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新课状元》,新课状元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张听劝所著的小说围绕陆辰赵珩两位主角开展故事:陆辰一点都不想要接受现在的命运,但问题是他不够强大,也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新课状元》精选:
“臣有本奏。”
在商讨完南方治水,北方固疆之类的大事后。朝会上乌压压的文官中,站出来一个笔直的身影。
那是刚入朝的新科状元,时任大理寺少卿的陆辰,出身江南书香世家的年轻人自带文人风骨,出列时声音清亮。
新科的状元,正值金榜题名,风头无两之时,在陛下面前急着表现,也是情理之中。
众官员对此并不意外,对一个刚入朝的年轻人接下来的发言也并没有非常关心。
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冕旒后的面容看不清表情,抬手道:
“讲。”
“启禀陛下!臣要弹劾大理寺卿,颜知!”
此言一出,群臣侧目。
天下无人不知,大理寺卿颜知,深受陛下器重。
尽管他出身贫寒,当年科举不过堪堪二甲。
尽管他年纪轻轻,至今为官建树屈指可数。
当朝皇帝,九五至尊,仍是对他封赏不断,恩礼有加,视其为股肱之臣。
颜知有多受器重?
他入宫不下辇,面圣不解剑。他目中无人,从不与同僚有任何私交。可哪怕如此行径,在朝八年,却无一人敢置喙,弹劾他的奏章,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
个中原因,可想而知。
大殿鸦雀无声,齐齐看向这个大胆的年轻人。
唯独站在陆辰不远处的大理寺卿本人置若罔闻,低着头,垂着眼,仿佛这话与他彻底无关。
何等的傲慢。
陆辰瞥了他一眼,便愈发觉得怒火中烧。
“大理寺卿颜知,奉旨执掌重要司法之责,理应恪尽职守。然,自臣任职至今所见,颜知身居其职却不谋其政,无视刑狱责任,敷衍了事,要案堆积,滞留未决,放任恶徒于国都,以至雍城百姓人心惶惶,心惊胆战。”说完,陆辰从宽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高举双臂,义正言辞大声道,“这些事实可靠无疑,桩桩件件,臣都已尽数写下,恳请陛下过目!”
何谓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便是了。群臣不等听完这一番慷慨陈词,早已纷纷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眼前的地板,等待退朝。
只有手执拂尘的小太监例行公事,匆忙碎步下来将陆少卿手中奏章接下,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奏章,打开读了几行,便轻轻合上放在手边。
“颜卿,你可有话辩解?”
分明是质问的话,语气却何其的温和。
当朝圣上仁明宽厚,励精图治,什么都好,可唯独就是对这大理寺卿颜知实在偏袒,几乎从不为难他。对此群臣早已习惯,也多装作看不见。
毕竟瑕不掩瑜,对比起先皇沉迷炼丹,荒废朝政,搞得民不聊生哀声载道,当今的圣上已然是一位难得的明君了。
被皇帝喊到名字,颜知方才好似回了魂一般,平移一步站出列来,手持玉笏折下腰去:“回陛下,臣于大理寺事事躬亲,夙兴夜寐,实不敢当如此罪名。”
虽然略显敷衍,但凭借圣上对他的信任恩宠,有这一句辩解大概也就够了。
果不其然,皇帝听完点了点头便道:“朕知颜卿一贯恪尽职守,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说罢,便欲挥手终结这个议题。
陆辰不料自己拿仕途作赌,句句肺腑,一片赤诚,就这样被一句轻飘飘的辩解给驳回,惊诧之余正要再度进言。却被身前的人抢了先。
“不过。”颜知微微直起身来,“陆少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陆辰一脸戒备地看着上级的背影。
但颜知似乎并不像他所担心的那样打算伺机诋毁报复,只是语气平静道:“陆少卿所谓的要案堆积,滞留未决,指的应该是自丰平年间至今尚未破获的那起判官案吧。对于此事,臣无可辩解。”
他抖了抖袖子,再度深深一揖:“臣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以至于此案沉积数年,自知有罪。恳请陛下,将此案委任能人,早日慰藉那上百条性命。”
陆辰心想:我没听错吧?
皇帝听完沉吟了片刻,似乎叹了口气,道:“朕能体谅。既然如此,颜卿认为,何人可担当这一重任?”
“臣不敢定夺。”
话音未落,他身后便传来一声高喊:“陛下,臣愿接手,调查此案!”
陆辰情急之下喊出声来,然后便看到颜知侧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入朝在大理寺卿手下办事已有两个多月,但这却好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颜知第一次朝他投来目光。
那是一双湖水般平静,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不过,那人就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很快收回了视线,沉默地立在那。
“既然陆卿自告奋勇……颜爱卿以为如何?”皇帝问。
“臣没有异议,一切交由陛下明断。”颜知说道。
群臣退朝,朱衣紫绶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宣殿,忽然,只见一个小太监径直奔向人潮,拦住了大理寺卿颜知的去路。
“颜大人,圣上有请。”
颜知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跟在他身后几米开外的陆辰见了这一幕却心里开始打鼓。
这方下朝,天子便再度传诏,显然是朝会上有什么不便说的话,需得单独密会才行。
那…!自己刚刚冒死进谏才揽下的差事,不会突生变故吧?
陆辰心中忐忑,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远。
颜知跟随领路的小太监一路行至甘泉宫。
立在殿外的内务府总管张礼远远见到他来,当即屏退了手边多余的宫人和带路的那个小太监,然后拾级而下,亲自相迎:“颜大人,请。”
甘泉宫原本只是历代天子处理政务、会见大臣的书房,可自皇帝赵珩登基以来,为了处理先皇囤积数十载的政务,他已将一切起居都移到了此处。
外殿仍作原来用途,赵珩在此处批阅奏折,会见内阁,而内殿则改为了寝殿。
按理说颜知作为臣子,应该在外殿候着,可张礼却将他一路往内殿领,直至走到天子所在的内殿书房。
颜知刚迈入内殿书房,身后的门便被识趣的合上了。
这间书房,赵珩不允许任何人入内,连侍茶的宫女都只能守在门外。唯独颜知是个例外,三天两头便被皇帝指名道姓的命人带来。
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恩宠,何等礼遇。
而颜知早已对这一切见惯不怪,他绕过正对着门那绘制着雍城百景图的屏风,轻车熟路走到天子榻前,然后跪了下去。
他垂着头,长发顺服地披在身后,朝服的衣摆拖在地上,朝堂上的风光无限都被他身后那道屏风拦在了外头。
在这里,他不过是赵珩豢养的一条狗。
赵珩正坐在长案后的软榻上提笔写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却头也未抬一下,只是没头没脑来了句:“陆少卿就如此值得你另眼相看么?”
“……”颜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知道赵珩心思深沉,解释也是无用,便只能认下,“不过是见人少年意气,一时有些感慨。”
“下不为例。”
“是。”
颜知松了口气,他知赵珩语气冷淡,便代表着并不在意、漫不经心,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害怕赵珩脸上露出点笑意来。
这几句简短对话后,内殿书房里便不再有任何声音,赵珩继续写着他的东西,浑然不顾颜知还跪在地上。
此时的赵珩已经换下了朝服和冕冠,露出了那张俊朗冠玉似的脸。他与颜知年纪相仿,脸上神情却不似颜知那般沉重,若是让旁人来看,那俊朗中似乎还透着几分天真,俨然便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
倒也难怪,天子自幼便得命运青睐,不仅为正宫岑皇后所出,更是先皇唯一的皇嗣,未及弱冠之年便已立为皇储。在先岑皇后的悉心照看下,他从小到大从未经历分毫磨难,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这种顺风顺水的环境中长大的君王,性格仁善宽厚之余,显得天真,似乎也不足为奇。
可是,只有颜知知道,仁善宽厚都不过是他的伪装,这副美丽的面皮下,藏着一个阴狠嗜血的恶鬼,而那几分骨子里透出的天真,才是赵珩性子里最恐怖的地方。
在颜知眼中,恐怕天底下没有比这张脸更加骇人的存在,他是雍城的梦魇,衡朝的活阎王,即便是比起地府那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刻钟后,赵珩才放下了朱笔,随手将手头的奏折丢到一旁晾着,边饮茶边问:“这个月的名单呢?”
“尚在筹备。”颜知答。
他知道这个答案赵珩必然不会满意,果然,听到这话,赵珩有些没耐心的皱了皱眉头:“你的标准也未免太高了吧?”
颜知没有辩驳。
赵珩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然后仿佛大发慈悲一般说道:“罢了,朕再给你几天时间。”
事情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颜知很清楚,赵珩的暴虐得不到满足,总得要另寻发泄的出口,而这个“另外”,就是自己。
不出所料的,赵珩语气低沉的开了口:“……你过来。”
颜知起身上前,他麻木了神经,克制着所有情感和思绪,手指却仍旧不住发抖,无论发生了多少次,雌伏于人这件事,他还是无法习惯。
这种时候赵珩从不性急上手与他撕扯,反而喜欢他不得不配合的模样,或许是无路可逃的猎物乖乖就范的样子,能给无聊的床笫之欢平添一丝乐趣吧。
赵珩并不是一个耽于逸乐的君王,这一点从他那空无一人的后宫便能看得出来,他对颜知做这些事,绝非出自男欢女爱之类的人之常情,而是纯粹的折辱。
颜知知道自己的羞耻也好,痛苦也罢,对于赵珩而言,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佐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任他予取予求。
可说来容易,这么多年,赵珩早已对他的身体了若指掌,无论他怎样防备,也能找到乐趣所在,将他的理智彻底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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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衡的最高司法部门大理寺,坐落在皇宫的北边,雍城最繁华的庆荣街。正午时分,门口商贩往来络绎不绝,在大理寺内办公的陆辰时不时的就往街上瞥去一眼,却迟迟等不到想见到的人。
生怕早朝上的决议突生变故,他回到大理寺后就开始坐立难安,左等右等,直至过去一个多时辰,才看见一顶轿子停在大理寺正门外,大理寺卿颜知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陆辰担心夜长梦多,草草收拾了书案上的卷宗,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心急火燎的迎了出去。
“……颜大人。”他不自在的拱了拱手,“今日早朝上,多有得罪。”
他见颜知面若寒霜,没有看他,正欲再度开口,“下官不过是……”
“你是来提卷宗的?”颜知打断了他。
“……正是。”
“随我来吧。”
陆辰大喜过望,便也不去在意对方态度,匆匆跟了上去。
颜知将他领进自己的书房,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方柜:“今年的都在那里。旧年的那些已入库,若有需要,你去问管库房的杨主簿吧。”
“多谢颜大人!”
方柜上没有挂锁,陆辰打开柜门,便看到里面装着满满当当好几沓文书,顿时吞了口唾沫。
见颜知已经回到了书案前处理起了公务,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陆辰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动手,把里面的卷宗一沓一沓的搬出房门。
刚搬完最后一批,身后的书房门便被无情的关上了。
“……”陆辰的书房就在这条回廊的北边,离得并不远,但这一地的卷宗怎么也得搬个四五趟,着实令人感到腿软。正感到棘手时,一个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虽同为大理寺少卿,宋融宋大人年长他二十几岁,又是大理寺的老人,刚任职时,没少受对方关照,陆辰铭记在心,因此敬其为前辈。
宋大人走近一瞧,看了看房门紧闭的大理寺卿正书房,再联系起早朝上那一出,不必多问便明白了大概。
“这些全都是判官案的卷宗吧?”宋融发挥古道热肠的精神,立刻挽起袖子动手搬起一沓,“来吧,一道搬过去。”
“多谢宋大人!”
两人一齐动手,走了两趟,便将那一地的卷宗全数搬到了陆辰的书案旁。
陆辰千恩万谢后便立刻开始给卷宗分类。宋融却在旁没有离去,他瞧了瞧窗外不见闲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弹劾颜大人?陆大人,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你怎么想的?”
陆辰整理案上书卷的动作顿了一顿,尴尬一笑:“下官也是一时起意。”
“真是糊涂。你可知颜大人是何许人也!陛下素来最为偏袒他!好在有惊无险……不过,这下烫手的山芋可是被丢到你手上了。”
“下官不觉得这是颗烫手的山芋。此案既然到了下官手上,下官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陆辰说着,忽然忍不住问道,“宋大人,陛下为何如此重用颜大人?他在位七年有余,这桩案子至今毫无进展,凶徒如今仍逍遥法外,连连行凶,根本不把司法刑典放在眼里。陛下如此英明,为何不早将颜知罢免,另寻能者?”
“嘘!你小点声!”宋融有些紧张的再度看向窗外,“还嫌没把颜大人得罪够吗?”
“……”
“早朝上你也瞧见了,陛下对颜大人何曾有半点苛责之意?你要想在大理寺待下去,还是早日上颜府登门道歉吧!”
见陆辰这个后辈脸上仍是一脸不服气,宋融又道,“算了。我和你直说了吧,陛下与颜大人并不仅仅是君臣之礼。”
陆辰一惊:“难道颜大人是什么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宋融摇头,“颜大人是庶民出身,家中也并不富裕,听说父亲早亡,从小只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早在他科举入朝之前,便已与陛下结识。”
“这是怎么回事?”
“朝中的老人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了。当年,陛下还是储君之时,曾在孝贤太后的安排下离开雍城,前往咸阳致仕官员的书院进学。而那,便是颜大人登科前求学的书院。”
陆辰会过意来:“也就是说,陛下与颜大人曾同窗共读?”
“想必是如此!你想,陛下自幼便无兄弟,也没什么同龄朋友,对于同窗之谊可想而知会格外珍惜。”
“原来是这样。”陆辰恍然大悟,“陛下真是重情重义。”
不过,作为一国之君,只重情义,任人唯亲,也难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这案子已经被他要到了。陆辰低头看了看手边的卷宗,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后,总算略感心安。
送走宋融之后,陆辰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翻阅刚拿到手的卷宗。只不过,细读下来他颇有些意外,颜知清隽的字体详尽的记录着案件的各种细节,与印象中敷衍了事的形象大相径庭。
陆辰读到一半,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书案边卷宗那惊人的数量,奇怪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桩骇人听闻的凶案,被世人统称为判官案。自丰平年间起至今,已有十余年,直至今日,那凶徒仍在行凶,有时间隔数月,有时不过两三天,拢共已犯下一百一十六起命案。
世人称之为判官案,原因有二。
一是凶徒的手法极其残忍,凌迟,剥皮,抽肠,也仅仅是其冰山一角。凶手就仿佛是从地府而来的阎王判官,拿各种不同的残酷花样去夺人的性命。
二是凶徒加害的大多本就是终日作奸犯科之人,百姓早已经不堪其扰,所以哪怕凶徒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对这种人处以私刑,百姓并不以为意,甚至拍手称快的人也不少。一生与人为善的平头百姓并不惧怕这个杀人如麻的凶手,他们称其为铁面判官,反而为称颂之意。
朝廷这边,虽然一直在调查,却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自大理寺卿颜知上任后接手此案,至今已有七八载,案件仍旧毫无进展。
陆辰本以为颜知是仗着陛下恩宠,懒散无为,消极怠工,才令此案沉积数年,可看着手中一字一句的记录,看看身边满地的厚实卷宗,自己大抵真的是冤枉了颜大人。
再想到早朝上颜大人说自己才疏学浅,难道……那些都是肺腑之言,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难道……在这么多起案件中,颜大人,甚至是整个大理寺,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吗?那个凶徒,就真的手段如此高明吗?想到这,陆辰心情有些沉重,但立马又摇了摇头,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他必须要查明当年的真相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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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在雍城近郊的渝水县,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接到消息的陆辰当即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路上,传信的渝水县捕头和他介绍了大致的情况。死者是县衙门里当差的小吏,尸体被丢弃在田埂边的水渠里,是早起耕地的农民发现的。根据仵作初步的判断,死者死于失血。
“失血?”陆辰不解,“判官案的凶手手法素来穷凶极恶、骇人听闻,这次的死者只是死于失血,如何能断定此案是判官所为?”
传话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拿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陆大人,您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多久,马车便到了渝水县,郊外的良田边杵着一大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的,相当嘈杂。
陆辰刚跳下马车,便发现不远处还停着另一架马车,看起来也像是大理寺的装饰。他还来不及思索,便瞧见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大理寺卿颜知正带着几个手下的人从田边走来。
……
居然来得比他还快。陆辰沉了沉气,上前作揖行礼:“颜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路过此地罢了。”颜知并未解释太多,说完便留下一句“告辞”,上了马车。
路过?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辰不敢追问。但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颜大人调查此案已有数年,突然被自己接手,必然会感到不习惯,甚至可能会有不甘心的情绪。
反正,只要他不作过多干涉,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目送颜大人离开后,陆辰立刻示意捕头带路,带着几个手下钻进了人群。
在看到田埂旁的尸体的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捕头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是盛夏的季节,一具泡在脏水里的尸体,想必气味画面都会相当不堪,陆辰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尸体的惨状之后,他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背脊窜到天灵盖,脸色发青地僵在那里不过片刻,便冲到一旁干呕起来。
他出身书香门第,家境优渥,因而并不清楚夏季的田埂水道里,藏着什么东西。
只见尸体仰面朝上躺在狭小的水渠里,浑身肌肤都是灰色的,眼睛,口鼻,四肢,躯干,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都充斥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血洞。
罪魁祸首是蚂蟥,成百上千只蚂蟥或吃饱喝足的蜷在尸体边上,或仍然挂在尸体上,简直像一条条漆黑的铁环。
当地的仵作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面色如纸,哆哆嗦嗦地将结果禀报给陆辰。
“死者手脚被捆绑,身上只有一处刀伤,避开了要害,出血量并不致死,但,但是,蚂蟥吸血,会留下一个环形的伤口,吸血之后,伤口会血流不止,几日都不会愈合,尸体身上,少说也有几百个血洞,他是被活生生吸血吸死的。”
陆辰满嘴酸苦味,肚子像被人打了几拳,仍在翻江倒海的搅动,他用衣袖捂着嘴,询问大理寺带来的陈主簿:“陈大人,依您之见,是判官所为吗?”
陈主簿是大理寺的老人了,经手过不少判官案,比这凶残的也多的是,因而显得平静许多。他点点头道:“凶手能刻意避开要害,方位,深浅,都恰到好处,且刀法利落,没有多年的杀人经验是做不到这一步的。而且……这样阴毒的折磨人的手段,也是极其少见的。因此下官认为,此案正是判官所为。”
陆辰采纳了陈主簿的意见,挥手吩咐渝水县的捕快道:“好了,你们将村民疏散开,然后把尸体收进义庄吧。”随后又转向带他过来的捕头,问,“你们知县现在何处?本官有话要问。”
捕头道:“张知县半年前母亲染病去世,因此回乡茹素三年,在朝廷安排新任知县之前,县内大小事务都交县吏朱义掌管。”
“县吏?难道就是——”
“对,死的那个就是朱义。”
话音刚落,边上的围观人群里便传来了几声怒骂。“死的好!”“活该!”
陆辰闻言看向人群,便看见几个老农一脸义愤填膺,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他又看看捕头,见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陆辰厉声问。
捕头道:“回大人。朱义虽只是个小吏,这半年来却代理着知县的公务,可能也是忽而得了权势,在县里胡作非为,强征税目……家中宽裕的乡绅们倒还能对付,可家中贫寒的佃户上哪里去筹这笔钱?若交不上,便连犁地的牛都被拖走宰杀……唉,百姓……苦不堪言啊。”
“……”陆辰面色凝重,心想难怪要让他被吸血而死,原来是这个说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确实是判官一贯的路数。
这时,捕快们已经捂着鼻子将尸体从水渠里拖了出来。
尸体被这么一翻动,愈发是臭气熏天,让围观的人都不由退避三舍,陆辰办案心切,只能忍着恶心在旁看着。
捕快们个个鼻歪眼斜,心里直呼倒霉,一群人畏手畏脚的将尸体翻了个身,正打算解开死者被束缚在身后的双臂,却忽然被陆辰制止。
“等等!”
陆辰几步上前,然后转向跟上来的陈主簿,问道:“陈主簿,我看这绳结有些特别,可有什么说法?”
陈主簿弓身看了看手腕上的绳结,又移到尸体脚边,看了看脚上的绳结,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感慨道:“陆大人真是好眼力……我看这像是军队里拴马的绑法。我这便找人画下来,打听清楚之后,再来向大人禀明。”
“那便劳烦您了。”陆辰道。
陆辰一回到大理寺,便径直前去求见颜知。
去了这一趟渝水县,他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对手。
对比起陈主簿的沉稳老练,自己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以为凭借一腔热血便能解决一切。现在他想通了,想要破获这起案件,便应该整合一切能够帮忙的助力。
其中,前辈的经验,自然是最为宝贵的。颜大人虽然至今并没有查到真凶,却毕竟也与判官周旋了多年,卷宗上他平稳的笔迹,以及方才他亲临现场时平静的反应,都证明了他丰富的见识和经验。
陆辰不能浪费这样难得的经验,想要破这判官案,就不能仅凭意气用事。
大理寺卿的书房总是终日紧闭,陆辰端正了一下衣冠,恭敬的敲了敲门:“颜大人,下官陆辰求见。”
里面没有应答,但面前的房门没过多久便打开了。
对于他的到访,颜知似乎有些意外:“陆少卿,有事吗?”
“颜大人。”陆辰高举起双手,躬下身去深深一揖,“下官已经在渝水县将案件初步调查过,想同大人汇报进展。若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颜知沉着一张脸,许久才道,“不必如此,陛下既然已将此案交托于你,本官不便插手。请回吧。”
抢在颜知关门之前,陆辰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急切却诚恳道:“大人,下官自知那日早朝多有得罪,但是,下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见颜知仍不为所动,咬了咬牙,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低声道,“实不相瞒,下官想要查明这起判官案,乃是为了下官的恩师。”
“这跟本官有什么关系?”颜知反问道。
陆辰原本打算和盘托出,却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脑子一时一片空白:“这……”
没等他想出下一句话来,颜知已经将自己的书房门关上了。
“需要朕帮忙吗?”
刚刚将书房门关上,颜知的身后便传来了赵珩的声音。
“……不必。”颜知垂眸道。
赵珩此时穿着出宫时常穿的黑色劲装,坐在书案后的软榻上。他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起来,浑然不在意那是别人饮过的茶水:“当真不必?”
“只是个愣头小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颜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蔑,然后转过身来,“陛下是不信任臣了?”
这话像是取悦到了赵珩,那张冷艳如白芙蓉似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怎么会呢。普天之下,朕也只有颜卿一个知心人。”
他说得温声细语,颜知却面若霜寒。
赵珩倒不计较颜知对他露出什么脸色:“颜卿可知,他所说的恩师是谁?”
“不知。”颜知满脸漠然,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可赵珩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就是在你刚入大理寺头几年,自绝于府邸的前大理寺卿……那个那个……朕记得,是姓徐吧。还是姓罗来着?”
八竿子也打不着。前大理寺卿名叫司马崇。颜知并不反驳,只是问:“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刚才陆少卿似乎很想告诉你的样子。朕不喜欢他那样,好像凭着几句肺腑之言,就能把朕的东西抢过去。”
“……”颜知沉默。
赵珩养了一批专供他驱使的死士,加上他心思缜密,行事永远快人一步,想必在那日早朝之后就已将陆辰的身世背景摸的一清二楚。
初入朝堂的年轻人,又哪里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颜知在心底为他感到一丝悲哀。
“在想什么?”
不过走神的片刻,赵珩竟然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那人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盯着他,像是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把他整个人都看穿。
颜知压下慌乱,定了定神道:“陛下深谋远虑,微臣自愧弗如。”
赵珩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哪怕是将自己所有情绪全副武装的颜知,也逃不出他那双眼。
正如颜知这一瞬间的出神,还有那日早朝的回眸,再细微的情绪,也无一例外的全部被他敏锐捕捉。
他心里但凡有了答案,任人怎样抵赖也是无济于事,所以通常也懒得去刨根问底,只是暗暗记下。
“朕要的名单呢?”赵珩转移了话题。
“……”颜知给出了和几日前一样的答案,“尚在筹备。”
“颜卿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懂?朕并没有那么挑剔。”赵珩捞起颜知一只手,捏着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手指,慢条斯理道,“明天早朝前,朕要看到名单。否则,朝会后,你就再来一趟甘泉宫吧,陪朕打发时间。”
听到甘泉宫三个字,颜知的眼神明显的动摇了一下。
八年前,春闱后,第一次踏入甘泉宫正殿书房的他还沉浸在登科及第的欣喜中。可当他看清了那个坐在软榻上的君王时,头顶的那片天,就仿佛被夺走了全部的日月星辰,再也没有亮起过。
那些在书院时留下的阴影,在好友的劝慰下,在时间的淡化下,才好不容易被驱散了一些,却又在那一天变本加厉的再度侵袭,将他吞噬。
他以为的苦尽甘来,不过是命运的玩笑,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开这个人,逃不过沦为对方的玩物。
那时的他才终于明白,当年那个人离开书院前,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地留下那一句——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是一句诅咒,是一张密织的网。赵珩就像是一个熟练的猎户,守在猎物的必经之路,用那双戏谑的眼睛,看着它朝陷阱一步步走近,跌入万劫不复。
正如朝中盛传的那样,他与赵珩的初次见面,并不在朝堂,而是十年前,坐落在咸阳近郊的青麓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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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青麓书院。
颜知脚步匆匆赶到山下的时候,那辆远道而来的黑色马车已经停在了驿站门口的官道上,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小半个时辰。
赶车的车夫大概是问路去了,只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半蹲在马车边,正安静地逗弄着一只侧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大黑猫。
颜知莫名确定这就是先生让他下山来接的人。
“它叫玄墨儿。”
那少年闻言抬起头来,那张芙蓉花瓣似的脸上,长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
明明是主动搭话的那一方,颜知却反而吃了一惊。
他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出尘的少年,五官精雕玉琢的,若不是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这副容貌简直堪称艳丽二字了。
“玄墨儿。”少年倒没多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被唤到名字的大黑猫翻了个身,露出另一侧圆鼓鼓的肚皮让人抚摸。
“你就是岑玉行吧?我叫颜知。江先生知道你今日会到,让我下山来接。”颜知说着,看了看四周,问,“就你一个人?赶车的呢?”
“去打听路了。”岑玉行随意指了指驿站里边。
颜知正准备去驿站里找人,恰逢一个车夫打扮的生面孔从里面走出来,于是他又将自己的来意报了一遍。那车夫正愁走偏了路,知道是书院来人,大喜过望,立刻回了马车的驭位。
岑玉行施施然起身,拍了拍下摆的灰尘,躺在他脚边的黑猫也很识趣的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钻进了一旁的草丛。
颜知看着黑猫离去笑了笑:“玄墨儿是书院散养的猫,却总不安分,爱往山下跑。”
岑玉行没理他,踩着脚凳走上马车,正准备进去,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看站在一旁没动的颜知,问:“你不上来吗?”
“不用了。”颜知摇了摇头,“书院离得不远,几步就到了,况且山路有些复杂,我在前面好给车夫大哥领路。”说着,便跑到马车前给车夫指路去了。
山路难行,车夫不敢颠着马车里的人,因而行的缓慢。
岑玉行已经坐了几日的马车,实在无聊,便掀起一侧的帘子,正好看见走在前方的那个同龄人,于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一身青衫简朴却整洁,木簪固定着束发,且身形单薄,看似生活窘迫,但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一眼看去就是个读书人。
“你也是青麓书院的学生?”
颜知意外地回头,对上马车上少年打量的眼神,神情透出一瞬的尴尬:“啊……算是吧。”
青麓书院毕竟是前丞相致仕后所创,求学的学子一个个非富即贵,颜知猜想是自己这身粗布青衫与青麓书院格格不入,才会引得对方有此一问,便解释道,“我家就在山下,原本在书院里做些勤杂。不过,江先生仁厚,见我有进学之心,讲学时也愿意带我一个。”
岑玉行听完,眨了眨眼:“你说你叫什么?”
“颜知。”颜知看着眼前的路,笑着答道,“笑逐颜开的颜,乐天知命的知。”
岑玉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浅浅记了下来。
“岑小公子你呢?是从哪个书院转来的么?”
岑玉行白白净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先前家中给请了位西席先生。”
能在家里尊请一位先生,想必是相当富贵的人家了,颜知心想。
“那为何来此?是西席先生走了么?”
“做了错事,母亲让我来的。”岑玉行说完,便将帘子放下了。
听到这个回答,颜知愣怔了一下,回头见岑玉行躲回了马车,便猜到是自己问错了话,于是不安的闭了嘴。
那马车将人送到了书院,车夫从马车上几大箱子行李,一箱箱的往岑玉行住的房间搬。颜知则负责将人领到江先生的书房,而后便去后厨帮忙去了。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午膳时间,颜知正在大堂布菜,晚枫堂跑来了几个嬉皮笑脸的少年,是与颜知差不多年纪的学兄。
“颜师弟,快来帮我们断个是非曲直。”
“什么?”颜知被挤在几人中间,急忙专心稳着手,免得打翻了食物,“断什么曲直?”
“就是今日你下山接回来的那个小少爷,他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