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季然小说叫《解放西路的春天》,作者:城南酒肆,小说剧情精彩,吸引眼球,实力推荐大家观看。解放西路的春天主要讲述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他们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解放西路的春天》精选:
季然也紧抓着行军床的边缘,再一次用力睁开眼,大口吸着气。
空气趋回稳定,翘起的墙皮们也没有任何变化。
季然也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从行军床上跳下来,几步冲到窗户边,扯开布帘,半个身体冲出窗外,双手狠力抓着窗框,张大嘴巴,想朝楼下大叫,声音却闷在喉咙里,嘴唇颤抖着着,始终无法向外发出一丝声响。周遭热流随着他的几步奔跑徒劳作了一翻涌动,很快也就停了下来。
季然也低下头,大口地呼吸着,闷热的空气让他的胸腔濡滞沉沉,最终他闭上了嘴。再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斜对面的房间处,一个戴着耳机的白瘦少年,正靠立在窗边,愣愣看着自己。
季然也也是一愣,不知道该打个招呼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退回房间。
金小满已经摘下耳机,怯怯地问:“他们吵到你了吗?”
季然也今天下午第一次看见金小满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长得可怜巴巴的,相貌过于秀气,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肤色又非常的白,是像被人打到失血过多的那种惨白,清癯羸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一双眼睛却十分清爽明亮,柔若湖水,纯净无垢。
季然也站直了身子,手指捏着窗沿,偏开头,望着别处,闷声说:“还好。”
“你要不要耳机?”月光稀薄,金小满看不清季然也的表情,只是尝试着把自己一只精瘦的手伸向季然也,手里的耳机线缠缠绕绕垂在半空。
季然也盯着他的手上的耳机看了半天,不知所以。
两人一时沉默,显得楼下无序的呻吟声又清晰起来。
金小满大为尴尬,无措地想说点什么,把楼下的动静掩盖过去。
季然也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匆匆说了句:“你自己留着吧。”随即拉上布帘,捡起床脚一件洗旧了的蓝色T恤衫胡乱套上,抓起桌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金小满探出头小声问他:“你去哪?”
季然也没说话,自顾低着头,穿过二楼狭窄的走廊,仓促跑下阴暗狭窄的楼梯,然后几步奔到大门边,借着月色,摸索到门边一辆单车的车把手,推着单车急急跑了出去。
……
巷子几处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几声狗叫。季然也骑上单车,穿梭在交错逼仄的巷子里。
巷子凌乱,狭窄弯曲,像个迷宫。两边墙体灰白,贴着七七八八的手写的出租广告,墙下堆放着木板、塑料桶、没有车轮的旧单车……把本来就窄的路挤得更加卑隘。空中纵横粗粗细细的线,线上挂着尿布、毛巾和裤衩,以及在晾晒的青菜。
巷子里的自建房看起来都发黄发黑,这个城市的天气本来就很容易让建筑物变旧,一些房门被挤压得斜头歪脑,墙角毛茸茸生长着各色霉斑,发出呛鼻的味道,窗瓦破破烂烂,像危房一样。
转角处时有堆积一些烟头破布、污油的塑料袋、发臭的果皮、碎断的灯管、腐烂的菜根、黑黄的骨头、生锈的铁皮盒、野狗的粪便……散发着浓烈秽气,吸引一群群绿头苍蝇聚集其上,行人经过,苍蝇嗡嗡飞散,又聚拢。
巷道路面也很神奇,几乎是由各家在各自门口随意铺就的材料衔接完成。于是许多条巷子,就被一段石子路,一段水泥路,一段石板路,一段瓷砖路……拼接而成,大家铺得也不仔细,高低不平,疏密不均,底下的泥土轻易就显露出来,碰上雨天,雨水一冲,巷道上就浮起一层薄泥汤,泥汤顺着坡道往下流,黏黏腻腻,沾满人一鞋底,黄褐的淤泥随之带入屋内。
此时尚不在雨季,石板被踩得光滑,空气又一直湿润,石板上看起来就总是像下过雨一样,被粘了一层潮黏黏的水汽,月下在其上折射出柔滑的光点,粉饰太平,令人目软。
……
出了巷子,视野就此展开——宽阔的解放西路此刻已经安静下来,路两边的梧桐树露绒华盖。
作为早几十年前就被规划为城市的主干道的贯长路段,如今除却一些重要商楼附近在白日里表现得热闹喧嚣,其余地段已经变得消歇暗淡,木招牌布满酸蚀痕迹。此时路旁模糊的一排房屋中间,只间歇荧荧亮着几处诡异的红光,是蔽匿在其中的几间小旅馆和按摩房。
单车龙头和车架被季然也用布条一圈圈裹住,布条末端迎风飘扬,像个浴血奋战后在伤口上缠满纱布的侠客。
季然也用力踩着脚踏板,用链条有些刺耳的“嘎吱”声切开空气。热风贴耳。
今晚的状况不在意料之中,也不算多稀奇离谱。但是如果要每晚都受这一遭,季然也有些犹豫。
而真正让他燥热不安的,是突然听见了王君的声音。往日温暖柔和的声音,在那时那刻,总会变得更加湿润,更加诱人。下意识里,这种幻想,是对王君的亵渎,是自己不敢面对的又无法自控的罪欲。
季然也羞愤地甩了甩头,弓起腰背,站在脚踏板上,急躁地在静荡荡的解放西路上飞扑,看上去像个没有去处的叛逆少年。
路边偶尔有低头走过的三两青年,瑟缩着肩脖,手里夹着一支烟。路过时候,他们会半抬眼皮看别人一眼,眼神里交错着戏谑和警备,冒妄和卑琐。
季然也有时候怀疑自己也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人。但是被胡途否认了,胡途说,没有没有,你压根就不看人。
夜里的解放西路,路灯总是幢幢暗暗的。季然也本来以为是这里电压的问题,或者是灯泡的问题。后来,他留心比照了所有他见过的其他路上的路灯,发现整个城市的路灯似乎都很暗哑。最后他总结出原因,一定是因为空气过于潮湿的关系。
这个城市总是潮湿,潮湿得空中总似有绵绵微雨,于是灯光总是迷迷蒙蒙。
前面路口灯火热亮,道路交叉口有一棵高大的树,树背后是一间小饭馆,饭馆外的人行道上支着几张塑料折叠餐桌,胡途侧身坐在其中一张塑料凳上,时不时望一望解放西路的方向。直到看到季然也,胡途马上站起身,挥手叫他:“也哥,吃宵夜。”
季然也停下来,扫了一眼旁边几桌在喝酒的人,又压下眉眼,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单车,布条包裹得还算严实。他怀疑胡途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稍微踌躇,还是推着车,大步朝胡途走过去。
胡途从身后拖过来一张凳子,放在自己旁边,拍了两下,示意季然也坐下,问他:“你干什么去?”
季然也把车放在一边,低着头坐下来,随口说:“吃宵夜。”
胡途看了一眼那辆单车,龙头掉漆,链条生锈,车架和车座被整整齐齐裹了一圈暗色的布条。胡途说:“酷啊,你这个车子。”
季然也说:“旧货市场五块钱买的。”
胡途说:“能用就行。吃什么?我请客。”
天涯阁的老板,叫葛天涯。葛天涯身形宽厚,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就是前几年得过甲亢,治好以后,脸一直恢复不好,脸上小块小块的肌肉稀稀拉拉垂着,皮肤还是发紫,脖粗脸垂,看起来一脸凶悍。
葛天涯把两碗猪油拌粉端过来,搁在桌上。
胡途笑着接过来,说:“谢谢葛叔。”
葛天涯“嗯嗯”地应了两声,转身又进了饭馆里。
季然也这才注意到饭馆的招牌,一个白色灯箱立在门口,灯箱上用红色宋体喷绘三个大字:天涯阁,下方又有几行小字:米粉小吃家常菜,啤酒烧烤臭豆腐。营业范围略广,从早餐供应到夜宵,相当勤奋。铺面不大,店里只放得下几张四方塑料桌子,顶上灯光煞白,墙上绿漆斑驳,进门处贴着一张泛黄的菜单,字迹有些模糊。葛天涯炒的菜好吃,天涯阁一直生意兴隆,葛天涯便在店外人行道上也摆了几张桌椅,里外时时客满。
胡途嗦了口粉,说:“葛叔人不错。你在这里吃东西可以记账。”
季然也点点头。
“你新租的那个地方住得怎么样?”胡途扶了扶眼镜,面容温和,举目文雅,讲话总是慢条斯理,似乎其人学问颇深,其实他的眼睛近视,完全是小时候红白机玩多了。
季然也说:“还好。”
胡途意味不明地问:“吵吗?”
季然也顿了顿,说:“还好。”
“你要搬过来可以先问问我,我对这边熟悉,毕竟我在这里长大的,又跟金小满家同一条巷子。他们家一直……很——热闹,”胡途拖了个长音,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恰当的词,补了句,“人来人往的。”
季然也听出意味来,诧异道:“我那个女房东是……做那种生意的?”
“不是不是,”胡途赶紧摆摆手,“她在纺织厂有班上的,就是男朋友换得勤。不过纺织厂效益一直不太好,她经常跟男朋友要钱花,人家不想给她花了她就跟人家分手了,再找下一个。她长得漂亮,又会打扮,总不缺男朋友的。”
季然也叹口气说:“我就是想有个地方能让我躺一躺,放放东西。白天我要忙训练,晚上在电脑室值夜班的时候,我也就睡电脑室里了。”
“金小满不吵,金小满特别安静,跟他小姑妈——就是你那个房东,完全不一样。小时候跟他说话他就脸红,人家笑,他也跟着笑,人家在笑他,他也笑,”胡途总结道,“是个特别能忍的人。”
“嗯,我看出来了……”特别能忍在季然也这里不是什么优良特质,他很早就察觉到自己深受这个特质所害,又无力改变。季然也转头看着胡途身后嘈杂的黄兴路,即便已是凌晨,仍旧是车流混乱,人头攒动,沸沸扬扬,路边还有塑料编织布铺的几个地摊,商店的灯箱招牌参差错落,街道宽宽窄窄,弯直不定,凹凸变幻,彩色灯光在烟雾之中迷蒙闪烁,泔水味、啤酒味和菜香味充斥鼻息。
胡途说:“不行你还是换个地方租。”
季然也说:“这么便宜的房租,附近不好找。这附近打工的地方多,我才找好了两个,工作时间也能配合我训练的时间。马上要比赛了,我暂时也没有多余精力换来换去的折腾了。”
胡途点头说:“嗯,训练才是重要的事。”
“先住着看吧。”季然也喝了一口碗里的粉汤,放下碗,忽然想起什么,朝对面的地摊探身看了看。摊子上摆着一堆旧杂志,盗版书,二手连环画,翻新的随身听,裂了壳子的磁带……
胡途问他:“在看什么?”
季然也起身朝摊子走去,回说:“耳机坏了,我去买个新的。”
……
两个人吃到一半,见一团黑影从黄兴路的烟雾里冲出来,紧接着这一群人风驰电掣地从旁边人行道上奔跑过去,口中吆五喝六,带起一阵混杂着泔水味道的风,地上的几张冰棒纸和塑料袋借力在半空中转了几转。
为首的一人穿着黑色汗衫,剃了寸头,高高壮壮。跑过天涯阁门口时,忽然减慢了速度,回头看了胡途一眼。那人棱角分明,五官深重,长眉浓黑,斜飞上鬓,右边眉尾有两处断缺,眼瞳奕奕生光,似有野火在眼里烧,身体但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小腿和手臂上,能看见布满长长短短的浅白色疤痕,像一道道劈在空中开枝岔叶的闪电,又像北寒荒瘠之地的一片密集的枯树林。
胡途朝他笑笑,摆摆手。那人又扫了旁边的季然也一眼,转身跑进了暗淡的解放西路。
季然也并未在意,低头自顾吃着粉。胡途朝那人跑过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季然也说:“他叫李云烟,是我的邻居,在这里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他。”
“他是什么人?很厉害吗?”季然也随便找了个话头接。自己不在意,是因为本就不打算在这里与人相交,能各行其是是最好。
“他是这里的名人,因为打架很厉害。”胡途说,“打架厉害,别人就想要依附你。慢慢的,他周围就好像自动囤聚了一些人。其实,他是不管什么义气不义气的,他就是喜欢打架。”
“为什么老是打架,”季然也盯着碗底一点粉汤,“我不喜欢打架。”
胡途说:“我也不喜欢。我主要是懒得动。”
季然也故意上下打量他,笑道:“你打得了?”
胡途撇撇嘴:“我还行吧。”
季然也又笑笑。
胡途看着李云烟离开的方向,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李云烟?”
季然也说:“因为‘过眼云烟’?”
“不是,”胡途笑起来,“因为给他上户口的时候,他爸爸得着了一根云烟。”
……
月色灰灰,季然也推着单车走在水梧桐巷里,近后半夜,巷子终于静了,只偶有麻将声哗哗飘过来。
屋里也安静了,季然也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环视着这套自建房。一楼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被他的房东尹贝丽的房间、厨房和厅堂围住,裹着一股湿气被封密住的沉闷味道,家具老旧,厨房窗边挂着纸页焦黄的八十年代的明星挂历,天井里还有一个老式的手压打水器,一根长长的铸铁手柄磨得光滑,打水器旁边放着脸盆和铅桶,桶边有一圈水迹,兜着一小块月光,银银亮亮。
“季然也?”
季然也听见声音,抬头望向二楼,金小满正趴在床边看着自己。
季然也说:“吵醒你了?”
金小满摇头:“我还没睡。”
季然也说:“哦。”
“我去睡了。”金小满直起身,转身离开了窗边。
金小满就像租房之前尹贝丽跟自己说的那样——静无声息。不止不会打扰到租客,静得可能屋里的家具都感觉不到他。
……
这样的一天算是正式结束了。
空气的湿度是恒定的,丰沛的,无论日夜,就好像吸进鼻子里的不是氧气,而是水。
季然也躺回行军床上,扯了扯褪色的运动短裤,裤腰湿湿黏黏,混合着空气里的水分和他被热出来的汗。
这个城市常年间,被子总是湿的,衣服总是湿的,触手可及的一切都总是湿的。季然也一度幻想,如果一直在这个这么潮湿的城市里繁衍生息,人类会不会重新进化出鳃来。
当然不会。
即便会,那也不是会发生这个世纪的事情。进化通常需要数以千年计的时间,所以下个世纪也不太可能会发生,因为过不了几年,就要进入下个世纪了。
季然也觉得,跨世纪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并且坚信在跨过零点的时候,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他幻想着,可能时间会突然静止,可能会感受到一股遥远的、轻微的、不知来源的脉冲波动,甚至可能人类集体消失……
如果人类有在那天集体消失的可能性,那么在此之前,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这种末日幻想让季然也有些振奋,似乎是获得了天大的理由推动着自己得以去完成那件事。
那就是,做好全部的准备,摆脱掉现在束缚着自己的所有的不甘和卑劣的生活状态,在自己能想到的、能达到的最好的境况下,不瞻前,也不顾后地,把这许多年对王君“书不尽意”的余言,统统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