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by谷草转氨酸,原创小说硬骨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程显听程透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程透的师傅是成功的,但师傅成功不代表他也要成功啊!而且师傅居然想要他成为一条龙?
网友热评:这可能吗?
《硬骨》精选:
小雨点愈落愈密,从绣花银针砸得人脸上发疼。人群纷纷作鸟兽散,大风一吹起来刺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万卷仓楼下卖五彩线的姑娘惊慌失措,一手去抹脸上的雨水,一手拉着布朝彩线上盖。程透本来都跑过去了,见她狼狈不堪,又赶忙回来帮着把布掩好,这才在那姑娘的千恩万谢中再度迈开腿。
程透把双手支在额头前挡雨,一路小跑着回了村落。药师家门前聚着四五个来疗伤的人,可怜兮兮地挤在房檐底下。程透奔回自家找一圈,见那年轻修士不在屋里,便三步并两步到对门去,拨开屋檐下苦等着的病人,挤进去半探过身子冲他忙碌的邻居喊:“药师!我师父呢!”
“在后面,”药师目不转睛,缝伤口的动作又快又准,他把一缕滑落的头发重新别回耳后,继续道,“你先别去找他!”
“不行!他没拿伞——”
少年人话音未落,整个人却没了影。程透回家抓起伞就朝屋后的小河跑去,倾盆大雨把他浇得浑身湿透,但心里却越像有把火在烧,又焦又燥。浓墨绿影间,老远就看见青年修士背靠树干坐在地上。他微含着下颌,嘴里咬着一段白绫正往右手臂上缠着,已经包扎好的那一小部分,殷红的血迹慢慢往外渗。
程透怒极,大声喊道:“程显听!”
被吓了一跳的年轻修士包扎的动作一顿,瞬间就慌张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把白绫塞回袖口,放下袖子试图掩盖伤口。然而程透早已杀到身旁,抓住他手腕,把袖口重新拉了下去。
“疼疼疼疼疼——”程显听嘶一声,不小心又扯到了后背,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还知道疼!”程透火冒三丈,甩开他的手腕把伞撑到他头顶上,“我看不住你是吧!”
一时见师父同徒弟的身份好像又反了过来。程显听自知理亏,赶忙理理衣服站好,用左手揽住程透的肩膀往回带,“师父知错,走了走了回家。”
小徒弟一句话也不回他,师徒俩回到自家。程透直接跟进程显听的卧室,先把他半湿不干的外衫扒下来随手丢到衣架上,确认好里衣基本都还干着后,程透才把师父按到椅子上坐好,卷起他的袖子要查看伤口。
程显听不让他看,“你先去换衣服。”
两人拿眼神较劲,程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飞速回屋套好干衣服。
前几天受的伤刚开始结痂,经过今天下午程显听又折腾一番,有些部位再度开裂;校场的人阴损得很,刀剑向来好往右胳膊上使劲儿,程显听小臂上一道寸长刀口只包扎了一半,还有小段儿露在外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程透紧咬下唇,深吸口气把程显听的胳膊举到他眼前,尽力控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你自己看看还差多少手筋就挑断了?”
程显听不敢看他,嘴上小声辩解,“我等的就是他这一下……没事,就伤到这一处。”
用白绫将伤口一圈圈缠好,程透不看程显听,继续说:“为什么不去找药师?”
程显听心虚得不行,口气也愈发小心翼翼,“药师好贵啊。”
他等半天不见小徒弟发作,正暗松口气以为今天逃过一劫,程透盯着他,正襟危坐道:“师父选吧,要不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要不以后换我去校场赚石牙,我是剑修,不怎么吃亏。”
这下程显听害怕了,程透向来言出必行,说去校场就是真的会去,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朝小徒弟凑过去,小声哄道:“别,师父错了师父错了。我一定在家待着不去校场,你好生到万卷仓修行去。”
半个月前,程显听在药师的指点下头一次踏上了岭上仙宫内设置的校场。修士同台竞技,胜者得石牙,入场则先要每人交上五石牙,校场特准才登岛者先欠着,程氏师徒在围观呐喊的众多修士中观望了会儿,程显听信心倍增。不用说他,就是程透也能看出来校场上的修士们水平良莠不齐,五石牙入场的校场上很多人甚至不是程透的对手,更不用说程显听了。
程显听果然也轻松地结束了比试,两人领了十五石牙,等于这一趟才赚来五个石牙。程透跃跃欲试,觉得自己也能养家糊口,不料程显听压住他,附耳轻言道:“这里面有关节,我回去要请教一下药师,你看着就行,不要冲动。”
校场由宫主手下教众管理,见程显听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便要他到入场十个石牙的小校场去,每胜一次可得三十石牙。
程氏师徒悠悠然地去了,然后,本就略显轻敌的程显听在小校场上吃了位金丹修士的大亏,堪堪险胜,惊险万分。那人使得是双剑,右手砍来被程显听手持蛇骨剑格挡相撞,左手提着就从下方刺向程显听脖颈,他原本是不慌不忙,空出左手立刻凌空划出一道金光,原本那剑该与金线相撞而被弹开,谁料金线却像不存在一般被利剑直接穿透,差点捅到程显听脸上!
台上台下,程氏师徒皆大吃一惊!程显听可是符修,他那调运天地灵气所绘而成的符咒莫说阻拦仙剑,就是失灵都从未发生过。此番异相让本就心怀疑虑的程显听眉拧三分,与那修士又战上数十招才得以结束,领到三十石牙。
从校场出来,程透显然是被方才那惊险一刻吓出冷汗来,慌忙问说:“怎么回事?”
程显听背着手眉眼未展,只对徒弟道:“你划一道试试。”
程透立刻照办,登岛前他已能熟练在空中划出符线,只有昨日没顾上练习,本就不算手到擒来,他更加不敢大意,集中精力在眼前一划,可指尖只隐约现出一小点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玄紫光晕来,符线根本没有成功。
程显听叹了口气,也伸手一划,金光闪闪的横线倒是稳稳当当停留在半空经久不散,他不说话,只示意程透伸手碰一下。少年人看他一眼,抬手砍过去,只见符线若无物般被当即斩碎,消散风里。
“这?”程透大惊,纵然平时爱揶揄自家师父不思进取,程显听到底是正了八经的符修元神修士,他认真地陪程透练剑时,几乎都不用抽出那把蛇骨佩剑,只伸手划符线就能挡住程透所有剑势。
程显听苦笑,随手画了个引火符,只见那金色符文在空中闪烁一下,跳出团不足手掌大小的火焰来。
回去后,面对程氏师徒的满心疑惑,药师把药渣随手倒掉,平静地回答说:“程掌门是符修?那确实吃亏。仙宫内许多符咒都很难显灵,还有那些靠符咒催动的仙器也会时常失灵,好些仙剑甚至会变回普通的剑。”他见程显听脸色不好,若有所指说,“程掌门在校场时可有感到力不从心?”
程显听忽然预感他不想叫程透听见接下来的话,于是拍了下小徒弟的脑袋,柔声道:“听话,先回家去。”
程透撇嘴,当着外人的面,他不会不给掌门师父面子,便乖乖地旋身出门。
药师望着他走时掀动起的门帘,轻笑道:“你对他挺上心。”
“那可不,就这一个徒弟。”程显听也笑,微垂着头揉了揉眉心。
“实话告诉你,程掌门。”药师正色,站直身子严肃道,“在岭上仙宫里,境界越高,被压制的便越厉害。在此若不修行,则如逆水行舟,只退不进。到校场去比试便是提升境界的好法子,还能赚取石牙,只是凶险程度程掌门心里也一定了然。或者,就到内山天阁三层的万卷仓去修行,程掌门定是舍不得送程透去校场,不若要他去那儿。”
药寮里苦涩扑鼻,小炉烧得正旺,熬开的药咕噜噜地冒着泡泡。药师过去垫着手绢把汤药倒进白瓷碗,面如止水,“岭上宫主终日闭关修行也是为此。程掌门,实不相瞒,我已有百年未曾修行,早已从元神修士退回凡人。”
思绪千丝万缕归于平静,程显听面对他那才十六岁的小徒弟,心里冒上一阵酸涩。他沉默半晌,上前把程透搂紧怀里,小徒弟坐在原地毫无反应,程显听压低声音道:“师父也不想去校场,可是赢一次才能换三十石牙,刨去入场五石牙,才能得二十五。二十五石牙光买米都不够我们吃几天的。”
少年人把脸埋进师父衣襟里,看不见表情,只听到他闷声道:“我可以去校场的。”
程显听拍拍他后背,“你到万卷仓好好修行,等你境界达到元神修士了再去校场也不迟。难处都是师父的,徒弟关起门好生学习就够了。”
少顷,程显听看他徒弟情绪差不多平复好,这才放下心来,松开搂着他的手小声道:“雨停了,趁天还没黑我赶紧把衣服洗了,你做点饭吧?”
程透还是不说话,但程显听看得出他已冷静得多,嬉皮笑脸地抱着木盆和搓衣板到屋后的小河洗衣服去了。刚下过雨草地有些泥泞,把他月白色衣衫的下摆溅上了泥点子,眼下也顾不上太多,程显听把家伙事摆将出来,同衣服准备开始大战三百回合。
堂堂掌门与谛听剑拔弩张目不改色,洗个衣服却手足无措,一眼没看住有件儿就顺着水差点漂走,程显听张嘴“啊”一声刚要捞,从侧面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把衣服捡回进盆里,程透不知何时过来,面无表情道:“起开,我来。”
程显听抬眼刚要说什么,程透打断道:“你根本洗不干净,你连皂角都不会用。”
程显听满脸尴尬,赔笑说:“那我去做饭?”
“你少去厨房给我捣乱!”程透没好气道,“在旁边看着吧。”
程显听就蹲在一旁托着脑袋,微笑着看程透手脚麻利地洗衣服。程透余光瞥见他衣衫下摆上几个泥点,暗叹了口气,他感到内府像有只手上下搅和了番,痛痒无关,酸涩难耐。他其实不知道程显听拜入仙门前到底是什么样,只猜也许这人从前是个并不比林年年林有余低调到哪儿去的大少爷。毕竟,程掌门肩不能临手不能扛,事多还讲究得不行,就连养花都不亲自动手,指挥着道童做,就叫“侍弄花草”。
这么一个人,从前哪里洗过衣服。
堂堂掌门如今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了。在伽弥山上时他打个喷嚏都嚷嚷着叫程漆熬汤补身体,如今胳膊上叫人砍出一道差点伤至手筋的伤口来,竟不舍得去医。
“这么拼是图什么……”程透用力搓着衣服,以气音喃喃道。
程显听没仔细在听,才想追问,被程透陡然提高一个音调打断道:“胳膊不疼了?该你休息的时候勤快得不得了!”
许是怕程透又想起那些乱七八糟不开心的事,程显听连忙岔开话题,“今天在万卷仓都干什么了?”
少年利索地把衣服上的水拧干,嘴上报出几本书名来。他把皂角团搁在木盆里,抬头看一眼自家师父,又说:“陵宏师长今日又把境界差不多的人凑在一起比剑了。”
“啊?受伤了没?”程显听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忙问道。
“没有,”程透瞥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满,“是点到为止的,跟校场不一样。”
师徒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程显听当然听出小徒弟的情绪来,便勾起嘴角问:“那你不高兴什么呢?”
小河水欢快地跃过圆润光滑的石块儿,耳畔是清脆流水声,萦绕着雨过放晴的草木香气,程透缓缓吸气,停下手中的动作,“剑术是杀人技,点到为止,能学到什么。”
一旁的程显听却是一怔,他从没料到徒弟是何时生出这种想法来的。尽管从前就知道这小崽子冷眉冷眼并非善茬,程显听也还是习惯于把他当成一个半大少年。他望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心情复杂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程透干脆放下衣服,面对着师父蹙起眉头,“从前在伽弥山时,倒是没想过这些。只是,这些天来在万卷仓,我见识了太多光懂架势的花拳绣腿。”他犹豫须臾,缓缓道,“半月有余,我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刁钻剑式,杂糅到一起,感觉有些对不起无名剑法。”
他直视着程显听,见后者表情严肃半天没能回话,正涌上惭愧时,程显听突然眯着眼睛笑了,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一下,说道:“那你觉得有用吗?”
程透毫不犹豫说:“有。”
“你觉得有用就好。”程显听站起来,手按在程透头顶揉乱他的头发,“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略显僵持的气氛被一带而过,程显听随口又道:“你那个过目不忘的毛病最近如何?”
实际上,程显听第一次意识到程透有着异于常人的记性时,他已经在伽弥山上快一年多了。最开始他只是知道小徒弟背书特别快,背诵这件其他小孩一见就脑袋大的事从没难倒过程透,彼时他也不过是认为这小崽子是个聪明人,直到有次程显听早上念叨着晚上要吃烤饼,真到了晚上时却死活也想不出来早晨念叨的到底是什么了。
程透看着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一万个不理解,提醒过了又被他师父没事找事,跟在背后嘟囔了半天“是人总会有忘性的你难道没忘过什么事吗?”
那一刻,程透才惊觉,原来其他人是会“遗忘”的。
原来不是所有记忆事无巨细,所有画面历历在目。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原来其他人受过的那些伤害与痛楚,是会在漫长时间的推移下一点点都移出脑海,置身事外的。
难怪他每次回忆小时候挨打的疼,都那么真。
有段时间程显听喜欢津津有味地听程透描述哪年的哪天他们都去干了什么,说了些什么,中午又吃了啥,好像在听他人的故事样。直到他有天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怪病并不似他想象的一般有趣且有用,没有“遗忘”这种能力的人,大抵很大程度上也失去了自愈的可能。
他开始发现,程透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因为对他来说,回忆本身就没有意义。
不等程透回答,程显听又自顾自地说道:“多攒点石牙就去找药师,看看能不能让他给治一下,记得太多不好。”
正提到药师,身后便传来一串稳健脚步声,师徒二人一起回头,果然是本人来了。药师脸上那一小块儿面具在照耀下闪闪发光,显得他人看着柔和不少。他站到程显听身后,慢悠悠地开口:“程掌门,胳膊上药了吗?”
程显听如临大敌,“少来做上门生意,我们门派穷得叮当响,没钱找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