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优质好看的小说《【重生】卿卿子衿》,由作者七月在野倾情打造的小说正推荐中,围绕主角郁祐谢诏讲述故事的重生卿卿子衿小说主要内容是:郁祐不想和谢诏再有任何的关系,但问题是,谢诏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啊?
《【重生】卿卿子衿》精选:
昭德二年,刑狱司。
凄惨变声的嚎叫从牢房幽深处传来,外头是炎炎夏日,这里却是阴湿瘆人,不见半丝光亮。空气里除了霉味儿还散发皮肉烧焦的味道,是今儿一早刚用的刑。
郁祐盘腿最在角落,靠着墙,拿着昨晚牢饭里剩下的半片菜叶子喂老鼠。他下狱半月有余,除了送饭的差役没有半个人进过这间牢房。刑狱司刑法严苛是天下皆知,就算是个死人也能给你撬出几句供词来。他周边几个牢房,每日惨叫声不断,各大酷刑轮番上。只有他未损丝毫皮肉,连严刑拷打都省了,直接定了死罪。想来这样算是他那皇帝小侄儿念着点儿血缘情分,省去了这番功夫。
找郁祐蹭饭的这只老鼠异常肥硕,可能是嗅到了这间牢房别样的贵气,知道这里头住着个身娇肉嫩的皇亲国戚。郁祐到这的第一晚,它就趁着夜色蹿了进来,照着郁祐的屁股咬了一口。还好囚衣粗糙,没出血。郁祐被气得不行,追着它打了一个晚上,最后双方都折腾累了,各占了一个角落睡觉去了。
谁知这还是一只有胆魄有毅力的硕鼠,一连几天都来骚扰郁祐,郁祐鼓着腮帮子和他对峙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从自己的饭食里挑了点菜,扔到地上。就这样一人一鼠,建立了颇为友善的关系。它半夜里也不咬郁祐了。
忽然,外头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回声,紧接着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像是有好些人在往里边走。
灯笼的光晕映在地面上,郁祐觉得有些刺眼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来人。黑金暗纹龙袍,赤金细冠,少年模样的脸上已有人君的雍容矜贵。
他挥了挥手,内侍带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小皇叔,别来无恙。”郁暄的笑里头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郁祐把老鼠放下,起身拍了拍灰:“托陛下的洪福,这不挺好的,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皇叔还是这么爱说笑。”
“有什么事便说吧,屈尊跑这么一趟总不会是念在叔侄之情来送送我吧?”郁祐懒得再和他卖笑,这个心狠手辣小畜生向来凶残,骨子里憋着股坏劲儿,到这里来估摸着是想再捅他一刀。
“皇叔怎么这样说话,明明是小皇叔你先不念情谊,有违父皇恩泽亲厚,私藏甲兵意图谋反。侄儿如今是一国之君,当然得以大体为重,赏罚分明才能服众。要做贤君自然不能顾念私情,皇叔你莫要见怪啊。”郁暄站在半明半暗中,脸上平添几分阴鸷。
郁祐时常想,他皇兄是怎么养出这个么满身杀戮之气,睚眦必报,执拗顽固的小混蛋来的。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
“呵,我放着坐吃山空的清闲日子不过,非要用那一千甲兵冲进宫去,杀光三千禁卫军,然后包围你的寝殿,要挟你退位,我自己再坐上那把硌死人的金椅子是吗?真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罪大恶极。”郁祐生了张好看的笑脸,笑起来的时候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眼角眉梢都是风流。可一旦板起脸来,看着也能唬人。他有些轻蔑地道:“郁暄,我看在咋俩同用一个姓儿的份儿上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现在行善积德是来不及了,少造些冤孽吧。郁氏皇族或许还能再残喘几年。”
郁暄半晌没说话,好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而后又大笑起来,险些失态:“郁子衿你总是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自保都难,还要逞英雄替那些老骨头说情。明明身陷囹圄,时日无多,却还要云淡风轻地同我说这些。你如今这般又得到了什么啊?那群老臣纷纷谏言将你即刻处死,百姓群情激愤,骂你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哦,还有你心心念念的谢诏……”
听到这个名字,郁祐本能地抬起头,只见对方的眼睛里充满玩味与恶毒。
“谢诏怎么,他也骂我?”郁祐嗤笑似是不在意,“他骂的还少么。”
郁暄缓缓开口:“朕原想着这既然是皇叔的遗愿,理应叫谢将军——啊不,如今该叫南平侯来看看皇叔你,毕竟爱慕多年,走之前见一见也是好的。可他却是不愿啊。”
郁祐分不清这话的真假,因为谢诏确实不怎么喜欢他。纠缠了六年,依旧不喜欢。当初郁祐爽快地写了认罪书,签字画押,条件是临死前要和谢诏见上一面。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小畜生想杀他,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可心里总存了点儿天真的期许,或许那薄情的谢景安能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和他说会儿话。
但谢诏还是那个谢诏,不会可怜郁祐。
“皇叔想不想知道他和朕说了什么?”郁暄自顾自说下去,带着点折磨人的兴奋:“叛国罪臣,未曾手刃已是仁慈。”
这确实像谢诏会说的话。
“不过小皇叔你不用担心,朕已经安排他主刑,三日后你在行刑台上定然能瞧见他的。朕近日来就是带个话,话说完了就不陪皇叔叙旧了。”
郁暄走了,郁祐拖着镣铐又重新坐到了地上。心想:也好,总归还能看上一眼不是?
谢诏来送他,那最好不过了。
临近正午,烈日晒得蝉声轰鸣。可百姓依旧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这是新皇即位以来第一次示众行刑,也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回,皇族宗氏被绑上行刑台。
台上总共跪了七人,全都是此次犯上作乱的“罪臣”,其中以郁祐为主谋。郁祐跪在最中央,捆手的麻绳都被晒得滚烫,汗流进眼睛里,很是刺痛。他恍惚看见了几丈远处的人们的表情,有惶惑好奇的,也有鄙夷唾弃的,无一不是在等着这场热闹开局。
又过了一刻钟,监斩官开始坐不住了,低声问了好几次。南平侯亲自主刑,这尊大佛不到谁也不敢妄动,可眼看着行刑的时辰快到了,也不能坏了规矩。
场外传来一马蹄声,短促的马儿嘶鸣后,那位战功赫赫的朝堂新贵——南平侯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刑场。
他身上还穿着轻甲,像是刚从军营回来。阳光照在这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也照不出半分情绪,薄唇细眼,真真是一副薄情的模样。当初怎么就觉得这人生的好看呢?郁祐如是想着,一边想,一边看着。但谢诏没有看他,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堆死囚里哪个是他。
“恭迎南平侯。”监斩官松了口,行了礼。
“可误了时辰?”
“未曾,未曾,还有一刻钟。侯爷请到座上歇息片刻。”
“嗯。”谢诏点了下头,走上了行刑台,坐在了最上面主刑的位置,正好和郁祐面对面。
郁祐对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粲然一笑,“相识一场,怎么都晓得不徇个私,替我带壶酒来也好啊。”
监斩官:“刑场不许喧哗!”
谢诏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
“你就只想说这些么?”他开口,声音淡淡的和他的性子一样。
郁祐倒是发笑:“不然说什么,说我有多后悔犯下这滔天的罪过,然后再去跪求那小牲口饶我一命?”
“……你若是知错,陛下仁厚未必不会留你一条性命。”谢诏拧起了眉。
片刻沉默,郁祐敛了笑,难得认真起来好像真的在考虑他的建议:“这样啊——那南平侯可以帮我带个话吗?”
谢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一板一眼道:“可以。”
“侯爷走近些呗,这些话不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堂堂南平侯总不会怕我身上还藏着什么暗器吧?”他死到临头,唯有一张嘴还是那般,半点便宜都让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谢诏起了身,众人皆屏气敛声,想着这位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是不是要上去亲自动手,结果了这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子。毕竟举城皆知惠帝幼子,先皇幺弟,当今圣上的小皇叔——郁祐,风流成性、偏好龙阳,痴缠谢家三公子多年,若不是顾念皇家颜面,照谢氏一族那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清高门风,谢诏早就把他打得下不了榻了。
谢诏的影子把郁祐整个人都罩住了,郁祐这才得已全然睁开眼。
“蹲下来点儿啊。”他得寸进尺道。
谢诏蹲下了。
郁祐嘴角挂起一丝狡黠,但身旁的人没能看到。他贴着谢诏的耳朵,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果不其然,谢诏僵在了那里,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郁祐眼疾手快,在他恼羞成怒之前碰上了他的唇。
是温软的,好像还带着战场的肃杀之气,却又那样让人安心。原来他的唇是这个味道。
郁祐被推了一下,往后倒去,很快就有人上来把他按住了。他忍住不大笑起来,嘴角还在沁出细小的血珠,可见方才有多用力。
他实在是太爱谢诏的这个表情了,茫然无措而后是惊骇羞恼,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追在他后头六年,都没瞧见过这样的好景色。
监斩官自是也没料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差役下去整肃刑场,然后对着郁祐厉声训斥,好像他玷污的是他老娘一样。
谢诏拿手指蹭掉了嘴唇上的血,胸腔起伏了许久才平静下来,阴着脸转身。
“别这么小气嘛,谢景安我也是头一回,你不吃亏哈哈哈哈……”
前面的身影又僵了一下,然后坐回了监斩的位置。只是眼神再没落到郁祐身上。
鼓声响起,监斩官忙道:“侯爷,时辰到了,该行刑了。”
“嗯。”
郁祐被压住了后颈,动弹不得,他看不到谢诏的脸了,不知道等他死后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厌恶、痛快还是漠然?
刀刃砸入骨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郁祐闭上了眼睛。
谢诏,咱们下辈子不要再见了吧。
郁祐活了二十三年,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顶多无赖风流了些,最过分的也就属对着谢诏纠缠不休。因此死前还想着,到了地府,阎王爷不至于太为难他。可他左等右等就 是没等着那黑白无常来索他的魂。
“殿下,殿下?”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呼吸间淡淡的松烟木香气。
郁祐猛然惊醒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把被褥都浸湿了,身上直发凉。他下意识伸手 去摸自己的子,那里完好无缺,连个蚊子包也没有。他又盯着眼前的人瞧,不明白自己这是和贴身小厮在地下相聚了,还是做了个分外真实的梦。
“殿下怎么了,是发噩梦了?要不要喝口水?”
郁祐点了下头,很快一杯温茶就送到了他手上。他抿了两口,还没缓过来劲儿来。这床榻、这桌椅、这屏风还有那书架上的秘戏图,分明就是他府邸的卧房。
再看看眼前一脸殷切的人,分明还是那个自幼陪他爬树掏鸟蛋、喝花酒逛乐馆的小德。
“殿下,是不是这香用着不舒服啊,方才在外头听见您梦呓来着,进来一瞧您这满头的 大汗,唤了好几声才醒。小的这就让人换了去。”
郁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感觉到温热的肌肤,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境里。
“殿下?”小德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殿下是不是不舒服,小人这就去请大夫。”
“不......不用,我歇歇。”郁祐掀开被子,翻身坐在了榻上,腿还发着软呢。他盯着小德看, 眉心越拧越紧。
他被投入刑狱司时,府邸已经被抄得一干二净,上上下下的奴仆杂役都被收押,歌姬侍妾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其中以小德为首的贴身小厮还被关入死牢,严刑逼供。可到最后,那张血淋淋的证词上也没有小德的名字。
小德被盯得发毛,往后退了半步,摸了摸自己的脸,“殿、殿下,您这么瞧着我作甚。” 继而一副了然的模样,故作羞涩地道:“您不是一直钟情谢小将军嘛,就算求而不得也不能看上小人啊,虽然您风流倜傥,待小人也很好,咱们又是打小的情谊......可小人还是喜欢姑娘家的。”
“......”这人真的不能再真了,郁祐深呼一口气,温和道:“小德啊,回头找大夫开两副清心静气的药吧。治治你这白日发梦的癔症。”
小德撇撇嘴,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想逗殿下笑一笑嘛。”
郁祐嗤笑,忽而又怔住了,等等,“你方才说………谢小将军?”
“啊?”
是谢小将军,不是谢将军,也不是南平侯。
若是他真的没死,那眼前的一切只能解释为老天也替他觉得憋屈,叫他重活了一遍。
郁祐抓住了他的手腕,郑重道:“小德,你告诉我,我皇兄他——是不是还安康健在?”
小德惶恐,就差上去捂住他的嘴了,压低声儿道:“殿下你说什么呢!陛下当然圣体安康。您睡糊涂了么,这样的话要是别人听去了可还了得?”
“那我大门上豫王府的牌子还没摘?”
小德快哭了,“殿下您怎么了,怎么一个劲儿咒自己。您近几日也没犯事儿啊,咱们豫王府好好的呢。”
“哦。”
上辈子他被褫夺封号是在景泰十七年的元日,也就是说现在至多是景泰十六年。皇兄还健在,夷狄之乱还未发生,谢老将军还没领兵出征,他与次子也还没战死沙场。那个丧尽天良的小畜生也还没继位,谢诏自然也没有变成南平侯。
小德:“殿下你怎么这个表情,莫不是真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嗯。”郁祐低下头,眼里还有未歇的风波,梦见故人皆去,行刑台上一刀毙命。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放不下,憋着一口怨气。或许便是如此,老天垂怜,要让他从头来过。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郁祐瞧了瞧屋内布置,火炉汤婆都备上了,俨然已经入冬。他又问:“小德啊,今年是什么年岁了?”
小德揣着棉衣发笑:“殿下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玩笑,今夜是除夕啊,您晚上还得进宫参加夜宴呢。过了今夜可就是景泰十七年了。哦,方才就想同您说呢,为明日大朝会准备的贺礼到了,就在外面呢殿下亲自去瞧瞧吧,可威风了。”
郁祐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咳得面红耳赤。
“殿下!”
景泰十七年,元日,大朝会。
重活一次,老天不一定是可怜他,也可能是想玩儿死他。
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仿佛都是自那日而起。大周元日朝会,万国来朝,偏偏是在宾客毕至的宫宴上出了岔子。郁祐的那份贺礼,酿成了大祸,他被褫夺封号幽禁在府中,后来大齐又以此事为借口,在大周夷狄之战后乘虚而入,发兵攻打。那时谢老将军和次子已在夷狄 之战中殉国,谢氏长子又多年前就埋骨边疆,满门忠烈的谢氏只剩下了一个谢诏。他当时也就二十出头,披上了银甲,提起了长枪,与齐兵在边境厮杀整整两年,总算守住了这血肉堆而成的太平。
“咳,咳,没事。我去看看。”郁祐抓了件袍子披在外头,就要出门,拦都拦不住。
“殿下,您这样会着凉的,殿下......”
大周元日的大朝会,是一年一度的盛况,宗室子弟都会出席,宴请各国使臣宾客。每人都会献上一件贺礼,以表诚心,祈愿新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这一年郁祐的献礼,是一只海东青。
郁祐隔着一丈远,端详架子上的海东青,“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家伙有半人高,雪白的羽毛上缀着褐斑,尾部纯白,喙爪像铁钩一样。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相貌出众”, 这只大鸟昂着脑袋,拿黑溜溜的眼睛瞥郁祐。
“豫王殿下,这是小人在北境蹲守三月有余捕获的海东青雏鸟,又以精肉喂养了半年, 才养成这般神俊。殿下以此为万朝会贺礼,定然能彰显大周气韵,扬我国威。”
“嗯,有劳了。”郁祐眼神示意了下,小德从袖中掏出两锭黄金给了那捕雕人。
“多谢殿下!” 其余人等走后,郁祐与那海东青四目相对,颇感惆怅。当初他见着这家伙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男人嘛,最痛快不过熬鹰驯马。那时候的郁祐还想过要不干脆把它送给谢诏得了,他肯定喜欢。
如今再看这海东青,郁祐只觉得头疼。就是这神俊无双的雕中之王,在大殿上发了狂, 害死了大齐来使。据说是大齐太后的亲外甥,齐国国相的独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海东青的利爪割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这大鸟脾气还有些坏,被郁祐看烦了,张开了翅膀“呵”了一声。小德吓得赶忙护在郁祐身前:“殿下小心!”
“没事。”郁祐把他拉到旁边,“你去给他拿点生肉吧。”
“那殿下你要仔细着点儿,这鸟一看就凶,可别伤着了你。”
“嗯。”
这贺礼是断断不能送的,大朝会也去不得。好好的海东青发了狂,这是有人摆了他一道呢。他总不能两辈子都落进同一个陷阱。
于是郁祐上前一步,对上它黑豆似的眼睛:“你,老老实实跟着本王,饱你顿顿有肉,三餐不愁,知道吗?”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有些许不解。
郁祐又压低了声儿威胁道:“要是不听话,就拔光你的毛,栓到门口去,叫来往雌鸟都看看,羞死你!”
海东青:“......”
小德捧着肉糜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家王爷,双手叉腰,露出袍子下面罩着的寝衣,嘴里呵着白气,气势汹汹地——在和一只雕吵架。
“......殿下,您该准备梳洗了,再过两个时辰能就该出府了,不是说进宫前还得去一趟谢府送岁礼么。”
“啊,谢府的岁礼,我记得是颗南珠吧?”巴掌大小呢,通体光泽匀称,是件稀罕物,后来被谢诏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郁祐拿起签子,给海东青递了块肉。
“是,都备好了,放上马车了。”
“拿下来吧。”
“啊?” 郁祐对他笑了一下:“不送了,从今往后都不送了,逢年过节都是我上赶着往他府里送东西,凭什么?你把珠子收好,我自有别的用处。”
反正那人什么都不稀罕,做什么还好便宜他。
小德愣了一下,看他神情不像是在玩笑。以为自家主子终于开窍了,不想再追着那谢小将军了,差点喜极而泣,欣然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收好。”
郁祐心里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面上神色轻快,对着海东青吹了口口哨。没吃到肉的海东青抬头看着他。 接着英明神武的豫王殿下发话了:“你既然入了我的王府,就是我的雕,总得有个名字。”
他又端详了一会儿,笑意盈盈地道:“嗯......就叫白团儿吧。”
小德:……倒真是贴切。
郁祐回房换好了衣裳,带着小德上了马车。却没有往皇宫的方向走,而是转了个弯儿,溜上了南大街。
“殿下,这,这不是去宫里的路啊。”
“今日不去宫里了,你陪我上街办点儿事。”郁祐靠在车窗上,挑起帘子,看外头的景象。
“可,可今日是除夕宫宴啊,殿下若是有事,至少也该让小人去回禀一声。”
“用不着,我若是规规矩矩皇兄就该奇怪了,稍稍荒唐一些,斥责几句也就过去了。”郁祐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待在皇城混吃等死可离不开这装傻充愣的本事。
尹都南北两条大街,北街靠近宫墙,过了申时就要休街,商户一律闭门不开。所卖货物类别、数量都需经过官府核查批准。许多皇商都在此处开铺,供贵人们挑选。南大街就不同了,酒肆勾栏、舞坊乐馆一应俱全,作为大周都城,四方商客往来集聚于此,什么见过的没见过的稀罕物件都能买着。在这街上走几丈远,酒香、茶香、脂粉香都能闻个遍。
到了年末此处更为热闹,百姓都涌上了街头,商户前挂起了灯笼,还有搭高楼结彩的想来是为元日大朝会做准备。
郁祐的马车穿行在人群中,走得极慢,他仔细瞧着,荡悠了大半条街终于找到了想要的。
“殿下仔细脚下。”小德搀他下车。
郁祐径直走到了摊前,目光扫过一地的笼子,心情愉悦起来。
“公子看看,想要挑只什么样的,咱们这儿胖的、瘦的、机灵的、老实的都有,您看上哪个,我给公子提起来看看?”
郁祐轻吹着口哨逗弄笼中的鸟儿,“你这些小家伙多久能学会人话?”
“嗨哟,公子放心我这的鹩哥绝对是尹都最聪明的,不管是什么话,您教上一炷香的时间保准它说得比人还利索。”小贩见他华服香车,心中窃喜,分外热情地同贵客展示。
只见他提起一只笼子,对着里头的鹩哥撮唇“嘘”了两声,那鹩哥立马扯开嗓子叫道:“公子好,公子好,公子貌比潘安,颜胜宋玉。”
小德在一旁边笑边嘀咕:“殿下,这鸟儿还挺有眼光的。”
郁祐不答,只是笑道:“还有别的嘛?”
“这是最聪明的一只了,公子若是不喜欢聒噪的,要不看看这几只小的?”
就在说话的空当,角落里传出嘹亮的声音:“你这泼皮——夯货,夯货。”
“住嘴,快住嘴。”鸟贩子气得拿棍子直敲笼子。
“啊——杀人啦,杀人啦。”
“公子,公子恕罪,这小禽兽不通人性冒犯了公子。”
郁祐憋了一会儿,终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把一旁的两人都给笑懵了。他朗声道:“就要它了。”
郁祐拿十贯钱买的是只手掌大小的鹩哥,浑身上下除了鸟喙都是乌黑的,个头不大,身子倒是圆滚滚的,站在笼子里好奇地盯着郁祐看。
小德提着鸟笼,不明白自己殿下这想的又是哪一出:“殿下,您要是想要鹩哥吩咐一声就成了,何必费这个功夫。”
“这些小东西啊都是有灵性的,既然要养自然要看对眼儿才行。况且我同这只投缘。”郁祐手里捧着街边买的枣泥酥饼,没什么顾忌地边走边吃,还掰了几块塞到小德嘴里。
小德边嚼边问:“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啊,殿下?”
“自然是去找个不能进宫的由头。”
郁祐所说的“由头”是一家叫清茗司的酒楼,虽是打着个卖茶的招牌,可里头的酒一点也不含糊,别有一番风味。因为价钱高,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郁祐就很喜欢这地方。有时候醉了,直接歇在里头,等第二日酒醒了再回府。
他进了门管事的就上前接待,寒暄奉承了几句就引着他上了楼。
“殿下,酒水点心一会儿就给您端上来,还要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有劳了。”他颔首示意,小德拿出了一小块碎金子。
“多谢殿下,这,殿下能屈尊到我们这小楼来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怎么好再要殿下的赏赐。”
“大过年的,讨个喜庆,收下吧。”
“那小人就多谢殿下了。”管事的行了礼就退下了。
郁祐在此处有一私密的雅间,不对外接客,只供他一人休憩。这倒也符合他一贯“骄奢淫逸”的作风。
进了门,郁祐一屁股瘫倒在软榻上,松了松筋骨。他这刚才鬼门关回来,就又要急着对付人间的魑魅魍魉。
小德倒了茶,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殿下,今日又要称醉嘛,可今日除夕夜宴,会不会坏了规矩?”
他这位主子“荒唐”不是一两回了,每每有什么不愿去的宴游集会多半会如此假醉,一滩泥似的躺在榻上,再说上几句胡话,有时来了兴致也会闹上一闹,直接就把人吓跑了。现在尹都的世家子弟都晓得那位豫王殿下不光浪荡成性,酒品也不佳,时常撒酒疯。面上儿给他递个帖子,也不见得有几分诚心。
“所以啊,今日得醉得厉害些。”醉到不省人事,走不动道,最好哪里都去不了。
外头有人轻叩了两下门,小德出去了一会儿,端着酒水吃食回来了,眼里闪着精光。
郁祐嚼了粒花生米,看他的表情觉着好笑,“说说吧,又听到什么逸闻趣事了,瞧你这模样扔外头指不定会挨揍。”
小德撇嘴,“我可是想着殿下才同那小厮多问了几句的,殿下怎么还嫌我嘴碎。”
“哦?为了我?”
“是啊,殿下你知道嘛,今日这楼里只有两房的客人,除了咱们这就是拐角处那间。”
过年家家户户都忙乎着,酒楼人少也正常,方才上楼好像是听见那间房里有动静,这也不算得什么新鲜事。
接着小德挤眉弄眼道:“殿下你知道那房里是谁吗?”
郁祐:“我又不属耗子,我怎么知道。”
小德:“是谢小将军!”
郁祐:“……哦。”他去哪喝酒关我什么事。
“殿下现在怎么这个反应。”小德有些失望的样子。
郁祐哭笑不得,“那我该是什么反应?叫人给他的酒里下点儿药然后趁机占便宜?”没准儿他上辈子还真做得出来。
“殿下,您是真的不要谢小将军了啊?我还当您上回说的是气话呢。”旁人只看到郁祐痴缠谢三公子,风流好色的浪荡子要玷污皎皎公子的清誉,可他跟在郁祐身旁那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家殿下明里暗里为那谢诏做了多少事情,还守身如玉,赔钱赔色这么多年,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啊。
“你这话说得不对,我要他,他也不要我啊。我这大好的年纪作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就是替殿下觉得不值。方才那小厮说谢小将军带了个长相清俊的小厮来喝酒,进了屋就把门关的死死的,也不让人进去侍奉,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呢。殿下想开了最好,咱们不要那个假正经的谢三公子了,殿下你这么好一定能寻到一个心里眼里都是你的良人。”
郁祐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细数谢诏是如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谢诏这个人,最是“正人君子”不过了,郁祐这模样身段明里暗里地勾引了六年,也没见着他上钩。若说是不喜男子,可也没见他身旁有过什么女子。寻常的贵族子弟到了他这年纪就算是不娶妻,也得有几个侍妾,再不济也有个通房丫鬟暖床不是。可谢诏愣是男色女色都不肯沾一点,就算谢氏门风再高洁,也说不过去。郁祐一度猜测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模样清俊的小厮?只怕不是小厮。郁祐仔细琢磨了一番,能够约谢诏私下在酒楼见面的人可不多啊。
拐角的雅间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近日风头紧,不好在其他地方约你见面,就选了这处人少些。你若是不习惯,下回我再另寻地方。”少年瘦削的脸上露出浅笑,身量单薄,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
“无妨。殿下信中说有要紧事相谈,是什么?”
“说了多少回,私下叫我阿暄就好,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呢。”
谢诏顿了顿,轻喊了句“阿暄”。
郁暄这才接着说道:“你近日可曾听闻宫闱中的流言,宫人们都在传父皇旧疾难愈,拖垮了身子,只是靠着汤药吊精神。暗地里已在召集心腹大臣,商讨……易储之事。”
“不管真假,事关圣体康健和社稷安定,不该妄言。”
“是真的。”郁暄尝了口茶,口中回暖,“好几回我去宫中拜见,都碰上父皇咳血,寝殿里都是药味儿,每回都不一样。”
“景安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同你的情分不用言说,这些年我是如何的处境你最清楚。如今朝中倒未有风波,可我既然有所察觉,东宫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如今最怕的是这些闲言碎语传到太子的耳朵里,父皇子嗣绵薄,太子他向来视我为仇雠,若是要做些什么,我确实难以自保。”
谢诏凝眉垂目,他很清楚郁暄在宫里头的地位。当今圣上一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幼时便夭折,二皇子郁璟是皇后嫡出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其资质实在是难当大任,说是愚笨也不为过。而郁暄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的生母是边夷一个小部落的战俘,被首领当作礼物献给了大周皇帝,偏偏又怀上了郁暄。生产之时气血亏虚,郁暄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他是在旁人一声又一声的“蛮夷之子”中长大的,圣上并不怎么在乎这个皇子,宫人们就愈加不会在乎,缺衣少食那是常有的事,他也没处去讨公道。
谢诏还记得他第一次见郁暄时的场景,他手上脸上全是伤,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跪在地上,捡破碎的玉佩,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而郁璟趾高气扬地站在一旁冷嘲热讽。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家训,顶撞了太子。
“若真是如此,我定竭力护你周全。”
郁祐笑了下,“另外,还有一种传言说……父皇想要立的是皇太……”郁暄噤声,因为谢诏忽然抬头朝他使了个眼色。
谢诏顺手拿了桌上的筷子起身,放轻步子挪到门口。郁暄见状躲进了帘后。
就在谢诏打算擒人之际,门从外边被踹开了。然后他被一个活物扑了满怀。等他看清那活物的脸时,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撒手一放。
“啊哟。”郁祐摔了个扎实,却还是捂住酒瓶不肯撒手。他愤愤然回头,盯着谢诏的脸看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
“嘿嘿,还真是你啊……我还当他们诓……诓我来着。”
“……见过殿下。”谢诏这礼行的不情不愿,谢三公子最讨厌酒鬼,所有的酒鬼中最讨厌郁祐。
“不客气,不客气。”他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站稳了,晃晃悠悠地往软榻上走,也不见外直接坐上了。就着方才谢诏喝过的盏子,灌了一口,咂么了一会儿发现是茶,脸都皱起来了。“酒,额……酒呢。”
“殿下醉了,我命人送殿下回府。”
郁祐不干,把杯子重重地一搁,一条腿跨上了矮榻,指了指谢诏又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你,按辈分,得称我一声皇叔!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
他又拿着酒瓶往茶盏里倒酒,瞧见桌上的两套茶盏,呆愣了一会,然后对着帘后大喊:“是哪个不长眼的啊,鬼鬼祟祟躲着,本王在此......也不出来,拜见?”
谢诏看了眼里屋,他和郁暄私下见面的事情不宜外传。就上前想把这醉鬼拉出去,“殿下喝多了,此处只有我一人。殿下还是早些回府为好,免得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谁知这人看着纤瘦,发起酒疯来力气倒是大,把手一甩,上去就扯着谢诏的领子。眯起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地瞪着他,“谢景安你是不是……给我戴绿帽子啊?说,找的哪个馆儿里头的狐狸精在这私会!”
“皇叔。”郁暄从帘后走出,恭恭敬敬地朝郁祐行了个礼,若论年岁他只比郁祐小了两岁,可身形瘦削,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乍一看还真像个受人凌辱温吞谨慎的落魄皇子。“不是有意要避着皇叔,侄儿与景安是旧友,多时未见甚为想念,便约在了此处小叙。只是不便叫旁人晓得,怕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这才躲了躲,还望皇叔不要见怪。”
郁祐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张牙舞爪地要把郁祐生吞活剥,好不恶毒,可现在却乖乖藏起了尖牙利爪,再温驯不过了。
“是老三啊。”郁祐哼笑了一下,好似醉得厉害,“我还当是哪里的小倌带坏了谢小将军来这酒楼风流呢。”
谢诏平日里最烦郁祐这口无遮拦的嘴,什么不像样的话都敢往外说,喝了酒愈发地混蛋。“豫王殿下慎言。”
“啧啧啧,谢景安你好会假正经,拒绝我时那叫一个义正言辞、高风亮节,转眼又与我这好侄儿私会……怎么,谢小将军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柔弱可怜、惹人心疼的?早说嘛,我也会装啊。”
果然,谢诏被气得不轻,死死盯着郁祐,像是要把他丢出去。
“皇叔醉了,我与景安只是同窗之谊……”
“嘘。”郁祐晃到他身前,“那可不一定,他肯为你做的事情多着呢。”像带兵搜查豫王府根本不在话下。
“老三啊,我记得皇兄年节前刚赏了几双麂皮靴吧,你也有份儿来着。怎么,怎么还穿得这么寒碜?”郁暄这一身旧衣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可照着他平日里穿的也差不了多少。旁人不清楚,可郁祐知道这家伙睚眦必报,最恨人揭他阴私。
郁暄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平日里待他还算亲厚的小皇叔怎么如此刻薄。
“父皇赏赐,平日里不敢穿,怕磕碰了有负皇恩。”
“哈哈哈,一双靴子而已,怎的这般小气。怪不得他们将你看成小倌儿了,套在这粗布衫里当真看不出一点皇家气派。”
郁暄低着头,面上发热,不自觉攥紧了手。到底还是年轻,被几句话就激得羞愤,要知道过两年,这家伙对这弹劾他的大臣笑脸相迎、句句恳切,转头又将其府中上下四十几口人一个不漏地投进了大牢。
终于,在郁祐的不懈努力下,谢诏动手了。他上前抓住郁祐的手腕将他拖离郁暄,黑着脸道:“郁子衿,够了。”
“怎么,心疼啦?”
谢诏愤然一甩,自觉没用多大的力气,许是郁祐喝多了,踉跄了两步竟然摔在了矮桌上,直接将桌子撞碎了。
郁暄和谢诏都是一惊,只见着地上的人趴了一会才撑起身子,慢慢回过头,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甚是骇人。
“皇,皇叔……”
谢诏也愣住了,想上前去扶,刚抬起手,门外突然闯进几个人来。是小德和清茗司的几个杂役。
“殿下!殿下你怎么成这样了,小的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您怎么就叫人欺负成这样了?”小德一脸怨怼看着谢诏,大声道:“是哪个胆大包天地敢这么对我们豫王殿下?”
郁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是我疏忽了,方才皇叔醉酒误入,我与谢小将军本想送皇叔回去,不料推搡间叫皇叔受了伤。侄儿愧疚难当,还请皇叔降罪,改日必当去豫王府谢罪。只是当务之急是皇叔的伤,还需快些医治。”
“三殿下这话奴才应承不下来,待殿下醒了自有定夺,定然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他一面拿帕子给郁祐捂着伤口,一面扶着他往外走,还不忘剜了眼杵在一旁的谢诏。
把郁祐扶上了马车,小德给几个杂役每人塞了块碎银子,又嘱咐了几句,才重新回到车上。
方才连路都走不稳还满脸是血的醉鬼此刻眼神清明,不见一点儿醉意,拿帕子捂着伤口对着小德笑了笑,“都吩咐好了?”
“殿下放心,都是动作利索的,保证三日内整个尹都都会知道今日的事。”
“嗯,等回府了再找几个靠得住的,传得快些,添油加醋也无妨。”
小德有些哀怨地瞧着他:“殿下,你这是何必啊,要是真碰坏了怎么办?就算不想去夜宴和大朝会也不用这样啊。”
“我这般俊俏的脸儿当然不能真碰坏了,放心吧我有分寸,这伤瞧着唬人,并不怎么疼的。”
小德嘀咕,“流这么多血还说不疼。”
郁祐倒是开怀,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方才他只是想探探与谢诏密会的是谁,便叫小德留在房内接应。走到门前,正巧听见了那一声“阿暄”,好个柔情似水。他一下开了窍,上辈子只知道郁暄与谢诏同窗时关系不错,可之后甚少有交集。直到再后来,谢诏带着南北大营拥护郁暄登基,屡次请命出征替他平乱,甚至于那日亲自领兵到豫王府捉拿“反贼”……郁祐才隐约察觉到或许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并非如表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无波。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像这样私下见面的次数可不少,说不准还真有些私情在里头。
呵,敢情这小子心尖尖儿早就有人了,怪不得对他视若无睹呢。还有这郁暄,小小年纪心思却是狠毒,玩得一手好心计。
他正要离开之际,叫谢诏发现了,只好硬着头装醉闯了进去。又故意顺水推舟,出言挑衅讽刺,逼得谢诏对他出手。
郁祐特地没走后门,马车就停在了豫王府的大门口,虚弱无力的豫王殿下顶着血糊糊的脸叫人搀扶着进了王府。围观的百姓那叫一个兴奋,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位殿下又是做了什么荒唐事,折腾成这副样子。
大夫给清理完伤口,又敷了伤药,看起来就好了许多。郁祐伤在眉骨处,破了个小口子。他自己还没怎么样呢,小德在旁边期期艾艾的,唠叨着要是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入了夜,郁祐在后院摆了张小桌,扯着小德还有府中的老管家吃了顿团圆饭。
“殿下,受伤了不能喝酒。”
“殿下,这鱼辛辣,也不能吃!”
……
过了丑时,外头的火树银花也渐渐熄灭了,尹都又陷入了黑夜的阒寂。西街的豫王府,大门紧闭,不见一点光亮,分外宁静。
潜伏在檐上的黑影这才行动起来,身手敏捷地跳下了高墙,经过几个时辰的探查他早就摸清了这王府。很快就潜入了后院,顺着回廊一路摸到了马厩,接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目标。
就在离马厩几丈远的栏杆上,挂着一只巨大的笼子,外头还罩着层黑布。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动了笼子里的猛禽,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在指尖揉碎。然后慢慢地揭开了那层黑布。
正要出手,却愣住了,笼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像是空无一物。他心头一紧,难不成是早有防备?慌张之际从袖中抽出火折子,凑近一瞧。漆黑的笼子里忽然出现一双姜黄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然后便听见那里头的东西大声道:“缺货,你个缺货……”
“夯货!夯货来啦!”
“……”
再一回头,数十名府兵举着火把将他团团围住。从后头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脸上还带着伤,却难掩面容俊美。
郁祐打了个呵欠,颇有些困,对着那小贼和悦地道:“等你半天了,大家伙戌时就都回房歇息了,你偏要在墙上蹲这么些时辰,何必呢?”
“小德,把我们黑团儿带回去睡吧,明早给他加餐,表现真不错。”
“得嘞。”
小德过去把笼子取下,里头的鹩哥十分机灵地吼了两嗓子:“谢殿下,谢殿下。”
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小贼差点急火攻心,羞愤而亡。
“说吧,谁指使的?”
小贼别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哟,还挺骨气的嘛,来人把他手里的东西抠出来,全都塞他嘴里。”
“不,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郁祐接过热茶,悠哉地坐到了刚搬来的椅子上。“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就是普通的迷药,是小的利欲熏心,听闻王府内有珍禽异兽便想偷去卖钱,还望王爷饶命。”
“哦,这样啊。那本王也没什么好同你说的了。”郁祐把茶放下,起身欲走,“把他丢到关海东青的笼子里,这两日的肉糜就不用喂了。他这身量够我们家白团儿吃两天的了。”
话音落下,几个府兵就把人提了起来,利索地往外拖。
郁祐对着愈行愈的小贼笑了笑,露出尖锐的虎牙,看起来狡黠而恶毒:“不瞒你说,本王的这只海东青啊,最喜欢吃活物眼睛了,每回给它喂活鸡都是先把那鸡眼啄下来,再一口吞掉。”
小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过是收了银子办事,哪能把命都搭进去啊。“我说,殿下饶命,我全都说……殿下!”
郁祐这才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
“你看,早些乖乖地说实话不就好了嘛,大家都能少废些功夫。说吧,你主子是谁?”
小贼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生怕这位豫王把他拖去喂雕,“小人,小人不过是个小贼,平日里靠着偷盗些有钱人家的财物为生。此番是有人找上门,给了小人一锭金子,让小人潜入豫王府,把这东西掺到那海东青的吃食里,事成之后……还有一锭金子。”
“但,但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啊。”
郁祐思忖了片刻,看他不像是说换的样子,便道:“这样吧,你帮本王一个忙。本王免了你的罪过,不管那头出价多少本王都按两倍给你,如何?”
小贼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抬头盯着郁祐瞧了一会儿。
“怎么,不愿意?”
“不,不,小人多谢殿下,多谢殿下饶命。”
尹都皇城,天子脚下,这街头巷尾的杂谈多少混入些宫闱秘事。不说则已,若是说起,那必得是大事。
郁祐有幸,自十六岁混迹坊馆开始,三日一小闹,半月一大闹,不知给尹都百姓们贡献了多少茶余饭后谈资。尤其是他与谢诏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像什么“豫王设宴酒迷谢三公子,献身不成反遭毒打”还有“谢三公子青楼怒斥豫王,二人房中争执,半日未出。”那说得是有模有样,若非郁祐亲身经历,险些就信了。
于是乎,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万国来贺。尹都上下都在传,谢三公子酒楼私会三皇子被豫王撞破。
“真没想到,谢家三公子冷落豫王多年竟是因为心中另有所爱啊,从前真是错看了他。”
“别胡说,谢小将军高风亮节,怎么会好男风,什么私会不私会的,不过是一起吃个酒怎么还被你们说得这么腌臜下流。”
“这可是清茗司的杂役亲口同我说得,他那日就在场,说是豫王殿下瞧见二人亲昵便出言讥讽了几句,谁成想谢三公子护内心切,出手伤了豫王殿下。那人抬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呢,好歹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下这么狠的手,这谢三公子还真是无情。”
“呸,什么情分。那都是豫王纠缠,我们三公子不屑与他计较罢了。”
“呵,若说纠缠,那为何这么多年那谢三公子一句撇清关系的话都没有?分明是惦记着豫王殿下的美色,一面占着便宜,一面有装得清高,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不要脸!”
“你,你,你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