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byEcongee,原创小说九千千岁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晏淮清李浔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晏淮清并不是很清楚李浔想要什么,他只是知道李浔一定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人。
《九千千岁》精选:
李浔这话说得虚伪又虚假,任凭谁都听得出里头的所谓的关心是惺惺作态,但其实这样的关系和这样的事情,去探究真假也没有必要,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重华抬起了埋在他怀里的头,收敛了几分面上的神色。
“李掌印,你这是在威胁本皇子吗?”晏鎏锦还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已经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了。
他就看见李浔适时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哎呀,大皇子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浔呢?”
“何况,这是大皇子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加了这句之后,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在其中。“可没人强迫。”
李浔这话说出口,晏鎏锦面上的表情才有了明显的变化,额上的青筋都跳动了起来,几度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想必是忍了又忍。
李重华承认李浔是有些嘴上不饶人的本事在身的,能够把惯会伪装的晏鎏锦都气成这番模样,也不仅仅是颠倒黑白能够做到的。
“李掌印,公道自在人心。”憋了半天,晏鎏锦还是只放出了一句这样的话,像是小儿搔痒,留不下一点的疤。“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你心中清楚。”
“哈哈哈。”李浔难得这样笑,仿佛真的被逗开怀了。“大皇子说得对,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各自心中都很清楚。”
“话说得太明白,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大皇子以为呢?”
于是晏鎏锦彻底地板起了脸,那些云淡风轻都不再维持,可也没有冲动说出什么话来彻底捅破窗户纸。
厢房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气氛僵持着,彼此都不愿意相看,李重华也就不愿意再维持这样的姿势了,轻缓地挪了挪身子,拉开了一些和李浔的距离,垂着眸开始思量起来。
这一整件荒唐事情的原委,他也算是知晓了个大概,期间发生的这些事情也多少能够联系起来,只是他原以为李浔这么做是睚眦必报的蓄意为之,但听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他还打算拿这个去求点什么。
那所求又是为何物?
李浔此人工于心计,必然不会求一个晏鎏锦给不起也不愿意给的,那在此等价值之间,李浔想要的又能有什么呢?
李重华掸了掸披风上沾染上的糕点碎屑,还没有想清楚,手腕却忽然被李浔攥住,力道不大却还是让他发麻了一瞬。
他一愣,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李浔面上的表情有些隐秘。
“怎么了?”他张嘴无声地询问,没有发出声音打破这样凝滞的氛围。
李浔没有说话,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捻起他身上的披风搓了搓,带出了几点细微的皱褶,放下之后又被李浔自己给抹平了。
而后就见他也张嘴无声地对李重华说:“我的。”
他的?李重华在心中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那片刻还没理解对方说的是什么,又在下一瞬明白了李浔表达的意思。
李浔说自己身上这件淡红色的披风是他的!
昨晚两人同榻而眠,料想是今早李浔起得急将披风落在了厢房内,而他又见得眼熟所以无知无觉地套在了身上。
怪不得今日子卯见着他的时候错愕了一瞬,也怪不得雁音和遥梦面上是那样的表情。
知道了真相之后,一切都在顷刻间变得怪异起来,如此一件披风弥漫出绵绵的玉兰香气,而这些香气如有实质般包裹着他,似乎还带着灼热感,仿佛就像是被李浔给环抱住了。
又或者真的是此刻李浔靠得太近了一些。
李重华如坐针毡,从尾椎一直到颈后产生出细密的麻,他觉得呼吸都疲重了很多,但面上还得强撑着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的失态。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声开口道:“你落下了,我也看错了。”
李浔笑看着他,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得意,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殊不知两人的举动悉数被晏鎏锦看了去,冷不丁地说了句:“掌印真是好兴致。”又是冷哼一声,“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也倒能有兴致。”
“正是这样一张好看的脸,才能有兴致。”被抓了个现行,李浔也没有松开握住他的手,李重华抽了抽,没有抽出来。
“大皇子以为呢?”
晏鎏锦淡淡地将李重华扫了一圈,又是准备再开口,哪知李浔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淡笑了一声,又说:“怕是大皇子,也对这张脸……”
“李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晏鎏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衣摆带动了周身的东西,洒落了一地,让厢房变得更加的杂乱。
他皱起了眉,大抵是不悦的情绪到达了最高峰,沉吟半响后咬着牙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件事情本皇子不会就此作罢。”
“在李掌印的重云山庄发生的事情,总归掌印要给本皇子一个交代的。”
李重华听得惊了一下,心想晏鎏锦确实是气糊涂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地对李浔说出这样类似威胁的话来。
近些年皇帝疲敝,下放了不少的权力,而李浔作为可以代帝披红的司礼监掌印,同时又暗中监掌东厂,握着内外多少大权,若非必要,鲜少有人会去与他正面交锋。
何论李浔还是一个睚眦必报、工于心计的真小人。
但转念一想,他又能够理解一二了。
废太子晏淮清已死,后宫这些皇子的年岁因为某些辛秘相差又过大,除却晏鎏锦和晏泠河之外,最大的四皇子也不过十二,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想要等到四皇子懂得人事还需撑很多年,思来想去如今也就晏鎏锦能担大任。
而晏鎏锦母族背靠兵部尚书,祖父被封为昭勇将军,如今他手握户部、兵部和锦衣卫,看起来也确实有可以和李浔抗衡的实力。
再论朝中的局势,除却一些保皇党、废太子党外,无非就是李浔的人,和倒向晏鎏锦一边的。保皇党和废太子党自然不会掺和进二人的纷争,朝堂之中也就只剩二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了。
如此,也怪不得晏鎏锦不似从前般小心翼翼了。
“正如大皇子所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晏鎏锦失了态,李浔却还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若根本就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大皇子想要什么交代?”
“倘若大皇子真想从浔这里讨要些什么,不如自己去寻好了。”
讨要,这二字羞辱的意味远大于阐述。
“哼。”晏鎏锦冷笑了一声,“那就试试看好了。”语罢,他一甩衣袖便大步走出了厢房,门扉大开也没有再关上。
等待寒风吹入,将屋内浑浊的气味卷动起来的时候,李重华才恍然发现今日的天气又差了起来,复又坠起了小雪。
也不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而玉兰花又什么时候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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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鎏锦走了之后,二人也没有再留在那里的必要,杂乱的房和难闻的气味,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的不适。
到了院儿门口的时候,发现锦衣卫尚未离开,想来是晏鎏锦做给李浔看的态度,李浔看见之后笑了笑,挥手让守着的东厂之人离开。
此下无事也无书,李重华没有这样和李浔相处的经验,原打算找个由头回自己的院儿里,却又教对方的一句话给拦下了。
“今日天气好,随我逛逛这个园子。”
李重华看了眼欲压山庄的黑云,低嗯了一声,跟在了李浔的身侧。
重云山庄内有个腊梅园,园内也立有一座八仙亭,除却辽阔的视野之外,和仙灵山的景色其实也相差无几,不知道戚永贞当时为何要选择抛下这里去了仙灵山。
不知他知晓在仙灵山会遇见李浔,而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会不会有半分的懊悔。
“今日打算做些什么?”李浔拉下了一根结满了腊梅的枝桠,直到不能再往下后才松开,落上去的新雪就被掸开了,随着腊梅的花瓣落了一地。
李重华偏了个身,躲开了那些落梅,却还是染了一身的香。“原是打算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的。”
“喔。”李浔重复着方才的行为,偏生要让枝桠秃败才甘心。“原是打算,那此刻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先陪着掌印赏完花,再做其他的打算。”李重华答。
他想着这也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回答,毕竟李浔这个人我行我素且不容违逆,他是没有擅自说要先离开做别的事情的资格的,哪知李浔却回头用一种十分隐秘的表情看着他。
“你倒是……”李浔说着,又顿了顿。“你倒是和我从前以为的要不一样许多。”
“嗯,我知晓的。”李重华此刻无事,竟然也被李浔带着伸出了手去碰那些腊梅,但也不似对方般辣手摧花,只是轻柔的抚动着。“宋襄之仁、太过天真和心急,但我……”
“但我的太傅是学识渊博的,不过重华朽木。”
这些都是李浔对他有过的评价,他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因为对方字字句句说得都中肯且正确。
见过了李浔和晏鎏锦之后,才明白他到底有多天真,而天真实在是一味致命的毒药。
怎料他说完这些之后,李浔却哈笑了一声。
李重华看懂也听懂了这声笑里面的某些情绪,有些不可置信又有几分细微的愤怒。
这是怪异的情绪。
“你倒是记得清楚。”李浔放下了手中的枝桠,转身正对看着他。“又对你多了一些认识,原是一个如此记仇的人。”
“不是记仇,只是……”这下李重华明白了对方情绪的由来,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并且觉得没有那么有必要。
“喔。”李浔大抵也是不想听的,只是说:“但我说的也不是这样的不一样。”
李重华听着沉吟少许,“那是什么?”
那还能是什么呢?是指他身上带着的那些秘密吗?比如藏在铜铃里面的兵符、比如对于地下墓穴行宫有那么一二分的了解……或者是其他更多?
他问出来之后,李浔就不像方才那样很快地再说了,只是垂眸沉沉地看着他。
而他也抬眸与李浔对视着。
“没有什么。”良久,李浔才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李重华知道他是不想说了,也就没有继续问,故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身侧的腊梅上,没有由头地说了一句。“玉兰花香被腊梅盖住了。”
“你喜欢玉兰花的味道?”李浔问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梅园之中就卷起了一阵风,从低矮之处吹进,卷起了地上的落梅一路往前,直到撞到了两人的身上便又往上。
于是衣袍和发丝都被卷动,花香和落梅也扑了满怀。
被这风吹过,李重华闭了闭眼睛,风停了才说:“嗯,喜欢。”
而后他听见李浔叹了一口气,很轻,但被他听见了。
“喜欢的话,这披风你就拿回去吧。”李浔说,“还没到玉兰花开的时节,但披风上留着玉兰的味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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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最后披风还是被他拿了回去。
明明刚知道身上穿的是李浔的披风时是那样的抵触,但听到对方说出那样的话,却还是想不起该如何拒绝。
后来又一想,李浔是不容拒绝的,所以也就不再责怪自己了。
带回去了,但也一定不会再继续穿下去,于是只得好好地收拾起来,雁音这个不着调的,还特地翻出了一个黄花梨的小衣匣。
李重华认为他太小题大做了,然而又想到如果不这样好好保存李浔给的东西的话,对方知道了也会又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还是费心劳神一些比较好。
“我是打算日落之后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的。”他转头看向窗外,日头也正好,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辰。“你给我准备一身不怕脏的衣服吧,怕是落了很多灰。”
“日落?”雁音闻言立马就准备了起来,但嘴上还是问出了声。“为何要等到那时候,怎么看得清字呢?”
他要的就是等日落看不清字再去,这样也能阻了几分藏在暗处监视他的暗卫,免得自己看些什么都在第一时间让对方看了再禀报李浔去。
李重华看了他一眼,暗道自己确是要教他们一些规矩的,有些东西能问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的。
“想多歇一会。”他懒懒地靠在了榻上,“看不清便看不清吧,也不是就要在那里看了,再说拿了烛台也都是一样的。”
雁音也并不如何在意他的回答,左右都是要遵循的,拿出了自己刚找的衣服就给李重华看。“喔,那公子你看这一身如何?”
“嗯,可以的。”他看了一眼点点头,正准备闭目养一会儿神,脑中却恍然闪过了什么,又忽地坐了起来。
站在他不远处自顾自收拾的雁音被惊了一下,立马走了过去。“公子,怎么了?”
李重华定定地看了雁音一会儿,开口道:“你昨日捡的那个碎了的玉壶呢?”
“在奴的屋子里放着,怎么啦?”雁音立刻就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是老爷不允许吗,那奴……”
“不是。”他立马否定道,沉吟少许又说:“只是忽而想到了,就想问问你打算打什么样的簪子。”
“啊?”雁音愣了愣,大概是不理解为何他会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如实回答道:“奴还没有什么计划呢,在这山庄里也无人可问。”
“是嘛。”李重华又顿了顿,“左右我也无事,不如你将它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描出些花样来,届时再找个匠人刻出来。”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寻常,教人找不出异样来。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早已心跳如鼓,几乎震耳欲聋。
就在闭目的那一瞬,从今早知晓此事开始而留出的那几分空白就被填满——晏鎏锦作为一个还算是小心谨慎且又善于蛰伏的人,为何会着了李浔的道,做出这样有违理智的事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吃食里面被下了药。
可明知这是李浔设的一场宴,对方又怎么会不设防?故而他的防备也定是一并在李浔的算计之中。
将这些合在一处,就难免让李重华想到了昨夜被打碎在地的那一壶酒。
李重华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宴上的诸位宾客以为那是异常意外,就连晏鎏锦本人或许也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但万一那不是呢?
但万一李重华的出席、众人的讶异、晏鎏锦的夸张行径都在李浔的安排与计划当中呢?
只要算准了这些东西,又在酒壶上做一些手脚,让它变得不稳极其易倒,再引得众人在他出席之前哪怕抿那么一小口酒,李浔的计谋就可以成功了。
事后哪怕晏鎏锦回过神想起了这一遭,也是查无可查,毕竟“不做贼心虚”的掌印府有什么理由去保留一个在宴席上被不慎摔碎的玉壶呢?
只要没有证据,那么晏鎏锦的一切关于李浔是幕后主使的猜想,都可以被算作污蔑。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一切又都在李浔的预谋之中。
再说回来,如今能够被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就是雁音昨夜因为那点小心思捡回来的玉壶碎片了,李浔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他要回来,这李重华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继续留在雁音手上的,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当然,也定不会交到李浔手中,就算要交,也不会将此交予。
将这些都捋了一遍后,李重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且快速地闭了闭眼睛,又定定地看着雁音,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真的嘛?”雁音并不知道他内心如翻山倒海般想了如此多的东西,尚停留在话语最表面的那一层。“奴这点私事,又哪里可以麻烦公子啊,我……不是,奴惶恐。”
大抵是真的惶恐和惊喜的,所以自称都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又哪里算得上是事呢?”李重华安抚性地对着雁音笑了笑,此时此刻真正论起来,更应该惶恐的人是他才对。
毕竟要在李浔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还是头一遭。
他又说:“左右我也无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雁音也没有了推拒的理由,笑得眉眼弯弯连忙道谢。
“那你现在便拿过来吧。”李重华心下还是有几分着急,这东西总归抓在自己手中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雁音应了几声就退出了厢房。
等待总是难熬的,这样的难熬胜过一切,即使这时间并不算长。
他斜靠垂眸在榻上,却又时时关注着厢房外的脚步声,怕李浔比雁音更早来,又怕雁音途中会出什么意外,实际心中也没有想好这东西拿到手之后到底该怎么做,只是有了一个虚虚的想法。
各种混乱的想法将他的脑中塞满,思绪就放得很远很远了,雁音推门进来的时候,门扉开合的声响将他吓得一颤,坐了起来,呼吸急促了片刻。
“公子。”这点异样没有被雁音发现,对方将手里层层叠叠的小包袱递了上来。“这是昨日奴捡的碎片,您小心些,别伤着手了。”
“好,好。”李重华应了两声,接了过来,克制住自己险些展露出来的急不可耐,慢慢地打开。
拈起最大的一块儿,他凑近细细地观察,看碎片的成色和模样,确实是昨夜那一只没有错,还有未消散的酒气。
“还未清洗过么?”一边将碎片放回原处,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雁音点了点头,“嗯,还没来得及呢,都在公子身边伺候着,要奴先去清洗下吗?”
“不用。”李重华复将包袱弄好,“到时候刻花样再洗也是一样的。”
“这碎片大,可以做出个漂亮又出新的样子来,你容我再想想。”他将包袱递回给了雁音,“你将它放到我的柜子里,等我想好了再给你。”
“好的好的,奴是不着急的。”雁音笑嘻嘻地接过,遵守着李重华的吩咐放到了柜中。
红漆的黄花梨雕花木柜做得沉,合上总是免不了地发出些厚重的声音,往日也听惯了,这一次却让李重华觉得心安。
有问题的玉壶已经拿到手了,剩下的,就是找个时机狸猫换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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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确实没有收拾过,不管是戚永贞还是李浔,甫一推开门就扬起了一堆灰,在空中飘飘扬扬了好一会儿,最后裹满了他的身,不自觉地让李重华咳嗽出声。
“公子,没事儿吧?”雁音也捂着口鼻,声音闷闷地问他,遥梦没有说话也显然被呛到了。
李重华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们在外面等我吧,过几日天晴我们来收拾一下。”
雁音看着漆黑又漫着一股尘土味的藏书阁迟疑了少许。
“把烛台给我,我自己进去找就行。”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许有些怪异,也或许会让暗卫起疑,但上次跟李浔那样解释过,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遥梦说:“帮我提一壶热酒来吧,这里没有地龙,我又是有些畏寒的。”
“要昨日宴上的佳酿吧,我尝着那个是刚好的。”
他沉思少许,觉得自己这么说是没有问题的,若是李浔问起,又问得更多,他便说是自己想着那些人彘有些害怕,饮几杯酒壮壮胆。
“是。”遥梦对他的决定和吩咐向来是没有什么疑义的,他不似雁音那么活泼,话总是很少、情绪似乎也很少。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李重华站在门口等着他。
倒也没有等多久,遥梦的速度很快,玉壶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壶壁上还带着灼人的烫意,像是刚刚热好的。
李重华小心接过,又吩咐他们二人在外面守着之后,便转身进了这似乎透不进半缕光的藏书阁,去触碰那些许久为见过人世的灰尘,和一个秘而不宣的谜题。
藏书阁很大,李重华不过是举着烛台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了不少孤本和遗本,不少拿出去都是重金难求的,想来都是重云山庄最初的主人收集留下的。
作为户部尚书的戚永贞爱钱如命,竟然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不知该说是他太不爱书,还是无所谓这点钱。
但这也刚好方便了他。
说是要来找些书,但事实上具体是哪些书,李重华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头绪,只知道地下行宫的阵法和人彘应该是某种禁术秘法,所以连带着行宫旁一切意有所指的东西都应该与此相关才对。
原先他打算去找寻些秘法的书籍,直到看到了通道出口看见的那个类似金乌的图腾,他改变了主意。
那一日李浔唤他离开,他不语应答,却在转身的时候眸光瞥见了那乱石堆砌的通道口,被一些斑驳的浅痕刻出了一个像是金乌的图腾。
这个图腾刻得很巧妙,并不在任何一块儿石头上,刻下的人将其拆分为不同的部分,每一部分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有站在特定的角度和特定的光下才能够看得清楚。
倘若石块儿被人搬走了其中之一,那这金乌的图腾也就成为一个尘封的秘密。
金乌其实并不少见,前朝十分崇尚于此,在帝王的衣袍和祭天的器具上都刻有这样的图案,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前朝对于太阳的崇敬。
然而,那些到底都是前朝的旧事了。
前朝的崇拜到了后来成为了一种不可违逆的戒律,不少的人都丧生于此,而前朝的末代皇帝又实行暴政,终究是气运走到了头,衔日的金乌也庇佑不了了。
本朝始皇于乱世当中揭竿而起,带着新的信仰推翻了前朝,与金乌有关的一切也随着前朝一同被埋葬了。
在本朝见到前朝的遗物,而且刻痕看起来也并不老旧,确实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或许……藏着更多的秘密,远比他和李浔想象中的多。
一边想着一边找寻,他将可能相关的书都抽了出来,但当看到某个积满了灰尘的角落的某本书时,他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此书名为《密诡簿》。
借着烛台摇摆跳动的光,他看到了被书虫啃食过的泛黄的纸页,在这个布满尘土味的藏书阁中,散发着独有的腐朽的味道。
李重华搓了搓手指,将这本书慢慢地抽了出来,因为年岁太久又无人保养而被被书虫啃食,抽出的过程中掉了一些渣滓,也沾了他满手,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直到整本书都躺在了他的手中,李重华才又闻到了更多。
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漫了出来,混杂着淡淡的墨香,二者掺和在一起是一种直冲印堂的恶心,他觉得贴在书页上的肌肤都有些发麻了。
然而《密诡簿》展现的越是奇怪,李重华也就越觉得它能够解答自己的疑惑。
就像李浔这个人,越是难测,便越是让他觉得强大。
李重华没有着急翻开,而是捧在掌心、拎着酒壶和烛台找了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窗户紧合着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被打开过了,窗台下落满了灰。
他用脚把肉眼可见的灰踢了踢,将东西都放在了地上后推开了窗子。
在无数的时日中被腐蚀成为朽木的窗被打开了,窗外薄薄的月色洒进了藏书阁里,仍旧没有人气,多添了几分凉薄。
做完这些之后,李重华靠着窗户坐在了月光最盛的地方,在月色和灯火的交映之下,能够看得更清晰了。
翻开《密诡簿》之前,他顿了顿,还是端起了原先没打算喝的那壶酒,现在已经变了有些凉了。
其实李重华的酒量实在算不上是好,常常一盏不到就会有微醺的感觉,这样的状态算是舒适但又不太会像清醒时那样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如今寄人篱下,酒是能不喝就不喝的。
不过……他看了看手中这本书,虽说渴望着早日谜题得到解答,却难免会产生惧怕感。在阴森的冷宫中待了那么长的时日,并没有让他变得胆大更多,反而更是害怕那些藏着未知的诡谲角落。
一如同这本《密诡簿》。
拎起酒壶往嘴中倒了几口酒,仍觉不够又多喝了两口,直到感受到身体发热、手脚微微发软他才停下。
到了这样的状态,对于外界的感知就弱了许多,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似乎都没有那么凉了,于是便有了胆子翻开这本书。
长久的遗忘让《密诡簿》的纸张变得脆弱,他需万分小心,缓慢而又轻柔的掀开到下一页。
然而纵使提前做好了准备,书写在书中第一页的内容还是险些让他把手中的书丢了出去。
上面不知是用朱砂还是什么,画了一个猩红的图案,在长久的年岁里也没有褪色。大抵是未干的时候被剐蹭到了,痕迹磨满了整张纸,线条变得模糊,宛若没有理性的血迹。
是一个不算复杂的图案,但乍然一看却像是一只不瞑目的眼睛。
在这样的惊吓之中,李重华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都有些微微发颤了,又往嘴中灌了几口酒,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图案陌生看不出些什么,故而往后翻了一页。
只见那再翻开的一页赫然写着: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言。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李重华看着愣了愣,这不是《烟波钓叟歌》吗?所以《密诡簿》也与奇门遁甲有关?
此刻他心下又惊又疑,对于这本书的态度也就越发的郑重了,一边往后翻着一边独酌,可越往后翻他便越觉得可怖,字与字之间的缝隙都透露出森森的阴气。
不是因为阴阳相隔的鬼怪,而是莫测难料的人心。
与其说《密诡簿》是记录了一些奇门遁甲之术,不如说是在奇门遁甲的基础上改换过的邪术,鲜血、人皮、白骨……这些都是其中最常见的阵引,还记录了不少制作人皮傀儡、坛子人的方法。即使是用乌墨写下的字,李重华都能闻见其中腥臭腐烂的味道。
又想到了充满臭味的地下行宫,他顿感背脊发凉。
这世间腌臜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为了一己私欲便草菅人命,那些被残害的生灵又是何其无辜!
忍着这样的不适,李重华继续看了下去,却发现《密诡簿》的后半部分有不少残页,有些大抵是年岁长了变成了碎纸,有些却是被人刻意撕下的痕迹。
他抚摸着因为撕页不齐而留下的那些斑驳碎纸,脑袋有些空。
腐坏的人彘坛子、用鲜血画的阵法、诡异亮起的烛台……这些东西都和《密诡簿》中记录的东西十分相像,那股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又更是相似。
那残缺的几页,记录的会不会就是地下行宫的那个密阵?又是被谁拿走了?那个密阵又有什么用?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摆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而一切未知的都是应该要了解的。
李重华脑中绕着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轻撞着他,让他变得有些头昏脑胀,而吸入身体的那些带着尘土的浑浊气体也似乎在对他步步紧逼,让他慢慢地产生着窒息感。
他伸出手握住窗沿,想要借着这样的力道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谁知那经年腐朽的木窗却应力碎了一块儿,发出了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阵突兀的响。
“嘎——噶——噶——”
也不知道是惊动了藏在哪里的寒鸦,纷纷扇动墨色的翅膀凄厉厉地嘶叫飞出,朝着他的方向扑腾而来。
那鸦的喙和利爪被月光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似乎发着寒光,李重华一惊,还未站稳就往后退去,玉壶被撞倒在地,已经凉了酒倾倒出来浇在了积满尘土的地上,什么也没有激起。
骨碌滚了几下,那玉壶落了一个台阶应声而碎,尖锐之处也偷了几分月色。
李重华被那台阶绊了一下,脚下步子一空便摔倒在地,手一松烛台和书都坠落在地,而烛光瞬间熄灭。玉壶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腿股处,殷红的鲜血不过一息就打湿了衣物,而头也重重地撞在了厚重的书架上。
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不清明了,原本就无光的藏书阁中更是昏暗。
恍惚了片刻,又往窗口看去时,发现那腐朽的窗台上站了一排方才被惊扰的寒鸦,此时它们已经镇定了下来,用晦暗不明的、豆大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李重华。
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起来,被刺伤、撞伤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一阵无名的风从窗外吹进,寒鸦的落羽被卷起,而落在台阶上的《密诡簿》被翻乱,左右摇摆了片刻停在了第一页那糊成一团的、鲜红的图案上。
染上月色,也像是在沉沉地看着李重华,落泪血泪看着他。
他呼吸一滞,不敢多看,移开目光再一次看向那排寒鸦时,才发现那寒鸦脖上的那圈原应该时白色的羽翼,是赫然的猩红。
如此,他便脑袋变空,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久到他身体有些发凉发麻、久到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久到窗台上的那一排寒鸦变得蠢蠢欲动似乎有靠近的趋势,藏书阁就骤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窗台上的寒鸦被再次被惊扰到,慌不择路地扑扇着羽翼离开。
好一会儿李重华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把门给踹开了。
“李重华,你是死了不成?”接着就是在靠近的、李浔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但发现自己嘴唇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半坐着。
对方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又是几声脚步就出现在了李重华的眼前,仍旧是一身张扬跋扈又轻浮的红衣,是与烛台上的烛火一般热烈的红。
又是一阵劲风从窗外吹进,李浔的红衣被吹得猎猎作响,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李重华与李浔对视上,费力地喊了一声:“李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