青檀红木椅上,轻轻松松地茶香品茗,最后冷冷地来了一句,“我的?”
一句话便将他打入深渊谷底。
齐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沈清嘉酒后不甚清醒,回回做了荒唐事也记不得,这时便让他为了难,这事儿得让他怎么证明?更何况,一个是主,一个是仆,是他太过着急,忘了彼此身份的差异。
见他紧抿着唇瓣不再言语,沈清嘉唇瓣斜起,放下茶杯,浅淡的笑容挂在俊俏的脸上,似笑非笑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柔嫩的手指用力地抵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望着,斜睨翻弄着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嘲道,“年纪大了,也懂得用这种方法来保命了。”
齐霁心里酸得紧,想说的话全都吞到肚子里,宽大的袖子掩着激动得左翻右滚的孩子,唯看沈清嘉一动不敢动地瞧着他,若是他再加几分深情,自己怕不是又要再此沦陷……
打住!打住!
白绸重新裹上臃肿的腰身,用力一束后,肚腹疼痛不止,可他背过身踏步向前,苦笑道,“我去就是了。”
“我会来救你。”沈清嘉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毕竟你这把利刃,我用得极其顺手。”
月光倾洒而下,微风携来桂花清香。
他束紧了腰腹显得身姿挺拔,一如往日丰神俊朗,一袭洁白无暇的衣裳,衬得他更如夺命鬼刹,杀伐果断的行止剑悬挂于腰,一脚踢开破落的门扉,衣袂翻飞脚步生莲,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白盏面前,不屑地抬起眼眸,轻蔑道,“白盏?”
地上跪着折腾得无法抬头的佳人,容颜清丽隐藏在重重折磨之下,齐霁紧紧盯着他,怕是伤得要紧处,正瑟瑟发抖地靠在墙角。
沈清嘉会舍不得的。
舍不得纯净如玉的他百孔千疮。
舍不得肤如凝脂的他遍体鳞伤。
略微声响入耳畔,他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沈清嘉这回竟对他不放心,派了一队精英暗卫,是担忧怀有身孕的身体无法救出完好无缺的他,还是方才的话语让他起了戒心,怕自己一剑将他刺死?
怎会?
这可是沈清嘉心尖上的人。
便该被人精心护着。
守在光明处的精英暗卫,一致的严守以待。
见不得光的刺客齐霁,目光凛凛望着前方。
“来者何人?”一人从暗处走来,铁质眼罩盖住了半脸,几咎青丝坠落,薄唇之中亮出清凉的嗓音。
“呵!”
行止剑啸然出鞘,腕间舞起剑花直指向前,杀意夺命而来,剑尖将将抵住白盏咽喉,后者毫不在意,两指轻轻夹着剑尖,只冷哼一声,薄凉的唇瓣噙起笑意,“就凭你?”
齐霁手间迅即翻转剑花,捂着微微发痛的肚腹,眉目凛然,聚气再次向旁刺去,一个翻身而过,砍断捆住谢瑜腕间的两条铁链。
“哦?原来你意不在此。”白盏不再留情,迅疾如风,眨眼间齐霁便已被抵在石板之间,“你想救他?”
齐霁腰间被撞得生痛,束缚之下的胎儿躁动不已,他稳了稳呼吸,对他邪邪一笑,体内气息高涨,一时剑气自四面八方怒涨,袭得面前白盏往后退了一丈。
方才的试探,齐霁已知自己不是白盏的对手,急急聚集真气使出此等剑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稳住喉中腥甜,火花微烁,齐齐砍断谢瑜的脚链,大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殷红喷泻于唇角,滴落在来时白净的衣裳,仍直冲上前,再度聚集剑气,凌厉于白盏之前,逼得他步步后退,眸中血光大盛,急急耍出夺命的玲珑剑花,刺他个落花流水。
白盏却似与他嬉戏般,他进他便退,配合得妥妥当当,却躲过直逼命门的剑尖,几回闪身轻轻一躲,笑道,“倒还称得上是对手。”
精英暗卫早已埋伏在内,听他一声暴喝,便默契地翻转入内,光滑的丝绸裹住浑身伤痕的人,细心地护送出去。
搏斗间的白盏急急转身欲去争夺谢瑜,齐霁都适时地回转再将其抵在角落中,剑剑紧逼,却依然无法伤其一丝一毫。
束紧的腰腹阵阵闷痛,齐霁脸色愈发苍白,手上的动作愈来愈慢,谢瑜离去多时,他耳朵灵敏地感觉到,没有一人寻路来过。
哈哈。
白盏似是也被纠缠得没有耐心,恍惚间便手持短刀,面目从容地近身舞上,刀剑相碰狠力抵抗,齐霁眼角生风,不顾腹中疼痛,势必要白盏伏诛于行止剑下。
刀光剑影,本就你死我亡。
唇角溢出浓稠的鲜血,身上的伤痕愈来愈多,殷红的鲜血染就来时的白衣,犹如雪中傲然挺立的嫣然红梅,短刀抵在喉咙薄皮之前,夺过腰间的名牌,白盏自上而下地打量他,问道,“齐霁?”
“你便是沈清嘉挚爱之人?”
齐霁心中一滞,面不改色地答道,“正是。”
唯恐口说无凭,缓缓解开被刀划开的腰间束腹,几道血痕分布在勒得发红的肚腹上,都还未得及想清楚,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分享这不可告人的秘密,便已说道,“我们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摩挲着动弹不止的肚腹,眼角眉梢尽是柔情,哪里还有方才打斗的狠戾?白盏收起短刀,漠然道,“既是心爱之人,又怎会让你独自前来赴死?”
混沌的脑中便随意想出一个较为合理的缘由,淡然道,“有人要了谢家小公子的命,当然是买卖重要,你要是找他,他稍后便会来救我。”
白盏薄唇轻启,“可我听说的可不一样。”紧紧盯着齐霁,温和道,“我听说,你仅是他用得极其顺手的一把利刃。”
齐霁眼中无光,凄然含笑,却伪装淡然,“利刃乃护身之器,你告诉我,利刃不重要么?”
耳朵里却轻飘飘地冒出沈清嘉与心腹的话语。
利刃嘛。生锈了,换一把便是了。
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三日已逝,天光晴好,齐霁望着破落的门扉,眼睛眨也不眨,所期盼的那个人,却始终未在门扉处出现。
湿冷的墙壁传来的入骨寒意,强行聚集的真气在筋脉处紊乱游走,侵袭着脆弱的五脏六腑,忽冷忽热的身躯仍记着护住脆弱的生命。
临危不惧,是杀手的本能之一。
“你瞧瞧,根本没人来救你。”
白盏手捧琉璃茶盏,坐于高台之上,抬手之间淡然自若,悠闲地望着对乌金铁链束手无策的齐霁。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齐霁如同不自量力的小丑,用尽各种办法挣脱束紧的铁链,从猛烈地挣扎到力竭顺从地靠在墙间。
可一句求饶都没有。
他不满意。
血液干涸在破损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齐霁转动着被磨出一圈血迹的手腕,熟悉的痛意让他清醒,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疼痛,眼眸定住瞥向门窗一侧。
他明白,本不该期盼的。
白盏低笑着摇头,走到他面前,捏紧他的下颔,冷笑着一声比一声凌厉:“乌金铁链本就为你们而设,会缩骨功如何,舌下含针欲开锁又如何,你们的把戏我通通都清楚!”
被捏得生疼的齐霁,费劲地转动着眸子,一闪而过的震惊,对他的话语产生了怀疑。若说有人对他们的训练之术如此了解,便只有暗楼的杀手,才深通此理。
他喘着粗气费劲地抬头,铁皮面具之下的薄唇清寒,凭着训练出来的记忆找寻此人在过往之中留下的一点印记。
可怕的是,他对眼前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论是深不可测的武功,还是藏于铁质面具下的半边容颜,锐利如鹰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这个人抹得太过干净,恐怕连白盏都是个化名。
腹中的小生命激烈瑟缩,顶得他呼吸急促绝望,他疼得面目泛着灰白死气,孩子毫不怜惜地在里头冲撞着,可他手脚被束,连安抚腹中的小可怜都无法做到。
他痛红了眼眶,恨自己这般无能。
沾满血迹的嘴唇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咬破了舌尖,脑袋敲击着渗透寒气的墙壁,呕出淅淅沥沥的黑血之后,才发现白盏不知何时已摘下面具,露出被遮挡的半张脸。
“竟是你?!”齐霁抬手扯动着铁链,敲打着墙壁发出沉重的响声,半张脸腐烂几近认不出,眼睑之上露出渗人白骨,他失神地盯着额上那一道特有的伤疤,喃喃道,“展柏……”
在展柏离去之前,他尚未能称上暗楼第一,他们也曾痛痛快快地一起喝酒,潇潇洒洒地一起合作,可面前这个人,武功套路与之前无一处相近,短短三年功力大涨,必然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面目全非,腐骨红肉。
面具脱落后残破的半脸,是展柏挥之不去的恨意,他眉眼尽是嘲讽,“啧啧,怎么,想起来了?”
展柏越靠越近,冷冷的鼻息喷洒在齐霁耳旁,面目宁静,声音轻缓,满身的怒气却渗透着每一个角落,深不见底的压迫牵动着齐霁的每一根神经。
齐霁往旁缩了缩,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沉寂,只盯着展柏按下他身旁的机关,一副画卷便在他手中,他亲昵地放在脸庞摩挲着,薄唇微微扬起,温柔地似水流云。
画卷上的人眉目含春,他愣了愣,低低地笑了声,想起来了。
在展柏滔天怒火的眸子中,映照着金陵营下的柴房火光冲天,沈清嘉手持长剑站在面前,展柏的夫夫挺着微微隆起的肚腹,惊恐地跪下,望着面前的两人。
他不住地弯腰,他不住地求饶。
清夙剑穿透他的身体,他弓着腰,低头只见素手握住剑柄,卑微地望着面前的沈清嘉,热血甚至染不及他的指尖,穿膛而过的痛楚不过是一眨眼。
齐霁皱紧着眉头,参不透他的心思。
顺着剑尖淌下的血滴染却这片洁净的土地,沈清嘉毫不留情地拔剑而出,爱怜地擦拭着手上的清夙剑,侧头望向眉头深锁的齐霁,笑道,“瞧见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若不是他,展柏又怎会与我提及退出暗楼一事?想安生过日子,简直痴心妄想。”
齐霁在一旁沉默不语,沈清嘉扔掉沾满血污的手帕,继续笑道,“展柏是我暗楼的第一杀手,我总也舍不得要他死,便小小惩戒一下。可如若他再有二心,这颗棋子,即便再舍不得,也是要忍痛割下。”
“主人何故要说与我听?”
沈清嘉转身站在他面前,缓缓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因为你比他聪明,你晓得该如何抉择。”
齐霁自嘲,从头到尾,他哪有什么抉择,从追随幼时沈清嘉施舍的一点光亮开始,从此便满手血腥,深陷囫囵肮脏之地。
即便如此,他始终如一,从未有抉择之机。
地上了无生气的人终究不再挣扎,只一瞬,方才的慈悲倏然而逝,须臾之间冷静应道,“属下明白。”
“本想等他来了,给你们一个惊喜。”他重新戴起了面具,冷冷道,“可我现在等不及了。”
“展柏……”齐霁轻轻道。
展柏戴面具的手顿了顿,冷哼一声,双手将面具贴得更紧了些,转身向前走去。
“对不住。”
齐霁的声音虚弱无力,但这三个字飘到了他的耳朵里,展柏的脚步停了停,拳头渐渐握紧,而后他几步冲到面前,掐紧齐霁的脖颈,齐霁的污血源源不断从嘴里流出,他怒气冲破了筋脉,真气怒涨两人之间,他声声急切地质问,“他跪在地上求饶,他哭着求你们放过他和腹中的孩子。是你们将他一剑穿心,现在一句对不住,便想让我放过你?”
“我……没想你放过我。”齐霁知道自己没有谈判的筹码,以沈清嘉的聪明才智,他不可能不知道白盏便是展柏,他要自己来换谢瑜安全,是报了弃棋之心的。
他总是这样,无论何事都冷静得置身局外,除了谢瑜会让他染上愁思,没有任何事情能干扰他的情绪。
真可惜,只有谢瑜。
他此刻在与谢瑜做些什么呢?是在忙着替谢瑜请大夫,日以继夜地守在床侧,还是在亲手替谢瑜熬一碗汤药,而后放在他的床边,哄着怕苦的他喝下呢?
皮上的血迹干涸成块,无一寸洁净之肌,他掩着火辣辣的伤痕,污血沿着咧开的嘴角滴落,笑着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他成功地救出谢瑜,平安地换到他身边,让他后生安心。
如果这是他这柄利刃最后的作用,那还真是荣幸。
“人……是我杀的,一命偿一命,也是应当。既然你是展柏,你也知道他的脾性,我……”他低低地笑了声,无奈道,“那日是我骗了你,你知道的,他不会来。”
齐霁连着低低咳喘,咽下喉中争先恐后的血液,被束紧的四肢无法安抚从昨日便开始疼痛的肚腹,他低声道,“可孩子无辜。”
无论如何,他要为孩子谋一条生路。
展柏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地用短刀贴紧他的脸,一条浅浅的血痕划在清秀的脸庞,七情六欲皆在崩溃的边缘,双眸红得如同癫狂的狼匹,“无辜!你也知道孩子无辜!可他向你们求饶时,你可有听过他的一言一语?”
齐霁看着他癫狂地笑着,满面泪珠滑落的行行泪痕,皆是对逝去之人的眷恋,他轻轻叹道,“我不会逃。无论他来或不来,我都任你处置。看在兄弟……”他苦笑,自当再配不上这称谓,缓了缓,说道,“看在你我亦曾同生共死的份上,在杀我之前,让我生下孩子。”
“可主人那边,我帮不了你。”齐霁低眉浅笑,调皮地向他眨着眼睛,“他不会来的。”
不会来的。
不曾在他心间驻足,何以在他心中盘踞。他是可换的利刃,是可弃的棋子,却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
无足轻重,又何必来?
暮色四合,日薄西山。
展柏自触动机关的一霎,铁链便瞬时延长,未作任何保护措施的齐霁忽而从高处坠落,啪地一声坠地。
青石地板狠狠地敲击着脆弱的膝盖,脑袋瞬间泛着空白,腹部受到强烈的坠击,他慌张之余仍记手托腹底,急急喘息的呼吸声沉重,像是湮灭在风中的叹息。
腿间涌出的鲜血蜿蜒成绵延的山路,流淌至展柏洁净的鞋底,他绕过背手而立,铁质的面具在日光下泛起阴寒,他闭上眼睛半举起手,陶醉地哼唱几句儿时的歌谣,指尖似是在谱奏欢畅的乐曲,唇角扬起迷惑的笑意。
齐霁额上的血滑过眼睑,蒙上厮杀的血雾,可此时的展柏未沾染杀意,哼到最后竟带着些许哽咽,他猛地睁开眼,铁质面具下的眼神复杂,既仇恨又不忍,鞭笞地将他千刀万剐,他轻轻地问,“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他待你如亲兄!”
齐霁听着破碎脆弱的质问,是他亲眼见着沈清嘉将他一箭穿心,他只能撇过头,挣扎着闭了闭眼,漠然道,“可我别无选择。”
展柏抚过他躁动的腹部,在他腹上轻轻地感受着,如儿时照顾彼此伤重的身体般温柔,指腹擦干他脸上的血污,露出消瘦绝望却又隐忍的面容,声音却轻得阴寒无比,他轻轻道,“暗楼的伎俩我通通清楚,为求活路不惜谎话连篇,你想拖延时间?我便应了你。”
他抬手指着薄弱的晚霞,冷冷道,“明日此时,若他不来,无论你生不生得下来,你都得死。”
齐霁在他转身即将走出门口之时,朝他的背影望去,指尖微微运力,将怀里收藏许久的平安符向他扔去,展柏却以为是暗器袭击,迅速地回转过身挥出三根银针。
展柏目光凛冽,银针赫然正中齐霁微微起伏的胸口,刺痛得喘不过气,他低头闷哼了几声,浑身上下无一处洁净的衣襟顿时添了几分深色的血污。
齐霁嘴角含着凄然血滴,他努力地扯出一抹微笑,抑制住哆嗦的嘴唇,淡然道,“这是多年前为你们求的。杀了我,你便走吧,人是我杀的,与他无关。你……斗不过他。”
手中的物什有些陈旧,暗黄的锦布磨损了边,齐霁运力过后身上无力,脱落的手边是几层沾染血污的布帛,而在展柏手心里的平安符干干净净。
他隐忍着怒气,捏紧了小小的平安符,一掌拍落了破落的门扉,斥责道,“他没有心,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何必?!”
齐霁短暂地陷入黑暗之中,反反复复地想着他的话语。
无心,他是无心,天生冷情,薄情寡义。
在沈清嘉遇到谢瑜之前,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他心甘情愿地日复一年,伤痕累累归来之时,只要沈清嘉亲自替他疗伤,或是赐一碗汤药,他坐在床边的时候,齐霁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像个讨要功劳的小孩,在拼尽全力完成任务后,只想得到沈清嘉的肯定,只有在完美地结束任务,不留任何纠缠的尾巴,沈清嘉才会出现在他面前,拍拍手掌说他做得不错,他将这种赞赏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藏着。
可他的要求越来越高,他得到的赞赏越来越少,他看不到他内心的笑。
孩子在肚腹里头冲撞着,齐霁的皮肉是他的玩物,他努力地踢着踹着,齐霁面目惨白,哆嗦地安抚着,握紧了拳头,安抚道,“别怕,你别怕,爹定为你寻一条活路。”
他摘下藏在耳后的药丸,往手中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溶化的药液沾染发丝,发丝便坚硬得如银针一般,借着外头的微弱光亮,颤颤巍巍地往孔中探去。
镣铐未松懈半分,反而将他的血肉愈发箍紧,皮开肉绽,手腕上的伤口更深了几分,他抑制住腹中和手腕的双重痛意,终于明白展柏为何安心留他一人在此,专门为其而设的乌金铁链不是说说而已。
腹中的孩子转动着,仿佛要将他的胯骨踢碎,肚腹忽而变得坚硬,五脏六腑皆在焚烧,麻木地享受着他的活力,他抚摸着肚腹,满面歉意。
对不住,我出不去。
他满怀愧疚地安抚着微微的隆起,他低低地笑吟。这个孩子陪着自己过着一路逃亡的日子,一直以来都乖巧得很,从不轻易扰人。刚在他的肚腹驻扎时,沈清嘉和谢瑜正建立起不易的深情厚谊,齐霁几次话到嘴边,看着两人情意正浓,只默然转身,擦干净不知何时滴下的落红。
后来,肚腹顶出的弧度大了一些,他惆怅着该如何解释时,沈清嘉眼中无他,与谢瑜日日形影不离,他便单枪匹马,为他闯出一片天地。
在肚腹中的孩子,尚未得到爱护,便已尝试过被人追杀的滋味,他那时正遇强敌,右手受了重伤,被刀砍中的部位深可见骨,只好在潮湿的洞中躲藏整整半月,饮着滴落石崖边上的露水,吃下墙角处深绿的杂草,紧了又紧鲜血浸湿的行止剑,时刻警惕着洞边的动静。
他以为一辈子再也不能持剑,等他找了根树枝撑着回去时,沈清嘉的身旁是不染纤尘的谢瑜,他望着自己鲜血沾染的白衣,对比鲜明。
沈清嘉挡在谢瑜身前,不让他看见这等污秽的场景。
空洞的眼神抽干了气力,行至剑滚落在地上,挣扎着发出剑鸣。
目光暗淡些许,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咬破藏在指甲缝里的幽澜。
幽澜是近两年暗楼新制秘药,如他咬破幽澜,便有寻蝶引路——这是向沈清嘉求救的信号,可他从未用过。
一场期待,终成空。
天渐渐地添了一层薄雾,眼前又暗了几片。
恐惧早已在刺客的生命中剔除,他从未惧怕过什么,从未。
刀尖剑下,血污满地,伤痕累累,锋利的刃边刺破他的身体,毒药穿喉而过溢出血滴,却磨不破沈清嘉在他面前的身影,只要沈清嘉还在,他便无所畏惧。
他从前说过,等你这次任务完成,我便带你去摘星楼看月色无边,缀满的星星恍如满天琉璃。
他说要带他到海涯林,看林木植根于水,沉甸甸的柿子挂在海面,他说那里海天一线,筑屋海边,浅蓝海莉,清香扑鼻。
可他没等到摘星楼的琉璃星光,也没等到海涯林的海天一线,如谪仙般的谢瑜出现在沈清嘉的世界,从此他的眼中再无齐霁。
沈清嘉不会让脱于凡世的谢瑜冲在面前,不会让他的白衣沾染污点,舍不得让他留下一点伤痛的痕迹。
有时沈清嘉醉酒后寻他消遣,贯穿着他的身心,齐霁忍着毫不怜惜的驰骋,斗胆问了一句,“谢小公子,可有我伺候得舒服?”
沈清嘉只是咬着他的耳垂,更加用力。
“你用着我,却又去找他,你与他亲密之时,会不会叫错我的名字?”
沈清嘉俯下身,目光清明,“不会。”
“你们不同。”
齐霁冷笑一声,继续承受他的不含怜惜。
不同,当然不同。
他是纯白无暇的天边月,我是污秽不堪的地下泥。
从金陵营踩着尸体活着出来的人,没有光明。
夜风习习,烟雨濛濛。
连月色也渐渐暗去,大风刮过,竹叶林中飒飒作响,雨点敲打着屋檐,坠成雨帘,密密地砸在屋外的青石板,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腹部的疼痛愈来愈密集,齐霁的安抚没有任何作用,孩子是个急性子,一刻也等不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他止不住愈淌愈欢快的鲜红,亦止不住愈来愈彻骨的寒意,只是窗外的雨滴淅淅沥沥,让人忍不住侧眸望去,堪堪一眼,便心神往之。
于是他恍若忘了脚腕上的枷锁,捧着下坠成水滴状的肚腹,咽了咽喉中的腥甜,颤颤巍巍地举起行止剑,一步一步走到窗边,泥土的芳香让人流连。
他扔了剑,闭上眼。
细密的雨丝随风扬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如初遇时的细雨绵绵。
那时他不过九岁,父亲被奸人所害失了性命,母亲为留住清白自刎,留下孤苦伶仃的他守灵。亲戚唯恐此事惹祸上身,哄骗着将他送上一辆马车,马夫在荒山野岭中扔下他,于是被丢弃时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他往后的岁月。
他只是追着马车,跑呀跑,直到摔倒在地,磨破了膝盖,他趴在地上望着愈来愈远的马车,狠狠地拍了拍地上的沙砾,眼神狠戾,却不曾哭泣。
至少要回去拾得父母的尸骨,在每年的祭日中给他们上香,他依照记忆一路走着,食下别人丢弃的包子,偷喝茶楼别人剩余的茶滴,待走到他儿时的家里,离去时的衣裳裹不住拔高的身躯,散发的腐臭使得无人靠近。
瘦骨嶙峋,却眉眼坚毅。
他随身携带着父母的骨灰盒,挨过每一个寒冷饥饿的日夜。直到那年立春的和风细雨,却像冬日里的滂沱雨滴,狠狠地砸在他心神俱震的身体。
庙里三个年龄较大的乞丐傲睨得志地望着他,而骨灰盒已撒出一大半在外面,他连滚带爬地扑在上面,跪在地上快速收好。而后他抬首怒视,戾气涨红着眼眶,握紧了拳头向前挥去,一脚将最高的那个人踢到地上,那个人痛呼一声,抓住他的脚腕往下摔去。
其余两个人抓住他的四肢,按着他的头往地上敲击,额头磕出血迹,他像癫狂的野兽,四肢狼狈地抓着,双手虚空,他发出怒吼,迅即地像旁边滚去,跳起身双拳攻击,拳拳用力,将其中一名乞丐攻进墙柱的角落。
被袭击的背后全然感受不到痛意,面前那人鼻青脸肿,已是失去了意识,他回转过身,狠戾得如同暴怒的野兽,向不知何时聚齐起来的人群步步紧逼。
“谁还来!”
他的发髻凌乱,鸦发飘洒眼前,水滴沿青丝坠落,眉眼狠戾,嘴角的血滴是不倔,略过身前的每一个人。
他们先是被吓得连连后退,手上的棍子却怎么也挥不出去,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怕他什么,我们这么多人!
于是数十人一哄而上,他的拳头渐渐染上血腥,身上都是混乱的棍伤,而后被人架着出去被迫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剩余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融化在雨中。
他在雨中膝行向着剩余的灰烬而去,双手抓着杂灰的雨水,却怎么也捏不住一点灰烬,他敲击着地板,激起的雨水荡起水花,他低低地笑着,突然放弃了挣扎,向后仰躺在骨灰撒去的雨水里,睁着眼,望着四方的天空,忽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爹娘。
可他们绝不善罢甘休,拳头、棍子都在齐霁的身上留下痕迹。
大门敞开着,一身玄色衣裳提着剑迈入,气宇轩昂地拔出剑指前方,二话不说直冲向前,迅疾如鹰,雨丝落在身后,三两下便将最前方的衣裳刺出几个窟窿。
有几个练家子同时出击,他眼底满是嘲讽,将躺在地上的孩童拎起,扔到一旁的角落里,踢了块门板将他护住,而后脚步踩着雨滴急凑,几声剑风过后,细密的雨里声音轻柔,却夹杂着冰寒。
“滚。”
如鸟散兽,仓皇而逃。
踏实的脚步不轻不重地向他走去,而后门板被掀开,他缓缓向上望去,面前的男子身形颀长,下颔是刻薄的曲线,明明一身玄色衣裳,却恍如泛着救赎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且看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尖,漫不经心地望着瑟瑟发抖的孩童,轻声问道,“你怕?”
他身子抖如筛糠,却轻轻地摇摇头。
玄色俯下身,面容清冷,声线清寒,“你记好了。无所失,便无所惧。”
方才骨灰撒去的地界浑浊,眼中藏了过多的情绪,他呢喃道,“我不怕。”
洋洋洒洒的雨丝中,玄色衣裳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于雨中朝他伸出手,指尖是不容抗拒的决心。
雨水冲刷后洁净的面容显露,他朝上望着,澄澈的眼睛褪去狠戾,干净的眸子洁白如玉,嘴角渐渐扬起,无悲无喜,直至飞扬的眼中下起了春雨,才在雨中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触及许久不曾碰触的暖意。
披在身上的玄色外衣,盖住他狼狈的伤口,若有若无的芳香,如儿时父亲种植的海棠,强势又倔强地掩住其他芬芳,他轻呼一口气,下定决心轻轻一抖,外衣上的水珠随风滚落。
“你可有姓名?”
他决心要与过去斩断,抿紧了唇瓣,长睫犹豫地扑扇着,他低着头捏着衣角,最终看见眼前坠落发丝的雨滴摇晃着,“我姓齐。”
春雨落尽,从雨齐声。
“如此,你便唤霁。”玄色的指腹炽热,抹去脸上剩余的肮脏,似也抹去孩童此前的委屈无助,孩童怔愣看他指着天,他眸中的光如捉不住的清风,笑道,“雨后初晴,恰似你。”
雨后初晴,恰似你。
而这七字,在往后的年岁中伴着他,在穷途末路中一点点褪尽。
为了沉浸片刻的温柔,他跟着玄色穿过大街小巷,直到玄色停下,侧脸如刀锋利,他问,“为何跟着我?”
“我想变强。”
玄色脚步顿住,朝他扔出一把剑,“此剑重七斤三两,若你能携它紧跟我十里,你便可跟着我,剑也归你。”
沉重的剑身中,赫然刻着“行止”二字。
他双手握住剑柄,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向天挥出一剑,砍破呼啸的风声,斩断懦弱的过去,咬紧破损的嘴唇,微睁疲惫的眼眸,坚定不移地朝他看去。
两尺的距离,玄色驻足许久,随即笑如银铃,连声说好。
从此,沈清嘉便在命中镌刻成信仰。
明知无情偏生情,明知末路偏前往。
日暮途穷,向死而生,便是他的宿命。
他朝空中伸出许久,却未等来初始指尖暖意,冰凉的雨水略过他的指尖,冲洗了枷锁箍出皮肉的血迹,伤痕周围泛起一层浮起的死皮。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痛意让他清醒,春雨已在他手中汇聚,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解渴,比血甘甜。
他一手撑在方寸之窗上,另一手抚摸着下坠的肚腹,胎水不知何时混着鲜血流淌,他紧皱着平眉,抑制住孩子冲撞胯骨的痛意,喉咙干涩得喊不出声,五指揪紧了腹下的衣物,脖颈青筋暴起,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
雨停了。
修长的双腿交叉而立,恍若这里并不是封闭的牢笼,自己也不是四肢被束的阶下囚,悠闲得望着窗外的骤雨初歇,似是在期待着雨后美景。
他失神地望着远方,偶尔陷入暗黑的眼睛里,终于盼来暗夜中绽放出的火树银花,在如墨空中绚丽多彩地盛开,一簇又一簇的花团艳丽。
他在窗边撑着脑袋,欣赏着盛天美景,苍白的面容慢慢浮现笑意,扯痛了破损的嘴角,也扯乱了跳动的心。
谢瑜的生辰,沈清嘉的厚礼。
好看,真好看。
杏花春雨,光风霁月。
玉龙庭四周被檐下垂落的暖帐包围着,每个角落都布置着燃得正旺的炭炉,唯有面前空出的地界,望得见绽放在夜空中的火树银花,雨如丝,光如火,交织成空中的姹紫嫣红。
谢瑜身上披着洁白如雪的狐裘,从头到脚都被紧紧束着,握紧的手炉藏在狐裘下,浑身上下渗透着瑟瑟发抖的脆弱。
白莲般洁白无瑕的面容,如同轻轻一碰就碎的瓷器,前几日处于极度惊恐的他已大有好转,此等美景之下,唇如弯月,平眉渐缓,沈清嘉便也放了心,摩挲着掌中杯盏,意味难明。
一阵夜风吹过两人端坐的玉龙庭,谢瑜面容倏然惨白,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喘,沈清嘉听闻摆摆手,下属便自觉放下暖帐,谢瑜双手捧着热茶饮下,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沈清嘉站在暖帐前,面向东西方向,背手而立。
“清嘉。”
“嗯?”
“你在想他?”
沈清嘉不曾答话,深邃的眸子紧了又紧,谢瑜与他一同朝着那处,幽幽道,“他还未回来,是吗?”
沈清嘉先是沉默了一阵,直到谢瑜的再次咳喘不止打断寂静,沈清嘉只打了个手势,下属便搀扶着虚弱的谢瑜坐在铺着厚垫的木椅,瞬时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无谓,笑着问道,“你可好些了?”
“清嘉,他活不下来。”谢瑜答非所问,添了几分愁容,轻轻说道,“他的目标是你们,他一个人落在那处,那人不会留活路。”
沈清嘉不答话,抿了一口热茶。
谢瑜俏皮地望着他的模样,轻快地笑了一两声,随即眸光定住在沈清嘉身上,似月光之下拢了一层光,朦胧似水,如何也看不真切,他唇角勾起,无奈笑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的目光,像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沈清嘉抬起眼眸,连唇角都不再伪装,目光清寒,浇得谢瑜一腔热血冰冻结冰,后者并未胆怯,笑盈盈地迎着他的目光,话却是对身旁的家仆说的。
“去给沈少爷备一匹快马。”
沈清嘉放下茶杯起身,背着手打量了他几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小少爷,别自作聪明。”
家仆恭敬地送上马鞭,谢瑜走到他身前接过,目光所及的马鞭黝黑发亮,他轻轻地抚摸着,而后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时一步步慢慢朝他走来,亭外细雨飘飘,沾染在他洁白的狐裘上。
他的目光柔和,配得上上好的狐裘,毛茸茸的边上圈着笑脸小脸红扑扑的,而他见过的齐霁总是去时一袭白衣,归时白衣染就红衣,满身洗不掉的血腥,手上掌握数人的生杀之命。
“去吧,去找一个答案。”
谢瑜握住他的手,郑重地将其放入他手中。
沈清嘉向下望了一眼,黝黑的马鞭在他掌心发亮,而谢瑜被铁链锁住的浅浅红痕已经消去,手腕上冰肌玉骨,一点疤痕都未留下。
忽然浮现齐霁新伤覆旧伤的手腕,毕恭毕敬地对他说完成此次任务,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领赏的目光。
他猛地握紧了马鞭,手劲儿大得似是要将马鞭扯断,几步走到马匹前,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居高临下地望着谢瑜,后者慢慢地扬起笑脸,相顾无言,沈清嘉转身向前,马鞭一挥,急驰向东西而去。
此时的齐霁依然在窗台上望着一簇一簇的花团绽放,像是如何也看不腻似的,他抚摸着躁动的肚腹,轻轻地祝自己生辰快乐。
四处空荡荡的室内迎来一阵阵轻风,被血迹浸湿的衣裳贴身,一阵又一阵的寒栗侵袭全身,可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柔软得偏离了视线,还记得幼时爹娘为他庆祝生辰的场景,娘亲会一大早起床,他的长寿面里面会打上一个鸡蛋,清香清甜。
想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品尝的却只有铁锈血腥,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希望能品尝到别的味道,直到颤抖的牙齿镇静下来,他也没能回忆起儿时的长寿面。
回忆掀开便翻得停不下来,在父母双亡前的最后一个生辰,爹送他一枝他期盼了许久的狼毫笔,摸着他的脑袋说些祝词,一大家人熙熙攘攘地热闹着,无忧无虑地在府邸畅游奔跑。
他笑了笑,似孩童般的清澈,那时候真好,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他走在前头,衣食住行不必担忧,不必吃他人的嗟来之食,也不是一个连父母骨灰都留不住的废物。
他的眉头皱了皱,父母双亡后的第一个生辰,他也获得了生辰之礼,是沈清嘉赠送的,一柄七斤三两重的行止剑,掌握他人生死之间。
肚腹疼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孩子撞得愈来愈频繁,几日不曾进食的他渐渐支撑不住,慢慢得跪在地上,是他不曾体验过的疼痛,不是剑尖刀锋穿透的触感,是从里头狠狠撕裂的绝望。
他记得这种感觉,无穷无尽的绝望。
在他初遇沈清嘉的前一刻,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雨滴湿了他的眼眶,是沈清嘉适时地出现,激荡着他绝望将亡的灵魂。
可沈清嘉曾在他面前与心腹说过,光有仇恨,不够,要绝望,真正绝望的人,在金陵营才可获得新生。
于是他明白了,那日沈清嘉是在庙顶上看了许久,看他爹娘的骨灰融在春雨之中,看他如傀儡般跪地束手无策,看他从狂躁到绝望,他再适时地出现,去做他命中的救世主。
沈清嘉连这个出现的时间也计算得恰好,恰好得他至今不忘初识如风的面容,在雨中温热的指尖,凭着那么一点可怜的寄托,他的不则手段,他的无情无义,都不如初见的那一抹玄色身影。
他双腿无力支撑,痛得坐在了原地,孩子渐渐地往下走着,他望着仍然漆黑的天空,低声说道,“孩子,你不要与爹同一天生辰,与爹同一天生辰,怕是不好。”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你是我齐霁生下的,与谢瑜同一天生辰也换不来他的好命格,待到明日,明日你再出来。”
明日定是个晴天,雨后的天空湛蓝,七色彩虹挂在天上,天地万物都在期待着这个新生命。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孩子的冲撞会激烈到这种程度,他尝过许多武器的杀伤,手脚皆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胸膛更有刀剑穿插而过的窟窿,五脏六腑皆被药物伤过,是沈清嘉要他变成最完美的防身利器,为此付出的沉重代价。可他不知道生孩子也会这样痛,只一遍遍地扶着墙壁缓缓走过,在墙壁中留下的血迹恍若不闻。
即便是要打碎他的骨头,剖开他的肚皮,他也要将孩子生下。
而这些,沈清嘉不知道,他甚至怀疑孩子是为了活命而撒的谎,他深知金陵营活着出来的人,会为了活命不惜谎话连篇,可至少这次,他没有撒谎,也不想解释。
他筋疲力尽地扶着墙壁,铁链垂坠在地,还在从中劈开的胯骨巨痛无比。
天露出些许光亮,可他的面前,依然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