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尘世耽于君》,尘世耽于君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月屿竹所著的小说围绕苏锦晨易时两位主角开展故事:易时是个好师尊,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他的徒弟才会喜欢上他。
《尘世耽于君》精选:
苏锦晨在小木屋住下了,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一会儿说“今天是中元节,我不敢一个人在外面”,一会儿说“我胳膊疼,我不走”,最后说“刚才吃了你的蛋黄酥,我肚子疼”。
而这最后一个原因,也成功地让易时将他留下。
卧房内只有一张床,易时一点不客气地叫苏锦晨打了地铺。谁叫你要赖在这儿的,有地方睡就知足了吧。
南望峰的晚上静得很,易时也因此从来没有失眠的困扰,不像十多年前,半夜了还要被一个七岁小孩的打闹吵得睡不着。
苏锦晨从地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易时睡得很安静,鼻息轻缓而均匀。窗外透进来的冷白月光洒在地上,衬得他双眼上那条锦布更白了。
“你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对么?”苏锦晨伸手抚摸着白锦布的边缘。
没有人回答。
苏锦晨两指合拢,指尖凝出点点光晕,轻轻抵在易时的太阳穴上。
很快,他收回了手,蹙着眉喃喃:“你果然是有事瞒着我的?”
他方才进了易时的识海,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这就意味着,识海的主人不允许他人进入。
苏锦晨又躺回地上,十指交叉枕在后脑,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外围染着一圈淡淡的光晕,柔和却显得有些冰冷。跟那晚的月亮有些相似。
已经很晚了,十三岁的苏锦晨坐在门边等一个人回来。路过小院的人都略带着同情看他一眼,随后匆匆离开。
玉灵宗上下弟子白日都去了惩戒台,听掌管律令的长老宣读易时的罪行。唯独易时唯一的徒弟缺席了。
在他人看来,苏锦晨缺席是因为自己的师尊犯了宗内大忌,被当众惩戒,作为座下弟子难免会觉得羞耻。但苏锦晨不是这样的,他是所有人中最相信易时的那个。
深秋的风吹着有些冷了,苏锦晨靠在门边,把自己抱成一团,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眯起眼睛来。就快睡着的时候,终于有人进来了。
易时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衣袍干干净净,依然端庄得很,只是苏锦晨觉得他比以前更白了。
如果说以前的易时皮肤白净,那现在他的皮肤就只能用苍白来形容。或许是月光的原因,他的面容看起来毫无血色。
“比起去惩戒台,还是在这里睡觉比较好吧?”易时语气跟平常一样,一本正经的地开着玩笑。他褪下了外袍,披在苏锦晨肩上。
苏锦晨睡意全无,右手猛地揽过易时的脖子,左手扒开他的后领。
那道一指宽的血红印记像狰狞的伤疤,刻在了苏锦晨眼中。
“你承认了?你真的承认了!”苏锦晨推开易时,退到一边,红了眼眶,“我不信!”
易时早猜到自家徒弟会是这个反应,但面对这声质问时,他还是僵了瞬间,不过很快,他又笑了起来:“那么大声做什么?”
易时叹了口气,起身去揉小徒弟的头。
“不是你对不对?”苏锦晨躲开,昂着头问他,眼中清泪如碧波涌动,“玉灵宗的禁药不是你拿的,对不对?”
“不是我拿的,那我后颈这道惩戒不是白挨了吗?”易时站在原地,笑着把这句话说完,语气中却有让人察觉不到的无奈。
“为什么?”听到这里,苏锦晨再也忍不住,呜咽声惊动了周围的虫鸟,“为什么啊师尊?你不是那样的人……”
易时笑得收敛了些,再次靠近苏锦晨,将小徒弟揽进怀中,轻拍着他的背。
“锦晨,人不能只看表象的。”
“我就你一个宝贝徒弟。”
“以后为师脸上有没有光,就靠你啦。”
苏锦晨听着易时说的些乱七八糟的,泄愤似的将鼻涕眼泪擦在他的衣袍上:“那我以后怎么办,你走了谁来教我?”
“徒儿,你有我没我都一样。”易时给苏锦晨擦泪,“你暂且跟着你大师叔,我能教你的,他一样也能。”
“我有你没你都一样?”不知道这句话如何刺激到了苏锦晨,他狠狠地打开易时冰冷的手,瞪大眼睛,半天才吼出一句话,“易时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苏锦晨跑出了小院。
易时坐在秋千上独自惆怅。他终于笑不出了。
半个时辰后,苏锦晨从山下跑上来,刚好遇上陈师叔带着自家师尊下山。易时回过头来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个惯有的笑。
那个笑,苏锦晨怎么也忘不掉,很平静,又像是包含了很多情绪。那时他还小,懂不了太多,现在想来觉得那个笑好像带了无尽的酸楚。
床上的人动了动,苏锦晨赶紧闭上眼装睡。
易时摸索着下了床。白天黑夜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早就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他摸到矮几边,倒了杯水喝下,起身准备回床睡觉。刚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对着苏锦晨愣了好一会儿。苏锦晨悄悄看着他,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
易时最终还是朝着苏锦晨走过来了,缓缓蹲下,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苏锦晨脚边摸到了被子,整理好后盖在他身上。
“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来看看我。”易时轻轻笑着,“但良心不多,还想瞒着我。”
苏锦晨愣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破绽,让易时认了出来。
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装下去,开口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易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觉得我做的蛋黄酥,还会有第三个人吃得下?”易时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苏锦晨哑口无言。
“没想到你以前那么小一点,现在都比我高了?”易时将苏锦晨往边上挤了挤,干脆在地铺上坐下。
“谁小了?”苏锦晨不服,一个打挺坐起来,将被子扔在易时身上,“你才小!”
“比我小了八大八岁呢。”易时笑,扭过头用蒙着白布的眼睛看着苏锦晨。
苏锦晨本想还说点什么,突然住了口。卧房内陷入了沉寂。
“你的眼睛……”苏锦晨凑得近了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易时弯了弯眉,说得毫不在意,“受了惩戒过后留下的副作用,要么耳聋要么声哑,还好我只是眼盲。”
“还好?”苏锦晨眯了眯眼,看着易时月光下泛着柔光的耳垂,“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啊。”
“还是有遗憾的。”易时摇了摇头,语气却听不出来有多少遗憾,“小徒儿长成大徒儿了,可惜我看不到。”
苏锦晨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易时蒙着眼的白布,不知怎的,他比平时更怀念那双明亮的眼。
突然有东西从窗外飞过来,苏锦晨反应迅速,抬起左手,用两指紧紧地夹住了那“攻击物”。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但飞过来的力道足以将人封喉。
苏锦晨看着易时刚收敛的手,捏碎了那片树叶。
“不错不错。”徒弟突击考核过关,易时很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师叔教得还挺好。”
“他又不是我师父,”苏锦晨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学?”
“嚯~我还以为某人忘了谁是他师父呢,这么久了连声师尊都没喊。”易时有点小失落。
苏锦晨有两次想开口喊,但那两个字却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这五年一直是自言自语地念着“师尊”,没有哪次得到了回应,现在人在面前了,他又胆怯起来,还有些难为情。
“那你这些年跟谁学的?”易时不为难他,换了话题。
“师祖闭关前我去要了书,自己练。”苏锦晨松了口气。
“掌门闭关了?什么时候的事?”易时觉得有点冷,将被子披在了身上。
“估计是被你气的,你走后两个月他就闭关了。”苏锦晨道,“听说是下个月出关,举行掌门换届仪式。”
易时做了一个“哦~”的口型,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你真的做了那件事?”苏锦晨突然问。
易时没有回答,神情很自然,但苏锦晨察觉到他的脊背僵了一瞬,随后听见他打了个哈欠:“先不说了,困,我要去睡觉。”
“你自己把被子盖好。”易时回到床边,正要躺下时,听到苏锦晨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师尊”。
易时的右手指像触电般颤了一下,刚要做出点儿回应,又听见苏锦晨说话了:
“如果当年的事有假,那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坚定,不容他人给出评价和质疑的坚定。
易时不平静了,甚至有点心跳加速。小徒弟果然是长大了啊。
易时起来的时候,苏锦晨早就熬好了小米粥,洗漱的热水也已经备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让他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我自己可以的。”易时洗完脸,帕子就被苏锦晨接过去放进盆里清洗。
“你什么可以?”苏锦晨搓着帕子,“看都看不见。”
“我怎么就不可以了?”易时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闭着眼伸手去拍苏锦晨的头,“不然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那你不知道你的蛋黄酥做得有多惨不忍睹,光看着我就,呕——”说着,苏锦晨就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长大了嗷?”易时撇撇嘴,拿了白锦布在眼前蒙好,“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师尊放在眼里了。”
在之前,苏锦晨确实没把易时放在眼里。因为他不服,自己的师尊怎么是个小孩儿?
苏锦晨七岁被人从死人堆里发现,因为没人要又被送到了玉灵宗。掌门心善,将他收留,让自己的五个弟子收他为徒。
最开始来了四个,大概二十上下,第一眼就看出了苏锦晨满身的戾气和满眼的不爽,便跟掌门说:
“师父,我座下弟子都十多个了,再多一个怕是教不过来啊。”
“师父,我算了算,这个小朋友命里跟我犯冲,还是不收了。”
“师父我有强迫症,我徒儿刚好二十个,再单出来一个,心里不舒服。”
只有最后一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青年没说话了,苏锦晨瞥了他一眼,猜他也要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那青年再次打量了苏锦晨一番,随后拱手对掌门道:“师父,要不这位小友就留给二师弟吧?”
“你二师弟才刚满十五。”掌门觉得不妥,在他看来易时还是太年轻了,还没到收徒的年纪。
“师弟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弟子相信他有这个能力的。”青年说得真切,“而且多了一个小徒儿,对师弟的修行也有帮助。”
掌门摸着胡子思索了半天,问:“易时在哪儿?”
“小师兄在后山……”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年道,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些,“摘桃子。”
“又贪玩去了?”掌门听了眉头一皱,捏着胡子点了点头,“收个徒儿,或许能治治他的耍心。”
半个时辰后,抱着满口袋桃子的易时,被两个比自己还大的师弟寻了过来。他最开始对新来的小孩并不感兴趣,直到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小孩朝他做了个鬼脸。他当即两眼放光——这下终于找到个陪他玩的。
“我要我要,师父我就要他了!”
从那以后,易时多了个小徒弟,也多了个玩伴。
“你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下山,干嘛要赖在我这里?”易时已经闲了一个上午了。苏锦晨把小木屋里里外外整理了一番,中途嫌他太碍事,将他赶到秋千上坐着。
“你管我?”苏锦晨将蔽膝一扬,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我就赖着你不走了。”
“行吧~”易时欣然接受,昂着头晒太阳去了,“下午我得去趟山上。”
苏锦晨:“去做什么?看都看不见还到处走。”
易时:“昨晚那只魔把我撞下山,我不得去找他算算账啊?”
苏锦晨很爽快:“你别去了,我去。”
易时乐滋滋地笑:“还是徒儿好。”
午休过后苏锦晨真的上山了,敢撞他师尊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不给那东西一点颜色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南望峰的恶灵邪祟,竟比玉灵宗用来供弟子们修习的要温顺些,虽然攻击性很强,但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见人就疯。有点意思。
“喂,那个人。”
身后有声音响起,苏锦晨回头正对上一团软绵绵的黑影。
“易时今天怎么没来?”黑影睁着大眼睛看他。
“听你这话问的,他是每天都来?”苏锦晨听见易时的名字被其他的东西叫出来,有些反感。
“那不然呢,这可是陈于天给他的任务,每天得上山镇着本尊。”黑影飘在空中晃来晃去,“今天他没来陪本尊,本尊可太扫兴了。”
“他陪你?”苏锦晨微微眯起了眼睛,凝视着黑影,语气淡了下来,“你好像跟他很熟。”
“喂,五年了能不熟吗?”黑影翻了个白眼,白眼翻完后又激动起来,“本尊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终于遇到个有趣的灵魂。”
“他今天不会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苏锦晨很不高兴。自己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师尊,就这么跑过来陪另一个“人”了?他不服。
“我知道你是谁,他跟我说过。”黑影稍微安静下来,“你是那个叫苏锦晨的小徒弟,没大没小,大逆不道,还是个暴躁脾气。”
听到这儿,苏锦晨眼中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师尊啊师尊,你当真跟这东西熟悉得很?熟到都要把我说给他听了?
“是又怎样?他是我的师尊。”苏锦晨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不仅如此,他还跟我一起爬过树。”
黑影不削:“他也跟本尊一起爬过树。”
苏锦晨:“他给我做了蛋黄酥。”
黑影:“他给本尊带了山下的泉水。”
苏锦晨:“他教过我剑法。”
黑影:“他跟本尊切磋过。”
苏锦晨气极:“他还跟我睡过一张床!”
“他,他……”黑影听着有点不对劲,终于接不上话了,身子裹成一团,狠狠地撞向苏锦晨,“你给本尊滚!”
苏锦晨早有防备,亮出长剑挡了回去。黑影瞬间散开,又快速聚合。
“他会骗你,但不会骗本尊。”黑影突然嘿嘿笑起来,很是得意。
“你什么意思?”苏锦晨用剑指着黑影。
“山下有人来了,估计是你那大师叔。”黑影收了笑,难得正经起来,“既然易时对你那么好,那你说当你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会如何救你?”
苏锦晨听着,第一时间是想到黑影会对他下杀招,但黑影却一动不动,睁着两只山洞般的眼睛看他。
快死了的时候?苏锦晨知道黑影说的是什么了。易时被当众惩戒的十天前,他中过一次毒,连着昏死几日,醒来后便得知易时犯戒的消息。
苏锦晨径直下了山。
小木屋里有谈话声传来,客客气气的。
“锦晨来找过你了?”说话的是玉灵宗代理掌门陈于天,也是易时的大师兄。
易时带着惯有的笑:“昨晚就来了。”
陈于天:“昨天看他走得急,我就知道他是来寻你了。”
易时没有接话,而是将桌子中间的小盘子推到了陈于天面前,“师兄尝尝我新改良的蛋黄酥?”
“这个就不必了。”陈于天惊恐瞬间,又将盘子推回了原位,“师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
“下个月掌门换届。”易时说得直接。
“是,八月初一师父他老人家出关,换届在初三。”陈于天道,“等了五年,我就不跟绕弯子了,我希望师弟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
苏锦晨隐匿了自己的声迹,躲在外面,此时靠门更近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和师叔有过什么约定。
“你是知道的,”易时依然温婉,“我从来没跟你争过任何东西。”
“是。”陈于天笑得客气,“不过我们五个师兄弟当中,师父最偏心谁我也是知道的。你资质不凡天生聪颖,就算当年受了惩戒,师父出关后再把你叫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苏锦晨听墙角算是听明白了,陈师叔这是怕自家师尊去跟他抢掌门之位啊?那当年禁药被盗这件事……
“师兄放心,我说到做到。在下一个犯戒弟子来代替我之前,我保证不会离开南望峰半步。”易时捋了捋袖口,用一双看不到的眼睛盯着陈于天,“但是等你当上掌门之后,我要第一时间拿到解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于天站起身,俯视着易时,“以师弟的性子,这件事应该不会跟锦晨说吧?”
“要说我在五年前就说了。”易时拿了一个蛋黄酥,“你真的不尝尝?”
“师弟留着自己吃吧。”陈于天满脸抗拒地摇摇头,“我就先走了。”
“那我不送了,师兄慢走哈。”易时一点不挽留,听着陈于天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苏锦晨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了,易时在厨房里做饭。
“算账也不用算这么久吧?”易时将一根柴火放进灶里,灶口跳出来的火苗蹭到了他的手腕,他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
“一边玩去!”苏锦晨蹙着眉将易时的手拉开,自己坐了过去,有意无意地问,“你这五年每天都过同样的生活吗?”
“昂,不然呢?”易时揭开锅盖,搅了搅锅里半生不熟的米。
“你……当真给山上那东西送过泉水?”苏锦晨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是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易时先是手一抖,再露出了一个惊疑的表情,随后忍不住笑,“你们俩都聊了什么啊?不是打架去了?”
“你就说是不是。”苏锦晨有点恼了,没由来的。
“是啊。”易时边笑边解释,“他跟我比赛爬树,结果我输了,然后我就给他打了一桶泉水上去。”
“你还真的跟他爬树了?”苏锦晨关注点跑偏,泄愤似的将手中的树枝折成两半,扔进灶里。
“你又不在,那我跟谁爬……”易时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稍微收敛起了笑。
苏锦晨不再说话,带着脾气做完了晚饭。吃饭的时候易时问他怎么了,他才没好气地喃喃:“你竟然跑到这里跟别的东西玩了。”
素炒白菜没有放醋,易时却吃出了满满的醋味。发觉自己的小徒弟吃醋了,他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成功憋了下去:“那,那为师错了?”
“谁要你道歉了?”苏锦晨看着易时夹了三次白菜都没成功,最后很暴躁的夹了一夹放在易时的碗里,“你说说你哪儿错了?”
这情况发展有点不对,易时总感觉现在好像自己成了挨训的徒弟。
“我以后不跟他玩就是了。”易时吃着醋白菜。
苏锦晨听了,果然气消了大半。
随后,两人听到后山隐约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易时我跟你没完!”
床太小,睡一个人也只是刚刚好,苏锦晨只得继续打地铺。
易时跟以前一样,睡眠质量极好。
苏锦晨心里佩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师尊都能像个没事人,以至于那些让人注意不到的细节都被掩饰起来了。他躺在地上,回想着下山前黑影跟他说的话。
“要不是替他觉得憋屈,本尊才不会跟你说这些。”黑影昂着头“哼”了一声,忽然又反悔了,“你还是自己去查吧,要是本尊全都给你说了,那太没意思了。不过本尊可以给你两个提示:第一,偷禁药的人,反正不是易时。第二,当年你中的毒叫‘无心引’,这种毒罕见,你可以去藏书阁翻翻。”
“你怎知道?!”苏锦晨瞪着眼。
“喂,本尊堂堂魔尊只是暂时被关在这破山上。”黑影觉得自己被质疑了,顿时来了气,“人界的事有什么是本尊不知道的?”
正说着,黑影的眼睛不再空洞,里面呈现出的是玉灵宗,还未下山的弟子正在修习。
黑影一眨眼,画面又变幻了,是离玉灵宗不远的集市,有小孩在追着玩闹。再一眨眼,画面又变成了南望峰,山脚下有一座小木屋。
“好了,本尊就跟你说这么多,记得叫易时明天来陪本尊玩,慢走不——”
最后一个“送”字还没说完,黑影就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打散。
“谁要跟你玩?!”苏锦晨收了剑,气冲冲地下山了。
翌日,吃过早饭苏锦晨就用了传送诀回玉灵宗了,临走时还含糊地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去跟那东西玩”。
苏锦晨出山不到三天,又赶着投胎似的赶回来,让宗内的师弟师妹们着实好奇。
“苏师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山下是不是不好玩啊?”
“师兄,你这两天都去哪些地方了?”
“师兄师兄,你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啦?”有弟子注意到了苏锦晨手上提着的食盒。
“人界第一大厨做的蛋黄酥,说是吃了可以提升修为。”苏锦晨在师弟师妹的围观下打开了食盒,“拿去分,一人一个,不够的话我改天再给你们带。”
“好耶好耶!”
蛋黄酥分完了,食盒里只留了一盘。苏锦晨走远后,听见有小师弟在讨论:
“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啊?”
“蛋黄酥是这个味道吗?难道我味觉出问题了?”
“这可是人界第一大厨做的,是新研究的口味吧?”
“对啊对啊,关键是能提升修为!”
“哇呕——”终于有人吃吐了,又振作起来,“还有水吗?最后一口不能浪费了……”
苏锦晨边走边笑。他在想,如果易时听到自己的蛋黄酥被那么多人吃完了,该喜极而泣了吧。
苏锦晨拜访了陈于天,还是平时的模样,带着说不出的嚣张恭恭敬敬,让人看不出任何意图。
“师叔,师尊说你昨日去看他了。”
“是啊。”陈于天停下拨动着琴弦的手,“锦晨昨日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你?”
“去山上打兔子了。”苏锦晨将食盒里最后一盘蛋黄酥端出来,“师尊说你昨天一个都没吃,特地叫我带给你尝尝。”
“你师尊也是有心了啊。”陈于天笑着。真是有心要报复我。
“他就这点爱好,师叔要是不吃,分给师弟们也可以。”苏锦晨笑得真诚。
“要吃的。”陈于天拿了一个最上层的蛋黄酥,“不吃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苏锦晨就站在旁边看着,看着陈于天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整个蛋黄酥。心道:大师叔你是真能忍。
“比之前的有进步。”陈于天倒了杯水,“只是酸辣味稍微重了点。”
“好!”苏锦晨点点头,“回头我跟师尊说。”
“你这次回来,不单单是送蛋黄酥吧?”陈于天问。
“前天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收拾。”苏锦晨收起了空食盒,“一会儿收拾好了就回去,师尊他还在等我。”
“想不到分开这么久,你们师徒的感情还是这么好。”陈于天一副欣慰的表情。
苏锦晨只是笑,没有回答,提着食盒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笑意全无。
说什么收拾东西都是假的,苏锦晨回了自己的小院,就隐匿身形从后门走了,留下暂时变幻出的虚影在卧房里转悠。
去藏书阁的时候,苏锦晨回头看了一眼停留在秋千上的灵蝶。
大师叔,你让这小东西跟着我,是在防我什么呢?
黑影说的“无心引”果真少见,苏锦晨在药籍区翻遍了,才在一本陈旧的羊皮书上找到,上面的描述不多,但也足够让人理解。
总结来说就是,“无心引”毒发的反应,跟玉灵宗禁药的差不多,若不留心观察,很难发现其中差别。
两者唯一不同的,便是“无心引”要用两次解药才能痊愈,第一次是在中毒的七天内,第二次是在中毒的第六年,否则宿体最终会因枯化成白骨而死。
“凡中此毒者,未愈,其血亦克念忧草,药引……”苏锦晨读到页末,急迫地往后翻,看到的却是模糊一片,背面这页的内容像是被人为抹除了。
他不甘心地翻了好几次,仍旧一无所获。
“念忧草?药引……”苏锦晨凝神喃喃着,突然顿悟,“莫非念忧草就是药引!”
苏锦晨第一时间向山上奔去,到了玉灵阁附近才停下。玉灵阁是山上最顶端的地方了,禁药也存封在这里。
念忧草生存条件并不苛刻,但只有生长在山巅处,它们才能常开不败。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朵,曾经把玉灵阁四方围成了花海。
他对念忧草的印象尤为深刻,有次易时带他来过这里,随手抓了一大把往他嘴里塞,笑眯眯地说:“念忧草念忧草,吃了就可以忘忧,锦晨你不开心了就吃这个。”
念忧草本无毒,却苦得不行,就算他当即吐了出来,嘴里也还是连着苦了两三天。而罪魁祸首,就在坐在旁边笑了他两三天。
如今眼前看到的依然是一片花海,但并不是白色的念忧草,而是黄蕊白花的雏菊。
他这才想起来,念忧草早就没有了。
“师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约定?”苏锦晨走到阁楼下,抬头望着。
这里无人把守,却只有掌门和掌门的五个亲传弟子才能进入。
苏锦晨盯着阁楼的大门,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神色自如地朝两边张望,随后赶紧关了门,拂了拂衣袖,朝山下走去。
“大师叔。”当那人从身边走过的时候,苏锦晨唤了一声。
那人当然是听不见的,也没有回头,走出了苏锦晨越来越阴沉的视线。
当晚,苏锦晨让凝出的虚影下了山,自己却隐匿身形,坐在空空荡荡的小院里。
梦做了一半,他猛地惊醒,跑到后院里。
那盆被丢在花圃角落的念忧草正迎着风摇曳。苏锦晨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中的毒,或许现在知道了。
苏锦晨满十三那天,一整日都没看到易时。到了晚上,易时才回来。
生辰没人陪,苏锦晨生了闷气,质问着刚进院子的人:“你去哪儿了?”
“不开心了?”易时笑眼弯弯,“我给你准备礼物去了嘛。”
苏锦晨满不在意地斜了一眼,却紧跟着问:“什么礼物?”
“你先把眼睛闭上。”易时故作神秘。
苏锦晨极不情愿,又很给面子的闭上了眼。
“好了,睁眼。”易时道。
苏锦晨睁开眼,本来还带着点儿期待,看着眼前的东西,他更生气了——一盆载满念忧草的小花坛子摆在自己的鼻尖下。
苏锦晨:“就这?”
易时:“你别嫌弃嘛,以后就看不到了。”
“怎么看不到?”苏锦晨瞪着眼,“山上不是有那么多?”
“念忧草太消耗灵气,宗内的弟子修行慢,你大师叔才决定把它们都换了。”易时撑着头,“最后一人留了几株,当做纪念。”
“你就把它送给我?”苏锦晨一脸鄙夷,看着念忧草嘴里就泛苦,“你自己拿去,我才不要!”
易时也不管他,看着他生气炸毛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笑。
苏锦晨就是在那晚中的毒。他看着这盆念忧草,才意识到大师叔早就在计划着销毁证据。
照古书说的“其血亦克念忧草”,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指尖,两滴温热的血,滴落在其中一朵的花瓣上。
念忧草颤了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在死亡前,散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有灵之物在死亡之前都会释放毕生精气,那道光芒便是一朵念忧草的灵识。
苏锦晨又将陷入沉思时,眼前呈现出了一幅幅断断续续的画面。这些画面是花灵的某些记忆。
十三岁的苏锦晨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室内中间的矮几被搬到了床边,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瓶药罐。
易时在旁边手忙脚乱,一会儿倒水,一会儿磨药,一会儿又用帕子给小孩擦汗,往他体内输送灵流。
苏锦晨站在一旁看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易时如此慌乱的神情。他以为自己的师尊,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笑得出来,却不知道为了他易时也曾熬红过眼。
易时嘴里一直在小声念叨着什么,苏锦晨靠得近了些,仍然听不清楚。他就站在易时对面,仔细看着,看着那双明亮的眼涌出了泪水,滴落在药碗里。
“师尊?”苏锦晨慌了神,下意识地喊出了口。
易时却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快步回到了床边,手颤抖着给小孩擦汗。
“我在我在呢,马上就好了你再等等。”易时忍着没哭,眼泪却像断了线,“对不起,是师尊没照顾好你……”
“师尊……”小孩没有意识,只痛苦地呢喃着。
外面有人敲门,苏锦晨警惕地看过去。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陈于天。
“师兄,”易时赶紧擦了眼泪,站起来,“锦晨还是不醒。”
陈于天很平静,看不出其他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从袖口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易时。
“这是?”易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以为陈于天送药过来了。他只打开了一半,手却剧烈一抖,又猛地合上了,他惊愕,尽量控制着情绪,“师兄你怎么把它取出来了?!”
陈于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孩,随后转过身背对着易时,终于说话了。
“师弟,对不起。”陈于天叹了口气,“锦晨的解药在我这里。”
“真的吗?”两日来,易时终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我可以给你,但是……”陈于天转过来,停顿良久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什么?”易时只觉得眼前的大师兄很陌生。
“下个月就要掌门换届了。”陈于天道。
“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掌门,也不会和任何人争这个位置。”易时知道陈于天是什么意思了,他的语速控制不住地加快,“你要做掌门,我去跟师父推荐你,我……”
“我信得过你,我只是信不过师父。”陈于天打断了易时,“我们几个当中,师父有意把掌门之位传给谁,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那你要我做什么?”易时红着眼,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需要你有一个不能成为掌门的理由。”陈于天将视线移到了易时手中的盒子上。
易时也懂了,不能成为掌门的理由有很多,而犯戒就是最好的理由。
“陈于天,是我看错你了!”易时压制着怒意,眼泪却再次掉下来。曾经惯会护着他的师兄,到头来会因为掌门的位置,利用自己的小徒弟来算计自己。
看到这里,苏锦晨比易时更火冒三丈,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喊道:“别答应他!”
幻象中的易时哪里听得到苏锦晨的怒吼,只是又哭又笑,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正想着,床上的小孩又在说话了,“师、师尊……”
“好。”易时看了一眼小孩,最后憋回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瞪着陈于天,“但你必须先给我解药!”
“解药有两颗,我先只给你一颗。”陈于天松了口气,“等掌门换届仪式过了,我再给你另一颗。”
听了这话,易时那双时常带笑的杏眸,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与他这张清俊的脸毫不相配。他闭上眼深呼吸一次,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我答应你。”
苏锦晨骂骂咧咧地想去阻止这场交易,但又有什么用呢?曾经的事早就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花灵的短暂记忆散去,幻象化作点点星粉最终也跟着消散了。室内再次陷入了黑暗。
后面的事情,是苏锦晨知道的。他吃了药过后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易时只说他生病发烧了。后来连着两天他都没见到易时,他从其他师兄弟口中得知:易师叔竟然偷了禁药!?
“师尊对不起……”苏锦晨红着眼,抱着易时曾经用过的被子,呜咽起来。
他才知道易时为了救他付出了什么。为了他甘愿接受玉灵宗的惩戒,为了他背上偷盗的骂名,为了他承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鄙夷和嘲笑……
苏锦晨打了自己一巴掌。师尊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而自己却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五年。还有那次不像话的告别,他最后一句话竟然说的是“易时,我不要你了”。
师尊当时得多伤心啊……
成年人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锦晨洗了把脸决定回南望峰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一个人。
已经子时了,小木屋却还亮着灯。易时靠在秋千上,睡得很安静,不知他梦见什么了,嘴角还微微扬起,很是满足。
苏锦晨看着,鼻尖猝不及防的涌上一阵酸楚:“怎么睡在这儿了?”
苏锦晨动作很轻,将易时抱回了卧房,给他盖好被子时,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两声。
“梦到什么了?”苏锦晨小声问,“笑得这么开心。”
“都长这么高了?”易时迷迷糊糊地,“肯定长变样了,让我摸摸……”
虽然梦话是这样说,但易时没有动作,继续做着梦。
“好。”苏锦晨自作主张拉起易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想起来,告别那天晚上,易时的手也是这样冰凉的。
“桌上给你留了蛋黄酥……”易时抽出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苏锦晨给他拉了拉被子,出去了,桌上果然有一盘摆得整齐的糕点,这次做的似乎要比之前的好看一些。苏锦晨把蛋黄酥吃完了,第一次没有觉得难以下咽。
苏锦晨在南望峰陪了易时小半个月,掌门出关的前一天,他又回了玉灵宗。
苏锦晨装得很好,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做什么打算,只是惊奇地觉得他好像听话了些,除了黑影出现时,他会急匆匆地拉着自己下山。
八月初一,玉灵宗千名弟子候在集会场,恭迎掌门出关。苏锦晨看着玉台上的人。
掌门在场的四个亲传弟子喜笑颜开,只是陈于天依然保持着惯有的矜持。
看着宗内上下被打点得井井有序,掌门摸着胡子,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慈善的目光落在了第一排的苏锦晨身上,问身后的人:“你师弟如何了?”
陈于天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语气恭敬道:“师父放心,弟子前些天去了南望峰,师弟甚好。”
掌门点点头,不再多问,按照惯例给徒弟徒孙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最后着重强调了后日掌门换届的事宜。
新来的小弟子还以为师祖是个啰嗦的老头子,至少得说上一个下午,却没想到整个会议也不超过两炷香的时间,心里甚是欢喜。
待掌门忙完过后已是初二晚上,苏锦晨这才提着蛋黄酥去孝敬他老人家了。
“这是什么口味的?”掌门吃了一口。
“师祖吃的这个,应该是糊辣味的。”苏锦晨坐在对面凑过头看了看,“这儿还有酸麻味、糖醋味、蜂蜜味和原味。”
“老夫还是吃原味吧。”掌门妥协了,换了一个口味,“你去见过你师尊了?”
苏锦晨点了点头。
“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带着你去后山爬树呢。”掌门五个徒弟,这次出关却只有四个徒弟迎接,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师祖是不知道,”苏锦晨笑,“他现在还拉着我去爬树,只是眼睛看不到了,每次都输。”
“眼睛……”掌门笑不出了。最喜欢的弟子犯了戒,现在还成了个瞎子。
“师祖,您真的相信那件事是我师尊做的?”苏锦晨给掌门添茶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人证物证俱在,老夫又怎能不信?”掌门叹了口气,又抓了一把灰白的胡子。
“但证据不一定会说实话。”苏锦晨突然认真起来,坚定地看着掌门,“师尊从小就跟着师祖,他会做出哪些事来,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是说……”
“我想请师祖帮我一个忙,”苏锦晨态度诚恳,“也帮帮我师尊。”
翌日辰时,换届仪式前。
陈于天在集会场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两个小师弟慌慌张张跑过来,喘着气:“大师兄,你去、你快去看看师父,师父他、他……”
陈于天半天没听出个名堂,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往掌门的寝居跑。还没进门,就听见三师弟在屋内不停地喊“师父”。
“师父怎么了?”陈于天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掌门,焦急万分。不仅急师父的安危,也急一个时辰过后的掌门换届仪式。
“哐——”苏锦晨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弟子,“听师弟说这边出了点事?”
苏锦晨绕过屏风,一眼看见了不省人事的掌门,露出担忧的神色:“师祖他……”
场面一度混乱,陈于天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他怎会不知,掌门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中了“无心引”的反应?
苏锦晨过去探了探掌门的脉搏,又像被毒蛇咬了一般收回手。
“师祖这是中毒了?”
苏锦晨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毒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根据书上的描述……”苏锦晨蹙眉想了想,“中毒者的反应,好像就是师祖现在这样。”
“锦晨还记得这是什么毒?”三师叔追问。
“应该是,叫……”苏锦晨闭眼陷入了沉思。
室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所有人都等着苏锦晨的答案。
“叫无心引?”苏锦晨突然睁开眼,再次确认,“对我想起来了,就是无心引!”
“无心引是什么毒?没听说过呀?”有小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忘了之前在哪本书上看到了。”苏锦晨又回头看着几个师叔,焦急地问:“师叔你们知道的吧?无心引有解药吗?”
三师叔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四师叔和五师叔一阵摇头。
再看陈于天,也是摇头,不过他抿了抿唇,问:“锦晨你确定这是无心引?”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确实是这个名字。”苏锦晨紧张起来,但面上却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有趣。”
“那就有办法了。”陈于天接过苏锦晨的话,“我上个月下山,在一个算命道士那里给新来的弟子买了开运符。”
听陈于天这样说,在场有七八个小弟子连忙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临走时道士给了我一个盒子,说我日后能用上。”陈于天道,“我打开看过,盒盖上就写着无心引三个字。现在想来应当就是解药了。”
“那师兄你快把解药取来,给师父他老人家服下呀!”五师叔急了,拉着陈于天就要往外走。
一刻钟后,看着陈于天拿来了药盒,苏锦晨松了一口气。只要解药拿出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一半了。
陈于天迟疑了须臾,最终还是将解药给掌门服下。解药见效极快,一盏茶的功夫,掌门便苏醒过来,恢复正常脸色。
“师父你是如何中的毒?”三师叔问。
“是宗内有奸人潜入?”四师叔问。
“莫非是出了关没休息好?”五师叔问。
掌门缓缓摇头,沉着脸抬头看向室内矮几的地方。前排的弟子纷纷让开,苏锦晨就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茶。
“师兄?”师弟师妹们疑惑。
“中毒之人有脉搏却无心跳,叫‘无心’,这就是‘无心引’这个名字的由来。”苏锦晨放下茶杯,娓娓道来:
“中此毒者,在六年之内若没有痊愈,便会枯化成白骨而死。所以师弟师妹们,以后多去藏书阁看看,里面有很多师父教不了的东西。”
看着桌面上又多出了一盆开得灿烂的小白花,师弟师妹们更疑惑了。
“这是……念忧草?”有弟子很快认了出来。
“不错,只是玉灵宗的你们已经见不到了。”苏锦晨继续道,“这念忧草味苦气香,一般无毒,可却是无心引最重要的药引。”
一些弟子来了兴趣,靠得近了些,后面几个师叔也跟着围了上来。苏锦晨用余光注意到了陈于天逐渐变换的表情。
“根据书上描述,未痊愈者的血,可以克死这念忧草。”说着,苏锦晨掐破食指,鲜血顺着滴落下来。跟上次一样,念忧草枯萎了。
“啊?”弟子们看着,又惊又奇,随即意识到什么,惊道:“师兄,你也中了毒?”
苏锦晨学着易时的样子,微微笑着,并未答话,等那朵念忧草的花灵聚起短暂的幻象来。
这次呈现的画面,是陈于天五个师兄弟带着弟子种雏菊的场景,易时也在。
弟子们好奇,大声讨论了起来。
“哎,师尊他们在做什么?”
“我看到我了哈哈!那时我才十二岁。”
“原来玉灵宗以前这么多念忧草,好可惜呀。”有爱花的女弟子惋惜起来。
“那就是易时师叔吗?!”不少近几年来的弟子激动起来,完全不顾及易时“罪人”的身份,赞叹起来,“彼其之子,美无度!”
为了看得更清楚,屋内的弟子围成了弧形,给幻象腾出了更多的空间。
“师兄,真的一点儿都不留吗?”说话的是易时,明明都二十又一了,还像个小孩一样贪玩。他将拔出来的念忧草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我看它们也消耗不了多少灵气啊?”
“你若是喜欢,就留一些种在盆里吧。”陈于天用铁锹铲着土。
“小师兄你不知道,”五师叔跳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雏菊,“念忧草消耗灵力,但这雏菊却能释放灵力,说不定修行能更快一些。”
“行吧~”易时撇撇嘴,拿起铁锹干活去了。
幻象变化,是种好了雏菊准备收工的场景。
“二师弟,我给你装了一盆念忧草。”陈于天端了一盆小白花,走到易时面前。
“谢谢师兄!”易时大喜,接过了花盆。
“我也有。”五师叔带着雏菊花环,捧着念忧草花盆走了过来,“哎就是不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易时不稀罕,眉眼弯弯道,“师兄让着师弟,天经地义。”
“哎哎哎,是是是!”五师叔极其敷衍地点头。
幻象的最后,是五个师兄弟抱着花盆下山的场景。嘻嘻哈哈的笑声消失了,室内也沉默了。
“很感谢大师叔给我师尊留了这盆念忧草,”苏锦晨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央,面对着陈于天,“我才可以找到制无心引的药引。”
“锦晨,是你给师祖下的毒?”陈于天眉间笼上了一层阴云。
“嗯,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大师叔有没有解药?”苏锦晨带着平静地笑。
听罢,室内一片哗然。
“真的是你?”五师叔不敢相信。易时走了过后,掌门闭关过后,他便是最照顾苏锦晨的师叔,他不相信自己的师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苏锦晨看了五师叔一眼,没有回答。他再次面相陈于天,脸色冷了下来,“大师叔,你是不是忘了我也中了无心引啊?”
“当年那盆念忧草,是你故意让我师尊带回来的吧。”苏锦晨这个问句没有疑问,只有陈述,不容任何人辩驳,听得在场的人一头雾水。
“刚才你也看见了,当年我们五个师兄弟每个人都有。”陈于天还算镇定。
“可是我师尊那盆不一样!”苏锦晨越说越来气。本来昨晚已经想好,要怎么一步步逼陈于天说出实情,可他现在觉得太慢了,他的耐心早在刚才就被磨完了。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师尊是清清白白的。
“你早在上面下了毒。”苏锦晨不想卖关子了,一语道破,“藏书阁那本羊皮古书上,记载了无心引这种毒,但制毒和调配解药的方法都被人抹除了。大师叔,那个人就是你!”
在场的人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等到陈于天开口。
“你利用我就是想把我师尊拖下水,好坐这个掌门之位!”苏锦晨步步逼向陈于天,不觉间语速加快:
“无心引要用两次解药才能痊愈,你利用我跟我师尊谈条件,要等你坐实了这个位置才把第二颗解药给他。我要不要解药无所谓,我只要易时是清白的!你说玉灵宗的禁药到底是谁拿的?是我师尊,还是你!?”
在场的弟子被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大气不敢出,听到苏锦晨最后一声质问,竟要被吓破了胆,站在原地谁也不敢看,却还是想偷偷瞄一眼陈师叔是什么反应。
“大师兄,锦晨说的是真的么?”五师叔开口了。
陈于天良久才反应过来,面色逐渐发白,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我问你,我师尊到底有没有犯戒!”苏锦晨憋红了脸,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的跳,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了陈于天的领口。
其他几个师叔见势不妙,赶紧过来将两人分开,控制住随时可能暴跳的苏锦晨。
苏锦晨怒视着陈于天,一时间,室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坐了半天的掌门终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于天,方才我并没有中那无心引。”
众人齐刷刷地看看掌门,又看看陈于天。
“你是如何得来的解药?”掌门问。
“是道士赠予的。”陈于天退了一步,眼神开始躲闪。
“于天你知不知道,”听到这个回答,掌门失望了,眼角的皱纹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深刻了,“无心引的解药需制毒人的血,非制毒之人是做不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陈于天骗了所有人。
“锦晨所言属实?”掌门看着沉默的陈于天。
良久,陈于天撇过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哑了嗓子道:“……是。”
“师兄,你怎么能——”五师叔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陈于天没理他,转身走到掌门跟前。
“师父,你是不是从来就瞧不起我?你瞧不起我曾经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瞧不起我慧根不佳。我拼了命地修习,只是想要你多看我一眼,可是你……”陈于天哽咽了,声音降了下去,“疼爱的一直都是二师弟,你什么都向着他!”
掌门愣住了,他没想到陈于天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没想到陈于天会有如此想法。他怪自己,曾经理所当然的以为大弟子就是最懂事的那个,便把更多的关注留给了年龄最小、最调皮的徒弟。在他人看来,这就是一种偏心。
“于天,你糊涂啊!你为了这个掌门之位,就要加害你师弟?你忘了为师曾经是如何教你们的?”掌门满目愁态。
“弟子只记得,你教我们要一视同仁。”陈于天问,“请师父告诉我何为一视同仁?”
掌门被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陈于天跪下,拜在掌门面前。
“弟子领罚。”
“怪老夫……”掌门长叹一口气,“几个弟子当中,就属你成熟稳重,我从最开始就把你定成了下一任掌门,罢了罢了……”
掌门换届仪式终究没能进行。陈于天去惩戒台领了罚,照理说接下来他应当去南望峰替换易时,但他第二日就离开了。拜别师门,从此与玉灵宗毫无关系。
掌门最终没留,自己的徒弟他是知道的。大徒弟自尊心强,二徒弟生性好玩,三徒弟一本正经,四徒弟思维活跃,五徒弟与世无争。随他们去吧……
“我可没叫你替我出头,这下好了,解药也没了。”易时坐在秋千上有点儿惆怅,“其实抛开这件事不说,大师兄是能做个好掌门的。”
“单凭这一点,他就不配!”苏锦晨见易时帮陈于天说话,心里不高兴。
“害~随缘吧,反正我不回去。”易时晃动着秋千,“在这里玩得自在多了。”
“那我也要留下来。”苏锦晨靠在秋千架子上。
“哦~但是这里没有床,你只能睡地上。”易时晃动着秋千,却怎么也晃不动,才知道是被苏锦晨牢牢的拉住了,他仰起头,“你好像碍着我晒太阳了。”
“我乐意,我要碍你一辈子。”苏锦晨抱着胳膊。
易时愣了瞬间,随后跳下秋千,苦恼道:“找不到解药,你明年就死了,我可不要一辈子都看着你的白骨。”
“我看到你哭了。”苏锦晨跟在易时身后,很跳跃地转换了话题,“那要是我死了,你还会哭吗?”
易时听后只觉得耳根发烫。被小徒弟看到哭的样子,真丢脸啊!
“当然……不会。”易时转过身,额头撞到了苏锦晨的鼻子,他受惊,迅速退后一步,“我看这院子也不小,就没你站的地儿了?”
“师尊,”苏锦晨看着脸红的易时,勾着唇笑得玩味,“我以前都是一直跟在你身后的。”
易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慌忙逃离现场,往山上跑去了。
八月十五早上,苏锦晨打扫院子的时候,在石桌上看到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枚药丸,还有陈于天留下的一封信。在易时出来的时候,他赶紧收了起来。
晚上月圆,易时端出了自己做的月饼,苏锦晨咬了一口便趴在桌上。
“不会吧,死了?”易时起身去看,“有这么难吃吗?”
“不是。”苏锦晨捂着胸口,佯装痛苦,“下午在山上被小黑偷袭了……”
“哪儿呢?”易时将苏锦晨扶起来。
“不行了,我要去躺着。”苏锦晨跌跌撞撞跑回卧房,留下易时在院子里摸不着头脑。
“师尊!出血了——”苏锦晨在屋内大叫。
“啊?”易时慌了,摸索着进了屋,“很严重吗?”
“严重,你帮我拿点止疼药来擦擦。”苏锦晨坐在地铺上,看着易时慌里慌张跑出去拿药。
“哪儿呢?”易时回来了,在地铺旁边蹲下,伸手去摸苏锦晨,摸到的是一副滚烫的躯体,他像触电般收回了手,“在哪儿呢?我给你上药。”
“在这儿。”苏锦晨抓过易时的手腕,往自己胸口上贴。
易时下意识地挣脱手,无奈却被紧紧拉着,他的掌心贴在苏锦晨胸膛上,一股热流涌了上来。他强装镇定地动了动手指:“没、没有伤口啊?”
“感觉到了么?”苏锦晨问。
“什么?”
“心跳。”
“……心跳很快。”易时感觉到了。
“你知道为什么跳得这么快吗?”苏锦晨问。
“因为、因为你有病!”易时哪里知道苏锦晨要做什么,只知道这人肯定是没受伤了,抽出手推了他一把。
苏锦晨笑了。师尊这是晓得自己的徒儿在做什么了。
“上午我收到陈于天写的信了。”苏锦晨道。
“什么?”易时离得远了些。
“他说无心引没有解药,但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治疗,不过见效要慢一些。”苏锦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什么方法?”易时大喜。
“说的是,嗯……双修。”苏锦晨语气听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直勾勾地观察着易时的反应。
易时先是大惊,随后平静下来,一如既往地“哦”了一声,又蹙着眉自言自语:“上哪儿去给你找个对象呢……”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苏锦晨靠得近了些。
易时没有回答,莫名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缓缓站起来,准备逃离。
“师尊你不帮帮我嘛?”苏锦晨拉住了易时的手腕。
易时脚下一软,没站稳跌坐在柔软的地铺上,而他背后就是苏锦晨的胸膛。
“你大逆不道!”易时慌乱,逃命似的想爬起来,却被苏锦晨环住了腰。
“易时,”苏锦晨将胸膛贴在易时的背上,“我不想做你徒儿了。”
易时没有回答,他只想逃。
“我要做能保护你的人。”苏锦晨的唇靠近易时耳边,火热的鼻息喷出来,灼红了他的耳垂。
一瞬间,易时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哪知道苏锦晨就那样含住了自己的左耳垂,他哪知道自己的徒儿这次回来过后,就明摆着要将“大逆不道”进行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