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直师傅》是一本由作者腐女实验室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师尊魔尊是小说中的主角,我的直师傅主要讲述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直男,师尊也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直男,但现在却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的直师傅》精选:
我惴惴不安的看着脸色苍白,不停冒汗的师父。
山姜师叔,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黑乌鸦将师父打横抱了起来,缓慢的飞向那团云。
擎天说:“这就是天裂?”
黑乌鸦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师父脸颊上被冷汗浸润的头发轻轻拨开。
擎天又说:“虽然你真的把他带回来给我,可是现在的我就算是搭上命,也不可能阻挡天裂。”
权苍终于说话了,“加上我呢?”
擎天说:“你疯了。我是龙,你又不是,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权苍摇摇头,“没关系,我等到了,足够了,我现在想把他的身体换回来。”
小九又兴奋又紧张,抓着我的手臂问我,问他师父能不能飞升成功。
说要是飞升了,那他就是飞升者门徒,到时候可算光耀门楣了。
小十很嫌弃,叫他克制住自己,注意形象,山上和四周好多其他门派的人都在看着呢。
我没空搭理他们,眼看着那团云越聚越大,逐渐由灰黑变成了浓郁的墨色,墨色的中心孕育着喷薄欲出的银白色。
一千年,足够沧海桑田。
一千年前见过天裂的人也许连子嗣都已经消散了。
以我们这些徒弟的本事,压根连山巅方圆十里都近不了。
我眼看着权苍抱着师父,带着擎天飞去了那云团中心之下。
数十位师弟们惶恐又兴奋的站在我身后。
我忽然感到双眼像是被人拿针刺破了眼球,疼的一瞬间颅内只剩下无声的惨叫。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极少感到疼痛,如此剧烈的疼还是第一次。
我疼的大叫,师弟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抬起来乱摸乱捏一通,嘈杂无比。
小九跑来掐我的人中,小十倒了一瓶子药丸在我嘴里。
我任他们摆布了好一会儿才提起气力跪坐起来,艰难的睁开双眼。
我问小九我的眼睛怎么样了。
小九“哇”的一声哭出来,说:“大师兄,你怎么忽然就得白内障了?好严重的白内障,都看不到眼仁了。”
大家都慌了神,我努力提着嗓子大声说:“不要慌,师弟们,不要慌。我看得见……看得见……”
我看见了师父,他坐在山巅的草地上,汗水沁湿了他全身,落到草上,石头上。
奇怪,他的汗好凉,让我想起数九寒天他逼迫我去洗衣服时结冰的湖面。
我的五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有很大的风,吹的我汗毛和头发都在浮动。
师父鬓角不断滴落的汗,我看得异样清晰。
很远的地方,黑乌鸦在和柳师叔说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黑乌鸦让柳木师叔回去疏散同门和山下的百姓,柳师叔回头望了一眼漩涡中心的山师叔,权衡了一瞬,最终还是离开了。
黑乌鸦看着他飞走,朝师父走去。
师父一手扒拉着旁边的树,恨不能将树皮抠下来;一手按在心口,上气不接下气。
魔尊蹲在他面前,淡淡的说:“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好尼玛!我艹尼玛的!”师父吐出一口唾沫,疼得五官都开始变形,“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黑乌鸦握住了他的手,师父没力气挣脱了。
他将脸埋在师父汗涔涔的手心里,忽然很哽咽,“我知道你想不起来,但这不是你的问题。云染,你再摸摸我的头吧。”
师父闭着眼,大口喘气。
黑乌鸦将他无力惨白的手托起来,放到自己头上。
“云染,你要记得,你是我唯一信仰的神明。你收留了我一千天,我用一千年来补。”
擎天用爪子抓了抓胸前发光的鳞片,对权苍说:“小乌鸦,我想起来了。他当年好像确实是养过你这么一只鸟儿。”
黑乌鸦很谦和的笑笑,“擎天大人记得我,不胜荣幸。”
擎天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天裂,犹疑道:“你说的法子真的可行吗?你别到头来搭上性命也换不回他的灵体。出了意外我最多会在墟落重生,没有死亡这一说,但你只是只乌鸦。”
权苍闭上了眼,耳边的雷声风声退潮般远去。
只记得有人对他说:“魔族怎么了?魔族不是生灵吗?乌鸦怎么了?乌鸦就不能炼成强者?你若自己瞧不起自己,那没人会瞧得上你。”
“那……您瞧得上我吗?”
他听见那人清朗的笑声真实的恍若隔日,“瞧不瞧得上还得看你本事,我可不会收你为徒。”
“跟着我做随侍可以,但是莫要僭越,你生来是魔,人族的修行法门只会害了你。”
“那我应当如何修行,我不知。”
“你自己的道,自己去悟。我收留你,予你一扇屋檐,给你饭食衣裳,保你平安,还不够?”
黑乌鸦对权苍说:“大人,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试,还得请你相助,多谢了。”
擎天甩了甩尾巴,看了眼师父,“你别谢我,我也不是卖你的面子。想当年他游历到墟境,陪了我这老怪物那么些年岁,现下想来那竟是我漫长岁月里最舒心的日子。你把他带到我面前就知道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千年前我错过了一次,愧怍懊悔到今日,这是我对这后生的弥补。”
他们说话的空当,山姜师叔已经整个飞了起来,浑身冒出金灿灿的光芒,被一道巨大的金色鸿链拉扯着被吸往天裂的缝隙。
黑乌鸦抽出刀,一步步踏着空气飞奔过去。
我从未见过他使神兵,原来他是用刀的。
只是那刀通身莹白,光滑如玉却不是玉。
那是一把骨头做的刀,刀身全是拼接的缝隙,好似随时都会散成一堆白骨。
可他拿刀拿得稳稳的,一刀横劈向那道鸿链。
链条像是振动的波浪,晃动了一下,继续收缩。
权苍没有迟疑,一刀未成,瞬息之间接连七刀从四面八方挥斩而去。
鸿链发出令人牙酸剧烈的摩擦声,活像生生撕裂铁皮的锐响,尖锐的足以刺破常人的耳膜。
我看到山脚下,柳师叔将来不及逃走的山民和师弟们聚在一起,放出法宝成罩,挡住了响声带来的灵气震荡。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来不及躲到师叔身边。
我看到前天帮我扛过一袋大米的小师弟跑着跑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穿透了,血从耳鼻飙射出来,人像空了的麻袋一样软塌倒下。
不肯丢下家当的山民背着囊袋,还没走出去多远,囊袋被划破,首饰珠宝,一瞬间化为齑粉。人迎面倒下,热血渗了一地沙土。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没有人惨叫,因为来不及。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切,听到这一切。
我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灵魂。
我这是怎么了?我很害怕,很困惑。
我想去问师父,却看到师父换了一身青黛色的衣服,衣冠楚楚,一只手端着,一只手负在身后,面色凝重的站在一处旷野。
他从来不穿这样的颜色,说像是死了爹妈,哭丧穿的。
他也从来不做这样的手势,说像个乡下教书的老迂腐,难看。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不是现在的师父,这是千年以前的师父。
原来一千年前在照阴山的地界飞升的仙人,是师父。
我的师父。
一千年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没有照阴山,甚至没有草木,只是一片荒芜贫瘠到无人踏足的旷野。
而远在几千里外,东海之尽头,同样一块无人踏足的荒岛上,有一位逍遥散仙般的人物踏足其上。
他不远千里,乘风随性漂流,海上游荡了近半年方才抵达此处。
他衣衫褴褛,晒的灰白的青黛色衣袍破破烂烂缀着碎絮,一边走一边吟唱。
“东海之滨,沂南以南,有陆,方八百里。陆有龙兽,名擎天,形瘦小,其状如蛇,生六爪,须长似藻,身碧似玉……”
走着走着,这人不唱了。
因为那四不像的歌谣里的东西,正立在他不过十步远的地方。
这人笑,长身而立,“莫不是擎天大人?”
擎天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比见到早死绝上万年的同类还要惊奇。
“你一个人类,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人面目瞧上去肃穆规整,可是一咧嘴,露出两排牙齿,笑起来竟有种返璞归真的天然。
“老前辈好,晚辈云染,修行历练至此。我观此处灵气充沛,甚好,想要叨扰几日,暂做修行。”
云染的修行没完没了,烦的擎天日日做梦梦到这厮溺水淹死,落得个清净。
这一日云染结束了打坐,又坐在海边礁石上吹叶子。
擎天最烦他吹叶子,第一次吹,他觉得新奇,趴在旁边听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叶子是如何发出那样美妙的声音。
等到第九十八次听到吹叶子,他恨不得将整片岛上所有的树叶都烧没。
“喂……人,你说叨扰我几日,这都多少日了,你该走了吧?”
“前辈希望我离开吗?”
“我不是希望,我是迫切希望。”
云染依旧悠悠闲闲,手里折着片叶子,“恕晚辈无礼,我观察过了,你好像并非是无法离开这片海域,为何不去人间看看呢?”
“人间有什么好玩的?有新鲜的海鱼吃?还是有广阔的海洋?”
云染吹了口气,叶子化为了烟气弥散在落日余晖之中。
他从礁石上跳下来,咸热的海风吹得他的衣摆仿佛一瞬间盛开了。
“人间有酒,人间有牌九。”
“啥东西?”
如此过了几年。
擎天也看出来了,这个人类好像没有衰老。
他远古混沌的记忆里,人都是活不过一百年的蝼蚁,怎么会有人如此长寿呢?
他回忆起初见时询问的话,忽然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一个人类能找到这里来?
因为他是人类里最强的那一个。
他从古书上看到了先祖的传说,他想要飞升,他有能力飞升。
可惜遇上了瓶颈,早些年有多么突飞猛进,一跃千里。
近些年就有多么徒劳无功,停滞不前。
云染对他说:“看来这世上还是没有真正的天纵奇才,不过是苍天给予的时间不同罢了。”
“还苍天,你以为苍天是个什么好东西。”
多少年前,苍天要灭他龙族,那样强悍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种族都尽数灭绝,留下他一个被逐出龙族,藏身于墟境的畸形儿。
真是讽刺。
擎天嘀咕完了,就厚着脸皮爬上他的肩膀,语气软了一点。
“喂,你天天修也没修出个名堂,我的酒都喝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变一些出来……不行……不行的话,陪我玩一盘牌九嘛……”
云染要走了。
擎天难过的想哭,可是龙应该怎么哭,他忘记了。
这人类陪了他小二十年,除了面容更加沉稳,竟无老象。
擎天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染说:“洗耳恭听。”
“很多很多年前,龙族还统治这片天下,我因为生来畸形,只能保持幼年形态,无法长大而被族内驱逐。后来我侥幸躲到这里,恰逢龙族天劫,连族长都陨落了,我为了活命,舍弃肉身,融于这片岛,才发现他不是岛,是一根棍子,插在海底,探出水面的棍子。这根棍子自然是灵物,可惜并无意识,而我就来做了他的魂灵。所以,你看到的我并非是真身,我的真身就是你脚下的土地。”
云染歪了下头,略略抿唇,“大人既然坦诚相待,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擎天更难过了,二十年对他来说不过睡了一觉的时间,怎么会因这短暂的一瞬就舍不得一个人呢?
云染说:“我可能要飞升了,也许就在这两年,我打算回山门去潜修静待。”
擎天没有挽留,他开不了那张老嘴,觉得怪丢人的。
他想了想塞给云染一颗老大的夜明珠,水蓝色的,仿佛里面囚住了一片海。
云染瞧着很喜欢,郑重的收起来。
两人站在海边,擎天在考虑要不要送他一程,云染在考虑要不要变只船出来。
正天人交战呢,天空中冒出一个黑点。
由小变大,由远及近,以一个浑圆的抛物线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擎天眯起了眼睛,感觉到一股邪性的风,直扑面门。
云染捋了下袖子,长臂一伸,一把逮住了那团黑色。
黑色的羽毛满天飞,落的到处都是。
“怎么是只乌鸦?”
云染拎着乌鸦的脖子举到眼前,发觉他口吐白沫,已经濒临归西。
搁到地上一看,翅膀抽筋了。
擎天拿尾巴甩了甩他坚硬如铁的翅膀,“这是飞了多少里地啊……不是,你一个人类到这里就算了,这只乌鸦难道是硬飞过来的?”
擎天的世界观有稍许崩塌。
就这样,云染走的时候,顺带捎上了这只乌鸦。
理由是凭他的本事,就是累个半死,也不可能飞回大陆。
云染费了点灵力,造了艘小船,带着小乌鸦离开墟境。
海上走了两天,这只乌鸦缓过劲来,变成了一个小少年。
云染倚着船舱,见证了他大变活人的整个过程。
“咦,原来你是魔族。”只有魔族才会有千奇百怪的真身和真身化人的能力。
少年整个弹起来,像猫一样弓着腰,“你是人类!”
云染上下摆了摆手,随和的笑,“小乌鸦,我是个好人类,不会看到魔族就喊打喊杀的。”
云染对这半路捡来的少年说:“现下大陆上魔族声名狼藉,处处遭人绞杀。你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气息,若是回去,势必活不过两日。”
少年原还气势汹汹的,听罢他这话顿时蔫了,憋了半晌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我不想死。”
“这个简单,这一路回程,你暂做我侍从,我教你隐藏魔族气息。待到上岸你学成,我们自便各奔东西。”
“成交。”少年想也不想,答应的斩钉截铁,仿佛生怕他反悔。
“……不过,你的侍从需要做些什么?”
云染环顾了简陋无比的小船一周,指着壁柜里的茶壶,“煮茶,沏茶,端给我。如若必要,在我打坐修行走火入魔时,用沸茶浇醒我。”
少年躲在船舱里悄悄观察了这人类好久,日夜盯视,得出一个结论。
他很强,但是很蠢。
在少年的认知里,过分的善良和随性,就是愚蠢。
这蠢人,完全不在意他煮的茶有多难喝,也完全不在意他日夜不停的戒备和盯视,甚至完全没有防备他一个魔族异类。
直到几天之后,云染得闲,去看他煮茶。
见他笨拙又豪放的空进去半打茶叶,大火熬出粘稠的汁色,不像茶,像毒液。
云染皱起眉头,毫不着边的问他:“你是怎么误打误撞飞进墟境的。”
“被追杀。”少年一丝不苟的倒出粘稠的茶汤。
“那容我猜一猜。”云染望着船舱顶,“魔族也想探寻新大陆,他们也信了那些传闻,以为墟境之外有新的大陆,你是跟着他们一起出海的。”
说罢他又摇头,“可你这么小,按魔族的年纪算,一个未成年鸟,带上你有何用?”
少年忿忿不平,答道:“我是随我爹娘一道出的海。”
“那你爹娘呢?”
“被吃了。”
“吃了?”云染敛眉啧道:“魔族倒是有同族相食的习性,那你……”
扑通一声,少年五体投地式的跪了下去,猛磕三个响头。
“我若回魔族,会被吃掉。若去人界,会被修真者杀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教我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云染没有丝毫动容,少年抬起眼睛,透出无助,好似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算我……求你。”
云染当然不会收徒,尤其这快要飞升的节骨眼,和俗世多一分牵绊,气运也许就会产生异变。
他说:“我是人,你是魔,人魔殊途,修行法门大相径庭,我教不了你。”
少年不肯罢休,“不可能,你很厉害,你肯定知道!”
云染摊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登时转悲为喜,一骨碌爬起来,凑过去,“我叫权苍,师父是要收我为徒了吗?”
云染摇头,“权苍,你煮茶煮的太烂了,以后烧白开水给我吧。”
云染不会轻易许诺,但是出口的诺言必会遵守。
他答应送小乌鸦安全回大陆,答应在上岸前教会他藏匿魔族气息。
小船进正常海域之后,他们曾遭遇过一些船只。
大多是人族高大伟岸,坚固凌然的海船。
人族见到他们,无一例外的认为云染是人族的叛徒,窝藏豢养魔族幼崽。
总是气势汹汹的喊打喊杀,要么要求云染当面斩杀魔族,要么要求他将权苍交给他们。
云染就很纳罕的问:“我不杀如何?不交给你们又如何?”
正派的首领必然大手一挥,义正言辞道:“你个人族的败类,叛徒!那我们便连你一起杀掉!”
权苍躲在云染身后,还不及他肩膀高,就听云染又问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各位名门大家,在下请问,你们是否都携带了能御空的法器?”
诸位修行者虽觉莫名其妙,但也傲气满满的答:“世间行走,那是自然!”
云染舒气,“那便好。”
话音将落,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摊开手掌,海面震荡,波涛翻涌,水流倒起,自空中划过弧线,凝聚在掌心,化为一柄半寸长的水剑。
云染朝那小剑吹了口气,握拳,伸出食指,那水流涌动的水剑悬在指尖。
指尖向下微微滑动了一厘,水花四溅,再看时哪里还有水剑的踪影。
一大一小两艘小船之间陷入了短暂微妙的宁静。
对船的修行者中有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这是……给咱们变了个戏法儿?”
话毕,一股巨浪兜头拍向他的脑袋,直把他整个撞向船舷。
那艘大船的底部,仿佛被什么利刃无形中划破了一般,整齐的切口慢慢的上下错开,水柱和巨浪自裂隙喷涌而出。
权苍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那艘大他们数倍的海船在顷刻间沉没。
那是压迫性的碾压式的力量,摸不着感觉不到,但是给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震撼。
“小乌鸦,回来!”
他步调僵硬的走回云染面前,结结巴巴地问:“他们都飞过来了,他们……看起来很生气,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逃跑啰。”
权苍呆若木鸟。
云染施了个小术法,船底的水流像是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推动着小船飞速遁逃。
“你也别怕,我答应安全送你回去,自然无碍,他们追不上的。”
“不是……你明明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们,为什么不?”
云染终于转过头好好观察他,“为什么要呢?杀掉他们的麻烦比不杀他们的麻烦要大的多。杀伐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如若你将来有了力量,变成魔头,我第一个杀你。”
沧海桑田,山石异地。
等几百年后的权苍已经靠杀伐手段一统魔界,成为所谓的魔头之后。
这世上已没有胆敢挑大梁当面征讨他的人类了。
于是他开始尝试那个人可能会用的方式,借鉴了人族的管理方式治理魔界,规束魔族,安心蛰伏。
他开始默默的等,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
水声轻晃,凉气从船底透上来。
权苍从木板上猛地坐起来,清脆的乐声从甲板上飘进来,他踉跄着站起来,忽听这乐声中夹杂着格格不如的咕咕声。
他按着大声抗议的空瘪肚皮,稍显尴尬。
甲板上满月当空,月色皎洁的没有一丝杂质。
云染坐在船头吹叶子,音符从他唇边滑落,轻缓悠扬。银白的月纱披在他肩上,镀上他每一根发尾,像香火浸染了千年的神明,让人联想到风调雨顺,万家和满之类的字眼。
不合时宜的咕咕声打断了乐声。
身披月纱的“神明”一弹指,击碎了那片水做的树叶,垂目看向他。
“你莫不是想吃我?”
权苍适时的咽了口口水,咕咚一声,很难不让人听见。
“……倒也并非不可,魔族食人乃是天性。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我云染割肉喂魔。”
他当真从船头一跃而下,捋起袖子,露出健朗的手臂,伸到他面前,笑得一派天然阔达。
“吃吧。”
权苍感觉像是被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热。
他偏过头,不去看他白皙裸露的手臂,“也不一定非要吃人肉,我可以吃鱼。”
“可我想试试。”
“你……你是人,人怎么可能会甘愿给魔吃掉,你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也没被人这样护着,为什么?
云染干脆夹住袖袍,露出整片胳膊,眼里竟有点好奇。
“我想试试被魔食是什么感觉,或许对我参悟生死有奇效。你放心吃,我死不了。”
小小的少年几乎被他逼退在船舱和甲板的夹角处,最终顶不住他灼热的目光,矜羞的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手腕,牙齿磨着柔软温热的皮肤,却不敢用劲。
权苍的目光死死绞着他。
他想,他和别的人也没区别,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畜生,是个魔物,他不过是在戏耍玩弄我。若我真敢咬他,他会马上将我杀掉。
云染没有体验到被生食的感觉,不过倒也意外见识了一只魔族乌鸦捕食的全过程。
这只鸟还会凫水。
不光会凫水,还会捕鱼。
少年从海里探出脑袋,兴奋的对他说:“海底有鲸鱼,好大!”
云染无所谓的摆手,“知道了知道了,鱼够吃就行,你抓这一甲板的鱼,明日日头大,腐坏了可惜。”
“你不吃吗?”少年的脑袋落回水面,闷闷的问。
还没等到回答,青黛色的布靴顷刻移到了他跟前,“上来,有魔族的船靠近了。”
权苍化了原形,一边甩水一边飞回船上,四处转了一圈,最后战战兢兢的歇在了云染肩上。
“他们是来抓我的吗?”
云染似乎对他“僭越”的行为并不在意,“不一定,也许只是单纯的劫船。”
话音刚落,就有一群装束千奇百怪的人落在了船头一周,妨碍了他凝聚结界。
云染蹙眉问站在他肩上的小乌鸦,“这全都是鸟人?”
少年缩到他耳朵后面,“有血魔和影魔,就是他们吃了我爹娘。”
“那我顺手给你报个仇再走也不迟。”
云染环顾四周,从甲板上捡起一根鱼竿拿在手里掂量。
鸟人一号说:“我们不想招惹你,只要你把那小兔崽子还给我们,我们马上走。”
鸟人二号说:“凭什么放走他?这人一看就很香!适合清蒸!”
血魔一拳头砸偏了这鸟人的脑袋,骂一声蠢货,悄声道:“你见过哪个能剥皮吃的人类乘这么个破船跑几大千海里,还险些追不上?”
影魔回头堆起假笑对云染道:“道长,仙师,您身后那可是个魔族,您要懒得杀,就还给我们吧。这好歹是我们的儿孙,我们自己带回去教养,将来必不教他吃人。”
“你们撒谎!”小乌鸦从船舱里飞出来,翅膀上的毛全炸了,弯折的姿势像是人叉着腰骂街。
“出海几年,粮食紧缺,你们分食不均,杀害了我爹娘,还将他们分吃了……你们等着吧,族中长老知道了必会严惩!”
云染托腮道:“原来传闻还是有出入啊,你们内部也不许同族相食。”
几头魔物被这少年义正言辞一顿指责,略显尴尬。
云染道:“小乌鸦,你来指一指,是哪几位吃了你爹娘。”
权苍撑着一双小脚,跳上他肩头,狠声道:“所有,这船上的所有魔族!为了避免有人回去告密揭发,他们每一个都不清白!”
“好,那就一个不留。”
权苍有点后怕,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不敢将话说的那样狠决。
因为云染真的将那整整一船的魔族一锅端了,天上地下,飞遁的,水遁的,一个个全找出来杀掉。
说是杀掉,至少还有骸骨。
他躲在船舱底下,听着头顶上一干魔族的惨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可根本看不到任何尸骸落下。
事后权苍问他,那些人的尸首去哪儿了。
云染说烧掉了,杀一个烧一个,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到船上,落进海里都是污染。
少年咋舌,那么多魔物群起而攻之,他还有空边杀边“超度”尸体,实力委实恐怖。
等到能远远看到陆地之时,权苍已经熟练掌握了气息掩藏的术法。
云染依旧昼夜不分的打坐修行,丝毫没有察觉他与日俱增的焦灼。
上岸了,他再也没有理由,没有机会跟在这人身边了。
到了岸边,云染收了小船,也不搭理他,转身一拂袖,轻飘飘的走了,连个道别也没有。
权苍原地转了两圈,还是飞奔着跟上去。
“你跟着我作甚?”
“我也走这条道。”
云染似笑非笑的,转身折返回去,又问:“这回呢?”
“我也走错了,返回来不行?”
“行是行,你倒也别老盯我盯的这么紧,我若想甩掉你,你不可能跟到这里来。”
云染觉得好笑,笑完又正色道:“你如今谨慎些完全有能力蛰伏在人间修行,何必跟着我。我说过,我教不了你什么。”
“我不要你教我什么,我想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
“我……报恩。”
“怎么报?”
“以身相许!”
权苍几乎是脱口而出,他隐约记得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奉献一生去报答恩情。
魔族的一生那可老长了,这样的报恩总该很有诚意了吧?
云染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瘦小的身材,“修行要禁欲,而且我没有那个癖好。”
熙熙攘攘的人间世,青衫男子随性自在的穿行其间,后面几步远总跟着一个黑衣少年。
这少年跟着他穿过城镇,穿过江河,越过高原,最后停留在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原。
云染随便找了块石头背风处,就地坐下,此后十五个昼夜,一动也不动。
他睁开眼时,是一个雨夜。
衣袍沾了风沙尘土,被雨淋,被日烤,早就结了一层厚痂,看不出原先的青黛色。
云染抬起头,没有看到夜空,只看到一面纯黑色的翅膀。
那只他随手救来的的小乌鸦,踮着石块站在他面前,伸着一边的翅膀,在努力的为他挡住瓢泼大雨。
“你一直在这儿?”他有点惊讶。
乌鸦细细的脚爪微微发抖,很没好气的答:“那不然呢?你都默许我跟着到这里来了,怎么可能不要我呢?我知道,你肯定是在考验我吧?”
云染:“……孩子,你想太多了。”
看他一只乌鸦被淋成落汤鸡,云染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从布满沙尘的袖子里掏啊掏,掏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摆件,又是一个弹指,将那阁楼小摆件弹了出去。
雨小了下去,雾气里朦胧的透出温暖的灯火。
权苍跑过去看,空无一物的旷野上,竟屹立着一座三层高的阁楼。
他兴奋的回头,“我能进去吗?”
云染眨了下眼,算是默许了。
他甩着一脑袋的雨水,颠颠的跑进去,“我就知道,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宝呢,你就是在考验我。”
云染跟在他身后,带上了门,隔绝了门外风雨,心道,这回可更是解释不清了,怎么就沾惹上这么只聒噪的鸟儿呢?
云染干脆在这处无人踏足的荒野住了下来。
改了两条溪流,翻了两块地,荒野也变得宜居起来。
渐渐地,他习惯了有只鸟儿在眼前飞来飞去,习惯了有个人在他耳边絮叨。
若是这只鸟去到城镇采买,他甚至会觉得旷野上稍显冷清了些许。
他想也许是因为他还是个人,有一颗温热的心脏,再如何禁欲冷情,也没办法阻挡独属于人类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他想,只要他飞升了就好了,到时他会像传说一样拥有永恒的寿命,凌驾于俗世之上。
也许他能看着小乌鸦将来成婚生子,生老病死,甚至能看着他的后代生生死死,直到永恒。
可是一年过去了,飞升的迹象没有出现。
两年过去,飞升的迹象依旧没有出现。
那只他养熟了长大了的小乌鸦悄悄地跑来安慰他。
“你别气馁,也别灰心,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和天赋的人类,你早晚都是能飞升做神仙的。”
云染笑了,难得摸摸他的脑袋,“你到如今见过几个人类?”
“就你一个。”少年补充道,“而且我也没吃过人,也不知道什么味儿。”
云染哈哈大笑起来,“人还是别吃了,这附近的山珍野味不也够的你吃了?”
等到三年都快过去的时候,天变了。
它从一成不变的白天和黑夜变成辨不出时间的混沌,平静的外表下孕育着无声的暴虐。
云染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看来他的飞升之劫就是今日。
权苍比他还要惊喜,高兴的飞来飞去。
云染唤他回来,嘱咐他不要乱飞,以免卷入天劫。
权苍问他,“你变成神仙了还会回来看我的吧?”
云染细细思量了下,“也许回不来,但是我会看着你的。如果我能,我会庇佑你。”
权苍很明显的低落了下去,随即又说:“那世上有没有魔族飞升的先例?”
“上溯万古也没有。”
“那我就来做这第一个,我已经摸到凝丹的门槛了,将来我就是第一个飞升的魔族,我上来陪你!”
云染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转头看向电闪雷鸣的云团,只得改口道:“你离远些,若我飞升,俗世之物尽皆留给你。”
权苍很听他话,听罢顶着飓风小跑着远去。
“喂!小乌鸦。”
金光伴随着锁链降临大地时,云染叫住了他。
“啊?”
权苍回头,一脸喜庆还未褪干净。
“我无父无母,一介散修。算来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有些牵绊的缘分,如若可行,你还是努力活得长些,别死了。”
“嗯……好!”权苍站在很远的地方朝他招手,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些仿佛有生命的金色锁链飞向云染。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米粒大的因也许会结出西瓜大的果。
通透豁达如云染,也不会想到自己随手种下的因,会长出延绵千年的果。
他们以为,那是一次类似永别的离别。
但是谁也不会因此难过,因为神仙不会死,魔族寿数也很长。
即便不见,他们也会知道,对方好好的活着。
这是喜事,好事,天大的好事。
直到第三道锁链缠上云染的身体。
直到体内积聚的灵气被吸食。
他才惊觉,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什么飞升,什么成神,统统是骗局。
可如若天要骗你,那必然易如反掌。
权苍折返回去,只看到他流星般坠落到旷野,砸出偌大的深坑。
他跳进去,抱着他的脑袋慌乱的问:“飞升……失败了?你很强,你怎么会失败?”
云染吐出一口血,笑得很凄惨,“小乌鸦,没有飞升了,你也不要飞升了,飞升不是成神,飞升是绝对的死亡。”
过去数十年的信仰和理想到头来不复存在,就好像从来没有存活过一样。
云染觉得活与不活,差别也不大了。
他不知道天怎么了,但是他好像已经快要成为天的一部分。
他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疼痛,听到了不属于他的哭声。
那是天在求救,在呐喊。
金色的铁链再次袭来,云染将擎天送他的那枚夜明珠放到权苍手里,推了他出去。
云染消失了,他的身体,灵力,气味,从这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权苍抱着那枚夜明珠,疯狗一样四处寻他。
他飞起来,飞到他能到的最高空,强行去突破,又被无形的力量猛拍进土里。
咔嚓的轻响,那枚夜明珠裂开了。
海蓝色的液体渗了出来。
权苍跪着,捧着它,拼命捂住那裂隙。
“小乌鸦。”
他惊得背脊一僵,目光四处搜寻,最后落在手中的夜明珠上。
“云染?你是不是在这里面?不……不……你要去哪儿?”
海蓝色的液体幻化成薄薄的烟气,微风一吹,消散殆尽。
云团散了,天色放晴,四下恢复了寂静。
一座过往千年从未存在的山石凭空出现,拔地而起,静静地矗立在他身后。
少年一身的泥浆灰尘,从地上爬起来。
“我会找到你,我还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没有告诉你。”
我眼前的画面停留在那座凭空出现的巨大山石上。
那块山石慢慢的风化,沙土堆积,生出草木。
日升日落,云聚云散,斗转星移……
直到几百年后的一天,有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带着几个弟子在此处定居,自称飞升仙人的后裔。
那块山石化成的山峰,有了自己的名字:照阴。
“原来云染当年祭了天,临死前留了一处分身在那颗珠子里转世了?”
擎天讷讷的盯着六重天上正和数十道铁链搏杀的权苍,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给他的夜明珠机缘巧合竟瞒过了天的眼睛,给了昔日好友一个转世的生机。
黑乌鸦那里电闪雷鸣,刀鸣声撕扯断裂,显然极为吃力
师父已经疼晕过去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疼了。
如果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师父的身体和魂魄整个的被天吸收,用来补了天裂。
那么这一回,同样的位置……那裂的应该是师父的灵体,那该是怎样的痛楚,即便是分身也疼的这样死去活来。
小九和小十的哭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渐渐能看清他们稚嫩的脸。
他们扶我起来,我说我要去师父那里。
他们都没有法子,恰逢柳师叔匆匆赶来。
我同他说了想上山顶,柳师叔没骂我胡闹,只是将师弟们全都哄骂下山。
赶走师弟们他回头来对我说:“子都,你应该很早就知道你和大家不一样。”
我想了想说:“嗯,我知道,师父说我不是人。”
柳师叔带着我往山顶上飞,天裂带来的飓风实在骇人,他不得不打开法宝屏蔽风力。
“一直以来我们都说你是大师兄捡来的孤儿。”
“不是吗?”我抓着他的腰带,生怕被风掀翻掉落。
“不是,确切点说,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我们是在照阴山下的山腹岩洞中捡到你的。捡到你时,只你一个婴孩赤身裸体在内啼哭,我们猜测也许是山下的妇人悄悄丢弃至此。”
我暗暗的想,这是很合理的猜测,那么师父干嘛骂我不是人呢?
柳木师叔继续道:“可是后来,你的体质太奇怪,我们便拿不准了。毕竟没有人类的孩子像你那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至于再后来的事,你应该有记忆。你不适合人族的修行法门,修一次伤一次,就此大师兄才不许你修行。”
我暗暗的琢磨着柳师叔的话,顶着风跑到了师父身旁。
擎天守在他身旁,很不善的道:“你上来添什么乱?他那边马上就撑不住了,你还想我多一份累赘?”
“师父怎么样了?”
擎天白了我一眼,“暂时死不了,但他是云染的分身,虽未能觉醒前世记忆,天也能感应出来,这一回必不会放过他。你问你师父,不如去问问那只乌鸦,我看他撑不了多久,就这样还想把灵体抢回来?”
我眼前霎时闪过黑乌鸦被一条金链捆住脚奋力挣扎的样子,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往权苍的方向走去。
走不过几步,刺啦一声巨响爆炸在耳畔,一条合抱粗的金链与我擦身而过,朝着师父躺靠的那棵树高速掠了过去。
气浪震碎了我周围一尺的草木,若我真是个凡人,我应该一瞬间就碎成血肉齑粉。
可我连痛感都是钝钝的,远不如放才眼睛疼。
我回头看了师父一眼,看到擎天悬浮起来,用身体挡在了师父前面。
这条青龙,只有那链条百分之一粗细,但却丝毫没有退缩。
他朝着那来势汹汹的金链狠狠的甩了一尾巴,浅色的血飞溅出来,金链竟被他打偏了方向,击碎了大树,未能伤到师父分毫。
我后知后觉的看向身侧触手可及的金链,伸出手臂,死死抱住了它。
金链后退的速度比来时还快,完全看不清影子。
眨眼间,我已经被甩上天,和六重天上的黑乌鸦擦肩而过。
一眼的功夫,他已经双手双脚都被数条金链束缚住,刀虽在手,却难起大用。
他先是惊讶,随即大喊:“狗蛋!刀接住!”
这真是我这辈子最清醒聪敏的时候,我一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在他扔刀的一瞬间,我放开了手臂,剧烈的下坠。
沉甸甸的物什落到我手里,我睁开眼,对上黑乌鸦纯黑色的瞳孔,猛吸了一口气,对着他手脚上的金链一通乱砍。
锵锵的声响不绝于耳,直到有只手架住了我的手臂,阻止了我的下坠。
“够了,他们忌惮你。”
我问黑乌鸦,“这是怎么回事?”
他抓着我,追着那些颤抖后退的金链奋力往上飞。
“不知道。”
“你翅膀在流血。”
“不用你提醒。”
我默默的被他提着飞了一阵儿,依旧离那些金链有很长的距离。
“山师叔……被天吃了吗?”
黑乌鸦默了下,沉声道:“现在追上去,抢回来,还来得及。”
我们到达了九重天,直到这里我才知道,云竟然是实质的,踩上去像是软软的棉花。
黑乌鸦丢开我,朝着远处的山师叔飞去。
山师叔躺在云上,还在昏迷,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看上去情况很不好。
黑乌鸦将他背起来,朝我飞来,说:“刀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我……”
话没说完,他近处一团人畜无害的云朵顷刻幻化成一条尖利的金链,朝着他们的后背刺了过去。
黑乌鸦背着山师叔,他的刀在我这里。
他们会被这条金链刺个对穿。
一霎那,我冲到了那锐利的触须一样的金链面前。
那闪着冷芒的尖端刺破了我襟前的衣裳,而后退走,依旧变成了一朵美丽柔软的云朵。
像是在做一场不切实际的噩梦,我转头看着包围着我们的无处不在的绵白色云团,浑身冒汗。
黑乌鸦显然也察觉,已经将山师叔收进了洞天法宝,捡起刀,如临大敌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看我的身后。
在我的身后,无数的云团渐渐的积聚起来,由不规则的形状逐渐变换,最后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那越来越清晰的模样,慈眉善目,明袍加身,我认得。
那是人界魔界家家户户万物都供奉的天佛,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信仰的唯一神明。
大家都信对了,原来确有这种东西存在。
大家也信错了,人们信仰里的天佛怎么会杀人?
那云做的天佛缓缓地对着我张开嘴。
“你为何要帮这些俗物?”
就像师父常挂在嘴边的那样,我是个愚笨痴呆到家的人。
“我本俗物,不帮俗物,那我帮谁?”
天佛缓缓吐出一团云朵,似在叹气。
“一千年不过瞬息罢了,何至于此……你非俗物,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万物皆是你我。”
黑乌鸦趁机到了我身旁,“它什么意思?”
我若有所思,深眉紧锁,沉吟道:“根据我听书的经验,它应该在说贯口。”
“艹!叫你丫的少听说书!”一道暴躁而熟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惊喜的道:“师父,你醒了?你没事儿吧?”
“有事,老子感觉骨头被人碾碎磨成粉了,脑子里快被塞爆了。”
还有力气骂街,那就没太大事,想来是擎天助他醒来同我传音。
我连忙问道:“师父你给解释解释,这天佛什么意思。”
师父提了一口气,忍着疼,磨着后槽牙说话。
“他说你就是他。”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师父你又骗我。”
“狗蛋,师父我今天特别认真严肃的告诉你,它没说错,你就是他。你不信,你绕到它背后去看看。”
“好的师父。”
我抬头看去,黑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迹。
下一秒,巍峨耸立的巨大天佛砰的一声,抬起了圆润厚重的手臂,刮起一阵云流,朝着自己身后一掌拍了下去。
从我这里看去,它的手臂仿佛是反长在身后一样,千手观音似的死命朝后背的位置拍打,打来打去……像在打一只蚊子。
云雾散去了些,庞然巨物的身后果然飞出了一只“蚊子”
黑乌鸦收了翅膀凝重的问我,“云染的灵体被他藏了起来,它似乎忌惮你,你来帮我找,快点,没时间了。”
什么灵体?什么我啊它啊你啊?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直到三两道闪电划破云层,冲向下界,将师父和擎天一并卷了上来。
“糟了!”
黑乌鸦流星一般飞冲而去,一刀斩断了两条金链,用翅膀护着师父,飞到了我身后。
山师叔被抢,天佛也没太生气。
这回师父被抢回来,天佛忽然就怒了。
周身的云雾飞速的流转,整个身体暴涨了两倍之多。
我们仰头也只能看到它的小腿。
只见这只巨大的脚掌抬了起来,裹挟着力拔山兮的气势,摧枯拉朽朝我们几个招呼了起来。
师父咳嗽了两声,说:“狗蛋,你行的。”
“师父,我不行。”我都要尿裤子了。
那只大到一眼看不到边缘的脚掌,带来的脚气都足以把我们所有人削成肉泥。
师父说:“你这孩子,一直很有潜力的,师父看好你。关门,放狗蛋!”
我回头悲怆的望了他一眼,只见他们也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竟然坐下了。
师父带着擎天坐下了,黑乌鸦还不明就里的站着。
见他不动,师父就很不耐烦的拽住他袖子,恶声恶气的道:“你给我坐下。”
黑乌鸦愣愣的坐下,忽然就变成了小孩子的神情,悄悄怯怯的挪到师父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离灵体近的缘故,你都想起来了吧?”
师父看着我,不说话。
“想起来就好,云染,跟你死在一处,没有比这更好的死法儿了。”
“你能不能给老子闭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黑乌鸦瞬间哑巴了。
天佛的脚大概是抬到极致了,突然以快到只剩残影的速度下落,朝着我们踩了过来。
师父说:“加油,狗蛋,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你一定可以的。”
我可以什么啊?我难道还能挡住那只超出我世界观的大脚板不成?
天佛的脚气几乎快要掀翻了我的头皮,我想着临死前得对师父表达下我的不满。
于是抬起手,举高,竖起了中指。
我说:“法克!”
天佛的巨足落下了,但没有完全落下。
巨大的坠力带来飓风,将我的衣服撕裂得七零八落。
那只脚被一根凭空冒出来的柱子牢牢地顶住了,不能下落分毫。
劫后余生的狂喜导致我久久没能放下高举“法克”的双手。
我看向师父肩上的擎天,眼露崇拜,“擎天大人,这就是擎天柱的威力吗?好……好厉害!”
师父摁了下眉心,很心累的说:“狗蛋,你保持这个姿势往下看。”
小九站在旷野上,奋力的仰着头。
所有的照阴弟子尽皆同他一样。
连带着逃出的山民,还有柳木,全都这样极力仰着头,仿佛在看什么高到难以企望的东西。
小十一脸懵懂,“师兄,这座石头人为什么要竖着一双中指?”
小九大惊失色,“师弟,咱们的山没了,照阴山,没了!!!”
大家一同迟缓的转头望去,尘烟散尽。
屹立此地数百年的照阴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原地留下一处千丈大的深坑。
大家呆若木鸡,看看那个坑,又看看屹立在云层之上的石头人。
修真历某年某月的某一个世界末日。
整片大陆的人和魔都看到,有个巨大的石头人对着天,竖起了一对中指。
我看完了下面,又看上面。
那哪里是根柱子,分明是根手指,连指甲盖上的月牙都跟我一样。
我他娘的……是照阴山?
我试着伸手去握住那只脚,那只巨大的手掌便随着我改变了动作。
师父说:“果然我猜的不错,你应该就是千年前天裂落下的天核。”
先别说天核这种扯淡的设定,合着师父就是猜的,压根儿不确定。
那万一……猜错了呢?
真不知该说他气运好,还是说他操作骚路子野。
千年前,天佛衰落,造成天裂,不慎致使天核裂脱,掉落人界。
没了天核,就如同人没了心脏。
即便是天也会慢慢死去,于是天选择了用飞升的修真者做替补,勉强支撑。
可是一千年,一个替补飞升者的灵体早就消耗殆尽,也就不得不再次寻找“飞升”的替代平。
天核掉落人间,产生灵智无法回收的情况早在万年前也发生过一次。
那一次,龙族被灭杀以补天,擎天成为了世上最后一条龙。
这一次,那第一个替罪羊,却是千年前的师父。
不过好在,阴差阳错,千年后重生的云染分身,在照阴山的山腹里捡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