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世溟所著的小说《世事难料》正倾情推荐中,小说世事难料围绕主人公高绪如梁旬易开展故事,内容是:高绪如还是在做保镖,但他一向知道不能和雇主发生感情,也不能和雇主在一起,但他对梁旬易动心了。
《世事难料》精选:
下午,梁旬易和公司高管在主楼开会,高绪如得了空闲,就把阿尔贝赶进林肯里,让他开着车绕场跑圈。空旷的训练场上涂着白晃晃的标识线,靠近丘陵的一面用灰漆围墙隔断开来,墙根旁伫立着几盏巨大的照明灯。铁丝网如同纽带,连结着一个又一个哨塔,从东头一直拉到西头,雀鸟纷纷落在上面歇脚。这样的规制容易让高绪如想起潘珀监狱。
高绪如坐在副驾驶监督阿尔贝,红日在天顶辉耀着光华,沿夏天的轨迹往西方天陲运行。强光有些刺眼,高绪如取出墨镜戴上,不太放心地把身子往阿尔贝靠去,紧盯着前方的路面。
由于有高手在旁,阿尔贝紧张得手心冒汗,叉着两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就像所有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他开车时双目圆睁,活脱像只蛇眼。林肯的四轮牢牢攫住地面,一个急弯便从花坛后边现出身形,摆过车尾开上一条新路。阿尔贝踩着油门,眼看下一个弯道就近在跟前了,他急急问道:“要转了吗?”
“别忙,还没到时候,看着点。”高绪如把他正要打弯的手捉住,替他拉稳方向盘,让车子再往前开了十多米,“好了现在刹车,搞快!”
阿尔贝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连忙把脚换到刹车上,使劲往下踩去,车速骤减,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同时高绪如斜过身子挡在阿尔贝前面,飞快地转动双手把车轮拧向另一边,银黑色的车身顿时向右偏移,横摆着驰过弯道,拉起两道灰白的浓尘。两人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往一侧倾倒,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抛飞出去。
高绪如拍了拍阿尔贝僵直的脖子,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熟练地帮他打着方向盘:“注意力集中点,你不会出事的。踩油门,快,咱们掉头!”
油门踩下去后,林肯的发动机又发出浑厚的声浪,宛如野兽出笼。一股强大的冲劲让司机的背紧贴在皮椅上,屁股底下这只铁家伙似是不听使唤般在路面上打着圈,眨眼间就头尾倒置。在阿尔贝还没反应过来时,原本灼烤着前风窗的日光就跑到后车窗上去了。
停稳车子后,四周尘雾弥漫,沙土被吹向草坪,渐渐散开,露出立在弯道旁的障碍路标。阿尔贝探出脑袋前后看了看,发现两列路标依旧闪闪发亮地立在原处,一个都没被蹭倒。
“达阵得分!”阿尔贝咧嘴而笑,露出他那两排白得出奇的牙齿,喜笑颜开地缩回车里坐好,“不消说的,梁旬易慧眼识珠,你还真有两下子。不过你为什么在考试时只拿了及格分?”
高绪如喝了口水,三两下拧紧瓶盖丢到一边,皱起眉问:“什么考试?”
阿尔贝朝他挤了挤眼睛,提醒道:“保镖入职前的上岗测试。”
“你怎么知道我只考了80分?”高绪如大吃一惊,就像老底被人揭开了。
“你猜怎么着?梁旬易把你的考试报告给家里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包括厨师、园丁、油漆工和我。在请保镖这件事上,他一向是很认真的,这一次尤为更甚。”阿尔贝不无得意地嘿嘿一笑,再次发动了车辆,“你是故意控分好让主顾留意到你对吧?这么说你还挺有才的嘛,真想再看你露两手。”
他自顾自信口胡诌着,两条蚕眉不停地跳动,高绪如默默地坐在一旁没再理睬他。阿尔贝说笑一阵,说累了,也笑累了,只好闭上嘴巴闷声开车。不过他没消停多久,又再起话题:“你是个‘故事多’的人。”
“什么意思?”
“克索罗有句谚语,叫‘嘴上废话少,肚里故事多’,此话意寓深远。你一看就饱经风霜,见惯世事浮沉,我的直觉没错吧?”
提及身世,高绪如恍惚了一下,然后前尘种种就如做梦般浮现在他眼前。唉,纵使斗转星移、今非昔比,但那种飘零犹似断蓬船,在他乡异土讨生活的日子还是常常闹得他不得安生......路障上的反光条在日照下忽地剧烈闪了一闪,唤回了他的思绪。高绪如双眼泛酸,不肯作何应答,只得抿着唇把脸掉向一边。
当日头斜落到了西边最高的山峰顶上,霞云凝聚成含雪的云峰,同时空气也变得洁净、明朗时,驾驶训练方才宣告结束。高绪如指挥阿尔贝把这价值不菲的座驾开进车库,拎着自己的外套从车里走出来,一路走到射击场外,驻足观赏神枪手的英姿。
阿尔贝去主楼下的商店买了包巧克力豆,慢悠悠地折返回来,把彩色的豆丸一颗接一颗地抛进嘴里。他趿着步子走到高绪如身后,伸长了脖子瞭望射击场,忖度一阵后才说:“你已经站在这将近一刻钟了,是时候换个频道了。”
骤然响起的枪声惊飞了落在铁丝网上的椋鸟,然后高绪如便看见场外的假人目标接连中弹。远处什么地方有一小撮鸟尖声号叫起来,随即是近处、再近处......群起响应,啼声狂热而悲凉,倏忽间,整片土地好像是用玻璃制成的,被鸟鸣和枪声震得叮当作响。等惊鸟落定,高绪如转头问阿尔贝:“你觉得PMC公司训练这些雇佣兵是为了干什么?”
“那还用说,”阿尔贝理所当然地耸耸肩,继续吃他的彩豆,“肯定是为了做买卖、赚大钱,这是明摆着的,就好比三三得九。”
“你说得在理。”
高绪如点点头,沿着围墙投下的阴影往公司主楼走去,和一名头戴贝雷帽的女狙击手擦肩而过,他留意到她裸露的小臂外侧有一个象征海军陆战队的“鲨鱼和锚”纹身。
炎夏日长,高绪如没在户外过多停留,去前台那儿登记好姓名,便和阿尔贝一前一后走进电梯,上到议事厅所在的楼层。
会议室的玻璃墙擦得如同新开之鉴,他站在门边往里望了望,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得太显眼。梁旬易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听人述职,无意地撩起眼皮朝门外看去,正好对上那双令人心猿意马的碧蓝色眼睛,顿时浑身一凛——他就站在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梁旬易急忙移开视线,无措地把笔拿起又放下,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常态,又用那种谦逊、严厉的态度对待下属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冷气开得很足,高绪如穿好外套御寒,扣着手站在紧闭的厅门外等梁旬易出来。阿尔贝袖手而立,无聊地发着呆,高绪如打算跟他拉拉呱儿:“你给梁旬易当司机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年工夫。”阿尔贝想了想说,“梁旬易家里的雇工常换人,尤其是司机和保镖。上任的保镖也才跟了他半年不到,就惨遭飞来横祸。”
“慈善晚会那事发生时,你有没有受伤?”
阿尔贝摇摇头,陷入了沉思:“没有,爆炸的时候我正好在会场外面的空地上吸烟,那颗烟救了我一命。”
“世事难料。”高绪如淡淡地微笑着,说些嵌骨头的双关语,“就像我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里。”
“那你之前在干什么?”阿尔贝抱着双手,兴致勃勃追问起来。
高绪如毫不在意地拉了一下嘴角,轻描淡写地回答:“什么都干,给餐馆洗盘子算吗?”
阿尔贝大笑出声,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梁旬易开会的地方,于是赶紧捂住了嘴巴,憋得满脸通红。他弓起背,像逗猴儿似的缩着肩膀,涎眉邓眼地笑道:“洗盘子......嘿嘿,‘盘子侠’,不过这个称号用在你身上......也太幽默了......”
“这个玩笑有点过了,阿尔贝。”高绪如故作严肃地警告他。
“很好的玩笑,”阿尔贝双眼发亮,极力想压住喜色,但还是掩口失声,“真可惜这里没有观众,不然我就要告诉郦夫人,还有陀螺......”
高绪如不出声,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阿尔贝肆无忌惮地疯笑一阵,直到被高绪如盯得如芒在背了,才后知后觉地收敛神色,老实巴交地向保镖道了歉,再也不发一言。高绪如见好就收,不去睬他,管自别过脑袋看向短廊尽头,装作是在小心提防的样子,实则是借工作之便在余光里远远地看梁旬易一眼。
下午五点来钟,日薄西山,梁旬易宣布散会。会议桌两边的人纷纷起立离开,从门里鱼贯而出,高绪如站在墙外朝里张望,在人群中寻找梁旬易的身影。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在他面前停住了,高绪如下意识地看过去,入眼的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而对方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写着“藩希”二字。
藩希是个瘦高挑儿,步履轻快、体格匀称,不大的脑袋总是高高昂着,一张脸由于长了双绿松玉般的眼睛而充满生气。他的目光在高绪如脸上粘滞了会儿,紧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我认得你,在安哥亚的时候,是你把我带出去的。”
一时间,高绪如倍感无措。他紧张地朝会议厅里面看了一眼,见梁旬易还坐在桌旁和人交谈,没有出门的意思。这厢,藩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高绪如只得报以微笑:“那是我的职责。”
“被绑架后,我吃尽了苦头。幸运的是有你这个ICG专家出面摆平一切,不到一个月就把500万赎金砍到了120万。如果不是你适时出手,那天晚上我可能就会命丧黄泉。”藩希宽厚地说道,“我一家人都打心眼儿里感谢你!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你如今也是白虹的雇员吗?”
高绪如又去瞥了眼梁旬易,模棱两可地回答:“算是吧。你呢?我记得你之前为奥方公司工作。”
藩希哑然失笑:“我从安哥亚回去后,奥方公司就散伙了,所有东西卖得精光,连绑架险都没有。总部的白痴想削减开支,从而干出这种蠢事,于是我失业了,只好另谋出路。幸运的是白虹国际接纳了我,现在我在他们的对外合作部任职。”
“一切都不一样了。”高绪如含笑说,垂下眼皮睃了睃藩希的双腿,“你的腿脚还方便吗?”
“老天保佑,别提多命大了。回国之后接了断骨,在床上躺了足有两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所幸最后没有截肢,不然你就得坐下来和我说话了。”
他说着就自嘲般地笑了起来,但高绪如没笑。这时梁旬易滑着轮椅从空空如也的会议厅里出来,看见二人在畅谈,心中莫名不快。高绪如见他出来,忙替他扶住轮椅,然而梁旬易的注意力却放在藩希身上:“藩主任怎么还留在这,有话要讲吗?”
见对方摇了摇头,梁旬易便回头看着高绪如说:“那我们走吧,去接儿子。”
藩希告退了,高绪如推着轮椅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夕照斜射入窗,亮晶晶的砖石地板上燃起了一簇玫瑰色的小火。等电梯的间隙里,梁旬易忽然开口道:“你认识那个人?”
高绪如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从梁旬易的语气里听出了点似有若无的不悦。高绪如的心揪了一下,回答:“以前见过,一面之缘而已,不知怎的又在这里巧遇了。”
“他是对外合作部的办公室主任,去年刚进来的。”梁旬易想表现得若无其事,然而欲盖弥彰,“我看他跟你聊得很开心,好像你俩很熟一样,不然为何搞得你都无法专心工作。”
电梯门开了,高绪如把梁旬易推进去,按了楼层键,等门关上后他俩就独处一室。高绪如这下知道梁旬易的不满情绪从何而来了,他的心怦动起来,觉得梁旬易起码还是念着自己的。他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喜形于色,他要稍存礼貌,不敢造次:“你是觉得我跟他走太近了,以至于没法关注到你?”
高绪如一语中的,激得梁旬易背后一热,令他有种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感。电梯到底了,梁旬易有些慌乱,似乎电梯门一开,自己真实的内心就会原封不动、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气中。
“那不然呢?人就一颗心,一心不能二用。”梁旬易说,越说越不开心,好像见不得高绪如跟人相好似的,“我雇你来,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你要做的就是全神贯注地保护我。”
“那刚才何不直接告诉藩主任‘休想招惹我的保镖’?”电梯门开后,高绪如推着他走出去,取道一条古木森森的幽径一直走到环形停车区。
脚下的石板路滑溜溜的,像上了层釉;林荫下浮动着栀子花的香气,到处都充盈着夏天丰盛的气息。梁旬易见四下无人,胆子大了些,郑重其事地大声宣布:“休想招惹我的保镖。好了,我现在说出来了。”
两人都笑了,梁旬易心中的郁闷也一扫而光。林肯停在一棵朝阳光充沛处斜伸出去的栾树下面,阿尔贝正坐在车里等他们。路过栀子花丛时,梁旬易让高绪如把轮椅停住,探手过去折了几枝花来,把其中一枝插进前襟的纽扣眼里,把另一朵半开的赠给了高绪如:“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我还没送你什么见面礼,先以花代礼,聊表心意。”
高绪如接过花,惊喜交集。他低头闻了闻香,心在胸腔里咚咚跳动着,头一次发觉这味道是那么的纯真、甜美。喜悦之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见面?”
梁旬易把纽扣摆端正,坦坦荡荡地看着高绪如,微笑中带着一丝不解:“难道我们不是今天早上才认识的吗?”
“我们之前见过。”高绪如明明白白地暗示说。
“噢。”梁旬易面露讶异,“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是的,很多年了。”
“但我不记得了,我可能当时没有看到你,不然以你这样的长相,我肯定能记上半辈子。”
这一瞬间,高绪如觉得仿佛有人关掉了脑子里的无线电,那个在他耳畔、在无数个日子里不停大喊大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无边无际的沉默接踵而至,起先是惶惑,然后变成了空虚。仅凭这句话,那些如幽灵一般的关于曩昔岁月的记忆,便忽然消失得影踪全无。
“我们上车吧。”高绪如抬手看了眼表,面带笑意地岔开话题,眼中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忧伤,“快要错过卢文森堡学校的放学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