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李想李长乐的小说《木匠儿子木匠学徒》是作者有时吃茶正连载的一本小说,木匠儿子木匠学徒的主要内容是:李长乐是真的把李想当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不对劲了。
《木匠儿子木匠学徒》精选:
放学路上,长乐碰见一对母子。女人喊住他,“小朋友,你知道木工李师傅家怎么走吗?”
长乐一顿,“他是我爸。”
陈敏惊讶,“你是李师傅的儿子?”把他上下一打量,“原来李师傅有个儿子,和我们李想差不多大。”长乐朝她身侧看去,的确和自己差不多高,但表情漠然、看着很闷。
女人把儿子拉到中间,试图让他们亲近一些,“我们是去你家拜师的。”
“拜师的。”
长乐能明白这个意思,“然后呢?”
“然后留在你家做学徒。”
长乐知道哪里不对了,“他不上学啊?”
女人欲言又止,“嗯…暂时不上了,先跟你家做学徒。”
长乐觉得奇怪。在他的认知里,每个人都要上学。他妈以前没上,那是因为家里穷,上学的人很少。他们这一辈都在上学,有人在镇里上——镇里有小学、初中;有人去了县里——那里学校更好。长乐在镇里读书,因为学校离家近,走路就可以到。还有很多更远的同学,读书时只能住在学校。
长乐往前面走的时候,李想退一步绕个弯,又回到了他妈另一侧。陈敏往中间挪了步,有些小心的试探道:“以后李想要住在你家,你会不会觉得麻烦啊?”
长乐不假思索,“不会啊。”他的朋友都去县里了,一个人在家正无聊呢。又瞅了瞅李想,对方还是那张脸。陈敏拉了拉儿子道:“说话啊。”
说完才想起来问长乐,“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长乐。”
“哪个长?”
“长短的长,快乐的乐。”
“他叫李想,想念的想。”
长乐再次看他,他终于开了口,说:“你好。”
原来不是哑巴。
林秀在门廊上择菜,长乐远远喊一声妈。陈敏快步过去,声音高了两倍,“您好!你是李师娘吧,我们是来找李师傅拜师的。”
李想不敢怠慢,快步走到他妈旁边。林秀把两人一扫,放下菜篮对长乐道:“去后院喊你爸。”
长乐把老爹叫到堂屋,林秀给两人倒了水,来不及喝上半口,又连忙放下。长乐绕过他们,走到林秀的旁边,突然听她嘟囔一句,“就两个苹果。”
往堂屋看去,桌上放着一兜水果,墙边放着一个手提袋,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乐忽地有了实感,这人以后要住在这里。
林秀看两眼就走了,长乐也赶忙走开。
没一会,陈敏抹着眼泪出来,到厨房找林秀说话,林秀嘴上说不麻烦,却也没有多聊的意思。林秀帮忙添两根柴,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回啊。”
“不了不了。”
长乐回了堂屋,他爹刚好差使他,“乐乐,帮李想把东西拿到后面房里去。”
不用长乐去拿,李想已经提上了。他带李想去后面房间,推开门一看,光秃秃的床板,什么都没有。长乐顿了顿,“你先放这里吧,我问一下我妈。”
他俩出去的时候,大人在最后一轮客套。见了一眼儿子,陈敏终于走了。
长乐刚喊:“妈——”
林秀瞪了眼李忠,“拜师多少钱?”
李忠手一握,“什么多少钱,他给我做小工,我要倒给他钱呢。”
林秀抢来一看,“就六百?怎么好意思的。”
李忠讪笑两声,见到孩子们,连忙打住话题。长乐得以交代,“爸,他房里是空的。”李忠转头问林秀,“后面的房间没铺啊?”
“铺什么铺。”
林秀往厨房去,“跟你儿子挤一下得了。”
李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李想,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就跟乐乐睡吧,你俩正好做个伴。”说着带人回屋里,长乐也跟着进门。他听见他爹大声吐槽,“我儿子可皮了,每天上蹿下跳,你看着他,让他早点睡觉。”
长乐顿时囔开了,“什么啊,他不能一个人一间房吗?”
李忠摸摸鼻子,“你妈可能有别的安排,你姨妈她们来住什么的…”
家里拢共就三间房,父母一间、儿子一间,剩下一间给了李想,待客就变得不方便了。再则,李想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林秀怕他住进去不好出来,干脆就没给他单独安排房间。
进到长乐的卧室,不知何时多了床被子,李忠高兴说:“你看,正好一人一床,不抢被子。”又扒了扒柜门,真有腾出来的柜子,他把行李往里面一放,“你以后用这个。”
李想松了口气,“谢谢师傅。”
李忠喊:“乐乐给他拿几个衣架挂衣服。”
长乐打开旁边的柜门,衣服哗啦往外涌,他眼疾手快的怼住,“全塞到这边来了——”李忠哎呀一声,“收拾一下不就行了。”
他的心情已经被塞满的衣柜,和要分出去一半的床搞坏了,刚要发火把东西乱塞一通,两只手从他头顶伸过去,接住上面摇摇欲坠的衣物。余光瞥见李忠出去了,长乐往李想身上一扔,“烦死了,你自己收拾!”
李想顿了顿,把衣服放到床上,重新整理收纳。
长乐本来想走,但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他坐在旁边看人叠衣服,直到消了气,才歪着脑袋喊他,“喂,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对方说:“家里穷。”
长乐惊讶,“这么穷啊。”
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上不起学的。长乐家在这个村里,已经是比较穷的了,别人都起了两层小楼,就他家还住着平房。亲戚建议他们建新屋,但他妈说什么都不肯,于是这件事只能作罢。
没错,这个家他妈说了算。
想到他妈对李想母子的态度,长乐坐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说:“你都这么穷了,也不能怪你只给几个水果、六百块钱吧。”
李想背脊一僵。
而长乐跳下床,风一般的出去了。
长乐从家里出发去上学,会经过待了六年的小学。小学往东眺望镇上唯一的中学,往西连接着进入县城的大路,路口有一家经营很久的小超市。
早上经过时,老板娘打趣他,“还不跑两步,马上就要迟到了——”
傍晚放学时,老板娘冲他招手,“乐乐来,问你点事儿。”
长乐不明就里的过去。超市前散落的大人们,立刻以他为中心聚拢。
文艳兰拨拨他的短发,“小家伙长得真俊——”下一句就进入了正题,“昨天有人去你们家拜师啦?”
大人们总是这么八卦。长乐在超市门口打会街机,可以听见很多家庭的糗事。现在,他们家暂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长乐说:“是啊,昨天晚上到的。”
“就给了几百块钱?”
“他家里穷。”
“才不是呢。”
文艳兰跟他说:“他妈要改嫁了,不好带着这个拖油瓶。他年纪还小,只能先送来学两年手艺,到时候出去打工。”
长乐问:“他爸死了?”
饶是手眼通天的超市老板娘,也不知道李想亲爹怎么回事。
文艳兰说:“谁知道呢,也许死了,反正没个准。”
长乐又问:“他家是哪里的?”
老板娘拍了他一下,“我问你事呢,你反过来问我——他家就对街那边的,老穷了,在最里面。他妈嫁的人也穷,可能是过不好了吧,就自己回来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所以她家里又在给她物色下家呢。”
不管怎样,李想都是个累赘。
长乐探了消息就要走,老板娘硬想问点新消息,“他在你家跟你睡啊?”
长乐模棱两可,“不是还有间房的么。”
“你妈肯定嫌他嫌得要死了。”不然几百块拜师是怎么传出来的,就是林秀跟邻居吐槽传出来的。
“我妈谁都嫌。他想搞特殊啊?和我一起挨骂得了。”
听见的人哈哈大笑。
林秀是出了名的泼妇。就拿建房子这件事来说。很多人建新房会悄悄扩张一点,反正宅基地没有具体的面积,占一点再过个几年就是自己的了。
长乐家一直没有推翻重建,而邻居家的房子越来越宽。林秀就邻居占她后院的事,从月初骂到月尾、村头骂到村尾,直到对方把院墙拆了缩回去重修。
长乐感到丢脸,早出晚归的上学。
李想在他家当学徒的第一天,他因为家里多了个人感到新奇,推掉和同学去网吧玩准时到家。林秀听见他的叫声出来说“这么早”,随后撸起袖子进厨房炒了早就切好的菜。
林秀一边开火一边说:“喊你爸吃饭。”
长乐应了一声,把书包丢在客厅,去后院找李忠师徒。
长乐家虽然是平房,占地面积一点都不小,前面是四间宽的主屋,西边是并列两间卧室,紧挨着是通间的堂屋,堂屋东边是父母的主卧。主卧后面有个小走廊,连通着边上的饭厅和厨房。厨房在前面还有个门,一条门廊直通到大门。
后门和大门也是通的,直接就能看见后院,后院除了厕所淋浴间,全部都是李忠的家当,一半遮顶、一半敞露。李忠给自己打了个柜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工具,他正在教李想认识工具。长乐悄无声息的走到后面,“爸,吃饭了。”
李忠倒吸一口气,“你小子——”
李想一点都没被吓到,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长乐瞅了一眼自觉没趣,通知到人就回饭厅了。
李忠到墙角边洗手,“我就说他皮吧。晚上睡觉有没有踢你?”
“还好。”
“那就是踢了。”
师傅让开来,李想上前洗手。
李忠擦完手,把毛巾扔给他,“我等会说他。”
到了饭厅,长乐已经急不可待,李忠哟了一声坐下,“你爹还没来,你就已经吃上了。”长乐放下筷子,捂着嘴巴咀嚼,“没看见没看见——”
李想乖觉的顿了两步,拐弯去厨台旁边等着,林秀炒好菜盛起来,他马上接过端到桌上。李忠正和儿子偷吃,谁也没注意李想的动向,直到李想把饭送到手里,才后知后觉的招呼,“坐着吃,坐着吃。”
饭厅是一张大圆桌,平时靠墙放着,只用外面半边。李忠靠墙坐,左边是他儿子,然后再是李想。外面半张桌子是放菜的,里面放着水瓶、水杯、电饭煲。两个孩子离菜最近,离饭很远。不过对长乐来说,压根不是事儿。他吃完碗一抬,“妈。”
林秀放下筷子,帮他添一碗饭。
转眼,父子俩都在吃第二碗了,李想第一碗还没吃完。他磨磨蹭蹭的,不知在干什么。长乐心里奇怪,但也没多管。过一会,李想放下碗筷,身体往后撤了撤,“师傅,师娘,我吃饱了。”
李忠高声,“就吃这么一点?”
林秀抬了抬眼。
李想“嗯”一声,摆好椅子出去了。
长乐吃完饭也走了,剩下夫妻俩对坐着,林秀把菜换了换位置,原先摆在外面的肉菜,都摆到丈夫李忠那边。她声音很轻的讲:“我今天起来,李想衣服都洗好晾好了。”
李忠惊讶,“他起这么早?”
林秀没接话。
李忠吃了口菜,“这孩子蛮懂事的。”他往林秀身后看,林秀身后是茶柜,储藏器具、干粮等等,“你后面走不通,他不好意思盛饭。”
林秀嘁了一声,“是我不给他吃饭呐?”
“就是说他太懂事了嘛。”
“在别人家还能不懂事去?”
李忠不说了。这个东西很难搞。他要真不客气,林秀心里不舒服;过分懂事了,又让大人看着心疼。再说了,性格不是一天形成的。他不可能以前是别的样子,来做学徒马上就变了样。你多给他添饭,他也不敢多吃菜,不信看他和长乐的位置——长乐这边全是大骨头,他就紧着鸡腿和鸡翅啃。李想那边都是碎骨头,不是什么好部位。
长乐吃完饭没事做,偷溜到后院瞅眼李想,李想在哪里玩儿螺丝——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区分开,不知道是谁让他这么做的。长乐左看右看,刚要过去唠两句,李想又放下东西进去了。他跟进去一看,饭厅里都放了碗筷子,李忠正在喝茶剔牙,林秀把空碗叠起来,李想进去端起一摞,“师娘我来洗吧。”
长乐努了努嘴,回自个卧室去了。
他以为李想来了就有人陪他玩,结果这家伙像个小大人一样,跟他好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李忠吃饱喝足,走前门出去,经过门廊,拐进堂屋。左手边就是儿子的卧室,他站在门口对自个儿子说:“你晚上睡觉老实一点,不要抢别人的被子。”
长乐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哪里抢他的被子了。”此刻,他的被子早就散开了,堆成乱七八糟一团,供他垫着下巴趴着玩。而李想的被子是个豆腐块,安安分分放在枕头底下。长乐坐起来问:“他给你告状呀?”
“还用得着告状么。”
李忠说:“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
长乐“哼”了一声,见他爹端着茶杯不走,顿了一会,扣着手指头低头道,“爸,给我一点钱。”
“干嘛去?”
“有事。”
“不给。”
长乐故意,“有了徒弟忘了儿子!”
“我徒弟比你懂事多了。”
长乐又“哼”了一声,拢了拢乱七八糟的被子,趴下去看自己的小说。李忠摸了摸口袋,搜出一点零钱,塞到他手里说:“嘘,别给你妈知道了。”
李忠这几天是没活干,在家教徒弟认识工具,翻到不知哪里余下的板,教徒弟打了个小板凳。于是,后院又多了两个小板凳。
长乐经过后院去洗澡时,李想坐在板凳上玩儿木头,洗完澡出来还在玩儿木头。长乐对他妈吐槽,“他是不是有自闭症。”一天到晚都自个待着。
林秀走到后门口,对灯下的小人道:“李想,早点洗澡,把热水器关了。”
对方马上应了一声。
长乐嘟囔,“搞半天就是不理我。”对师傅师娘都很迎合,就是对他没什么话说,甚至都不待在一起。
林秀了然,“你想他陪你玩啊?他是来学手艺的,又不是来陪你玩的。”
“随便。”
长乐说:“我在学校有人玩。”
睡觉之前,长乐又去了趟厕所。他家厕所是在外面的,像以前老式的旱厕,但其实,里面早就重新修过了,又另外修了沼气池,和城里的厕所没两样。但邻居都喜欢说他家,有钱搞这些,不如修个楼房。
长乐也去过别人家楼房,外面搞得富丽堂皇,里面整个家徒四壁,还不如他家小房子舒坦。李长乐想,他妈是有点自己的生活哲学的。厕所是厕所,淋浴是淋浴,中间隔着洗面台,非常有自己的哲学。
长乐踏着石板走到小房子门口,听见淋浴间噼里啪啦的水声,是水龙头打在水盆的水声,而不是淋浴头落在地面的水声。那种重重的、咚咚的动静,搞得长乐不假思索的开口,“你用冷水洗澡啊?”
话音刚落,水龙头关了。里面的人颇为慌乱,“没有…”
长乐搭上门把,“你是不是不会用热水器——”门没锁,直接开了。李想蹲在水盆前,盆里是他的衣服。李想无所适从。长乐不明所以。看了又看,他没忍住吐槽,“洗个衣服怎么鬼鬼祟祟的?”
李想又说:“没有…”好像除了这两个字,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长乐上了厕所回床上躺着,李想进来的时候,还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长乐一瞬不瞬地打量他。这家伙正如他所说,家里很穷,只有一副骨头架子。不像长乐,白白嫩嫩,看着就讨喜。好在熨帖,看着干燥且干净。
李想打开被子躺好,长乐侧躺着问他,“为什么要鬼鬼祟祟洗衣服?”
对方面上一热,“没有鬼鬼祟祟。”
“大晚上洗什么衣服。”
长乐想当然的说:“我妈明天会洗啊。”
李想没接这话,他朝墙壁伸手,“我关灯了。”啪的,室内陷入了黑暗。长乐没有放过他,在昏暗里继续发问:“你在家里也每天洗衣服?”
“没有。”
“来我家才洗?”
对方没说话。
长乐翻了个身平躺着,“在别人和自己家是不一样。”正如他所说,他知道这个道理,但又没有那么深刻的体会。十字出头的年纪,对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他好像知道李想的感受,又好像不那么清楚。
想了又想,他问李想,“你多大了?”
“十四。”
“比我大两岁。”
长乐又问:“上初中了吗?”
“上了一年半。”
虽然不大爱说话,但好在有问必答。长乐讲:“我听别人说你爸死了?”
李想沉默一会,“还没死。”
顿了会。
“进局子了。”
长乐“哦”一声,并不那么在意。他说:“我爸分你一半,我觉得他还可以。”
李想又沉默了。
过了会。
“谢谢你。”
长乐心情不错,说:“不客气。”
他想,他和李想的友谊,就是从买卖亲爹开始的。
歇了两天,李忠师徒出去做工,在县里新建的购物中心,给一家母婴店做装修。该购物中心并不在县中心,据说以后,县中心会往这边转移,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人烟稀少,除了广场的游乐设施,其他店铺开一家倒一家。
店主也是看中了广场的人流,顺势开了家不愁客源的母婴店。反正不管怎么说,女人和小孩的钱,不会太难赚。装修钱是按工作内容算的,几个柜子多少钱,门窗封边多少钱,甭管你多少工人,反正价钱是定死的。
除了李想,李忠还约了一个帮手,那家伙和他是老搭档了,几天下来,对李想非常中意。他说:“我之前也带了个徒弟,叫一下动一下,眼里没活。稍微加一会班就哭天喊地,要请吃饭。我每天接他上工,到他家楼下了,打三个电话才能下来。”
李忠听得直乐,“我是被李想催。我这边刚吃完饭,他已经把工具搬上车了。”
搭档摆手,“别说了,把你徒弟借我用两天。”
“行啊。”
李忠答应得非常干脆,“以后我吃不上饭了,就让他去跟你混呗。”
总包就是有这么点好,可以自由安排时间。窗户差不多收尾,柜子的木材还没送来。李忠大手一挥,提前收工。他收好几个值钱的工具,开着小破车,载上李想回家去。从购物中心一路往东,就可以抵达他们的小镇。
经过镇小学,李忠打方向盘拐弯,一边看后视镜一边讲:“回得早,顺便接一下儿子放学。”副驾驶的人没有异议。李忠看向前方,“你还没去过他们学校吧?”
“没。”
他来了这里,主要在师傅家活动,更准确一点说,主要在师傅家后院。以至于,知道李忠收了徒弟,想过来看个乐子的人,还要特地走到后门看他。每当这时候,林秀就站在后门口,不着痕迹的制止向李想靠近的人,“这孩子闷呢,不爱说话。你也别妨碍人家,等会东西戳到手,还得上医院看破伤风。”
邻居把李想打量一圈,接着林秀的话头离开了。她同林秀说:“看着挺安分的,是个老实孩子——听说他爸捅了人进去了?”
林秀撇嘴,声调起得很高,即使已经走远了,也能送到李想耳朵里。她说:“别人家的事,我上哪知道去。我都说不收不收,他爸没跟我商量,自个把徒弟收了。”
“有个徒弟也好啊。”
领居说:“可以给你们家的搭把手,还可以给你们乐乐作伴。”
“得了吧。”
林秀说:“我们自家三口都快养不活了。”
李忠把车子掉头,在学校路边停好。他看了一眼时间,交代李想盯着点,以免和他儿子跑岔了。不一会,放学铃声响起,校园里顿时沸反盈天,一波一波的学生往外涌。李想盯着学校门口,努力辨认每一张面孔。
事实证明,他不需要这么努力,李长乐还挺显眼的。他个头高高、皮肤白净,和几个同学一起出来,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会第一眼看见他。李想搭着窗户,刚要张嘴,发现“乐”字送不出去。他从未喊过李长乐的名字,更别说在这么混乱的情境下大喊。眼看着李长乐走远了,李想连忙扭向旁边,“师傅。”
李忠“啊?”一声,抬眸便看见了路边的儿子,他越过李想对着窗外大喊:“李长乐——”听见的人猛地回头,瞥见自家的破烂面包车,眉开眼笑的蹦了过来。
副驾驶已经有人了,他哗地拉开后门,动作敏捷的爬上了车。车门一关,震得前座都在摇晃。李长乐高兴道:“今天怎么接我放学,难道有什么好吃的?”
李忠发动车子,“你以为有什么好吃的?”
“我以为要去吃大餐嘞。”
“回去吃你妈做的大餐。”
“哼。”
李忠转过头问他,“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李长乐砸吧嘴,“买个烤鸭好吗。”
镇上的街总共这么点大,街头是中学,街尾是小学。他们经过中间,正好在菜场买烤鸭。李长乐提着鸭子上车,“快快快,我已经想吃饭了。”
李忠说:“你小心一点,别把油漏到腿上。”
李长乐连忙把鸭子举起来,以免行程中有半点波折。
李忠转头对副驾驶说:“他五六岁的时候,我带他出来买烤鸭。骑的自行车。他坐在后面太乐了,袋子绞进车轮都不知道。油哗啦啦的漏了一地。回去就被他妈给揍了,因为一裤腿全是油。”
李想翘了翘唇角。
李忠庆幸地讲:“鸭子没漏完。他裤子都剥了,就穿个小裤衩,在门口啃鸭子。”李长乐冷不丁出声,“后面那句别说了。”李想挑挑眉,心想,后面还有什么?接着便听师傅说:“家里有照片。”
“哈哈。”李想不禁笑出声。
李长乐扒着椅背起来,凑到李想脑袋边说:“你还会笑呢?”李想转过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蛋,白嫩嫩的皮肤,长到离谱的睫毛。李长乐凑近他几秒,转头又对自己老爹说:“他还会笑。”
李忠扶着方向盘,“那不然呢。”
李长乐坐回去说:“他都不跟我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跟我讲话。”
李忠便对李想道:“跟他讲两句,别把他憋坏了。”他不是没发现,李想连李长乐都不敢叫,两人每天住一起,这么生分怎么行?
李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到家了。车一停,李长乐飞快下去,提着鸭子从侧门窜进厨房,“妈,今天有烤鸭吃——”
搁平时,长乐只管吃就行了,筷子和碗都是别人送到他手里。今天是他喜欢的烤鸭,自然也稍微上心一点。他洗了一个圆盘,把打包袋解开,香油调料混着烤鸭倒入盘中。李想走到他旁边,他动了动,给对方让位置。
这时候他才发现,每天的碗筷都是李想摆的,饭菜也是李想端上桌的。他把盛出来烤鸭端去饭桌,李想正站在桌边盛饭,而李忠将将在凳子上坐下,林秀擦干净台面,摘下围裙过来。一切都是那么自洽,就像互相推动的齿轮,每个人都卡得刚刚好。
长乐在桌边坐下,接过李想递来的饭碗。对方盛好饭,端上最后一碗,到他旁边坐下。等到林秀拿筷子,才默不作声捉起筷子。李想吃饭斯文,细嚼慢咽,夹菜的次数不多,也不会翻菜,捡到什么吃什么。不像长乐,直接把鸭腿拽出来,毫不客气的放到自己碗里。
李忠问林秀,“你吃鸭腿么?”
林秀瞥外边两小孩,“给儿子吃呗。”
李忠便夹起来,放到李想碗里,同时对长乐道:“一人一个哈。”
长乐心里嘟囔,我又没说不给他吃。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啃完了鸭腿,接着去夹别的菜。而李想,就着那只鸭腿,扒完了碗里一大半的饭。等他把骨头放在桌边,碗里的饭就剩一小口了。
李忠放下筷子站起来,越过桌面,直接把电饭煲内胆拿出来。他一手拿着内胆,一手拿着饭勺,先盖一勺到长乐碗里,“多吃点。”又盖两勺到李想碗里,“都多吃点。多吃点长得高。”说完给自己盛了饭,又把内胆放了回去。
林秀撩撩眼皮,取笑李长乐,“儿子让老子添饭。”
长乐两手一送,“他要给我添的啊。我都吃不了这么多。”
李忠说:“吃不了给李想。”
长乐朝李想看。对方的脾气太好了,就好像不管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毫无意见的接受。鬼使神差的,长乐当真靠过去,往他碗里拨了一半的米饭。李想和往常一样,一粒不剩的全吃完了。而长乐,老早就放下了饭,专心致志吃烤鸭。
吃完饭,李想收拾碗筷,长乐陪老娘散步。散步就是从村头走到村尾,这是除了打麻将之外,乡下人唯二的休闲活动。散着步,长乐给老娘告状,“李想每天晚上偷偷洗衣服。”
林秀“哦?”了一声,“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给他洗的呢。”
长乐当真了,“我给他洗什么衣服。我自己都不洗。我跟他说了,我说你明天会洗的,但是他不听,依旧每天晚上偷摸洗衣服。”
林秀挑起眉毛,“我就该给你们全家洗衣服啊?”
长乐一吓,不敢说话了。
林秀接着又说:“我像你这么大,早就给全家洗衣服了,洗衣做饭、每天早上扫地,一直做到出嫁。嫁给你爸,还是这么几个事。一辈子就在这几个事里打转。”
接着就要讲,还好你爷奶死的早,可以少做几个菜,少洗几件衣服。然后再讲,刚嫁过来的时候,婆婆对她多么不好,你们家亲戚多么无赖…长乐走一步数一步,终于散完步到家了。他决定,以后多待在家里看书,也不去村头村尾乱走了。
李想的到来,很大地减轻了林秀的家务负担。先是洗碗扫地、洗自个的衣服,再是帮忙择菜、照料后院两块菜地。屋里四个人,她和李想永远都是最早起来的。刷牙、洗脸,扫一遍门口的水泥地,直到厨房传出香味,李忠父子才慢吞吞的起床。
李忠有个吃饭的手艺,养活家里几口人不难,长乐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林秀马上把农田租出去,然后家里也用不着种地了。李忠负责养家,她负责打理家里。遥望她这一生,就是从送走老人之后好过起来的。
现在有了李想,日子好像更好了。
李想性格敏感、内敛,敏感到什么地步呢?有天早上,村尾的独居老人出了事,村里人都跑去搭手,林秀和李忠自然也去了。别人的车好,不愿意载人,李忠两口子便开着自家的车,送老人去县里的医院。经过自家门口,想起来家里事还没做,她便交代李想,照顾长乐吃饭、去学校,顺便把后院的衣服晾了。
李想的衣服都是晚上洗的,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早上洗的,这天忙着送村里老人去医院,衣服洗了一半还在盆里。回来时,李想全都洗好晾好了。第二天,在她做早饭的时候,李想直接就把衣服洗了。等到他们师徒出门,她才看见晾好的衣服。
就是这么敏感。只要有人说了一次,他就直接包揽下来。
再看看自家儿子,衣服都是洗好的,饭菜都是现成的。以前还自个叠被子,现在刷个牙的功夫,被子就被叠好了。他也没想谁叠的,反正撒手不管了。两者一比较,林秀真实的替别人的儿子感到心酸。
有时候,她会毫无由头的想,假若李想是女孩就好了,女孩做起这些事,不容易让人感觉心酸。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她们该做的。就像她的童年。即使她家已经很穷了,她的兄弟也比她好过很多。
想来想去,她没必要因为李想是男孩心疼,也没必要因为李想做家务心疼,于是就这样接受了对方的懂事。
李长乐当然不知道,在他无忧无虑的时候,家里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他只知道,李想来他家半个月,比刚来的时候自在一些了。在家里能听见李想说话。睡觉前找他聊天,他也会配合聊两句,虽然都是长乐在说,他在听。
长乐更容易注意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比如,他本来要自个待很久,才能等到李想说一会话,最近等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见到对方关灯回来,他不假思索的开口,“你的衣服洗完啦?”李想说明天洗。他想了一下,为什么要明天洗,但也就一秒。
很快,他招呼人上床,“快快快,我给你讲,今天有一件特搞笑的事——”
偶尔,李忠出门喝酒,李想便没事做了。收拾好碗筷,回后院棚子待着。木材都是要钱的,没那么多东西给他练手,他便搞木雕、做些小玩意,总之不让自己闲下来。林秀偶尔看他两眼,喊他喝茶、吃瓜果,他都客气的接过便道谢。
林秀讲:“你不回家看看啊?”
他便收拾收拾,回家休息半天。事实上,他家也没有他的位置。他是陈敏带回来的拖油瓶,母子两人都不受家里待见。更别说,他家里还有些舅舅舅母,几家人往那里一杵,光是阵仗就很吓人。
李想在老人房子坐着,陈敏围着床忙前忙后,端茶送水、调试电视机,但不管怎么弄,床上的人哼哼唧唧,鼻子脸上都写着不满。陈敏全当没看见。收拾妥当,喊儿子出去,到院里说两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两人都就这样,却还要说过得很好。
临走前,陈敏摸出零钱,李想看了眼说:“不用。”陈敏叫他拿着,他说把手背到后面,“你自己拿着吧,我没地方花钱。”陈敏硬塞进了他的裤兜。与此同时,主屋的人出来了,陈敏连忙喊他,问他是不是要出去,帮忙把侄子带到马路上去。
对方发动三轮车,“我去田里,不顺路。”
李想花了半小时走回师傅家。
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夕阳西下,林秀从外面回来,收衣服、做晚饭。天色黑得很快,她不大放心的喊:“李想,你拿把伞,去街上接李长乐——我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
他应了声,出门接人。
学校离家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李想站在路边等着,门卫瞧了他好几眼,敲了敲窗户喊他,“你哪个班的?”
他退了半步,“我不是这里的。”
门卫狐疑,“别的学校也没放学啊。”
李想没说没上学,只好又走远一些。
过了会,铃声响了。和上次一样,轰隆隆的动静,大批学生朝门外涌来。这次他很顺利,走了两步迎上去,距离三米的时候喊:“长乐。”对方一顿,往四周一看,没看见他家的车。他撇下同学过来,“怎么你自己来的。”
李想提起手里的伞,“师娘说要下雨了。”
长乐仰头一看,“还没下啊。”
天空压得很低,空气却很清爽。两人融进人流,就像小溪汇进大海,非常和谐,没什么异常。只有李想心里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走了不到两百米,长乐拉他的胳膊,“我们玩会街机吧?”
李想顿了半步,“马上要下雨了。”
长乐无所谓,“不是有伞吗。”不管他怎么说,拉着他拐了弯。
学校出来便是街道,有早餐店、杂货店,店门口琳琅满目,摆着玩具、卡片,做工一般的芭比。两人从商店门口经过,到了摆着街机的网吧。长乐其实想上网来着,但是上机的钱花了就是花了,不如街机还可以赢回来?对吧。
他兴冲冲的换了硬币,拉着李想在机器前坐下。
长乐人菜瘾大,玩的忘乎所以,李想坐在旁边焦躁不安,一时看他的游戏进度,一时看看外面的天气。轰隆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像线一样坠在地面。李想对长乐说:“下雨了,回去吧。”
长乐头也不回,“哎呀。玩一会嘛。下雨了更好说,你就说雨太大了,我们在路边等了一会。”非常正当的理由,不是么。
凉意扑到李想身上,并不能缓解他的焦躁。他一直绷坐着,直到长乐输光钱。这下没得玩了,他尴尬的咳了两声。
李长乐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李想表情不好,“雨更大了。”
长乐说:“打伞回去嘛。”往外面一看,雨水飙到脸上,锋利得吓人。他马上改了主意,“等一会,我们等雨小了再回。”
“师傅师娘都在等着了。”
“哎呀。”长乐不知道他急什么,“丢不了的。这个街就这么大,我们还能丢了不成。”或许他妈会骂他两句,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就行了。李想看着外面的雨幕。长乐打量他,贴上他的胳膊,“生气啦?”
李想不说话。
长乐说:“那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打伞,好吗?”好不容易,把人哄到屋檐底下。刚撑开伞,一辆破面包车来了。它直奔网吧而来。面包车刹到跟前,李忠放下车窗喊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里。”
长乐哈哈笑了,拉开后门,把李想推上去,接着自个也上去。李忠又转过来警告他,“等着吧,你妈已经准备收拾你了。”
长乐一脸无辜,“干嘛收拾我。雨太大了,我等一会嘛。”
“你猜我信吗?”
李忠问李想,“这小子是在这里躲雨吗?”
出乎意料的,李想居然没接自个师傅的话。李忠的唇角落下去,发动车子,火速的载着两人回家。到了家门,长乐率先下车,给李想撑伞。林秀站在厨房门口,表情晦暗不明。李想的心情也不明朗。他没有按时完成工作,有偷懒的嫌疑。
实际上,他只是不会拒绝李长乐。
李长乐嬉皮笑脸,进了屋檐,径直往厨房走去。他说:“哎呀,好饿呀。”不给老娘先开口的机会。说完,被林秀怼了一句,“怎么不饿死你呢。”
到底也没责备什么。她转身回了厨房,把扣着菜的碗拿开。李忠托着李想的后背,几乎是把人推进厨房。直到坐下,林秀盛了饭给他,并说:“快吃饭吧,等会不热了。”
他的心,才完全放下。
林秀同两个崽子吃饭,李忠坐在边上喝茶。见李想的碗见底了,林秀拿开电饭煲盖子,给李想添上一勺,对方连忙捧起碗接好,“谢谢师娘。”
她看向儿子,“要不要?”
长乐伸出碗,“要!”
“看来是真饿了。”
林秀说:“没在外面买小吃。”
侥幸逃过一劫,长乐胆子也大,他坦荡荡的讲:“想买的呀,打游戏输完了。”
林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长乐转头对李想道:“下次给你买吃的,不全部换硬币了。”听见的人动作一顿,他没想到,长乐原计划给他买小吃?只不过手气不好、兴致上头,一口气把零花钱全输了。李想呆了两秒才说:“不买也可以。”
“那不行。”李长乐说。游戏没给人玩,吃的也没给人买,光坐着等他,多不好意思啊。他信誓旦旦道:“下次有了钱肯定给你买。”
林秀对他心里的小九九一清二楚,“你又在暗戳戳的找谁要钱呢?”
李长乐装傻道:“没有谁啊。”同时,朝他爹眨巴眨巴眼睛。李忠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挡住扬起的嘴。
非常幸运的,又搞到了一点零花钱。当然了,是背着老娘暗地交易的。李长乐揣着那点零钱,隔天便给李想带了两包辣条回来。
他鬼鬼祟祟。
他偷偷摸摸。
等大人都歇下了,李想也回了房,才献宝似的掏出来。“可好吃了。”李长乐说:“烤鹅皮。”明明是他自己喜欢,但不敢给林秀看见,只能在学校偷偷吃。这一次,他是为了给李想吃,才冒险买了带回来。他撕开包装,示意李想从里面拿。对方犹豫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伸手。
李想说:“你吃吧。”
他嘟囔,“干嘛这么扫兴。”
这时候,长乐还不够了解李想。不知道他不敢说要,也不会要什么东西。除非是对方直接给他,他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像林秀,她就不会问李想,要不要再吃一碗。因为很大可能,李想会说,谢谢师娘,我已经吃饱了。但若硬往他碗里盛,他也能一颗不剩的吃完。就是这么一个拧巴的性格,不知道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长乐吃了大半包,又想起来问他一句,“到底要不要?真的很好吃。”
李想又看了一眼,“我已经刷牙了。”
长乐恼火,“你很烦。”正好对方已经半躺了,他一个翻身上去,跨坐到李想被子上。压着人。居高临下的。抽了两片辣条,往李想嘴里塞。对方猝不及防,连忙伸手接一下,以免弄脏床铺。长乐命令他,“快吃。”
他嚼了嚼。辣片在嘴边消失。长乐看着他吃下去,“怎么样?”
“甜的。”他说。
长乐心满意足,“我就喜欢这个味道。”说完自己又吃了一片,再往李想嘴里塞一片。他坐在人身上,你一片我一片,你一片我一片,很快就消灭了这包辣片。
“还有。”李长乐说。
他趴在李想身上,伸长胳膊,往自己那边够。伸着伸着,从对方身上爬了下去。拿到东西,又连滚带爬的挪回来。这时候,李想坐了起来。他以为对方要跑,连忙坐到他腿上,“干嘛去,还没有吃完。”
李想掸了掸被子,“弄脏了。”
“哎呀。”
长乐嫌他龟毛,“等会再收拾。”
不管怎么说,愣是摁着他,和自己分享了一包辣条。
吃完零食,李想叫他,“去刷牙。”他赖在床上犯懒,“明天刷行不行。反正明天要刷的。”李想把床上的脏东西往下拍。长乐滚去旁边,给他让位置。床上是干净了,地砖明天再擦。李想又喊他,“去刷牙。”
“哎呀。”长乐蹬了他一腿。蹬完发现自己没道理。他心虚的偷看对方,看见李想没有生气,才乖顺从床上爬起来。
“你牙齿一定很好吧?”他说。
李想张开嘴给他看。他看了一圈,“好整齐。”瞬间激起了刷牙的动力。他库次库次的刷牙,跑回床上盖被子躺好,等李想回来关灯,一起睡觉。
“下次给你买别的好吃的。”长乐随便保证了这么一句。
对李长乐来说,他每天和李想说的话,占据总量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而他占据李想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多。李想是一个寡言的人。师傅干活的时候话也不多,只有休息的时候聊上两句。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干活,干家务,被李长乐拉着睡前说一会话。
李长乐的生活就是上学,玩儿。上学时和学校的人玩,放了假和村里的人玩。村里有两个和他同龄的男孩,三个人可以说从小玩到大,可惜!他们俩都去县里上初中了,只有周末才会回乡下住两天。
每到周末,李忠师徒前脚出门,李长乐后脚就到了县里。上网、打球、吃东西,或者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时间不值钱、兜里也没有几个钱的同龄人,在县里几条街道来来回回的游荡。
偶尔,他们也有一点正事。
比如陪群体里某个兄弟,到某个小区喊喜欢的女生出来玩;又比如约了别的学校的人,通过某个适当的方式较量一下;更多时候都是打嘴炮,谋划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把学校的电闸拉了,不让上晚自习;多搞几个人掌控舆论,把学校贴吧吧主位置搞到手;诸如此类。
长乐浏览了自个学校的贴吧,只能说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建的,好歹让他们有了这么个东西,活跃人数不够县里几个学校的零头。
显而易见,县里学生的娱乐生活,走在小地方学生的前面。李长乐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厉害的人。当然了,如果他们要约群架,李长乐溜得比谁都快——他还没有胆子干这种事。他的不义气,惹恼了从小到大的朋友。他请了一顿麻辣烫,才挽回朋友之间的友情。
跳下回家的公交车,他兜里只剩下空气。路过小学门口的小超市,长乐对其中一个朋友说:“给我买个吸吸果冻好吗?”
对方回他,“干嘛给你买?”
“我刚才还请你吃麻辣烫了。”
“因为你打架前找借口跑了。”尽管最终也没有真的动手,但李长乐临阵脱逃这件事,使得他们俩更加同仇敌忾。
没一起去县里上初中,李长乐的地位已经不保。现在又多了这么一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两个关系更好。李长乐放弃问另一个人。径直走进超市,对老板娘说说好话,赊了一个吸吸果冻回家。这时候,他们还挤在一起笑话他,“好吃佬!没有钱赊账也要买!”
李长乐心里有气,独自走在前面,一到家就窜进卧室。农村没有关大门的习惯,他不可能为了发脾气,当着他俩的面关大门。在房里躲了一会,估摸着两人已经经过了,才出来看看他们的尾气。
在门廊上剥豆子的林秀,把儿子的小举动尽纳眼底。
她抖了抖篾篮的豆子,“和他们吵架了?”
李长乐气呼呼道:“没有。”
兜里还揣着吸吸果冻,说完就去后院找人了。李忠不在,李想在矮桌前坐着,不知鼓捣什么玩意。长乐拿板凳坐下,把兜里果冻掏给他,“给你。”对方抬起眼皮,手里的刀具也放了,“你没有吗?”
李长乐真假掺卖,“没有那么多钱了,只够买一个。”
李想拿起小刀,“你吃吧。”
这家伙讲客气,长乐不讲客气。尽管,他已经吃了很多。但还没吃吸吸果冻。他拧开盖子,当面吃起来。还剩一半时,他递给李想,“一人一半。”
李想接过去。
长乐捡起他放下的木头,巴掌大,看着出头和身子,造型潦草。他问李想,“这是什么?”李想吸着果冻说:“雕着玩的,已经雕坏了。”他又打量一会,“没有啊,这不是那个嘛——”虽然非常潦草,也能找出相似的东西,“魔幻手机。你有没有看过魔幻手机?”
李想定睛一看,别说,你还真别说。
长乐挽救了一件废品,他把东西交到李想手里,“给我雕成魔幻手机吧,好吗?”
李想说:“好。”
直到两天后,那两人已经回县里上学了,李长乐在乡下说他们坏话,怎么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时,他才在睡觉之前对李想吐露心声,“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我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我感觉他们开始排挤我了。”李长乐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李想是非常优秀的倾听者,不会打断、不会不耐烦,而且他对李长乐的生活,无论是学校里的事情,还是曾经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他可以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梳理一遍。这样不仅方便李想理解,也帮助他了解自己的内心。
“你知道的。”李长乐说:“我上学都不花什么钱。早中晚饭都在家里吃。因为我要把钱留着,周末和他们出去玩。我不如他们有钱,只能平时留点钱,才满足周末的开销。但是他们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你带了钱啊,那就使劲花吧,经常撺掇我请客。他们俩一起说,我没办法,只能请客。这都算了——
“有一次,他们要去找朋友。公交车不到,所以要打车。他们俩一起挤进后座,然后在后面对我说:李长乐,你坐在前面,坐在前面就要给钱哦。真的,我当时心里特别难过。我觉得,他们已经不把我当朋友。就是想欺负我。”
李想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李长乐,让他擦眼泪。
长乐擤了擤鼻涕,“我连果冻都是赊的,昨天才把钱还上。”
李想抓到了重点,“给我买的果冻是赊的?”
“我没钱了嘛。”
长乐语气苦恼,“说好给你买吃的,一直没给你买。”
李想又给他两张纸。把纸巾放回柜子上,顺便拿起上面的衣服,从裤兜里掏出所有零钱,分了两张大的给李长乐,“下次别给他们花了。”
长乐一时间忘了哭,他看着手里的纸币,“你哪来的钱?”不是质问,是惊讶。他不是穷得像鬼一样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私房钱?
李想并不隐瞒,“我妈给的。还有师傅给的。”
长乐把大的还他,抽了两张五块的。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他已经忘记那两个让他伤心的人了,把李想给的钱揣到明天要穿的裤子里,“我又有钱啦!”
李想也跟着笑了。
放好私房钱,再次叮嘱他,“别给他们花钱了。”
长乐嘴上“嗯嗯”,其实早就不在意了。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有点小情绪也正常,背后骂两句就好,并不会积怨很久。他挤着旁边的被子,“李想,你对我好好。”说完,脑袋灵光一闪而过,“你给我做哥哥吧,怎么样?”
对方想了想,说:“好。”
长乐美滋滋道:“那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
然后没两天,丢下自家哥哥,跟别人玩去了。不是别人,还是那两个人。一周没见,感情又恢复了不少。三个人一起滑旱冰。李长乐技术烂,不敢去中间。他们也不管他,在溜冰场你追我赶。遇到不会滑的女孩子,一人拉一只手,耐心的带着人慢慢滑。
李长乐扶着栏杆看他们。女孩子不玩了,他们才撒开人过来。长乐问:“怎么不这样带我?”两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凭什么带你,你又不是妹子。”
“我不会啊。”
“不会自己学。”
长乐往旁边走,因为生气,没注意周边情况,被飞速滑过的人擦到,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钝痛从尾椎骨传上来,逼得他挤出几滴生理性泪水。他往后面一看,那两个人哈哈大笑。看那里看热闹。
出了溜冰场,他们终于发现长乐生气了。或者说,终于开始在意他的不高兴了。有个人对长乐讲:“请你吃烤肠。”
“不吃。”
“吃一个嘛。”
正好,下楼就是小摊,卖烤肠、炕土豆、铁板豆腐。他们一人拿一根烤肠,给长乐也硬塞了一根,“别生气了。”
长乐觉得没趣,又把目光投向李想。用过早饭,他径直钻进面包车,“爸,我去给你帮忙。”李忠刚从厨房出来,“你帮什么忙。”他说:“帮一点也是一点啊。”与此同时,李想刚灌满水瓶,把水瓶水杯拿上车。
他和师傅出门,向来都坐副驾驶,他刚把水瓶放稳。长乐坐起来喊他,“哥,你怎么不跟我坐——”李忠拉开前门上车,“都叫上哥了。”
看这样子,没打算不带他去。
李想关上车门,换到后面去坐。长乐亲亲热热的贴上来,对发动车子的老爹说:“我也想当哥啊。可是没办法,他比我大。”
李忠回头倒车,“让你妈再生一个。”
“不要。”
长乐说:“你想罚款呀?”
“你不是想当哥哥吗。”
“我乱说的。”
长乐改口改得飞快。他抱住李想的胳膊,“我喜欢当弟弟。”
“呵!”
李忠就知道他。他说去帮忙,多半也帮不了什么,就是想找李想一起玩。李忠直接开进县中心。经过工作的地方,李想惊讶了一下,看了看师傅,没有多问。到了步行街,李忠靠边停车。长乐问老爹,“你在这里干活呀?”岂不是很好偷懒?他已经在想,到时候用什么借口偷跑出来了。
“方便你玩,是吧?”老爹直接戳穿他。
“那有。”他矢口否认,“我肯定很努力帮你干活!”
李忠摸了摸口袋,掏出叠好的散钱,抽了一张五十。犹豫一下,换了一张一百。他递给李想说:“下去玩吧。”
李想接过钱。不用问也知道,师傅特地送他们来这里,这个钱也是给他俩花的。只有李长乐,不明所以,他看看李想,又看看自己老爹,“什么情况?”
“你不是要帮我干活吗?所以我给李想放假了。”
李长乐一整个晴天霹雳——
“什么呀!我不干!!!”
见到李想下车,他连滚带爬的下去。下了车也不敢跑,站在外面继续说:“我不干。”如果他爹非要他干,他是不敢直接走掉的。李忠示意李想拉上后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儿子讲:“逗你玩的。五点去找我,我捎你俩回去。”
破面包车开走了,只留下一地尾气,和李长乐呆滞的表情。回过神来,看见李想偷笑,他后知后觉的跳脚,“你也欺负我!”
李想敛住笑,“没有。”
“你给他当儿子去吧!”
长乐丢下人往前走,“我自己去外面流浪了!”
李想跟上他。他把人往路边挤,抵到马路边,李想扶住他,不给他挤了,“你没有钱。”他把刚拿的钱给他。接过钱,长乐马上不闹了。他抱住李想的胳膊,“好吧,你还是我哥——我们去滑冰吧!你会滑冰吗?”
“不会。”
“没事,我也不会。”
不会正好,这下没人笑话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