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陆屏严仞的小说《朕不会搞权谋啊》是作者一林修竹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朕不会搞权谋啊的主要内容是:陆屏只想要做一个咸鱼,他从来都不是别人眼中优秀的人,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优秀的人。
《朕不会搞权谋啊》精选:
突如其来的失重坠落感,让陆屏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串尖脆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噗哈哈哈哈——”
陆屏睁开眼睛,一张俏目吊眉的脸映入眼帘。
“陆屏,痛么?若是痛,以后不许再在这儿睡觉,明白么?”
陆屏有些懵,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僵住。
他记得他方才是在睡觉来着。这里是离他院子最近的一处小亭,人迹罕至,他午后看书看累了习惯在此扎秋千床小憩,跟着他的小太监达生会在旁守着。
……小太监呢?
陆屏侧头,见秋千床散了下来,盖脸的书凌乱横在地上,达生正跪在他身后哆嗦。
陆屏很无奈,尝试爬起来,背后的骨头痛得他咬紧了压根,手臂处还有隐隐的痛。他问眼前这人:“你踹的我?”
“是。”
“我翻下来了?”
“对!”
陆屏叹了口气:“陆蔷,你做什么?”
“不准叫我大名!你该唤我一声皇姐!”
说话的这人正是八公主陆蔷,因生母是正得陛下盛宠的肖贵妃,是以自小被娇生惯养着,生出跋扈嚣张的性格来,在后宫的皇子公主中最是骄纵。陆屏忍着痛,见陆蔷身后还有一干宫人,只好道:“是,八姐姐。”
这么一唤,陆蔷却愣了。
她一身繁重的襦裙外衫和一脸精致的钗钿妆容,正居高临下站着,而眼前的陆屏恰好仍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抬眼看她的神情显得十分无辜。他的脸很小,黑瞳比眼白多,眼睛内仿若含了不少情意,刚睡醒的嗓音中带了点黏糊的醉意,一声“八姐姐”又拖长尾调,无端勾人心弦。
不知为何,陆蔷忍不住弯腰伸手抓住陆屏的下巴。
陆屏吓一跳,别过脸甩开。
陆蔷气道:“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怎么生的这张脸?不愧是下等贱人的儿子,天生就会魅惑人,别以为叫我姐姐,我就把你当弟弟!”
陆屏只好道:“那公主殿下,请你怎么打扰我睡午觉?”
“我心情好,四处走走,就碰见你这么个煞风景的人,不开心了,踹两下怎么了?”
真是活见鬼,在自己院子门口睡觉还能撞上这混世魔王。陆屏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哆嗦的达生,拿起地上的书,起身准备离开。
陆蔷道:“我叫你走了吗?”
陆屏只好站定。
陆蔷得意道:“你看看你,怕东怕西的,通身哪有一点皇子样儿?我不过叫你起床,让你起来念书,你这副样子反倒让人以为我欺负了你似的,岂不叫宫里人笑话?”
陆屏不想理她。
见状,陆蔷又朝身后的宫人道:“你们看他那蠢笨的样儿,连白虎殿的课业都是倒数第一,还敢在这儿睡懒觉,我不正是在训*他么?”
身后的一干宫人立马应和:“是是是……”
陆屏平静道:“你不也是倒数?咱俩彼此彼此。”
陆蔷一愣,顿时火冒三丈:“胡说八道!我哪有你蠢?我的文章可没被太傅当众批过!”
陆屏火上浇油:“那是因为你从来没交。”
场面骤静,陆蔷气得眉毛快要拉到耳后了:“陆屏,你竟敢以下犯上!”
颜面扫地,只能尽快想办法挽回,只听她又道:“咱们打个赌,下个月的小考上若我考得比你好,你就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跪下来大喊三声公主殿下我错了,怎么样?”
“我不跟你赌。”
“由不得你!”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我不跟你赌。”
陆屏一面尝试抚平书封上的折痕,一面叫了声“达生”,快步离开这地方。
“陆屏,我还没叫你走,你竟敢走!”
后面的陆蔷还在气急败坏,陆屏早已拂去身上灰尘,头也不回快步离了这凉亭。走远时,他听见陆蔷似乎还大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周围的宫人都笑了,他走到苍篴院门口,转头才见达生正小跑着跟上来。
“你怎么才来?不怕被他们拖住?”
达生擦汗:“奴才想听清八公主说的那句话。”
“她说什么了?”
“奴才只听见八公主骂您……骂您是块木头是潭死水,敲不出声音也激不起水花,虽然生得好看,却无趣得很。”
“……”陆屏道,“这种话你倒也不必说。”
“不是您让我说的嘛。”达生道,接着弯腰,“殿下您身上没事吧?”
陆屏摇头,进屋把手里那本《淮南子》放好,转而抽了一本《古文观止》出来。
达生道:“真是倒了大霉,殿下在自家门口睡觉都能碰见八公主,她以前从不打这儿过,今儿是怎么了……”又见陆屏拿着书往外走,“殿下去哪儿啊?”
“秋千那里是不能去了,我去后山补习功课。”
达生跟上来:“八公主说的那个赌,殿下真要应?”
陆屏道:“虽说不应,但也不能让她得志拿了嘲笑我的把柄,还是好好温课吧,《蹇叔哭师》还没背下来呢。”
说完,他顿了顿,顺势又抽了一本《诗选》。
达生应是,他是陆屏的贴身小太监,自然要亦步亦趋跟去的,可陆屏却叫住他:“你不要跟来,去帮我办件事。”
立秋之后,龙首山的天比别处总是更高阔凉爽一些,这里在内苑以东,离他的院子近,他以往也常来,但近日启安城里显贵公子跑马的次数多了起来,他便不愿再往后山来,哪里清净便寻哪里去。
他找到个阴凉的树荫,坐下来背书。
如陆蔷所言,他在别人眼中是块木头是潭死水,是宫中甚连下人都可以取笑两声的最不起眼的九皇子。
龙生九子,亦有贵贱之分,陆蔷的生母是贵妃,而他的生母早已是黎山园的一抔黄土。所以陆蔷可以当众踹他,他却不可当众报复。
但在小考上,超越陆蔷还是可以做到的。
“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
陆屏刚背到一半,远处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他所处的丛林旁是一条马道,秋日天燥,风一吹过,不远处的视线就像蒙了层沙尘一样灰黄。他正想后撤到林里,不远处已经浩浩荡荡奔来一队人马。
陆屏用书遮住阳光,抬眼扫去。
“驾!”
烟尘滚滚中,那些人的面容因掀起的黄沙和长发而看不真切,但身姿却不掩意气风发,锦罗绸缎,马鞭飞扬,夹杂着快意的几声欢笑和喘息。陆屏下意识往后退,眯起眼睛,隐约听到几个人边吵着谁第一谁第二。
这又是启安城的哪几个世家贵族出来赛马了。
马队很快就扬长而去,空气又恢复宁静。陆屏重新拿起书,却无论如何也背不进文章,只好重新换了本《诗选》随意翻看。
过了不久,东边又响起急匆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陆屏抬头见一匹马出现在马道尽头,是一个束身黑衣男子带着几个小卒正往这边赶。
“世子的玉丢了,若是找不着,你们今晚就冻死在这里。”
“是……”
马在前面小跑,小卒在后面弯腰找东西。陆屏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思来想去只好背过身继续看书,却不料一把被最近的一个小卒叫住。
“你,过来,一起找找!”
“……”他虽然穿着便衣不像主子,但好歹拿着书,还不至于被看成下人吧?陆屏心里纳闷,但还是懒得开口辩解,反正这群人一时半会儿离开不了,正好帮他们找找,早点找完早点走。
他收起书,弯腰朝草丛中看去。好巧不巧,马道与草地分界处的细小绿丛间闪着银白的光,应该是丢失的那块玉了。陆屏想着要不装作看不见好了,等其他人找到这儿来。
等了许久,其他人愣是没往这儿挪。他只好作罢,捡起那块玉,那是一块白玉镂雕双兔佩,样式简单,纹路分明,他揩去上头的泥土,问:“是这块么?”
马上的人看过来。
“是,拿过来吧。”
陆屏背过一只手,抬头看向马背上的人。
旁边的人催促:“叫你呢,拿过去给宗百长。”
原来这马上的人是禁军里的一个小兵头,只是不知是担了虚名还是握着实权。陆屏仍旧不挪一步,气定神闲立在原地。
马上的人终于意识出事情的不对劲,迟疑开口:“你……”
远处又传来更杂乱的马蹄声,视线骤然变黄,陆屏抬眼,在一声声勒马的驭声中看清了前方,日光被漂亮的马鬃裁剪,又被高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他不禁后退,微微蹙眉,谈笑声闯入耳中。
“宗昀啊,找到了吗?”
“好你个严子铿,就这点距离也不让我?”
“我分明已经让着你了。”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说话的人太多,你一言我一句的,陆屏有些不习惯,又后退了几步,奈何那块玉佩还在他手上,像块烫手山芋一般。
“跑之前就跟你说要摘禁步,你偏不摘,看吧?”
“主子,找到了。”
“已经捡着了?”
马上的几个锦衣公子忽地止住谈话朝这边看来。马儿适时转过身子,陆屏的脸在日光下一览无余。他皱眉,伸手把玉递出去。
脚步却仍没有挪动。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还不快给世子递上去?”
“快啊!”
陆屏仍旧站着。他身着一件朴素的灰色衫袍,乍一看像个下人,可端正的站姿和无意识背过去的左手是下人装不出来的。他从不需要弯腰,也从不给别人双手递东西。
马上的人似乎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翻腿跳下马,慢慢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下人立马弯腰退远。
陆屏似乎察觉到了空气的凝固,抬眼,见那人身上飞鱼服的褶摆非常整齐,然而走路荡起的幅度又显得随性自在,步伐也极尽慵懒。
飞鱼服终于走到他面前,他沉着呼吸,抬头对上那人的脸,把玉佩递了过去。
他等了许久,那人却没有接。
随后,粗糙的手指轻触到他的脸颊。
手指上的茧子磨得陆屏脸上生痒,他倒吸一口气,猛地拍开那只手,衣袖里的书掉了下来。
面前的人高他一大截,好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然而似乎不恼,只轻轻笑了一声:“你头发乱了。”
鬓发被风吹得确实有些乱,但这人一来就上手,实在有失礼仪,明显就是个混不吝。陆屏胡乱整理两下,仍旧把手里的玉佩递出去。那个人却故意不接,反而弯腰拾起地上的书。
“诗选……”他沉吟。
陆屏屏住呼吸。
“唉哟,是不是搞错了,这是哪家的公子在这儿读书?”
“你们这群人,眼睛怎么看的?”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小公子,多谢你捡了我们家严世子的玉啊!”
马上的几个公子哥正嬉笑调侃,眼前这人却没半点儿还书的意思,眼里仍旧是揶揄的笑意。
陆屏咬紧牙关:“世子,请把书还给我。”
“不急。”
“世子,请把玉拿走。”
“不急。”
陆屏顿时无言,看着这人浪荡地把他的书来回翻了几遍,随意察看上头的内容,而身后骑马的人已经笑成一团。
“哈哈哈哈——”
“严仞,你别吓着人家小公子!”
“你看他脸都红成什么了,哪里经得起你逗弄?”
“我说严子铿,什么人都调戏只会害了你!”
“小公子,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要是我见过肯定忘不了!”
陆屏本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却不知道自己竟然脸红了,顿时心慌,脸上果然感觉热了起来。
翻看他书的那双手终于停下来:“你方才背了哪首诗?背来听听?”
后面的人起哄:“背来听听,就把书还给你!”
脸上的温热从两颊传到耳后,陆屏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群人还在催促。他脑子里混沌极了,只胡乱想着哪首诗可以背,不知怎的,眼前好似重现起方才马蹄滚起烟尘、裙褶勾着马镫的场面。
“思帝乡,春日游。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细微的声音从喉底传出。
面前的人翻书的动作停住。
公子们听了大喊:“现在是早秋,你怎么背春天的诗呢?”
“下一句呢?”
陆屏继续念:“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闭嘴了,抬头瞟了一眼面前的人。那人微微讶然,挑了半边眉头,接着把书合上还给他。
但马上那几个纨绔却不罢休。
“小公子,下一句呢?”
“下一句呢?快背呀!”
“不会忘了,背不出来吧?”
谁说的背不出来?陆屏深吸一口气,仿佛全身气血都涌上头脑冲昏了理智,只大声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周围静了片刻。
接着。
“哈哈哈哈——”
“娘诶,笑死我了!”
“严仞,听到他对你说的了么?”
马背上的公子们东倒西歪笑成一团,陆屏顿时反应过来,气得夺过书后退了几步。他怒目瞪向那几个人,当今能这么嚣张浪荡不顾礼节的也就只有那帮上四门世家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又瞪眼前这个“严世子”,却见对方早已收敛了笑意,眉间平静下来,沉声道:“你们几个,过分了。”
马背上的笑声止住,几个人翻身下马,过来作揖行礼:“这位是严仞严小伯爷,镇北伯严岑将军的独子。”
气氛终于变得正经。
陆屏微微弯腰:“世子。”
原来这人叫严仞,字子铿,他这几年时常听皇兄提起,其父严岑携妻镇守北疆,独子留在启安。严岑虽只是伯爵将军,但朝中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堪配侯爵,皇帝也打算给他升爵,于是启安城内多数人并不叫严仞“小伯爷”,而唤他“世子”。
听说严仞此人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是个出门必受众人簇拥的天之骄子。陆屏沉着气一言不发,只听严仞道:“宗昀,过来。”
方才最先骑马到的黑衣男子应声上前,单膝跪在陆屏面前:“属下多有冒犯,请公子恕罪。”
陆屏一时不知道怎么才好,只能点头让他起来。
忽然后面一人道:“严仞,你不认得他?”
严仞皱眉。
那人大笑,夸张道:“他可是九殿下呀!”
严仞看向陆屏:“哪个九殿下?”
“还有哪个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膝下照拂的那位九皇子啊!”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多了几道吸气声,严仞的笑意凝结在嘴角。
说话的人却不察觉,对陆屏打招呼:“九殿下,好久不见啊,我是何新柏,我们在宫里见过的!”
陆屏看了一眼那人,有印象,但不多,他向来同这些世家子弟没有什么联系。他把双兔佩递给严仞,严仞示意宗昀接过,道:“子铿方才多有冒犯,惊扰殿下在此看书了。殿下得空不?子铿在宣阳坊设酒赔罪。”
“不必了。”陆屏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严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可是有事?殿下去哪里呀?”
“回宫。”
严仞还是紧追不舍:“这儿离宫内还有段距离,宗昀,把马牵过来给殿下骑回去。”
“我不骑马。”陆屏立刻道。
何新柏高昂的声音远远传来:“莫不是九殿下不会骑马吧?”
陆屏无言以对。周围的下人纷纷低下头偷笑,仿佛见了什么罕闻,高高在上的皇子竟与平民小兵一般,连马都不会骑。陆屏不在意那些人的鄙夷,弯腰捡起树干旁的另一本书,又听严仞笑道:“我可以教殿下骑马。”
“不必。”陆屏重复。
身后的公子哥们一边休整马鞍,一边继续起哄。
“你教九殿下骑马?怎么教啊?”
“还能怎么教?手把手教呗!”
“那九殿下岂不是又要脸红了?”
“哈哈哈哈……”
嬉笑打趣的声音萦绕在身后,陆屏只往山下走,却听到严仞说了一句:“宗昀,跟他们说先下山,我送殿下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屏走得飞快,对方也跟得飞快,但气息依旧沉稳,声音清朗中带着玩笑:“殿下,何新柏那小子浑头惯了,说的话没轻没重,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他是这里最讨人厌的登徒浪子,此时却还有脸装好人,陆屏心中更气,走得更快:“我回去了,你干什么?”
严仞却轻松跟了上来走在他身侧:“殿下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既然殿下不骑马,那子铿一路护送殿下回去吧。说起来,殿下身边怎么连个宫人都没有?那些人怎么当差的?”
陆屏不想听他说话了。
那人却还继续道:“殿下在白虎殿受太傅大人教习,难道读的是《诗选》?怪了,怎么与国子监不太一样呢……”接着眼睛往他手上的《古文观止》一瞟,轻笑,“原来是跑出来看闲书了。”
陆屏冷哼:“没有。”
严仞道:“还在生气?既如此,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是九皇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子,以为是哪家的门生,所以才……”
“那你也不能……”
“不能怎样?”
陆屏气极,这人明明知道,却还诱他说出口。他算是明白了,严世子此人流氓至极,赶紧避开,以后能躲多远是多远。
正想着,前面迎头急匆匆走来一个太监,是达生来了。陆屏如获救兵,还未等达生唤一声“殿下”便拉着人走。
身后的严仞停住了脚步。
宗昀堪堪追上来:“主子?”
严仞道:“不跟了,回去吧。”
何新柏等几个世家公子一路疾驰下山,在山下等了严仞许久才等到。低低的嘶鸣响起,严仞勒过马头,扬起马鞭往何新柏身上轻轻一抽。
何新柏无端挨了一鞭,大喊:“你疯了!”
严仞道:“你知道他是九皇子,怎么一早不告诉我?”
何新柏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认得他呢!”
严仞微微笑道:“我要是认得,还会让他背诗?”
他这笑有些渗人,何新柏只得赔笑道:“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嘛,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那里站的是太子又如何?”他想了想又补充,“而且,那陆屏虽是九皇子,可这皇子还不如不当呢,在宫里连肖贵妃身边的阉人都不如。”
严仞微微愕然:“怎么说?”
几人一边缓缓骑着一边闲聊。
“他生母是黎山园的一个小宫女,生下他后便被赐死了。陛下不喜他,所以他一直待在黎山园,大约七八岁才被皇后带回宫中照看。我平日进宫也总不见他,就连陛下也不常见他,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太子和三皇子那等人相比呢!”
严仞盯着前方的马道失神,片刻后才道:“我说呢,怎么从来不知道陛下有个九皇子。”
何新柏笑道:“那今儿见了,你觉着怎样?”
严仞微嗤:“没有半分皇子的模样,像是……像是埙,这种乐器很沉闷。”他又转而道,“但应当也很美妙。”
何新柏大笑:“你还这样说他?你今日那样逗弄他,他记恨你还来不及呢!”
严仞不以为然:“是他自己不表身份。我若是他这样的身世啊,非在泥潭里闯出一片自己的天才行。”
他说这话时视线停留在西北方向的天边,何新柏听不出异样,只一夹马肚走快几步:“走,去平康坊吃酒?就算没有给所谓的九殿下赔罪,平康坊也一定要去的!”
严仞懒懒道:“明日是七夕,今晚的平康坊应当很热闹。”
何新柏摇着扇子:“对哦,明日是七夕。你还记得玉人楼给咱们斟酒的胡姬么?”
其实不记得,但严仞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何新柏道:“我想她了,咱们去玉人楼吧!”
一行人又扬起马鞭,在夕阳下跑远。
“世子回来了,快去准备热水,再煮醒酒汤。”
上午骑着马出去,深夜坐着车回来,机灵的下人已知道是世子吃了酒,弯腰跑进门去招呼厨房了。没想到车里的人一掀帘跳了下来,步履稳当,似乎毫无醉意。
“不用煮,我没醉。”
宗昀看了看严仞的神情,确实清醒,可身上的酒气还很明显。
严仞问:“宗嬷嬷睡了么?”
宗嬷嬷是严仞的奶娘,也是宗昀的母亲。赵管事道:“睡下了。”
“那就好,别让她闻见我一身酒气,不然又要念叨上一个时辰了。”严仞走进院子,速度虽快,长靴在石板上几乎擦不出声响,身后成群的下人亦放轻脚步跟到房门口,在原地待命。
卸了发冠,解下臂缚,热水已经备好,赵管事才道:“宗嬷嬷也是为世子好,她今儿还跟老奴提到,前几日陛下传了口谕,在世家中挑选适龄儿郎入白虎殿同太子一道念书,希望世子也能去报名,在太师跟前学到的,总是要比傅家学堂更好的。”
严仞倒差点把这事忘了。
前段时间皇帝不知怎么的,忽然要从各世家私塾里选几名世家子弟调入白虎殿。白虎殿是皇子及公主们的皇家学堂,由太师亲自教习,而世家子弟们向来都只在国子监或者自家私塾里念书。
但他其实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同他父亲一样钻研武学,如果是调他去武学营,他再乐意不过。
严仞只能道:“父亲母亲远在北疆,在家自然是听宗嬷嬷的。”
赵管事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请世子定夺。”
“说。”
赵管事回首低声吩咐几句,不多时,严仞的革带已经被丫鬟卸下,热水也已备好,严仞转头,见一个下人被押着扑通跪在槛外,磕头求饶。
“这小子整天鬼鬼祟祟心神不宁的,从他身上竟搜出一锭银子,审问了半日。”
那下人磕头道:“世子饶命!今日外头有人给小的银子,问世子去哪里,可有进宫,进宫的时辰是什么。小的只知道世子去龙首山跑马了,就告诉了那人……”
严仞微微皱眉。
宗昀刚跨出门槛,那人又吓得立刻道:“小的原不想说的!但那人给小的看了宫中的牌子,是宫里的主子,还说是……”
“什么?”
那人抬头,迟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说。”
那人闭眼大声道:“说是宫里的主子爱慕世子,才特意来问世子行程的!”
周围顿时寂静得只剩虫鸣。丫鬟低下了头,奴仆背过身去,赵管事一时愕然,宗昀忍不住咳了几声:“咳!咳咳……”
赵管事道:“老奴还是去吩咐下人煮碗解酒汤吧。”
说着领了几个人退了下去,人变少了,尴尬的气氛还未减退,丫鬟们的瓦瓢有意无意地在浴桶里来回划拉。
严仞问:“宫里的哪位主子?”
那人道:“没说,但奴才看到牌子上刻的是仙鹤。”
宗昀回忆道:“仙鹤啊,那是皇子公主的专印……”接着恍然大悟,不确定道,“这、这么说,是宫里哪位公主殿下倾心……”
严仞脱掉外袍,吩咐:“把他带下去打二十板子,明日调去庄上。传我的话,以后若还有谁私自受贿透我的行踪,就不要在府里待着了。”
他又看到宗昀一直期期艾艾的,索性道:“你想说有公主倾心我,想见我一面,特意制备偶遇么?但今日在后山并没有遇见什么公主殿下。”
“……”
“……”
短暂沉默后,严仞后知后觉:“莫非……”
宗昀又咳起来:“咳咳!”
瓦瓢舀水的声音莫名使人心烦,严仞啧了一声:“你们今天怎么了,这水要弄多久才弄好?还不出去?”
下人们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急忙收拾好东西磨磨蹭蹭挪出去,严仞正要说什么,赵管事又端了醒酒汤进来,见宗昀还在咳,便问:“宗昀,你也需要醒酒汤么?”
宗昀急忙摆手。
屋里只剩三个人,严仞已没有心情洗浴,一碗醒酒汤拿起,想了想,又放下。
赵管事问:“世子,这汤有什么问题么?”
严仞摇头,眉头紧锁。
宗昀和赵管事皆不敢说话。
半晌,严仞才道:“宗昀啊,你说,他今日是什么意思?”
赵管事:“什么什么意思?”
宗昀顺着道:“难怪他念那首诗,原来是倾慕于世子……”
“……”严仞问,“当真?”
宗昀:“十有八九啊。”
严仞喝了一口汤后放下碗,沉吟道:“但既是倾慕于我,为何还如此生气,像是我冒犯了他一般。”
宗昀:“属下也不知。”
严仞负手,来回踱步。
赵管事:“世子,热水要放凉了……”
“宗昀,你说他这人是怎么回事?”严仞又道,“既是来打听我今日行程,好歹带个太监上山,怎么还孤身一人到处乱跑,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若不是我的玉丢了,恐怕这一趟他连我的面都没见着。”
宗昀应是,赵管事也连忙点头。
严仞又冷笑:“如此拙劣的追求方法,真当别人不会发现么?”说完仰头将醒酒汤全部喝完,把碗递给赵管事,“你们出去吧。”
宗昀拿出早时在后山掉的那块玉:“对了主子,您的玉。”
那块双兔佩本不是什么贵重的玉,严仞才系在禁步上带去跑马,而此时上头的纹路缝隙里躲着擦拭不掉的泥垢,已没有了原先的光泽,看起来灰不溜秋。酒意还未消,严仞正心烦着,嫌弃道:“什么玉?不要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宗昀一时噎住。
两人退出房门,屋里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宗昀问:“什么叫……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赵管事沉吟道:“这玉是哪儿来的?怎么变成这样子?”
宗昀只得解释:“今日跑马时掉在马道上了,九殿下捡着还给世子的。”
赵管事恍然大悟:“亏你从小在世子身边跟着长大,还没会到世子的意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世子这是不好意思直说,只得暗示你,把它送还给九殿下呢。”
宗昀啊了一声:“真的?”
赵管事信誓旦旦:“真的,你按这意思办就是了。从前世子不也是喜欢谁了,就送一块玉么?”
确实,世子以前在花楼听姑娘唱曲儿,恰逢心情好的时候,会多赏点给长得好看的姑娘。宗昀将信将疑,听里头洗浴声不止,也不好再进去询问,只好重新将玉收起。
翌日午时,达生从外头回到苍篴院。
苍篴院是陆屏在宫里的住处,地处内苑东北角,极其偏僻,因而也难得清静,只有达生一个太监,两个洒扫盥洗的宫女,叫秋水和至乐,还有一个小厨房的王嬷嬷。
“奴才刚从外面打听回来,八公主昨夜起夜了有四五回,折腾了半宿,早晨还去了五趟官房。”
陆屏正在继续背文章,闻言高兴得拍书桌:“达生,你下的分量够足啊。”
昨日陆蔷无端在凉亭里把他从秋千床上踹了下去,虽然他不能当众反击,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无权无势的九皇子竟蓄意报复,但如若不使手段让陆蔷吃些苦头,陆屏实在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自己摔疼的后背。
别人说自己蠢笨,但自己也不能真蠢笨吧。往陆蔷喝的水里下泻药这一招,陆屏能教达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达生道:“殿下,奴才还怕你怪罪我下得太多呢。”
陆屏笑道:“不怕,只要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
说完这句他便身心舒坦了。
至乐正在传菜,道:“奴婢听八公主宫里的人说,昨日午后八公主路过凉亭,其实是想往后山去的,但因喝了咱的水闹肚子,才耽误了。”
“她去后山做什么?”
“似乎是见什么人?奴婢不清楚,只知道她为此发了很大脾气,应当是十分重要的事。奴婢还听说,今日她原是打算出宫去逛七夕灯会的,但恐怕是去不成了。”
“今日是七夕……”陆屏放下书,看了看门外的天。
午时的秋风还有些热,秋水放下竹帘,王婆子将饭盛好,陆屏招呼大家一起过来吃。
饭桌上只要陆屏不说话,宫人们自不会擅自开口,而眼下陆屏还一边吃,一边用左手指在桌面轻轻写着什么字。达生知道他的默文章,便等他停下动作后问:“下个月的小考,殿下当真打算赢过八公主?”
陆屏不甚在意道:“让我在她面前跪下来大喊三声公主殿下,我也是能做到的。但当腻了倒数第一,当个倒数第二也不错。”
达生忽然放下筷子:“外头有敲门声,我去开。”
陆屏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外头的砰砰声有些急躁和不耐烦,达生飞奔出去开门,他也掀了帘子出去瞧。
院门边站着一个穿盔甲的侍卫,原本还略微嫌弃地打量了几眼质朴的柴门,见到陆屏都立刻收敛起来,参拜道:“小的奉严仞严世子之命,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说着奉上一方包着的手帕。
陆屏徐徐走到他面前,单手翻开手帕,嵌着泥土的白玉镂雕双兔佩暴露在日光之下。
这是昨日捡到的玉,严仞怎么会送过来?陆屏不解:“这是什么?”
侍卫道:“小的不知,但宗百长说,殿下看了自会明白的。”
玉佩连同手帕已不由分说塞到陆屏手里,陆屏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他什么意思?我明白什么?”
送玉的人已经走了,陆屏拿着玉呆在原地。
剩余几个宫人都从里头走出来,一道围观端详那块玉。许久,达生试探道:“双兔佩?今日又是七夕,那严世子送这旧玉,依奴才的判断,他不会……不会对殿下有意思吧?”
心中的预感被宣之于口,陆屏大惊:“他对我有意思?”
这可太吓人了!
达生也大惊:“奴才只听闻严世子爱好风流眠花宿柳的,可从没听说过他、他还有这等喜好!”
陆屏再次惊疑地问:“他、他这是在调戏我?”
至乐听了急道:“殿下虽不及三殿下等人尊贵,但好歹也是个皇子,不可受半分侮辱的。这严世子自己风流成性也就算了,竟还敢打起殿下的主意,他岂有此理!”
“他放肆!”陆屏把玉一扔。
周围四个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外头热,殿下先进屋吧!”
“切不可为了这种人气伤身体啊!”
陆屏浑身发抖:“他、他怎么敢……如此轻薄!”
秋风一吹,手帕又无所依地翻身覆在落叶之上,陆屏跑进屋,再也吃不下饭,对至乐道:“你去把书拿过来,我看会儿书吧。”
他想看《淮南子》,至乐把书递过来,他接下一看,是《诗选》。
陆屏:“……”
帘子不知被谁卷了起来,秋风吹进堂屋,乱翻书页翻到了昨日看过的一处折痕,上写“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的端正小楷。
陆屏:“……”他合上书,不愿再看。
几个下人皆不敢轻易开口安慰,半晌,只见陆屏忽地站起来,目光如炬,表情决绝:“达生,今夜陪我出趟宫,我要把这玉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