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六年》by落花飞雨,原创小说他的六年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穆朝莫迁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莫迁这一次选择放手,不仅仅是放穆朝自由,同时也是放自己自由,他不想再爱了。
《他的六年》精选:
莫迁看着眼前面容冷漠的男人,眼神细细的描摹着他俊朗挺阔的眉目,这是他结婚三年的丈夫 ,他在他身后追逐了六年,如今却像是谈判一般坐在桌子对面。
锋利的笔尖深深的刺进掌心,莫迁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苍白的坐在那里,宛如一张A4纸,单薄的一折就碎。
他低垂着脑袋,露出了一段被细碎黑发遮掩的脖颈,带着几分病态。
穆朝低头签完了字,将三份协议推到了莫迁面前。
“这个房子,车还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都会按照约定给你。”
莫迁动了动手指,抬头看着穆朝一脸的冷漠,心里是一阵的荒芜。
“我.......”
笔被穆朝摔在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在空旷的客厅仿佛有了回音。
他讥讽地扯起嘴角,打断了莫迁未说出口的话,“怎么,舍不得穆家的财产?老爷子已经不在了,你认为还有谁能护着你吗?”
“签字。”穆朝扫了莫迁一眼,扬了扬下巴。
莫迁眼前一片眩晕,白色封面上黑色的大字,仿佛一个个漩涡,将他吸入无底的黑洞。
他颤抖的抬起手,在三份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极为郑重。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这闹剧般的婚姻,也是戏剧般的结束。
莫迁像是在哽咽,他抬头直直望向穆朝,眼里满是恳求,他期待又恳切地开口。
“穆朝,我只是想告诉你......”
可看着穆朝冷漠的面庞,他忽然开不了口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总是期待着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年夏天的那个人。
可是他忘了,时间会走,人也会变。
更何况穆朝呢。他连听自己解释都不愿意,六年来,他有无数次想要解释,穆朝也明明有无数次可以听他的解释。
一个想说,一个却不愿意听。
一厢情愿,哪里会换来好的结局。
所以,莫迁不想再说了。
穆朝垂眸一瞥,是莫迁湿润的眼睛,清澈而剔透,像一颗晶莹水润的玛瑙,静静凝望的时候,有一种静谧的温柔。
此时,这双温柔眸子却盈满了忧伤。
他别开眼,声音满是厌恶与冷漠,对莫迁十分嗤之以鼻。
“你就是用这种眼神蛊惑老爷子的吧。”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你。”
“穆家的财产也不是你可以肖想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经是我最大让步。”
穆朝扯走了自己那一份离婚协议,转身离开了别墅。
走到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莫迁眼底迸出希冀的光,他看着穆朝的背影,渴望着他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不要这么薄情。
至少......至少该怎么样呢,他苦笑,扯起嘴角,穆朝冷冷的声音彻底粉碎了他的期望与恳求。
“希望你能安安分分,不然......”言语冷冽中暗含威胁。
皮鞋踏击地面的声音远去,院中响起了汽车启动的轰鸣,最后连轰鸣都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随着这秋风而逝了。
莫迁靠在椅背上,装潢华丽的大厅,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侧影。
他僵坐了许久,徐嫂从二楼下来,默默走近。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莫迁瘦弱的背影,还是心疼的叹了口气,在莫迁一侧站着,说:“小迁,少爷就是嘴巴狠了点,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徐嫂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道,“少爷小时候是很温柔的。”
莫迁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轻轻的摇头,声音里是忧伤的平静,“我知道他很温柔。”尽管不是对我。
我也更懂他的无情。
这只是对我。
一滴泪静静落下,在空气中下坠,莫迁张开手掌,似乎想要握住这颗泪珠,却只能看着它落在协议上,四分五裂,泅出了一片灰色的水渍。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事的重重与荒芜让他忽然平静了下来,收起了协议书,在徐嫂担忧的目光下,上了二楼的房间,无声无息的。
二楼的主卧装潢也十分温馨,是莫迁亲自一样一样挑选出来的。
萤草黄的窗帘,青绿色的窗纱与窗幔,暖灰色毛茸茸的地毯,还有床头柜那一束淡紫色的铃兰。
床头挂着的大大结婚照,如今看来却貌合神离,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轻轻拂过床沿,拂过并排的枕头,莫迁想起了穆朝偶尔的温柔,想起来两人仅是在床上才像是一对夫夫。
偶尔哪天早上醒来或许也能看见穆朝安静俊朗的睡颜,这是莫迁自认为的二人为数不多的温情。
现在,莫迁不想也不能再贪恋这本就不属于他的婚姻了。他望了望天花板的水晶灯,仿佛是被灯光刺激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床头柜拉手是古铜色的,有种岁月沉淀的美感,只是颜色锃亮,看来被频繁的使用,莫迁抽出了里面的诊断书,再一次看到癌症的诊断结果,内心已然十分平静了。
他想起了被穆朝多次打断的话,轻轻的将诊断书放进了包里。
穆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即使告诉你,你也不会在意的吧,只会想,啊,终于解脱了。
是,你解脱了。
穆朝。
莫迁悄悄地走了,没有带走一样东西,就如同他来这栋房子时一般,孤身一人,两手空空。
来时,是心怀憧憬,满腔爱意。
走时,是内心荒芜,一身病痛。
同样的只是,始终一人,未得所爱。
秋风带起了他的衣摆,落叶纷飞,莫迁瘦弱的仿佛是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这个秋天可真是凉意刺骨。
徐嫂站在院中,看着莫迁单薄离去的背影,有些心慌,她焦急的喊道:
“小迁,晚上徐嫂给你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莫迁转身,看着徐嫂担忧的面庞,轻轻的笑了笑,垂下了眼睑,“徐嫂,再见。”
只是糖醋排骨,并不是我最喜欢吃的。
徐婶看着莫迁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心悸,她摸了摸胸口,在门外逗留了一会儿,转身给穆朝打了一个电话。
“少爷,小迁他一个人出去了,我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哟,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少爷。”
穆朝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微的失真,“徐嫂,不用管他,以后他的事情不要再告诉我。”
穆朝顿了顿,有些冷漠,“我们已经离婚了。今天早上。”
徐嫂失神落魄地放下已经被挂掉的电话,今天穆朝好不容易早上回了趟家,她想要给夫夫俩私密的空间,就没有上前,没想到竟然离婚了,竟然离婚了。
她恍然惊醒,着急忙慌的拿起手机,“那小迁,小迁,不会干什么傻事吧!”
她想给穆朝打电话,忽然想起穆朝冷冰冰的话,顿住了,只发了一条信息。
【朝朝,你看在徐姨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小迁打一个电话问问吧,或者让李秘书帮忙找找,小迁早上走的时候精神真的不太好,我怕他做什么傻事啊。徐姨实在担心。】
徐嫂发完信息连忙给莫迁打电话,却是嘟嘟的忙音,一直无人接听,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手机上忽然来了短信,她以为是穆朝的回信,打开却是莫迁的信息。
【徐嫂,不要担心我了。我现在很好,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我和穆朝离婚的事可能您现在已经知道了,离婚是协商好的。】
【真的很感谢徐嫂这三年的照顾,这三年在穆家是你和爷爷让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现在爷爷走了,希望徐嫂你也能照顾好身体,也.....希望徐嫂能劝劝穆朝,不要让他再喝这么多酒了。】
【他的胃不太好,胃药在卧室的床头柜的第二层。他一般半夜会起来喝水,徐嫂可以在床头给他备一杯。】
【我走之前把他的衣服都搭配好了,领带配饰在衣帽间的第三个柜子里,颜色也分好类了。】
【他之前总说家里的地毯不够软,我已经订购了一款新的,大概过两天就能到了。还有楼台上的那些花,麻烦徐嫂帮忙照看一下了,穆朝最喜欢那些了。】
莫迁发完信息,瘫坐在沙发上,重重喘息着,他捂住胸口,感觉胸腔一阵窒闷,全身都在抗议,发出疼痛的警告。
他缓缓地仰倒在扶手上,冷汗打湿了他额前的刘海,他忽然从胸腔中发出一阵沉钝的呜咽。
捂住了眼睛,水珠却从指缝间渗透,渐渐濡湿了整个掌面。
莫迁慢慢地卷起身体,蜷缩在布艺沙发上,身体轻微颤抖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阵一阵,持续不断的泣声,轻微却绝望。
穆朝收到徐嫂的短信的时候正在开会,他低头扫了一眼。烦闷的皱起了眉头,莫迁莫迁,又是莫迁。
他反手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真是阴魂不散。
穆朝嘲讽的嗤笑一声,暗道,做傻事?穆家的股份还没有到手,他舍得吗?
看着前方不敢吭声的下属,眉头蹙的更紧了。
“工作都汇报完了?一个个都不说话?!”
李秘书赶紧打开ppt,给部门负责人使了个眼色。
底下的人叫苦不迭,从今天早上穆总一直在嗖嗖的放冷气,偏偏这尊大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拉长的脸色,直面他的各部门经理们只能暗暗当鹌鹑,唯恐触了霉头。
***
莫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昏黄的阳光把一片天空都浸染得火红,室内小小的空间也被渲染出了一方暖色,杂乱的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物品被这余晖笼罩着静谧着。
莫迁抱着抱枕,微微仰头呆呆地看着这漫天云霞漂浮,眼角忽而又落下一颗泪珠,浸入鬓角,濡湿了黑发。
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落泪,只是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
窗台上零星的站着几只鸟儿,互相给彼此啄着羽毛,继而望着这余霞成绮,仿佛也被这景色吸引。
莫迁看着鸟儿,起身去厨房找米,却只看见了蒙着一层灰的空荡荡。
看着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厨房,他恍惚惊醒自己已经离开穆家了,穆家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了。不,应该说,穆家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家。
他,莫迁,是没有家的。
找了好久,莫迁才找到了零星的面包碎屑,是昨天吃剩下的。
他捏碎了洒在窗台上,却因此惊动了鸟儿,它们受了惊,挥动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很快融入到了这漫天夕阳的余晖中。
莫迁怔愣地捏捏手指,靠在墙上,面包碎屑洒了一地,像散落的星子。
房间内随着日落月升明暗交替,他的影子缩小,消失,再缩小,始终不见移动。
医生又打电话催促让去复查了,莫迁知道这次不能再推脱了。他放下手机,穿上外套,叫了个车。
秋风有些凉意,泛黄的梧桐叶纷纷扬扬的落下,铺下厚厚的一层。
车在医院旁的停车道停下,莫迁准备下车,前面的司机大叔忽然回头,递给了莫迁几颗糖,憨厚的笑了笑。
“小伙子,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还活着,总会找到办法。”
“我看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应该也喜欢吃甜的吧。”
大叔的手臂往前伸了伸。
“喏,尝尝,很甜的。”
莫迁怔愣,随后缓缓拿走了大叔手里的糖。
糖纸是五彩斑斓的,黄,蓝,紫,粉还有一颗莫迁最喜欢的绿色,煞是好看。
莫迁挪动了手掌,在阳光的照射下,糖纸折出莹莹的光影,他微微的出了神,长长的睫毛在两颊上打下薄薄的阴影,安静而脆弱。
老林看着后座苍白青年,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也是这般年纪,也是生病了一个人,坐着陌生人的车来到医院。
她静静坐在那里因为病情而绝望悲伤的时候,有没有陌生人安慰她,给她最喜欢吃的糖呢?
莫迁看到大叔善意担忧的目光,对他一笑,颊边的梨涡微陷,随即拆开了两颗糖。
一颗给了大叔,一颗塞进了嘴里。
“真的很甜,谢谢大叔。”
下了车,莫迁注视着车子的远去。
无病无灾,平安健康。
这是他最真挚而虔诚的祝愿。
***
来到科室的时候何医生已经在那里看莫迁的ct了,莫迁站在微微敞开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何青祎看着莫迁落座,把手边的检验单递给他。
“你可总算来了,我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病人。”
莫迁苦笑了一下,却是不语。
何青祎默默叹了口气,将片子和病历放在了桌子上。
莫迁看着比确诊的时候更加清瘦与憔悴了,宛如干涸即将枯死的垂柳,每一个枝叶都蜷缩着,在进行最后的自我保护。
是啊,癌症中晚期,又不配合治疗......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吗?”
“病情在持续恶化......这几个月,已经快恶化到癌症晚期了”何青祎顿了一下,“你再这样消极治疗......”
莫迁笑了笑,病痛折磨了他这么久,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柔而平静,“何医生,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早就药石无医了。
莫迁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何青祎望着,一股细细密密的刺痛涌来,他动了动唇,喉间却是一阵干涩,扯了扯嘴角。
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道:“怎么每次都是你自己?家里人没陪你一起来?”
莫迁摇了摇头。
何青祎恍惚间察觉到什么,他捏紧了病历本。
“一定要配合治疗,保持心情愉快。”
“不论是生活还是医学,都有无数个可能。”
你还这么年轻。
***
莫迁走出会诊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除了医生护士,还有许多神色匆匆的人,有喜形于色,为大病初愈庆贺,有面色哀重,为亲属朋友爱人担忧祈祷。
莫迁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着医院众生百态,仿佛一部黑白默片的主角,游离在世界之外。
回家没有打车,莫迁沿着静安市的梧桐大道,静静感受着秋日的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后背手臂都泛着痒意,仿佛小猫的爪子轻轻挠抓。
梧桐叶被秋风吹的簌簌作响,几片泛黄的悠悠地落在了莫迁的肩头。
莫迁抬头看着树冠间稀疏的几米阳光,忽然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过的一则静安市的传闻。
静安市几百年前并不叫静安市。是一位将军,为了纪念爱人,在一座荒山上种下了漫山遍野的梧桐树,并题下“静安”两字,祈祷世间再无战争,再无生离与死别。
人生无常,世事定数。
莫迁一生都在追逐,一生都在求爱,却从未得偿所愿。
这或许就是天命。
这或许便是定数。
“你真和莫迁离婚了?” 杜腾一摆弄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瞥向穆朝。
杜腾一和穆朝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最明白穆朝讨厌哪种人。
其实穆朝小时候并不如现在这般冷傲固执,十分可爱乖巧。可是孩子的乖巧与妻子的温柔贤惠并不能锁住一个男人想要花天酒地的心,只会助长他们嚣张出轨的气焰。
穆朝父亲堂而皇之的出轨,完全不顾结发妻子正在病重,让小三登堂入室。
小三颇有手段,穆离靖被迷得是非不分,抛妻弃子。要与穆朝的母亲离婚,穆朝母亲被二人折磨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一个雨天含泪而逝。
她对世间没有什么留恋,可唯一的儿子还尚且年幼,乖巧又可爱,她太担心了,也太不舍了,求着穆离靖想要见儿子一面。
可是就是这最后一面,穆离靖也没有让母子二人见上。
穆朝从此性格大变,他变得冷漠不近人情,乖戾又毒舌,他从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
而莫迁偏偏又以不光明的手段被老爷子喜爱接纳,甚至蛊惑老爷子强行让二人结婚。
穆朝厌烦又恶心,莫迁的所作所为甚至存在都让他想起了自己已经离去的母亲。
“离了。昨天早上。”
杜腾一低头笑了两声,真是狠心啊,那么爱你的人,却是拿起酒杯向穆朝一举,
“离婚快乐。”
爱?穆朝勾起嘴角,抬起手臂,一饮而尽。酒杯被灯光折射出绚烂夺目的光影,残留的酒液宛如谁的眼泪,微弱着破碎。
不会被注意。
“离婚快乐。”
莫迁捏紧了手中的啤酒,仰躺在沙发上。
“都要快乐。”
空了的易拉罐很容易被捏扁了,宛如一颗柔软的心脏被轻易的掌握拿捏,任凭别人搓圆揉扁。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透过来了繁华夜景的光怪陆离。
影影绰绰的光影,半真半假的人生与梦。
莫迁任凭易拉罐从手中滑落,慢慢合上了眼。
真是荒唐,真是玩笑。他莫迁的一生。
饮过酒,便可做一场美梦吧。可得不可得,可爱不可爱。
***
在这个沉静的深秋,有人在灯红酒绿中庆祝恢复自由,众星捧月般沉迷其中,有人在厌恶中被人平静着遗忘,孤星一般陨落于黑夜。
莫迁已经买好了去海城的火车票。
他选的这条线路贯穿了南北,途径了一望无际的平原,苍茫连绵的高山,若是选对时间,一趟路程便能经历一年中的春夏秋冬。
从静安市到海城大概需要一天一夜,是今天下午的票。
莫迁仅背着一个包便出发了,地铁上人并不多,神色匆匆,稍显疲惫,莫迁苍白的面色也并不突兀。
静安南站莫迁很久很久之前来过一次,那是二十年前了,他刚被爷爷从海城接回了静安市。
祖孙两个在这偌大的城市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的十分清苦,可也是快乐的。
若不是后来发生变故,莫迁想自己可能会有另一种生活,不会认识穆朝,不会被老爷子接回穆家,之后发生的种种可能都会缺了因而失了果......
二十多年过去了,南站更加巍峨了。车站人来人往,候车区挤满了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显出了异样的神色。
空气逐渐有些沉闷起来,莫迁感觉到呼吸的压迫,有些喘不过气,大概要下雨了。
天好像也变得昏黄起来了,一切人和物都好像在雾里梦里。
列车来了,莫迁跟着人流检票上车,找到了自己的床位,换上了一次性用品,躺在床上,静静的等待发车。
隔壁床位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空气中焦灼着的情感含蓄又热烈。
莫迁轻轻勾起嘴角,默默把目光扭向了窗外,列车已经开了,轨道两旁的景物都随着火车的移动留下后退的残影。
车厢逐渐沸腾起来,莫迁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伴着火车前行的律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穆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这栋房子,这个房子几乎承载了他所厌恶的一切,他对此从来只有憎恶。
幸好已经摆脱了。穆朝呼了一口气,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却被徐嫂发现喊住了。
穆朝没有下车,降下了车窗。
徐嫂小跑过来,往车里望了望,只看见了穆朝一个人,有些失望和担忧,“少爷,没带小迁少爷一起回来吗?”
穆朝冷硬地“嗯”了一声,食指敲了敲方向盘,道:“徐嫂,你要记住我和莫迁已经离婚了。”
“这个房子给莫迁了,如果你想留在这儿照顾他,就不用回老宅了。我还有事。”
穆朝直直地看向徐嫂,“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徐嫂愣愣地看着穆朝绝情离开,车子轰鸣而去,留下一地尾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小朝少爷对小迁这么冷漠与决绝。
半山腰上,穆朝想起了徐嫂欲言又止的表情,静了静,随即皱起眉头,似乎厌恶极了,肯定又是关于莫迁的。
踩下油门,车子一骑绝尘,黑暗中是尾灯地残影。
莫迁悠悠转醒,隔壁床的小情侣正满脸歉意地看着他,“帅哥,不好意思哈,把你喊醒了。刚刚乘务员让把帘子合上。”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窗户。
莫迁扭头,外面天色完全黑了,满天星子宛如洒在深蓝色幕布的钻石。
他把窗帘拉上,看着小情侣轻轻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的,谢谢你们叫醒我。”
男生正想开口说话,忽然瞥到了莫迁的背包,激动了起来,“同学,你也是A大的?”
莫迁低头看向自己的背包,这是他和穆朝在校期间一起做任务的纪念品,好像是他和穆朝唯一一件所共有的东西,可惜穆朝并不在意。
背包的时间有些久了,上面有了时光的痕迹,但依旧被保护的很好,看得出主人对它很珍惜。
小男生有些兴奋,看向了女朋友。
莫迁也有些惊讶,微微睁大了眼睛,竟然遇到校友了?
小情侣是35级的,莫迁是30级的,在五年前便已毕业。
男孩儿叫李尤,和女朋友一起出来旅游。确定莫迁的名字后激动得手舞足蹈。
“学长,不好意思,见到你本人太激动了。”他揉了揉后脑勺,嘿嘿一笑,“之前只在学校光荣榜上看到过学长的照片。”
“还有穆朝学长的。”
男孩儿补充了一句。
“论坛上还有你们一起参加辩论赛的照片呢!”李尤对穆朝很崇拜,双眼都亮晶晶的。
莫迁听到这个名字微一愣神,随即心脏微微抽痛,他对李尤笑了笑,表示自己想要休息了。
当年那场辩论赛是校队组织的,因为这场辩论赛,A大论坛崩了好多次,莫迁几人也彻底在学校出名了,当然也包括作为对手的隔壁B大。
那时候他、穆朝、程易之还有杜腾一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冷凝,谁能想到,几年之后会是现在这副光景呢。
李尤低头看向了女友,女孩儿对他摇了摇头。
莫迁缓缓靠着火车壁躺下,一时之间,车厢内有些静谧,莫迁苍白的面色隐在模糊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疲惫又脆弱。
李尤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去睡了。
他不知道这几年莫迁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曾经在光荣榜上笑得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变得这般憔悴,眉眼之间都是淡淡的愁绪。
李尤在见到莫迁第一面就有些熟悉,直到看到了莫迁的背包才确定了下来,眼前这个青年就是莫迁学长。
第二天莫迁很早就醒了,他半靠着,直到乘务员说可以将帘子拉开,他拉开看着初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进车厢,满目金黄,出了神。
李尤拿着单反拍了照片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莫迁,莫迁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李尤把单反给了女友,去和莫迁聊天了。
女孩儿轻轻滑动照片,便看到莫迁沐浴在初阳之下,睫毛、碎发都被染上了金箔,一个回眸,茶色的眼睛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温柔却忧郁。
女孩儿看向了正在和男友说话的莫迁,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却不知道这心慌从何而来。
***
海城,海城,顾名思义,是一座临海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莫迁的心理作用,一下车便感觉到了一股潮湿,还有一丝丝冷意,他面色愈发苍白了,却是看着更有精神了一些。
他想起了下车前李尤不舍的模样,笑了笑,二人的目的地是这条线路的终点站,名副其实的北国之都,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儿呢。
酒店离蓝湾码头很近,莫迁到地方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了,他决定先休息一下。
莫迁换上了一次性用品,瘫在床上,手臂抬起盖住了眼睛,寂静了。
房间是静的,心却是躁的。
穆朝枕着手臂,有些失眠,卧室里太安静了。
他望着天花板,忽然想到了莫迁,想到他情到深处时红红的鼻头,婆娑的泪眼,还有难受时小猫一般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艹。
穆朝暗骂了一句。
仿佛被自己恶心到了,又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莫迁,他泄愤一般,将臂下的枕头扔到了地毯上。
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鼻尖总萦绕着属于莫迁身上的淡淡的,阳光的春天的风的味道。
穆朝睁开眼睛,直起身,扯掉的床单被他暴躁的扔在地上。他在房间焦急的踱来踱去,穿上衣服夺门而去。
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路上车很少,人也很少,城市却仍旧灯火通明。
穆朝开着车不知道去哪里,他觉得很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想起莫迁,他是讨厌莫迁的,对,他是讨厌莫迁的。
莫迁惯会装可怜与无辜,他那湿漉漉的杏眼不知道蒙骗了多少人,就连自己也被他骗了很多年不是吗?
他嗤笑一声,仿佛十分不屑。
房子在晚上仍旧灯火通明,固执的在等待它的归人。
穆朝坐在车内,看着曾经偶尔才会回来一次的院子,但每次回来总有莫迁等待的身影,他啧了一声,又掉头而去。
“出来。”
杜腾一拿着被挂掉的电话,顶着一头鸡窝,认命地爬起来。
深蓝是杜腾一名下的产业,在静安市的酒吧中数一数二。即使深夜凌晨也仍旧灯火长明,舞池中多是辣舞者放纵发泄。
二楼的小包厢隐秘偏僻,却能将下方情况一览无余。杜腾一看着灌酒的穆朝,表情有些玩味。
“吆,哪位佳人让穆大少借酒消愁啊。”
穆朝不说话。
杜腾一倒也不生气,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程易之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酒水洒了出来,穆朝狠狠把杯子摔在桌面上,杜腾一似笑非笑地看着。
“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找莫迁呗。”
穆朝扯起嘴角,“找莫迁他不找莫迁本人来找你?”
杜腾一耸耸肩,颇为无奈的样子,“这谁知道呢?不过莫迁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顽强的追求者。”
他啧啧两声,很是嘲讽。
穆朝却瞬间变了脸色,他想起了自己反复睡不着的原因。杯子再次惨遭毒手,杜腾一一脸心疼,将杯子抢了过来。
“莫迁多久没联系你了?”
转着酒杯的手骤然停下,穆朝垂着眼,看不太清表情,“他不联系我,我求之不得。”
杜腾一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对回答并不关心,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回能坚持多久呢。”
“欲擒故纵他向来可以。”
穆朝不置可否。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疑惑,程易之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莫迁呢?不联系自己还说的过去,除非是他联系不上莫迁了,可是,这关自己什么事呢?
穆朝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程易之联系不上莫迁了。
在准备回国的那一刻他便给莫迁打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通。
他们虽然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却几乎没有失联的情况,他知道穆朝的态度,所以没有询问穆朝,可是连杜腾一都不知道莫迁在哪里。
***
静安市虽然是在内陆,但在这暮秋初冬之际,傍晚薄雾也开始弥漫了,落日隐在这薄纱之中,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橘红。
程易之静静看着静安市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是原先的模样却又不是曾经的风景。
“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越来越老了。”穆朝随手将围巾搭在了沙发后背上,嘲讽道。
程易之刚下飞机,还来不及打理自己,满脸的青渣还有浓重的黑眼圈,有些皱巴的西服让他看起来落魄又沧桑。
程易之没有理会这冷嘲热讽,只是问,“莫迁呢?”
穆朝冷笑一声,十指交扣抵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一种含着戒备充满攻击性的姿态。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只是说:“我是他的丈夫又不是他的秘书。”
“倒是你,一直在打探我妻子的踪迹。呵!”
程易之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穆朝,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是真的没有联系上小迁,我很担心他。”
“你是他丈夫,你最起码应该知道他的去向。我只是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你放心,我妻子安全的很,至于联系不上?只是不想再和你有交集了而已。”穆朝靠在了沙发背上。
他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打底羊毛衫,微微低垂着眉眼,盯着对面的程易之,整个人有着矜持的清傲。
“你别忘了,当年是你一声不响抛弃莫迁远赴他国的。”穆朝嘲讽的笑了笑,“你现在做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我......我当年其实不.....”程易之艰涩的启了启唇,想要给穆朝解释却被无情的打断,“行了,我不想听你当年怎么样,现在我要你记住,不要再来打扰我和莫迁了。”
穆朝起身,将围巾搭在了臂弯中,准备离开。
“等等!”
程易之低着头,面庞隐在阴影中,声音有些哽塞,“希望你和莫迁幸福。”
“另外,你告诉莫迁,不要故意不接我的电话,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当年......对不起。”
穆朝看着眼下疲惫沧桑的男人,很难想象这就是大学时期叱诧风云的程会长,他勾起唇角,“你放心吧。我们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幸福。”
天渐渐暗了,街道两旁都亮起了路灯,人影绰绰,程易之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莫迁站在路灯底下,围着厚厚的围巾,天上飘着鹅绒般的细雪,落在他的肩上,睫毛上,头顶上,他兴奋的冲自己摇手,连影子都洋溢着温暖的黄色。
那时候年少,心中只有喜欢的少年和对生活的热情与憧憬。
而现在,曾经的意气风发都败给了现实的欲望与风霜。
程易之看着自己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摸着自己满脸青色的胡渣,忽然哽咽,他想起了穆朝说的那句话,装给谁看呢?给谁看呢?
穆朝快步走出咖啡店,将围巾扔进车里,在驾驶座上呆坐了一会,忽然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暗骂了一声。
“徐嫂,回老宅了吗?”他想问莫迁在哪儿,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什么?少爷?”徐嫂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询问,一怔愣。
“我问你回老宅没。”
徐嫂叹了一口气,道:“少爷,我在等你和小迁回家。老宅那儿有李管家在。”
“这夫妻哪有隔夜的架......”说的很小声,没让穆朝听清。
穆朝皱眉,握紧了方向盘,问:“等我和莫迁?莫迁不在家?”
“是啊,上次你回来,我就想让少爷帮我问问莫迁少爷,可是......”徐嫂欲言又止。
“行,我知道了。”穆朝挂了电话,想起了至今为止,莫迁一通电话也没打过,一条信息也没发过,甚至家也不回,他烦躁的摔了手机,启动了车子,留下一地烟尘。
天气转凉之后,莫迁连觉都变浅了,每每很早就醒了。只是有好几次在午夜都是被硬生生疼醒的,一睁眼便是到天亮。
今天也是这样,莫迁在一片漆黑中喘息中醒来,汗水打湿了鬓角的黑发。
他疼的浑身抽搐着,慢慢蜷缩在一起,双臂环抱着,待疼痛过去后才慢慢舒展着身体,濒死般瘫躺在床铺之上。
室内寂静的可怖,轻微的响动都仿佛有了回声。
视线所及是一片朦胧,病痛使莫迁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思维都开始变得缓慢,睫毛上都是濡湿的汗珠。
他极其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睫,下床翻出了包里的药,胡乱的倒了满满一手心,直接塞进了嘴里。
天亮了。
莫迁踏着薄雾出了酒店,脖子前挂着一个有些年代的单反,他徒步走在街道旁,穿过林立的建筑,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程就是截然不同的人间烟火。
海城的早市,莫迁在很早之前就想来看看了。他沿着路边的摊位流连着,人影攒动间他单薄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内陆卖的很贵的海鲜,在这里被大爷大妈很是随意的扔在竹篓里,杂乱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
莫迁拍了几张照片,人潮拥挤,热火朝天。待他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看起来有气色了一些,也健康了许多。
莫迁买了几个颜色好看,奇形怪状的石头和贝壳。
穿过了路边的摊位便是海城赫赫有名的金沙码头。
码头前支着铁栅栏,底部早已被海水腐蚀了,上面是斑驳的锈迹,不见原先的颜色。
大早上的,海边还有潮湿的雾气,扑在脸上,有股海盐的气息。
水面上停泊的绝大多数都是货运船,排列的密密麻麻,煞是壮观。有几人看到莫迁站在岸边,凑上来好奇的问道,
“小伙子外地人吧,大早上就来码头。”
莫迁笑道:“是啊,大哥,来海城玩玩。”
那中年男子一拍腿,说:“小兄弟,这码头可不兴早上来啊。”
他抬手一指,“这来来往往的,都是运输的,没什么好看的。等晚上来,那风景可是顶顶好。”
莫迁道:“大哥,有什么推荐的吗?”
“嗨吖,这你可问对人咯!”男子摸了一把头发,有些小得意。
“你晚上来天字码头,这个码头有海星邮轮和平安邮轮,随便选一个登船,这两个邮轮吧,差别不是很大,只是平安邮轮一层有早些年航海的历史资料,算是个小型博物馆。”
“哦对了。我们现在站的这个码头就是天字码头,票在晚上六点就停售了。”中年男子摸了摸有些光秃的脑门,感慨道,“小兄弟怪会找地方嘞。”
莫迁一笑,道:“大哥,我叫莫迁。”
男子道:“小莫兄弟,我叫李星,叫我李哥好了,不用大哥大哥的叫,哈哈。”
“怪像黑社会的。”李星随口一嘟囔。
莫迁在码头独自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李星临走前,邀请莫迁去他家里吃早饭,热情的让莫迁受宠若惊。
他连连婉拒,李星很遗憾的回家了。
海城码头的夜景果然名不虚传,连绵不绝的灯影在水面蜿蜒出金色长河,波光粼粼,静影沉璧。
莫迁买了平安号二层的甲板票。二层甲板票景色更好,这是李星力荐的。
平安号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邮轮,邮轮是仿古木船的设计,通体大气,古色古香。不光光是船体,室内装潢也是充满了韵味。
莫迁找到位置坐了下来,邮轮开始缓缓启动。
甲板之上,舱前顶下,一律悬着彩灯,有序的排着几个灯笼。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
大小船上都点起了灯火,在微微起雾的冬夜,黯黯的水波,逗起的涟漪,欢声笑语,人影翕动,莫迁感觉自己喝醉了一般,这朦胧之下,一切都美得像一场梦。
一个普通的冬夜,一场普通的邮轮旅行,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普通的青年,更不会知道在这个春风得意的年纪有一个青年在最后的时光努力与最美的风景邂逅。
喧哗的世间,做好自己已经很难了。
莫迁看着景色浮光掠影一般,支着脑袋,仿佛要把眼前的美景彻底印入脑海。
他闭上眼睛,眼睛却渐渐湿润,他所珍爱的,他所不舍的,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在这个夜晚,终于要随着这一滴泪不得不释怀了。
邮轮的线路是固定的,在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莫迁终于完成了曾经的目标之一。
他拿出了单反,录下了这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盛景,最后把镜头对准了自己,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完成了一个小目标哦,很开心。”
笑容晕染在这斑斓的灯影中,脸庞都有些模糊了,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与迷人。
***
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莫迁晚上没什么胃口,潦草的对付了一下。
还没坐到床上,他又开始痛了,今天痛的格外凶猛,他甚至连蜷缩起来都做不到,只能扶着床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蹲下。
他痛的浑身都在抽搐,汗水很快濡湿了贴身的衬衫,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迁瘫倒在地上。
他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四肢仿佛被重组,却还是颤抖着举起了手,手心处是一滩血渍,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三次吐血了。
他随手摸了摸嘴角,翻开了包,把药倒在手心,直接咽了下去,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剂量。
莫迁静静地躺在地上,室内没有一丝丝光亮,回荡着的只有他深深浅浅的呼吸。莫迁知道,他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他抬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房间内响起了隐隐绰绰的泣声。
第二天一早,莫迁是被李星的电话吵醒的。李星约他去吃饭,莫迁答应了。
他起身去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是一片黑青,四肢到现在还是一片软绵。
莫迁撑着洗手台,深深地呼吸一下,看向镜中,却发现鼻血又缓缓流下了。
他面无表情的擦去。
大概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凌晨就开始冒着热气的包子铺,油条放在油锅中噼里啪啦的响声,胡辣汤豆腐脑,以及撒着葱花的鸡蛋水饼。
李星给的地址在一个老城区的胡同里,莫迁下车后,跟着导航七扭八拐,终于看到了李星的身影。
他正站在一家包子铺前,闹哄哄的和别人抢包子,余光看到了莫迁,很激动,提溜着包子就跑过来了。
“莫小兄弟,竟然自己摸过来了。”他顺手把包子递给莫迁,“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这路可不好找!”
莫迁道:“没事儿,李大哥,我跟着导航呢。”
李星搓搓手,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说:“你尝尝,这家包子可不好抢,你嫂子老爱吃了。”
莫迁笑笑,指了指包子铺前蹿动的人群,道:“我看出来了,李大哥很早就来排队了吧。”随后,打开塑料袋,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李星说:“嗐,天天给你嫂子排队,都习惯了。”
又看到莫迁吃包子,问,“咋样儿?我每个味都买了俩,你看看你喜欢吃啥馅儿的。”
包子皮薄肉厚,圆滚滚白嫩嫩,咬一口鲜的爆汁。莫迁吃了一口,就被惊艳了。他在静安市很多年了,基本上没有去别的城市旅游过。
静安市的包子,就和他家乡的名字一样,精致小巧,只比小笼包个头大一点儿,他是第一次吃到海市这样的包子,一个抵他一个拳头。
莫迁近来胃口愈发不好了,还是连着吃了两个。
李星看着莫迁竖起的大拇指,很高兴:“我就知道你喜欢,没人躲得过杨氏包子的魅力。”
他得瑟的啧啧两声,很自豪。
李星领着莫迁东拐西拐,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莫迁快被这相似的巷道整晕了,最终停在了一扇红色的大门前。
看大门这院子应该有些年代了,门环却是锃亮,看来经常使用打理。
李星上前扣了扣门环,门应声而开,莫迁闻到了若隐若现的香味。
门后的人伸出脑袋,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男孩仰起头看向李星,又瞅了瞅李星身后的莫迁,扯着嗓子朝院内喊:“爸爸,李叔叔又来啦~”
“还带了个漂亮哥哥。”
“吆~”先是一声长长的吆喝,一个拿着锅铲,围着围裙的男人应声而至。
他小跑过来,盯着李星,大喊道:“你这家伙,又来蹭吃!”
李星摸摸鼻子,眼神示意,小声道:“给我留点儿面子。”
徐康年顺着视线看向李星身后玉立的青年,薄薄的阳光打在青年的眉梢发尾,整个人都温润如玉。
怪俊呐,徐康年心想,看着莫迁泛白的面色,他微微拧眉,就是不太健康。
莫迁对着徐康年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的颔首道:“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徐康年正想说话,李星就摆手打断了,拉着莫迁就要往里进,说:“莫小兄弟,没事儿,别看这人凶巴巴的,这心呐,比豆腐还软。”
莫迁看向徐康年,徐康年侧身,待二人进去后 ,把门关上了。
院子内铺的是青砖,左侧有个小亭子,亭子旁有个葡萄架,上面的葡萄叶已经落的零星了,石砖上铺着几片叶子没来得及清扫,被秋风一吹,便飞扬了。
徐康年领着二人去客厅坐下,给莫迁倒了一杯热茶,道:“小伙子,喝点水。”
莫迁道谢后接过杯子。
李星呵呵一笑,说:“别小伙子小伙子的叫了,这是徐康年,你可以一样管他叫徐大哥。”他对着莫迁指了指徐康年。
又以同样的方式向徐康年介绍了莫迁。
徐康年厨房还煟着汤,又炒了几个菜。
小虎早就坐在桌前等着了,眼巴巴的看着一道一道菜被端上餐桌,祈求的看向父亲,被徐康年制止了。
“不行哦。”徐康年对着儿子摇了摇手指,“要等人齐了再一起吃哦。”
小孩儿沮丧的低下头,揉了揉小肚子,可怜极了。
瞥到正在喝水的莫迁,疑惑极了,问:“漂亮哥哥,你爸爸也不让你吃饭吗?你饿的都在喝水。”
小虎皱了皱鼻子。
莫迁失笑,蹲下揉揉小孩儿的脑袋,道:“哥哥不是饿了哦,哥哥爸爸也没有不让哥哥吃饭,只是多喝水能长高高。”
小虎眼睛亮起来,哇一声,“那虎虎也要长高高!”
恰巧这时,徐康年也进来了,提着一壶酒,李星看到了立马冲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酒,啧啧称奇,“好家伙,这酒你都请出来了。”
他对莫迁扬扬眉,举起酒,道:“小莫,这酒可是好东西,待会儿多喝点。”
徐康年也“嗯”了一声,坐在位置上,给莫迁倒了一杯,道:“这是我酿的药酒,对身体有好处。”
又看了看莫迁毫无血色的脸,身体也十分消瘦,皱皱眉,说:“特别是你这种虚弱的年轻人。”
被李星暗暗戳了一下,他没有理会,自顾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暗暗哼了一声,他又没说错话。
李星来忙招呼,“小莫,快吃快吃,你徐大哥手艺特别好,他的菜可是重金难求。”
莫迁尝了一口,微微睁大眼睛,确实好吃。在穆家待了这么多年,虽说不是尝尽美味,但是嘴也是养叼了。
徐康年这一手就是在静安市能与之相比的也算屈指可数了。
正吃着,一盅汤被推到了莫迁面前,徐康年指了指小砂锅,道:“你把这个喝完。”
命令的语气让李星扶额,他无奈的摆烂,不再找补了。
莫迁愣愣的,徐康年盯着他,看他没动手的意思,只得说开,很肯定的语气,“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吧。”
“这个汤有用,和药酒一起喝。”
夹菜的李星停下筷子,问:“什么病?你生病了?”
徐康年没有回答,他看向莫迁,小虎也可爱的盯着漂亮哥哥。
莫迁静了静,又抬起头,感受着关心的目光,他笑笑,道:“我没事,只是小病,估计是刚来到海城水土不服。”
李星哈哈一笑,“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你徐大哥的一顿饭保管你饭到病除。”
徐康年无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莫迁仿佛是醉了,他拿着单反拍下了这一幕,又反转镜头对准院中的凉亭,染上秋意的葡萄架,屋檐上一掠而过的小猫。
最后对准自己,却只是顿了顿嘴唇,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随后像是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面庞埋在臂弯中,眼角却逐渐湿润,一行清泪,很快濡湿了黑发。
徐康年带莫迁去书房,让莫迁坐在凳子上,自己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书的封面已经泛黄了,微微翘边。
“为什么不去治疗?”
莫迁没说话,徐康年以为他还想辩解撒谎,有些生气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感冒。你能骗得过李星,瞒不过我。”
“身体是自己的......”
“我是癌症,晚期。”莫迁打断了徐康年,很平静道:“没有几天时间了。”治与不治都是一样的
徐康年愣了许久,很长时间之后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言语都是无力的,他没有办法安慰,这个明明该是春风得意的青年。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徐康年垂下眼睛,最后只是看着莫迁说道:“医学是有奇迹的,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莫迁缓缓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深陷,黑色的睫毛像振翅的雨蝶。
我们也不应该放弃,你还这么年轻啊。徐康年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动了动唇,到底没把话说出来。再多的安慰只是徒增伤感。
一种细细密密的悲伤涌来,莫迁说:“徐大哥,奇迹是有的。”他垂头。
可是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呢。
几个月后都是一捧黄土罢了。这一次他想自己做主,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
手里的资料快被捏碎了,穆朝紧紧绷着唇角。
他听着李秘书的汇报,觉得十分荒谬,和自己离婚的第一天就搬出去,第二天就去旅游,完全没有和自己联系的意思,这就是徐嫂说的很难过?
照片里莫迁笑得很开心,他看着,忽然一点一点将照片撕碎,冷冷的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喜欢吗?莫迁。
“不用再查了,以后关于他的事都不要再和我汇报。”
李秘书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资料,顺手将照片碎屑夹进去。一脸懵逼地出了办公室,这是又怎么了,却还是照着穆朝的吩咐做了。
远在海城的莫迁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拿何医生给他寄的快递,是他前两天找何青祎给他配的药。
何青祎很惊讶,问莫迁为什么吃这么快,那可是几个月的量。
莫迁笑着说药撒了。
何青祎默了很久,还是劝着莫迁来医院治疗。莫迁拒绝了,只是说了一句,春天快来了,何医生。
春天要来了,冬天就要过去了,这个永乐年终将与历史的长河接轨,随大江而逝的一粒沙怎么值得铭记呢?
海城越来越冷了,莫迁昨天买了一件羽绒服,白色的,带着绒绒的毛领,看着很暖和。
他要去海城南市,在一个老城区,那是莫迁很小的时候生活的地方。
徐康年和李星将他送上车站,徐康年欲言又止,有很多次想说话,都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李星很不舍但还是笑着和莫迁告别,让他一定要回来看看。
徐康年应莫迁的要求,并没有把他的病情告诉李星,所以李星并不知道,这一面或许便是此生最后一面。
莫迁转头认真道:“徐大哥、李大哥,我走了,很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真的很开心。
徐康年沉沉一声叹息说:“保重!”他按了按莫迁的肩膀,又道:“我和你李大哥等你一起过年。”
一定要过来啊。
莫迁点点头,转身走了。
徐康年紧了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和李星一前一后回去了。
往前走的莫迁却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先是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滴在大理石地板上,很快没了踪影。
接着是一滴又一滴,眼泪不受控制般的涌出。
莫迁有些崩溃,他无助地靠在石柱上,捂住脸,身体慢慢滑落,最后蹲在地上,无声地痛哭。
他想,他果真是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善意。
他想,他果然还是有所留恋的。
海城这几年因为政府的扶持,发展势头很是迅猛。南市是实行政策效果最为显著的城区之一。
二十年后的南市早已不是莫迁印象里那个小小的市区了,他先前居住的小区也早已拆迁,面目全非了。
莫迁待了一日,便准备启程了。
这回他要去的是日光城,一个神秘而神圣的地方,据说那里离天堂最近,是无数朝圣者心中的圣地。
都说一生要去日光城两次,一次把心留下,一次把心找回去。
莫迁订的晚上十点的票,他早早就出发了,准备在候车室等待。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程易之。还是这么疲乏与狼狈的程易之。
晚风呼啸而过,夜间有薄薄的雾气,火车站广场灯光如昼,以至于程易之第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包站在广场中央的莫迁。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更加清瘦了,白色的羽绒服裹着单薄的身躯,毛茸茸的领子围着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静静盯着自己,琥珀色的,清透又温柔。
细碎的黑发乖顺的搭在额前,莫迁整个人仿佛在黑夜中发着光。
程易之这一瞬间只能看见他一人了,他想要冲过去,却止住了脚步,小跑到莫迁跟前,克制的打了一声招呼:“好巧啊,小迁。”
晚风带着程易之的声音轻飘飘的掠过莫迁的耳朵,消散在空中。
候车室内,莫迁拿着纸杯偶尔低头吸一口,明明什么都没吃,却感觉有些反胃。已经将近九点了,候车区依然人来人往,神色匆匆。他微微发愣,想到了程易之。
自从当年程易之出国深造,他们已经将近六七年没有见面了,偶尔也只是礼貌性的电话联系。
如今回想程易之哭着和自己说对不起的模样,他竟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
邻座的小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莫迁愣愣的看着,忽然胃里翻滚。
他起身,将杯子放在托手上,去了厕所。
冬天烤红薯的生意出奇的好,程易之排了好久的队,他记得莫迁很喜欢吃,特别是西校门的那家。
拿着烤红薯匆匆回到候车区的位置,却不见莫迁的身影,只有一个纸杯孤零零的放在那里,车站人来人往,程易之却如坠冰窖,通体发凉。
他蹒跚的走到座位上,抱着红薯,拱起脊背。
果然还是没有被原谅。
厕所的墙壁有些冷冰冰的,莫迁单手撑着墙,缓了好久。
吐了之后感觉舒服了很多,只是胃部还在隐隐作痛,浑身疲软,咳血的频率也越发频繁了,莫迁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的加速流失。
他顺顺鬓边被冷汗濡湿的黑发,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但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莫迁提着包,慢吞吞走着,刚走到座位旁,却看到程易之双臂搭在腿上,弓着腰背,头深深垂下,看不太清表情。
他轻轻站在程易之左侧。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白色板鞋,程易之微楞,不可置信地抬头,莫迁正歪着头看着自己。
“你......你没走啊?”程易之感觉自己声线在微微颤抖。
莫迁把包放在旁边,自己坐下,有些疑惑,“还没到上车的时间。”说罢,指指候车大厅的电子屏幕。
“那你刚刚......”
“哦,我去个厕所,喝了太多水了。”顺着莫迁的视线,程易之看到了那只水杯,还有很大一杯。
“你要去哪儿?”莫迁拿过纸杯把它扔在垃圾桶里。
“我.....我也去日光城。”莫迁没什么表情,程易之再三斟酌,又说道,“我们两个可以同行。”
仿佛怕莫迁直接冷言拒绝,他连忙说,“没事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我也可以偷偷跟着去。在知道莫迁要去日光城的第一时间,他便买了最近的票,万幸莫迁那一班还有余座。
莫迁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程易之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他狂喜。忽然想起了手中的红薯,一直被拢在怀中,并没有变凉。
他连忙掏出来,红薯的甜香渐渐溢满在空气里。
可是莫迁并没有胃口,他温柔地笑了笑表示婉拒,并让程易之自己吃。
你之前不是最爱吃烤红薯吗?
程易之看着手中孤零零的红薯,并没有问出来。
***
火车上,程易之站在过道拐角。
他和莫迁不在一个车厢,刚放下东西,程易之便来找莫迁了,怀里还揣着那个红薯,已经有些凉了。
莫迁铺好床铺,程易之还呆呆地立在那里,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道人来人往,很多乘客看到碍事的程易之,都有些烦躁的皱皱眉头,不发一言的越过去。
莫迁拉着程易之进到包厢里,这趟旅程历时较长,他最近经常半夜发出动静,怕吓到其他乘客,所以订的一人软包,方便许多。
包厢内虽是空间狭小,但有写字台,独立卫浴,虽然很简陋,但聊胜于无。写字台前便是窗户,一抬眸便可以看到旅途的风景,窗帘也是很清新的绿色。
被拉到包厢后,程易之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说什么。
摸到了大衣口袋里的红薯,忽然开口,道:“我想着你该饿了,这个红薯还没吃就给你送过来。”
听到程易之声音里的异样,莫迁回头,程易之眼神里是微微的恳求,他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准备接过红薯,“谢......”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手却又缩了回去,莫迁收回伸到半空中的手,静静的看着程易之。
程易之稍显窘迫理理袖子,道:“有些凉了,我......我再去买一些别的吃的。”说罢,转身就走。
“程易之。”莫迁叫住了他。
程易之缓缓转身。
“我不饿,真的。”他给程易之拉开了凳子,让程易之坐那里。
路过包厢的人都住装作不经意的一瞥,程易之关上门。
莫迁给他拿了一杯水,笑着调侃,“我们的会长大人,怎么这么憔悴?”
程易之调整情绪,想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却发现连笑都笑不出来。
“来旅游,比较急,你......你这几年还好吗?”
“很好啊,想要的都得到了。”莫迁很平静。
“我很久之前就想来日光城了,只不过最好的景色是在夏天,冬天是皑皑一片的白雪......”莫迁顿了一下,看向窗外,“冬天也挺好的,冬天过了......冬天也挺好......”
火车启动的轰隆声盖过了莫迁最后的呢喃,程易之一直垂着眼,没有听清。
莫迁淡定的擦去了流出的鼻血,但血滴一滴一滴,流的愈发汹涌,颇有止不住的趋势。
程易之一抬头便看到莫迁脸上竟是血渍,纸巾擦过去的印记很快便干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却迅速镇静下来,去洗手间把毛巾打湿,“快热敷,抬头!”
莫迁把毛巾搭在额头上,配合的抬起脸。程易之满脸焦急,准备去乘务室,他拦住了,轻轻摇头,对程易之说:“我没事,只是有点上火。”
程易之半信半疑,仿佛是焦急却帮不上主人忙,只能转着圈咬自己尾巴的大狗狗。
莫迁看着有些好笑,好说歹说才劝阻他,“只是高原反应,放心吧。”
高原反应确实会流鼻血。程易之看着莫迁苍白的面色,一闪而逝的念头他抓不住。
“你怎么会想到来日光城?”莫迁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时候回国了。”
程易之倒水的动作卡住了,也只一瞬间,把杯子放下后,他说:“在国外好多年了,想回国看看,刚好听说日光城景色很美,就给自己放个假。”
莫迁“哦”了一声,点点头。
程易之有些庆幸莫迁没有继续追问,可又十分难过莫迁没有追问。他把杯子递给莫迁。
那天他找穆朝,不仅没得到消息还被冷嘲热讽了一顿,后来他去杜腾一公司蹲点,杜腾一受不了他,把莫迁在海城的消息告诉了他。
可海城这么大,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所幸,他在一处码头遇到了一个大哥,得到了莫迁的要去日光城的消息,便在火车站等候,没想到真的等到了。
想到这,程易之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是急病乱投医了。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但幸运女神是眷顾他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