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by周祭酒,原创小说寒梅著花未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王爷连山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连山已经成为了很强大的人,可这样的强大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一个人,一个完全没可能的人。
《寒梅著花未》精选:
回想起来,我当摄政王时,也是连山现在的年纪。
先帝膝下五子,大皇子愚钝,二皇子狠戾,七皇子一心求仙问道,十一皇子又是个三岁娃娃。唯有排行第九的连山可堪大任,奈何也才十二岁,因而先帝临终前急召我进宫,封我做了连山的摄政王。
当时先帝的寝宫里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封我做摄政王的旨意甫一下达,登时有人变了脸色,好像这是件多么荒唐的事一样。仔细想来确实挺好笑,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唯有我是异姓王,王位还不是自己挣的,是我爹不干了给我的。
先帝的叔伯兄弟都在,他却略过他们,让我一个异姓人做了摄政王。这是在打他们的脸,他们脸色难看是应该的。不过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要怎么接过这副担子,又要怎么把它挑好。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我心里想。我和连山一起跪在先帝榻前,看他渐渐阖上双眼。随后群臣伏地恸哭,头顶上的钟声响起,一重又一重,一直传到宫外去。
连山就是在这个时候攥住我的袖子的。我转过脸去看他,他红着一双眼,眼底是快要兜不住的波光粼粼。
很奇怪,明明我和他并不熟悉,那一刻却一下子猜透他的想法。我伸出胳膊揽住他,他很单薄,一把柴一样,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帝如果连哭都不能哭,那还要摄政王干什么呢?”
话音落下,连山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我顶着摄政王的封号回府,把我娘吓了一大跳。我娘忧虑重重,她问我能不能不做这个摄政王,我说我也不想,但不行,先帝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什么都没干平白捡了我爹的王位,受尽好处,如今他有事托付于我,倘若我龟缩在后头,那未免太过不是东西。
我娘一难受就去佛堂念经,这回去了有小半个月。我知道她在怕,怕我挑不动这个担子,怕我不得善终。我也知道我不是总揽朝政的材料,夫子说我聪慧有余勤勉不足,懒散的人总归做不成什么大事。但做都做了,那我就要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摄政王顶着王爷的名头,干着皇帝的苦差。我几乎是二更起四更歇,成日靠浓茶吊着精神。
时日一久,连山看不过去,命宫人将我的浓茶掉包成各种各样的补汤。
我说这样我就睁不开眼了,往桌上一趴能一觉睡到三日后,连山说那你睡吧,一切有朕。
我说我不敢,我怕先帝在梦里敲我脑袋,边敲边问让你当摄政王是让你进宫睡觉来的吗?说完我自己都笑了,抬头看连山,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可能在想他爹是不是看走眼了,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连山还小,喜怒形于色,我看他无奈就更想逗他,跟他说横竖臣已经及冠,再折腾也就这样了,倒是陛下还得担心。他问我担心什么,我笑道担心长不高。
连山瞥我一眼,懒得搭理我了,我取过一本奏折,一边看一边自顾自道:“等过几年陛下及冠了,臣就告老,做我的闲散王爷去。到时候我要在床头刻两句诗,就刻王摩诘的《酌酒与裴迪》,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连山神色不变,语气却有点奇怪:“王兄现在就做好了打算?”
我反问:“难道不应该?”
当然应该。我临危受命,所以不得不当这个摄政王,又因为皇上总有一天会长大,所以我不可能永远是摄政王。先帝知道我生来就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和抱负,唯一的志向可能是成为一代丹青国手,所以他信我,托孤于我。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我想我应该是天底下最盼着连山长大的那个人。
于是我盼了八年。
八年后,连山及冠,我乐意至极地卸掉摄政王的重担,还政于君。天子及冠是大事,宫里大摆筵席,我抱着从连山私库里顺来的不知春,混在群臣当中。酒其实不醉人,但灯火葳蕤,照得我有些晃神,晃神中我分出片刻来想当年。
想完当年我又想起昨日。昨日我很是自得地靠在一旁,看连山被一群文官围在中间,叮嘱这个交代那个,说的全是今日要行的规矩,也不知道他们哪里翻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连山显然不太耐烦,我看够了热闹,最后一次倚仗摄政王的身份出声道:“行了行了,陛下知道了,诸位先回去吧。”
文官们散了,我走到连山跟前,朝他伸手。
“什么?”连山问我。
我抬起下巴点了点他手里的东西:“给你试试看发冠合不合适。”
连山依言将发冠给我,我抬手要给他戴上,猛然发现我够不着。连山抽条抽得快,又穿了一身显高的玄色,乍一看好像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我啧了一声,下意识道:“你弯下来点。”
连山听话地弯腰,嘴上也没闲着:“王兄似乎担忧过朕长不高。”
我面不改色:“哪儿那么多话呢,关心龙体乃臣子本分,这说明臣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连山没接我的茬儿,而是话锋一转,想到什么似的问我:“真不继续住在宫里了?”
“不住了,等下他们该怀疑我要谋反了。”
连山声音闷闷的:“我信你。”
“别说陛下信我,先帝也信我呢,我这一把懒骨头,谁看明白了不得信。”我将发簪插好,左右看看,“很英俊,宋玉看了都得自愧弗如。”又继续回他的话:“总归是不合规矩——我不是爱守规矩的人,但我怕被那群人念,跟进寺庙里听经一样。”
连山不说话了。我推他去镜子前,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不着四六地想,或许他明面上端着,实则心里早就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地夸了自己一通。
时间过得真快,昔日清瘦单薄的少年如今蹿得比我还高。我从后面搭着他的肩,与他站在一起。这一天在桩桩件件的小事中过去,然后月落日升,他坐在象征天子的那个位子上,说一些天子该说的话。
很威严,很有帝王之风,我想先帝或许会入梦来夸我。
酒吃得差不多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告退,我抱着半坛没喝完的不知春,刚打算跟他们一道往外走,就被人叫住。
回过身看,是连山宫里的一个内侍。我问他什么事,他告诉我:“陛下说王爷掉了东西在宫里,让王爷过去认认。”
“掉了东西?”我不解,“什么东西?”
内侍摇头:“只知道十分贵重。”
我心说我还能在宫里掉什么贵重的东西?王府上下最贵重的就是账房钥匙,现在藏在我娘手里,很是狡兔三窟,连我都不知道到底在哪儿——但还是继续问他:“陛下在哪里等我?”
“寝宫。”内侍说。
我点点头,将酒坛子往内侍怀里一丢,抬脚向前。
连山的寝殿里只有他一人。
他坐在榻上,见我进门,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闹腾了一天终于烦了?”我走过去坐下,掌心朝上向连山伸手,“珍宝呢?让臣看看?”
不待连山回答,我又轻嗅了嗅,“新换的香?味道不错。”
“是不错,清心安神,专治睡不着觉。”连山偏过头看我,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还掺了点料。”
我一时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想抽回手,嘴上忙不迭告辞:“臣可能是困出幻觉了,先告退,有事睡醒再说。”
“王兄。”连山长叹一口气,“别装了,你每次想浑水摸鱼,左边眉毛都会上挑一点。”他握住我的手,五指一点点插入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是不是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和他对视许久,终于卸掉那点伪装的笑意,缓缓吐出一个是,接着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呢?”连山露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有点压抑,又有点疯,“为什么要给王兄下药,还是为什么会觊觎一手带大自己的摄政王?
“世人对君王未免太过苛刻,要一言九鼎,要君无戏言。我自认做不到,食言而肥就食言而肥吧,我后悔了,我不想放王兄离开,我想把王兄藏在我的宫里。”
我听着他的话,好像就在耳边,又好像隔着很远。药效肆无忌惮地在我体内蔓延,我几乎坐不住,被连山长臂一揽,揽进了怀里。我费力地撑起眼皮看他,他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眼里好似盛了一汪水,温柔得不行。
我刹那间辨别出来,他是认真的。
脑袋里恍恍惚惚,很容易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事。早上我娘来过一趟,我看她心事重重,宽慰她道最后一日了,往后必不再叫她担惊受怕,何况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倘若这么多年我都摸不清他的品性,那我不如找棵树吊死得了;我娘眉峰一蹙,说她给我求了签,解签的师父一会儿说是上上签,一会儿又说是下下签,她这心里头跟坐马车似的上下来回颠,怀疑我晚上能不能走出宫门口。
我失笑,告诉她陛下特准我坐马车出入宫门,所以我应当不是走出去的;我娘说不过我,嘱咐我一句万事当心,往后宫陪太妃们去了。
我一席话说得信誓旦旦,我娘亦是言之凿凿,如今真相大白,原来我和我娘各错一半。如果能给我娘传信,我可能会说,他要的不是你儿子的人头,他要的是你儿子的人。
彻底昏过去前,我感觉到连山俯下身,在我额间印下一吻。
我第一次见连山,应该追溯到很多年前。
我爹是王爷,我娘也有品衔,宫里头有皇子出生,于情于理都应当祝贺一番。那时候我还没进国子监,成日里被我娘押着到处窜门,去过不少回宫里,正好吃过连山的满月酒。
当时我八岁,坐在一堆夫人小姐里头,扮一张乖脸。连山于我而言是主位上的九皇子,虽共处一室,然隔得很远,隐约看到两只眼睛一张嘴,人模人样。酒过三巡淑妃娘娘抱起九皇子在女眷中转过一圈,我才发觉连山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又黑又亮。我看他,他也盯着我,须臾朝我挥挥手。淑妃娘娘见状,矮下身让连山凑近我。
我登时有些无措,连山太小了,小到我总觉得一不小心他就会受伤。淑妃娘娘柔声道没事,叫我握握连山的手,我依言轻轻抓住连山的小手,晃一晃,又张开手将连山的手包住。连山慢慢弯起眼,松开手,一个小东西掉进我掌心。
淑妃娘娘抱着连山坐回上位,我摊开手,手心里躺着颗糖。
那一面后没两个月,我和一伙同辈小孩儿入学国子监,此后凡事都以琢磨功课为由,再不用被我娘拉着卖笑装乖。唯有过年的宫宴逃不过去,我躲在人群里,一张席面熙熙攘攘,长龙似的,映着灯笼,谁也看不清谁。只依稀感觉一茬皇子一年比一年高,不过没近看,不知道那个眼睛特别大的长成了什么样。
一晃便是天熙二十二年冬,时年我十七,随一众京中要员到京郊别院小住。冬日能玩的无非就那几样,煮酒赏雪写诗,丞相太傅们都在,各家小公子写完诗少不了要被品评一番。我又不考状元,断然没有掺和的必要,告病回自己住的小院窝着。
推脱是真的,病也是真的。入冬后我染上风寒,断断续续拖了好一阵,给我娘愁得不行。她三令五申:不许碰凉水,不许喝凉茶,不许玩雪,不许大半夜偷偷起来看画稿。最后一条说得我心虚不已,急忙应下,顺带应下她给我拨一个小厮小六,不到病好不撤回之事。
有小六盯着,我只能坐在檐下看雪,不一会儿起了风,他又念叨着让我回屋里。他年纪不大,唠叨起来却能令我感同身受孙大圣的痛苦,只得缴械投降。回了屋,我坐在窗前,袖子里揣一个手炉,脚边卧着两个,活像被它们软禁于此。再一会儿,有两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我鼻尖,小六如临大敌,要我往屋里撤退。
我顿时不知是气是笑,有气无力道那我来这一趟是图什么,图人多热闹吗?小六嘿嘿一笑:“这不是陛下钦点,您不得抗旨么?”
我笑骂一句,继续看窗外。西风烈烈,红梅也烈烈,梅上压着一层雪,梅下积起一寸素白。我问小六:“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小六咧嘴:“这叫望梅止渴。”
“滚你的望梅止渴,”我支开他,“去烫一壶梅子酒来。”
话落的一瞬,小六麻溜儿滚了,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穿行在梅林间。
是个小孩儿,七八岁的样子,一身打扮从头金贵到脚。他倒是落落大方,从正门进,穿过梅林,发觉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朝我颔首。他穿出梅林,手里多了枝梅花,继而踏上回廊,在我的窗前停下。
两相对望,他率先开口:“送你。”说完递给我那枝梅花。
我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没等我思忖该继续说些什么,小孩像是看穿我心底,自报家门:“我是李连山。”
我下意识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大,不过没小时候圆。我招呼他进屋,他摇头:“不了,偷空跑出来的,太傅该评到我的诗了。”
差点忘了这茬儿,我没由来地脱口而出:“殿下觉得自己的诗会被太傅判为哪一等?”
他也不恼,反而问我:“兄长觉得呢?”
读都没读过,哪里知晓。估计他也没指望我说实话,顿了几息,低声道:“甲等。”
连山原路回西苑,我挣脱大小暖炉的软禁,翻出一只瓷瓶插上梅花。小六端着梅子酒进来,大呼小叫,仿佛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我烦得很,连名带姓叫他,他终于消停。沉默片刻,我吩咐小六:“待会儿去打听哪几位的诗拿了甲等。”
小六最爱揽这种活儿,边道那谁来照顾小王爷,边乐滋滋地出门。及至晚膳时分,小六带来消息,最严厉的韩太傅评的诗,甲等拢共就三个,其中一个是九皇子李连山。
别院一行足有一月,一月里我又见过连山好几回,他送我梅花,我请他吃糖葫芦。连山年纪小,却整日一副老成模样,惹得我老是忍不住逗他。有回我带他出门,遇上一对兄弟,弟弟跟连山一般大,弯着眼同他兄长撒娇。我转头跟连山说,小孩儿就该这样,不如你也撒个娇给我看看?连山支着张小脸,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喊我宣哥哥,唬得我就此作罢。
离开别院时我已完全摆脱风寒,小六昂首挺胸,有种诡异的与有荣焉之感。连山最后折了一枝梅花送我,被我别在马车旁。回京后我爹叫我到书房,给我一个地名,让我南下拜师。
我不解,问他:“拜师学什么?”现下教我的先生都是曾经的大学士,我尚未学得他们的七成,哪有中途换人的道理?我爹肃穆道:“学经天纬地。”
我眉心一跳,顷刻变了脸色,“为什么?”
“你李伯伯的意思。”我爹拍了拍我的肩膀,“等回来送你一个王位。”
我收拾好行李,一路南下。陛下遣人放出消息,平定王府的画疯子周宣到底是疯了,连夜翻墙离家,说是要去大漠寻销声匿迹许久的画师高唐雨。京中人议论纷纷,我听不见,只管水路陆路换着走,走出几千里,在闹市中拜上师。
奉过茶行过礼,一待就是三年。三年后的秋夜,京中递来消息,要我速回。我拜别师父,披星戴月赶回京城,城门上的匾框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一如我离去时的样子。
我持平定王令策马进城,再策马进宫。翻身下马,我换上蟒袍,抬脚踏进陛下寝宫。寝宫里乌压压跪了一片,一张张人皮面具下藏的不知是豺是貉。连山跪在最里面,低着头红着眼,我走过去,与他并排跪在一起,轻轻地抱住他:“皇帝如果连哭都不能哭,那还要摄政王干什么呢?”
纵使先帝有心留给连山一个干净牢固的摊子,然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扶连山上位,定然要将隐患一一拔除。
连山登基的第二日,我在宫里杀了人。杀的是兵部侍郎,此人乃二皇子党羽,在任三年没干过几件好事,罪状倒是攒了一长条,昨夜夜半还在二皇子府中共商所谓大计。我拦在他下朝途中,定定望着他,他唤我摄政王,却不行礼,语气里带点不易察觉的轻蔑。我朝他一笑,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一剑刺穿了他。
“对本王不敬,死了不冤。”我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反手将佩剑扔给侍卫。
回到连山寝宫,我的手还在抖,此前我没杀过人,这是第一次。连山屏退左右,端来水为我洗手,他洗得很细致,擦了又擦,直到闻不出一丝血腥味。
他没说话,但我能看出来,他在愧疚。我轻笑一声,“他死了你该高兴,怎么闷闷不乐的?”
连山用帕子擦干我的手:“你的手本是用来握笔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靠在软垫上,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我爹那一身武艺,我要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学,早被他赶出家门了。我小时候天天天不亮起来扎马步,刀枪剑棍都懂点皮毛,后来弃武从文是因为娘胎里带了不足,再练也练不上去,我爹就不强求了。我这双手,哪是什么天生执笔的料,这话说出去,小时候逗过的猫撵过的狗都不同意。”
连山垂眸,目光落在玉几上。我继续道:“你不能当暴君,但我能做一个喜怒无常的摄政王。
“我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只要陛下信我。”
整治的口子一旦撕开,后面的一切就顺利许多。我花了三年肃清朝野,过上难得的安稳日子。连山的谋略和个子一起增长,俨然有了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就是太不爱出声,有时默默坐在一旁许久,我才发现他已经来了。
景明六年,少时好友归京,我邀他在平定王府小聚。席间暗卫递来消息,说连山就在楼下。我推开窗往下望,连山正站在桂花树下假山石边,仰头看我。天朗气清,日光筛过树叶,映在连山的眸子里,我心中微动,露出笑来。连山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不必顾及他,我点头,却没再合上窗。
待到席散,连山现身,和我一道站在池边喂鱼。连山撒下一小把鱼食,问起我的朋友,我说陛下放心,他就是个逍遥人,不搭理朝堂事。“朕不是这个意思。”连山说,“你们交情很深?”
“那是当然。”我回忆少年时,语气不自觉放柔,“一处读书一榻睡觉,一起闯祸一同挨批,后来他随父母北上,许多年没见了。”
连山“唔”了声,“那他娶妻了没?”
“不曾,怎么,陛下要给他赐婚?那不成,等下他要回头骂我的。”我略带惊奇地看连山一眼,他何时关心过这个,“他没那个心思,他家人丁兴旺,也就随他去了。倒是当年开过玩笑,倘若哪天我因为不娶亲被我娘逐出家门,他就收留我,我俩结伴过。”
连山不吭声了,他静静站在我身侧,虽神色未变,我却察觉到他不太痛快。我心念一转,陡然转身捧住他的脸,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怕哥哥跟他跑了?”
不等连山回答,我故作惊叹,“这手刚拿过鱼食,没洗就捧你的脸,真是对不住了。”
当夜下起大雨,我懒得折腾,索性宿在平定王府。连山和我同榻,我说我睡外侧你睡里侧,万一有刺客我还能保护你;连山幽幽道还是算了吧,兄长下午和好友把酒言欢,酒不醉人人自醉,待会儿没留神滚地上去了。被我抓住好一通捏脸。
熄了灯,合上眼。雨声本当助眠,睡意却奇怪地一点点溜走。一切仿佛都有征兆,我听到身侧发出轻微的细响,然后有人俯身吻住了我的额头。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乃至两年后的夜宴,他在安神香里掺了料,将我药倒在寝宫。我知道他给我设了局、下了套,但我心甘情愿踏入。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梦一个接一个地来,反倒比不睡还辛苦。醒来时外头又是一片灯火,我坐起身,侍奉的宫人连忙递上帕子,伺候我洗漱。
我看一眼她的脸,是生面孔,目光又扫过殿中另外两个,也都没见过。尽管心中早有所料,然还是滋味难言。
“连山呢?”我问她,他都敢软禁王爷,我直呼他名讳又能如何,“在议事?”
“陛下往这边来了。”她的脑袋一低再低,怯怯道:“娘娘要不要先用膳?”
我猛地一咳,差点被一口茶呛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连咳好几下,清清嗓子,“我是平定王周宣。”
“可、可陛下说您是娘娘。”
“什么娘娘?”
“皇后娘娘。”
门口吹进一阵风,连山出现在那儿,宫人恭恭敬敬退下,连山踏进屋,身后的门被关上。
他大步向我走来,我冷下脸。
“你后悔吗?”我问他,“后悔的话放我回去,我当昨夜无事发生。往后你做你的皇帝,我当我的平定王,逢年过节见一面,你还能唤我一声兄长。”
连山来到我跟前,说了句不后悔,说完眼巴巴看我,服软似的,又补上:“宣哥哥。”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这委屈还是我给他的。
我满腔佯作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闹成这样。”我哭笑不得。
“那不是怕兄长跟人跑了么?”
我没好气:“我能跟谁跑?”
“那位姓陆的同窗、姓叶的游侠、姓卫的玩伴,还有——”连山顿了顿,“您的旧友、知交、说要搭伙过一辈子的裴行鹿。”
“都说了那是玩笑话。”我心想你还好意思说我,“前一阵在书房,你都说了些什么?‘丞相嫡女温婉,尚书千金大方,侍郎幺女清丽’,巴不得他们催你大婚呢?”
“老师问,总不好不答,其实朕根本没看过她们的画像。”连山的双眼顿时亮起来,“兄长吃味儿了?”
“啊?”我倏地倒回被褥里,“这下完了。”
连山俯下身,趁机摸我的脸占我便宜:“怎么了?”
“当摄政王当成皇后,这回先帝真的要托梦来骂我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转头望向庭中,庭中红梅点点,有雪花自天上飘落,我笑道,“先给我折一枝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