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陈祺的小说《我困境逆袭,可不是为了当皇后》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我困境逆袭可不是为了当皇后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睡不着去火星所著,内容是:陈祺想要逆袭,但最主要的是他想要出去看看。
最新评论:美貌隐忍不坦诚皇子×武功高强真挚主动侠客
《我困境逆袭,可不是为了当皇后》精选:
正月十五上元节,白昼为市,夜间燃灯,天下齐乐。上元节的高潮在晚上,可这“花市灯如昼”的夜晚,不知藏了多少悲喜故事在其中。
我们的主人公——陈祺的人生转折点,正发生在这时。
入了夜,百姓都涌入张灯结彩的街道,闹花灯,猜谜语,舞龙舞狮,好不热闹。
人民说当今的皇帝仁慈亲民,看民间过节兴致颇高,也要效仿百姓来凑热闹,在宫里照着民间习俗闹起花灯、猜灯谜来。十余年上元节一次不旷,于是传为美谈。
每到这时,皇宫内不仅锦带飘香,灯火通明,还会放许多御制烟花,用一声声炮仗声响,把节日氛围推向最高潮。
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别说什么宫女侍卫太监,就是宫人养的小狗都会去凑热闹。
如此一来,整个皇宫的看管守卫系统就松懈了,各处的侍卫不仅人数被削减,状态也因为佳节加班而低落。
陈祺所在的冷宫更是如此,门口一个护卫都不剩。
对陈祺而言,这是他唯一的出逃机会。他母妃从小就要求自己,要在十四岁这年的上元节离开冷宫,一日不许提前也一日不许延后。
冷宫中一位宫女从小就学过武术,在陈祺母妃的安排下,在陈祺刚能站着不跌倒时就开始教陈祺一些拳脚功夫。
虽说宫女武学修为有限,可陈祺学得很快,大约十岁的时候,就有能力翻过高墙。十岁之后又过了四年,奇怪的是,这四年间陈祺像是被困在瓶颈处一样,功夫只能保持而毫无长进。因此,到了十四岁上元节这天,陈祺的身手能力还只局限在能翻过冷宫宫墙。
虽说有翻过去的能力了,但要想不弄出什么动静、干净利落地翻过冷宫那高高的墙,对陈祺而言,比搏他母妃一笑还要难。幸而上元节有足够大的欢声笑语和炮仗声响,可以掩盖这动静。
天黑得七七八八,外面热闹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了,陈祺等待的时机快到了。
陈祺穿上墨水般黑的夜行服——这是心灵手巧的宫女用旧布给他做的,跪在莲贵妃面前,郑重地拜别。
“娘,我走了,我会去跟繁林山那无量师父好好学艺的,等我学成了就来救您出宫!”
陈祺的母妃,这位十四年前怀着肚子里的孩子被贬为庶人,关进冷宫的莲贵妃,已经被蹉跎的岁月磨去了莲花般的容颜,可仪态气度还保持着贵妃时的雍容贵态。
如今,看着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告别,心里怎能不生出万般感慨?
可她平日里冷淡惯了,纵使心里思绪翻腾也说不出太煽情的话,感慨只融成了淡淡的一句轻声告别。
“去吧,不要误了时辰。”
转身又跪在蒲团上,捻起佛珠默诵佛经起来。
其实这么多年陈祺早就习惯了自己母妃不冷不淡的态度。
可这次他们面临着分离,这还是出娘胎以来第一次。见她仍然没什么特别的关切,他只地觉得心里仿佛被石头堵住了一样不舒服。
还是亲切的奶娘颖慧姑姑拉住了陈祺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他一大堆。
这个喂自己奶水、无微不至地照料自己的妇人,头发斑白又眼泛泪花的模样,让陈祺也几乎心酸地流下泪来。
“别怪你母妃,她向来冷面心热,昨天我还听到她念着佛给你祈福呢。”
“我知道的,姑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我怎会怪她呢?”
“宫里的地图,都是大家记在心里画下来的,虽说你没出去过,可也在脑中练习了千百遍,只要牢记我们说的路线,最后从西侧那个小门出去,基本上不会遇到任何人,你别太害怕。”
即使外面越来越热闹,陈祺还是能清楚地听到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深深吸一口气,他丹田发力,在颖慧姑姑和小宫女的注视下,姿势不甚帅气地翻过高墙,动静大得让人皱眉,落地时几乎要摔下来,幸好踉踉跄跄站稳了身子,没摔伤胳臂腿。
这是陈祺第一次来到冷宫之外,世界一下子从逼仄的院子变大了。
可这还仍然在宫中,不着急抒发感慨,更大的世界在等着陈祺呢。
陈祺按照冷宫人们告诉他的路线,贴着墙快步遁走。
天助我也,陈祺心想,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本来还担心遇到宫女太监,陈祺做好了可能要打翻一两个人的打算。这下好,没碰到麻烦,想必大家都去凑热闹了。
皇帝为了表示仁爱,在上元节连侍卫的失守都不会计较,却忍心关了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十四年。
陈祺一边紧张得冷汗直冒,一边怨恨起自己的生父皇帝。
加快步伐,出皇宫了,过暗巷了,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了。混入人群中,就再也无人会在意他了。
人山人海中,陈祺脱下夜行服的兜帽,嘈杂,喧嚣,灯火,一瞬间淹没了他。
直到这一刻,陈祺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出来了,从冷宫里的井底之蛙变成河流里的一尾鱼,想游去哪里都可以。
这外面世界的模样,之前只活在身边人的口中的话和她们笔下的画里,现在,这模样被赋予了实体、被上了色彩,出现在他陈祺面前,他兴奋得胸腔仿佛快要爆炸。
所幸他到底是个内敛的人,陈祺即便激动万分,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太失态的模样,只是饶有兴趣地观察一切,尽量地补一补他错过了这么多年的风光。
他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放进肚子里,因为他如今虽然已经逃出了皇宫,可进行下一步计划还要靠一个人。
那人就是繁林派的掌门,无量师父。
之所以陈祺一直叫他师父,是因为在自己出生前,两人就成了师徒关系。他是莲贵妃的旧相识,应该是与莲贵妃关系匪浅,可陈祺没听母妃对自己说过太多他的事。
据姑姑说,在自己的母妃被关进冷宫前,最后一面见的就是他。
那时无量师父还只是繁林派的大师兄,按照规矩是不能收徒弟的。可在莲贵妃的坚持下,他还是做了腹中孩子的师父,并约好了十四年后的上元节这天晚上,让陈祺逃出冷宫,到时候在灯会上两人相认,之后由他来教导这个孩子。
这就是莲贵妃要求陈祺在这一日离宫的原因。
带着这个有点沉重又极具前瞻性的约定,出逃的陈祺有了开始新生活的方向。
他揣着母妃给的一块玉坠和亲笔写的一封信,一边四处看着新鲜玩意儿开拓眼界,一边在人群中找无量师父。
母妃说,无量师父身高八尺,魁梧健壮,发髻格外整齐,仙风道骨,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找到他。
当时陈祺暗暗吐槽,这般多的形容词藻,还不如一张画像来的实际。
不过也无妨,看到符合描述的人都上前问一嘴,总能找到的,麻烦些便是了。
正找着,突然发现前方本就拥堵的道路愈发挤得走不了人,不待他疑惑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身旁两个书生打扮的人说起话来。
“你看,那三皇子才是与民同乐呢,放着宫里的好花灯不看,来街上看我们民间的花灯来了。”
“哼,我看他就是显摆,仗着自己脸好,想勾大姑娘小媳妇看,学潘岳掷果盈车。”
闻言是宫里的人,陈祺一惊,旋即又冷静下来,且不说自己逃跑得神不知鬼不觉,那个三皇子也压根不认识自己呀,不知道自己是冷宫偷跑的,撞见又怎么样?
想想又觉得气不过,偏偏是三皇子,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鼎鼎大名的潇洒风流三皇子成连雨。
成连雨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哥哥,冠着自己被剥夺的姓氏,因为脸蛋受着千千万万的宠爱,听说又聪慧能干至极,给皇帝出谋划策了很多主意,虽是皇子却因能力出众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在小时候,陈祺从冷宫门缝里就见过他。
那成连雨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呼朋引伴地玩耍,还偏从冷宫门口走过,让当时的陈祺好生羡慕,羡慕他的朋友、他的佣人,也羡慕他的自由,之后狠狠耍脾气哭闹了一番,害得母妃姑姑她们苦恼不已。
今日又遇上了他,陈祺想,这个皇帝老儿的狗腿子,等自己学成了功夫,杀回王宫里,第一个杀皇帝,第二个就要杀了成连雨。
周围越来越挤,陈祺知道自己也离三皇子成连雨越来越近了。
理论上来说,陈祺应该多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用无视来表达自己最大的不屑。
可怀着百闻不如一见的想法,陈祺没挪步,他还是很好奇,这位活在别人嘴里的成连雨长着一副怎样的尊容。
他自己劝自己,看一眼吧,看一眼再走又不会少块肉,知道他长什么样了,扎小人也有了参考依据不是。
于是,陈祺努力绷着脸,微微踮起脚尖,装作漫不经心地去看那被侍卫和百姓们簇拥着的三皇子。
本来他是想瞟一眼就离开的,陈祺发誓他是这么打算的,可眼神一碰到三皇子,他的视线就像被蜂蜜黏住一样,半分都挪动不了,甚至还在随着三皇子的走动在移动着。
天杀的成连雨,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那成连雨,头戴着嵌了一大颗夜明珠的华冠,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制成的华服,连鞋子都样式考究。
更惊人的是,这般服饰,在他的面容气度面前都黯然失色,沦为不起眼的配称。
束发如绸缎般黑顺,面如冠玉,身如玉山,多情的眉目顾盼生辉,唇边的笑意让寒冬生了春意。
果然是个玉人。
陈祺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之前听到的、别人对成连雨的评价,当时自己还不信,为这个形容牙酸了许久,今日一见,竟是自己没见识了。
也难怪人人都说那三皇子的好,有这般容貌这般气质,就是杀人放火也难让人忍心治他的罪。
盯着成连雨看时,陈祺生有了这样的念头。
待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和众人一样,被成连雨的外貌迷住了。
陈祺自知长居冷宫,识人太少,所以见到一个惊艳的就呆住了,这么肤浅又随便地为他折服。
那满腹草莽的绣花枕头也好看,那吃人心肝的妖怪也知道钻进画皮里蛊惑人心,好皮囊虽说能迷惑人一时,他内里又是怎样可不好说。
不过给皇帝出谋划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当今争议很大的商人加税政策,听说就是成连雨主导的,为了皇室利益,不体察民情就拍脑袋做决定,定是有着蛇蝎心肠。
听着周围的人无不对三皇子的容貌啧啧赞叹,脑筋转过来的陈祺越发觉得自己清醒,有了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很难不同意第二个读书人说的话,成连雨这次在上元节特立独行地出宫游玩的目的,分明就是在找机会炫耀。
今日百姓都上街来玩乐,他恃着自己的美貌,大张旗鼓地吸引百姓的关注。
他一定万分享受别人艳羡欣赏的目光——就像他小时候放着大路不走,偏要从冷宫前走过一样,他定是知道冷宫里有个爱从门缝里窥探外面世界的小孩才那么做。
思罢,陈祺没好气地冲刚刚迷住自己的成连雨翻了个白眼。
继续风光去吧,这只爱开屏的花孔雀,看你还能风光几年,总有一天自己要收拾他,最少也要拔掉他长长的彩色羽毛!
成连雨走在路上,也挤得寸步难行,但他嘴上可没消停。
路过花灯摊位,成连雨连连称赞那小贩扎花灯的手艺高超,几乎是巧夺天工。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那个摊位瞬间晋级成“被三皇子称赞过的花灯摊”,上百盏花灯一抢而空。
羞红了脸也只敢远远地张望自己的姑娘,被成连雨瞧见了,又夸那姑娘发型好、头饰美,说是没见过比那姑娘的发饰更精巧的花样子了。
羞答答的姑娘又惊又喜,头上那发饰也一下子就成了接下来最流行的款式。
嘴可真巧,陈祺听他说说笑笑中丝毫没有皇族贵胄的气派,心里也愈发明白为什么没听过别人说三皇子的坏话。
这些人还真是好哄骗,小爷我可和他们不一样,那成连雨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乐……
“那家小公子的模样,可真是俊俏。”
冷不防,陈祺听到这话,又见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自己,心下已觉不妙。
他一转头,成连雨竟然是看向自己,才说了这话。
虽不想承认,可当成连雨用那张脸、那双眼睛、那副神情,夸自己俊俏时,陈祺的面上刷一下子染上了薄红,而且心情居然,还不错?
陈祺很不适应突然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急忙更努力地想挤出人群。
大家伙一看是三皇子夸奖过的少年,可起了哄了,说着什么“三皇子看上的公子”“俊俏的小少爷”“让我来看看有多俏”,拉扯着拽住陈祺,陈祺艰难万分,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陈祺觉得逃离人群可比逃离冷宫累多了。
气喘吁吁又狼狈地喘了口气,再一抬眼,那个害自己被纠缠的男人,已经走远了。
谨慎谨慎,自己差点也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下次可要注意。
远离了人群的地方,花灯也稀疏,暖黄色的光线也暗淡。
陈祺走到一座小石桥上,嗅着小河独特的气味,带着丝丝水草的腥,是河水味。
这对他来说也很新奇,毕竟气味是图画也描摹不出来的。
得快点找师父了,这般想着,陈祺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一抬眼,这高大挺拔的习武之人,竟完全符合母妃的描述,不是无量师父还能是谁?果真如姑姑所言,若是碰到无量师父的话,一招眼就能认出来。
威严的无量师父虽站在陈祺身后,可还是不动声色,一手背后,一手捻着胡须捋了一捋,表情严肃,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陈祺见状,赶忙从怀中掏出玉佩和信件,双手递给无量师父。
“您就是无量师父吧?徒儿陈祺,受母妃之命,特来投奔师父,还请师父带我回繁林派。”
过了半晌,无量师父才从陈祺手中接过信。
“玉佩你收好吧,不要弄丢了。”
声如其人,无量师父的嗓音也如他这人一般雄浑有力。
“是。”
“你母妃在你出生前就与我约好,要让你十六岁后做我徒弟,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是的,母妃已提前交代过徒儿了。”
“你出生即在冷宫,被那牢笼关了这么久,如今才逃出来,若是到了门派,虽不似冷宫煎熬,也没那么闲散自由,如此你可愿意?”
陈祺略一咬牙,又一次下定决心。
“为学功夫本领,救出母妃,徒儿即使再受冷宫的苦也愿意,只望师父不要嫌弃徒儿愚笨。”
听完,无量师父面上依然毫无波澜,慢慢转过身去,不知在想什么。陈祺心下忐忑,生怕师父不要自己。
“那就跟我走吧。”
师父话音刚落,皇宫那边正巧放起了烟花。
璀璨的烟花一声声地响,夜空和陈祺的心里都亮得像白昼似的。
穿过热闹的街市,喧嚣渐止,人影渐稀,灯火越发阑珊,直到不见。
陈祺觉得自己走了格外长的一段路。
无量师父内功深厚,行走速度极快而步履不停,陈祺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待到无量师父停下了脚步,陈祺这才气喘吁吁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发现他已经一路随无量师父从城中心走到了城郊。
城郊不仅没人,连树也稀松,只有星月发着些微弱的光,才让人能勉强看清路途。
陈祺又有点怕了起来。
倒不是怕无量师父会杀他灭口,他相信母妃看人的眼光,也直觉无量师父不是坏人,他感到恐惧的,是这种不知道边际的黑暗,和不知道哪里会窜出个什么东西的不确定性。
忽然,一盏灯出现了,陈祺才注意到,前方几十米的位置,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那灯是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才露出来的,所以在陈祺眼中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看见了光源,陈祺安心多了。
再看那马车里的人,约莫十八岁,朴实憨厚得像个庄稼汉一般,看见他们来了,连忙下车。
“师父,这位就是陈祺师弟吧?”
“正是,”无量师父说着便坐进马车车厢,“永嘉,陈祺,快些上车,路虽不甚远,但要在天亮前赶回繁林山,就不可耽误时间。”
被唤为永嘉的那人答应了一声,忙招呼陈祺快先登进去,自己后进,还没落座又招呼了车厢外那驾驭着马儿的马夫一声。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儿发出嘶鸣,车子颠颠簸簸地在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里动起来,在黑夜中行进起来。
通过刚刚的短暂相处,陈祺就意识到,无量师父不爱说话。他一直不太会应付少言寡语的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师父相处比较好。
车厢里座位分布在两侧,无量师父独踞一侧,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陈祺和永嘉坐在另一侧。
幸好这个永嘉看着敦厚,也不算闷沉的样子,应该能和他说说话。
“你叫永嘉吗?也是师父的徒弟吗?”
陈祺发问的功夫,永嘉正在摸摸索索地从包袱里寻找着些什么。
“对啊,我是师父的大徒弟永嘉,啊,找到了。”
永嘉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食盒,食盒花纹古朴却有些小巧思,像是自己切割打磨做的。
“我知道师父今日要接师弟你回来,怕你没来得及吃饭会饿肚子,就提前备了些糕点果子在食盒里,你若不嫌弃,吃一点来垫垫肚子吧。”
不愧是师父的大弟子,真是心思细腻,考虑得周到,陈祺确确实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今天从早膳起直到晚膳,陈祺都因为紧张兴奋的情绪而没吃下一口饭,待到见了师父,心中大石头落了地,饥肠辘辘的感觉一下子就明显了。
刚刚在街上也路过了卖食物的小摊店铺,陈祺自己苦于身无分文,也不好意思开口向无量师傅要钱来买,只能遗憾错过。
看着眼前的食盒,陈祺眼睛都直了,像是眼冒绿光的饿狼发现新鲜鹿肉一样。连声向永嘉道谢,拿过,更准确地说是夺过那食盒,陈祺迫不及待地打开盒盖,忙不迭地捏起点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送进嘴巴里。
软,糯,甜香,直到咽了好几口下肚,空落落的肚子有了吃食,陈祺才尝出来这点心是糯米皮裹的桂花软酪。
这在冷宫时也曾吃过,但只限于中秋节前后,那时一些心念莲贵妃这个旧主的宫女太监会偷偷送进来,疼他的母妃和姑姑把这难得的甜食都留给他吃。
今日吃到熟悉的味道,不由得想起那刚刚才离开的冷宫。
虽说走时抛下了豪言壮语,却不知道和母妃与姑姑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再看那给自己桂花软酪的永嘉,亲切地让自己慢些吃,这般体贴入微,俨然又一个亲人的样子。
陈祺又想哭了。
不成,绝对不成,不能刚见面就露出丑态。
忍着泪大口吃着盒子中的点心,直到最后一口,陈祺揉按着食管到胸口一段给顺下去咽干净,眼泪也回流到了肚子里。
学会了用坚强伪装自己,陈祺觉得自己从出冷宫后就在快速成长。
永嘉师兄人真好,自己得多和他说说话,日后可能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他的照顾与帮助了。
“你是师父的大弟子,我该叫你大师兄对吗?”
“当然。”
想了一想,陈祺又问道。
“大师兄,我入了门派,在门派里行几呀?”
永嘉笑了一笑,本就朴实的脸更显得憨厚。
“陈祺师弟你的位置可有说头呢,听说你在娘胎里就拜了师,时间最早,师父成掌门后收的徒弟其排位都在你之后,本该是大弟子的,可你年纪太小,早年又没有出宫,师父掌了门派后事物繁多要人分忧,就把我升为大弟子,把二弟子的名位给你保留下来了。”
本以为自己入了繁林派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分师弟,不曾想沾了娘亲高瞻远瞩的光,一进门就是行二的弟子。
陈祺惊得瞪大了双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永嘉。
“那我,我就是大师兄的二师弟,其他弟子的二师兄了?”
永嘉笑着颔了颔首。
“那大师兄,我有师弟师妹吗?有几位呀?”
“我们繁林派只是个小门派,掌门是师父,有徒弟十人,还有三位师叔负责教导徒弟,四位共有一百个弟子,但真排起名辈来,还是师父的弟子为尊,所以,你可以说有九十多位师弟师妹了。”
陈祺忽而有点不安。
“不知道对我这样突然插进行列里的二师兄,大伙会不会服气。”
“我们门派内的师兄弟师姐妹整体都是和睦的,不存在因为早入师门晚入师门的关系就被另眼相看的事,你不用担心什么,好好与大家相处就是了。”
吃下了颗定心丸,陈祺越发期待起日后在繁林派的生活了。
又饱又安心,加上马车有节奏的颠簸,陈祺困劲上来了。
永嘉也猜到陈祺短时间内奔波太过会劳累困倦。
“二师弟,你奔波这许久想必也累了,不如趁现在闭目养神或者打个盹睡一觉吧。那车夫常年往返两地,道路再熟不过,不会有过分的大颠簸。”
“嗯,那我失礼了。”
陈祺保持坐姿,双手抱胸,弯腰埋头就打起盹来。
这种姿势睡不熟也睡不香,可稍微缓解下困乏还是有用的。中间也醒了几次,脑袋还是不甚清醒,陈祺迷迷糊糊地动了几动。
最后,天快要亮起来时,陈祺被永嘉晃着肩膀唤醒。
一睁眼,自己正蜷缩着靠在身侧的马车车厢壁板上呢。
唤自己起床的永嘉师兄看来是一夜没合眼,脸上略带了一些倦色,眼睛里血丝也多了些。对面的师父也已经睁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祺揉了揉眼睛,又心虚地摸了摸嘴角,幸好没有丢人地在睡觉时流口水。
手掌用了几分力拍拍脸颊,啪啪作响,陈祺知道自己得快些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以最好的姿态来走进繁林派,用最饱满的精神面对同门弟子。
意识到发髻在睡着时稍微蹭乱了些,陈祺把长发全部散下来,用手拢着认真地重新束发。
永嘉看他在束发,知道他是在意形象会不好,出言问他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大师兄,我自己能做好。”
冷不防的,自上车以来一言未曾发过的无量师父开了口。
“你不愧是那一位的儿子,外貌和习惯都是酷肖你父亲。”
陈祺满脑袋问号。
我父亲?那个狗皇帝?
“可是徒儿见过皇帝画像,完全没觉得有相似之处啊。”
轮到无量师父感到奇怪了,可略一想,又觉得合理。
“看来你的母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没和你说过你的身世。你并不是皇帝的儿子。”
“那,那我父亲是谁?”
“多说无益,日后你自己去寻答案。”
陈祺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惊人真相,却并没有很震惊,甚至可以说,他觉得本应如此,狗皇帝不配是他的生父。
他的生父是任何人都好,只要别是那个皇帝。
陈祺曾为皇帝残暴虚伪的嘴脸感到痛苦,不想让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每每听宫女给自己讲神话故事,说起哪吒剔骨还父的故事,就恨不得也效仿一番,把骨头还给狗皇帝。
这下好了,生父另有其人,在肉身上与皇家划清了界限,陈祺感到轻松无比,仿佛在无形中被脱胎换骨了。
马车在繁林山下停住。
下了马车,一座巍峨高耸的山门出现在陈祺眼前。
山门是汉白玉所做,上刻有“繁林玄门”四个大字,遒劲有力,不知是哪一位祖师的墨宝。
山门后连接着长而陡峭的青石阶,陈祺粗略一望,台阶数至少不下五百级。
繁林派的建筑依山而建,山脚下是山门,拾阶而上可抵达雄踞于山巅的大殿,其他房屋还在其后。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山,昨晚我是第一次看见河,这与别人口中说的一样,但又不一样,要是还在冷宫,我终其一生也看不到这番景象。”
永嘉师兄听了陈祺由衷的感叹,也有些心疼起这个被困冷宫十余年的二师弟。
“无妨,从今往后,山川河流就尽在你眼中了。”
又想起件事,永嘉正色对陈祺叮嘱。
“你来自冷宫这件事,只有几个师叔知道,其他弟子一概不知,弟子里有几个格外淘气的,要是有心要套你的话,你也要留神。”
永嘉和陈祺跟在无量师父后面,一步步地登上了台阶。
明明是一样的速度,师父和大师兄都显得非常轻松,气息都丝毫不乱。
反观陈祺,在半山腰已经大喘气起来,能做到不停下来歇息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到了山巅,陈祺弯腰扶膝地站着,不仅气喘如牛,身上都起来一层薄汗。
“二师弟,你的体力修为还有待加强,之后练功得加把劲了。”
喘匀了气,陈祺才打量起繁林派的大殿。
大殿同样气势不凡,大殿里供奉着一尊有三人高的彩绘木雕像,是一位大马金刀、怒目圆瞪地威严将军,不知是什么来头。
天刚蒙蒙亮,就有几个弟子正在殿前挥着扫帚,仔细地打扫地面。
那几个弟子看着和陈祺差不多,左不过十五岁的样子,看见无量师父来了,纷纷把扫帚立在怀里,朝着无量师父弯腰抱拳,向掌门问早。
无量师父点头回应。
陈祺发现,无量师父虽然看着为人冷淡,但待人接物,是事事有回应的。
无量师父转身看向两人。
“我要与你们师叔商量些事,永嘉,你先带着陈祺去熟悉环境,安排住处,今日就可以安排陈祺与大家一同练晨功了。”
永嘉抱拳应允。
目送无量师父进了偏殿,永嘉笑着拍了拍陈祺的肩膀:“你现在正式入繁林派了。我们门派比较宽松,大规矩只有下山得和我或者师父师叔说一声,山上活动是随意的。其他门规条例在藏书阁有文书记载,你今日抽空去看看就是了。”
永嘉领着陈祺先从眼前的大殿参观起来。
这大殿虽没有雕梁画栋,却由于房梁挑高,空间宽大,结构古拙,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殿中供奉的中间那位拿着大刀的将军木雕像栩栩如生,一身彩漆色彩鲜艳,金色的大刀格外醒目,仿佛快要活转过来,跨了马就能上阵杀敌,在沙场上也会所向披靡。
从下往上仰视这雕像,压迫感格外强烈,有点不正心术的人都会感到胆寒。
陈祺向永嘉师兄请教起雕像的来历。
“这尊木像,是我们繁林派祖师爷,上官将军的像。”
从永嘉师兄的话里,陈祺了解到,繁林派的起源,还要向前数两百年,追溯到前朝的建立初年。
前朝的开国皇帝——楚高祖,本是镖师家庭出身,自幼就在镖局耳濡目染,每日都与镖师一同舞刀弄剑。
加上性格豪迈不羁,经常行善接济乡邻,又喜欢交友,最喜广交天下豪杰,待到楚高祖到而立之年时,美名远扬不说,身边还聚集着一大群武艺高强的拜把子兄弟,个个义薄云天,为了彼此两肋插刀也是在所不惜的。
上官耀正是这群拜把子兄弟中的一员。
他与楚高祖相识于一次运镖程中。
那时身为江湖游侠的上官耀行侠仗义,救下了被贼人埋伏的运镖队,这运镖队的镖头正是楚高祖。
楚高祖衷心感谢上官耀的救命之恩,上官耀也早就听闻这一带有个豪杰镖头的美名。
再一交谈,上官耀更是被楚高祖的英雄气概和远大志向所打动。这么多年,上官耀从没遇到志趣、理想这么与自己相同的汉子,当即激动地与他拜了把子,歃血为盟。
上官耀与楚高祖的关系,较之于其他兄弟,还要更亲近些。兴致上来时,他们整晚把酒言欢,畅聊到天亮仍觉得不尽兴。
那时天下局势动荡,多方势力群雄割据。
楚高祖带领着之前集结的兄弟豪杰,也赶上时代的洪流,成为一方势力。
之前的善举让楚高祖的口碑成了诸多割据势力中最好的,可以说是民心所向。
加之他善于用人,用谋士出谋划策,用武将击退敌军。身边的兄弟们也忠心耿耿,舍生忘死地拼搏。一番天时地利人和下来,楚高祖在群雄中脱颖而出,得了天下,坐上皇位,开创了楚氏朝代。
在建国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上官耀,被封为车马大将军,与其他功臣一起,画像被挂在明光宫,一时间风光无限。
看起来,楚高祖完成了未成功立业时对兄弟们做出的保证,自己吃肉也要让大家喝上酒。
可慢慢的,上官耀发现楚高祖变了。
变得傲慢,变得讲究起君臣之礼,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再过不久,楚高祖找了一些细枝末节的由头,判了几个追随自己的兄弟的罪,直接砍了头。
上官耀看着明光宫里被撤走画像留下的空白,明白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
楚镖头需要很多的好兄弟,多多益善,而楚高祖,不需要朋友。
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现在只会忌惮别人会功高盖主,威胁自己的皇位。上官耀怀念起曾经把酒言欢的夜晚,可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怀念,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于是上官耀向楚高祖上书要卸甲归田,但希望身上的武术能后继有人,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地方,让他安心传艺授业。
不出所料,上官耀从楚高祖的眼中看到了怀疑,他冷笑一声。
“杀头的名单快排到我了,我只是想活得久一点。”
可能是心中仅存的一点情分,楚高祖答应了上官耀的要求,把繁林山给了他。
但多疑的帝王,条件重重。
收徒人数不许多于一百人,徒子徒孙今朝不得干预任何国事,上官耀永生不得再回国都,子孙后代再也不得入朝为官。
如有违者,立刻会有朝廷军队去围剿他的繁林山。
当天,上官耀就亲自去明光宫,摘下了自己的画像,卷好收进衣袖中。又变卖了府邸家财,连夜赶往繁林山,从建筑房舍开始,一手创立了门派。
自此,江湖上有了繁林派。
繁林派弟子学成后可继续留在门派,也可出师门成为游侠,在江湖中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纵使在江湖之中向来有口皆碑,很多人都想加入繁林派,可受到不能超过百人的规矩约束,繁林派的弟子,不包括掌门长老在内,一直紧紧卡着一百这个人数不变。
陈祺听完还有疑问。
“前朝对繁林派警惕有加,可如今已经改朝换代,现在的皇帝容得下我们吗?”
说起当朝,永嘉有些感叹。
“当今圣上贤明,非但没有像前朝那般打压我们门派,还称赞我们敢于不屈服前朝暴政。尤其是三皇子对我们门派尤为欣赏,前些日子还特意遣人送了金漆来,你看上官将军那大刀,就是用三皇子送的金漆新着的色。”
那是伪装的善良,三皇子成连雨尤其会惺惺作态!
陈祺在心里这般想,可看着永嘉师兄的神色,他知道现在不应该把心里话吐出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皇家对繁林派没有恶意,还表现得友好,终究是好事,自己就能安心学武功了。
大殿两边各设有一个偏殿,东偏殿一个是掌门专用,西偏殿一个是长老们议事的场所。
大殿后面是大块空地,专供弟子们练功夫,每日晨练晚训也在此地。
空地周围有着几间连房。
一间是学堂,繁林派不仅重武,还同样重视弟子的学识修养,无极长老每日都在学堂教授书本知识;
一间是饭堂,每日给弟子们提供三餐,餐食请了当地有名厨娘来烧制,味道品相皆属上乘;
一间是专供打坐或者运作大小周天的空房,习武者的内力修为万分重要,静修也必不可少。
再往后走就是弟子休息睡觉的场地了。
住处当然是男女分开的。繁林派弟子中十成有八都是男弟子,女弟子不到二十人。女弟子据着那几间在溪流之边的屋舍,男弟子的则更临近练功场地。
永嘉带着陈祺走进一间青瓦屋舍。
房间内一字排开地摆着四张床,还有长几和长凳之类的少量家具。有一个空床位,床上被子枕头齐全,全收拾得整整齐齐。
“日后,你就睡这间吧。”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间屋舍住着的其余三人都在,看起来刚刚起床,都刚脱下睡衣,在换统一的练功服。
三人看见永嘉领着陈祺进来,皆向永嘉点点头。
“大师兄早。”
对陈祺的到来没有太惊讶,看来大师兄已经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说他这个二师兄今天要来。
陈祺看他们换衣服,有些不自在。他在冷宫本就难见到男子,半裸的男子更是第一次见。
又一想,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像那姑娘家还要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日后洗澡说不定还会坦诚相见,看到脱衣服有何可别扭的?
“他们三个都是师父的弟子,那衣柜里有练功服,你等下换上,与他们一起来练功,我有些杂事要处理,不能陪你了。”
永嘉交代完便离开了。
永嘉前脚刚走,不等陈祺动作,坐在陈祺隔壁床上那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就出了声。
“别愣着了,二师兄,快去换衣服吧。”
闻言,陈祺略显局促地打开衣柜,翻找出了师弟们已经穿在身上的那款粗布练功服。
陈祺的床临门靠墙,他站在床边,背对着大家脱下夜行服,坦荡地换起衣服来。
这练功服整体为深青色,袖口胸口都点缀了些花纹,由三件组成,陈祺之前从没见过,也摸不清楚该怎么穿。
有点笨手笨脚地尝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捆成了一副滑稽的模样。
睡在最靠里面那张床的师弟看不下去了。
这个尚不到十岁的小孩,叹了口气,跑到陈祺面前,噘着嘴帮他穿好了练功服。
陈祺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不好意思,同时心里牢牢记住了这身衣服何为里何为外,先穿哪件后穿哪件,绑带该如何扎,下次就得自己独立完成了。
眼前的小孩看着年幼,却给陈祺一种相当机灵的感觉。
“多谢,我该怎么称呼你?”
小孩仰着小脸蛋,有几分得意。
“我叫永康,二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陈祺看他可爱,脸上也不自觉带着笑意。
“我叫陈祺,如果师父不赐新名字给我,我应该不能和你们一样是永字辈了。”
永康非常讶异,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小孩子玩耍时手里攥的玻璃珠 。
“诶?你为什么这么特殊?之前拜了师不和我们一起学也是,怎么连名字都和我们不一样呀?”
好问题,陈祺心想,可他暂时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编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背景。
可永康看自己的眼睛又那么好奇,正当陈祺愁怎么和他说时,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发了声。
“快走吧,小心早训迟到了挨罚。”
陈祺松了一口气,感谢这位丹凤眼的冷面师弟无意中给自己解了围,他看起来似乎与自己一般大。
“哟,永锡师兄,你不是也挺想知道咱们二师兄的八卦轶事吗?这会倒装正经了,干嘛拦着不让人说?”
隔壁床的少年乜斜着眼看那丹凤眼少年,语气有点不满。
原来那丹凤眼师弟叫永锡,陈祺暗想。
永锡仿佛完全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出寝房。
永康似乎与永锡更亲近些,连忙跟在永锡后面也向外走。
走到门口,永康转过身来冲陈祺隔壁床少年扮了鬼脸。
“永峰师兄是笨蛋。”
说完,不等别人反应,一溜烟跑了。
知道了,隔壁床那个圆头虎脑的师弟叫永峰。
一时间,寝房只剩下陈祺和永峰。
初次见面,好像就惹得师弟们起了小小冲突,怪不好意思的。
陈祺挠了挠脸,希望这拌嘴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相处方式吧。
于是站起身来,也向练武场走去。
此时的练武场已经站陆陆续续来了几十号繁林弟子了。
陈祺这个新面孔,自然少不得被所有人关注了。
面生,被多打量几眼倒是正常的事。
可令陈祺感到奇怪的是,不少人像是想要在他的脸上身上看出个花儿一样,盯着不放,像是要找到些什么一样。
摸摸自己的脸蛋,没蹭到什么东西;发髻,整齐着呢;衣服和手脚也都正常。
一时间陈祺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陈祺有所不知,他这个挂名的二师兄,弟子们久闻其名,却一直未见其面。
这种神神秘秘的人,是最能生出谣言传闻的。
在流言中,陈祺有时是额头上又额外多了一只眼睛的通天眼,有时是有一只假腿的伤残人士,有时是手上长了野兽般长毛的兽人,最过分的是谣传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满天谣言中,陈祺的形象在繁林派弟子心中越发神秘莫测起来。
这次真人露了像,好奇心大爆发的弟子们怎能不好好探个究竟。
一个个都像探案官上身,依着流言来观察他有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结果是注定的,诸位弟子一定要失望了。
他们这位二师兄只是一个器官正常、四肢健全,性别为男的少年,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也只是面容清俊罢了。
这在男性弟子居大多数的繁林派实在掀不起什么水花。
弟子们看似都失去了兴趣,等人都来齐了,大家各自站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
一百个弟子,一行十个,一共十行。
其实观察还没结束。
关于他们的二师兄,弟子们还有很重要的一项没有打探出来。
他究竟武功水平有多高?配不配得上他二师兄的位置。
陈祺心里清楚,各位同门都在猜测自己的武功有多厉害,想知道自己这空降师兄到底几斤几两。
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陈祺的三脚猫功夫少不得要也要像外表一样让大家失望了。
等下练功,师弟师妹们就算不扭过脸来盯着看,也定会偷偷关注自己,这个脸陈祺是丢定了。
陈祺的位置是早就被预留好的,按照排行,位于永嘉大师兄与永敏三师妹之间的。
今日他来,这个长久的空缺总算被补上了。
永敏与陈祺同岁,是个性格活泼的少女,一看到陈祺就主动与他打招呼。
“新人儿,你就是二师兄吧,我叫永敏,排行老三,以后多多指教了。”
“我以后也要仰仗三师妹多照顾了。”
他们师从的无量师父身为繁林派掌门,在每日练功时,都将自己的弟子安排在最后一排,以表示谦让。
不在第一排真是太好了,陈祺暗想,至少不用那么张扬地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蹩脚的身手和出糗的样子。
但陈祺还是觉得不安,不知道大家的水平都是怎样的。
悬着心等待开练之时,陈祺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了解晨训练的是什么功夫。
连忙转头去问永嘉。
“大师兄,晨训练的是哪一套功夫?会有长老来教吗?”
永嘉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永敏先轻轻笑出了声。
“二师兄还真是什么功课都没做就来了,居然不知道我们繁林派的看家本领。”
永嘉接着说道:“晨训有无念师叔来示范,练的是我们派独有的拳脚功法,你先学着师叔的动作试试看吧。”
听起来不简单,而且似乎非常重要。
永敏看到陈祺皱了皱眉头,低声对他说悄悄话。
“放心吧二师兄,你才第一天来,练得不好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永敏师妹也好体贴,陈祺心下感动不已。
可是师妹呀,你的善良感染不了所有人啊,陈祺已经看到几个陌生弟子满是嘲笑的脸了。
万事开头难,陈祺的学艺第一步,能走得顺利吗?
同大多数武林门派一样,繁林派的弟子选择了剑作为傍身的兵器。
晨训时却并不见一人佩剑,各个都两手空空。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晨训并不是针对剑法的训练。
剑法讲究以身带剑,身与气合,气与神合。
习武者自身的神行意念是剑法练习的基础。
晨训就是通过练繁林派独门的拳脚功法来提升弟子们手、眼、身、法、步、形的配合度,间接提高其真神内力。
这套繁林拳脚功法,是当年上官耀传给弟子,弟子又传给后来人,一代代薪火相传,流传到今日的。
架构完整,动作流畅,练习是多多益善的。
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年空。
真正的习武之人,练功必须一日不旷。
自建立门派两百多年来,每日早上,繁林弟子都会一同在长老的带领下完整练一遍本派传了两百多年的拳脚功法。
功法共有一百零八式,从起式练到收式,一整套练下来,至少要花费一个时辰。
当然,这些知识都是结束了晨训后,陈祺在与师兄弟们用早膳时学到的。
晨训练功法时,陈祺发现了很奇怪的事。
明明是从没见过的拳脚功法,自己却莫名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念长老站定起式,打出第一拳时,陈祺一边下意识地照猫画虎学着做,一边感到脑袋中好像“咔哒”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被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被翻出来了一样。
繁林功法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腿的变化都极快。
陈祺学着无念长老的动作,虽说也觉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可隐隐在脑海中好像知道下一招式是怎样的动作,待长老打出下一式,对比之下,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别不大。
这一个时辰的功练下来,虽说陈祺也累得头昏脑涨,可细细算来,竟一个招式都没遗漏,把动作也做得有模有样。
陈祺脑袋都蒙圈了。
这头次晨训居然有如神助,预料到的丢脸事件居然没发生。那些偷偷观察他的弟子们也觉得惊异。
本来头一天练功法,招式不熟练是正常的,他们是打算想从气息运转和拳脚力度中窥见其实力。
可二师兄偏偏是对招式动作极快地上手,可拳脚又显得疲软无比,完全没做到丹田发力,也感受不到他真气的流动。
好像真有两下子,又好像弱得不堪一击,让人很难评价他的水平。
随着最后一式打完,诸位真气回聚,一同抱拳谢过长老。
太阳早已高升,到了弟子们去旁边饭堂用早膳的时间。
“今日的白粥熬得好,粒粒米都开花,米油都出来了,你们可得多吃几碗。”
圆圆脸蛋的张厨娘笑容可掬,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做好了早膳。
弟子们进屋后都同她说说笑笑着,也帮忙将一份份的饭菜粥水摆在餐桌上。
饭堂里十几张餐桌一下子坐满了,弟子们叽叽喳喳地吃着饭聊起天来。
不同于儒家影响下的礼仪规范,繁林派不在吃饭时要求“食不言”。
吃饭时可以聊天说话,这颇有点绿林人士的豪放遗风
今日弟子们谈论的中心话题人物就坐在他们之中,正是陈祺。
碍于他也在场,大家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分析探讨关于他水平究竟几何,以及他有没有可能隐藏起什么特异功能的问题。
陈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累得又饥又渴,刚一落座就端起面前的白瓷粥碗,脸都快埋进粥碗里,等不及配上其他小菜,只一勺接一勺地把白粥送进嘴里。
若是在冷宫时,陈祺此举必会被斥责为“没规矩”。可在江湖中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规矩,不失大礼,就不用拘那么多小节。
还没到一日的功夫,陈祺就感受到了不做鸟笼中的金丝雀,人生可以有多洒脱。
热烫烫的白粥在陈祺肚子里开了一条道,让胃袋舒舒服服地受到抚慰。
一旁的永嘉慢慢掰开个馒头,神情有些奇怪。
“二师弟,你不是从没见过繁林派的这套功法吗?怎么第一次就练得这么流畅?”
这也是陈祺感到奇怪的问题,他从粥碗里抬起头来,不知该怎么解释。
七师弟永锋插嘴道:“说不定是二师兄撒谎,不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我们。”
十师弟永康身量未足,站起身子夹了一大筷子雪里红咸菜,全部放进永锋的白粥里。
“多吃点,七师兄,让菜堵住你的嘴吧。”
永锋又被永康堵了个没话说,于是两人开始吵吵闹闹地要均分那些咸菜。
陈祺忽然想到了该怎么描述自己对功法的那种感觉。
“我哪有机会看人练这个?就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以前一直被装在箱子里,无念长老一示范,箱子就被打开了,可拿出来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我感觉不真切。”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永敏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陈祺也不愿意再琢磨这件事了,主动又向永敏发问。
“我看无念师叔只负责在我们面前做示范,却并不关注我们练得如何,这功法如此重要,他不担心我们之中有人浑水摸鱼,做滥竽充数之流吗?”
永敏放下筷子笑道:“师父他们当然考虑到了,所以每隔三个月,就要挨个对弟子的水平能力进行考核,不合格者会被逐出师门,这功法的掌握情况也是其中一大项,任凭是谁都不敢轻易松懈的。”
“可这功法繁杂,要是弟子不能一下子记在脑袋里怎么办?”
一直没开口的四师弟永锡回答了他。
“功法的招式已经被前辈解构,画成了图画,集结成书,收录在藏书阁里,记不住可以去翻看书本,借图画巩固记忆。”
“不仅如此,”永敏补充道,“无念长老也喜欢别人请教他武学方面的问题,真遇到困难可以去拜托他再教教你。”
再加上无念长老日日示范,弟子日日跟练。
即使是新弟子,也不会苦于无从下手。
弟子对这拳脚功法的掌握,全在于各自的勤奋度和悟性了。
陈祺了然地点点头。
永嘉还在纠结一开始他提出的问题,嘴里虽吃着饭,可一副吃得食不知味的样子。
“你真的,之前没见过别人练这套功法?”
看永嘉沉默着纠结半晌,又问一遍,陈祺只得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保证,从未见过。”
“那就太奇怪了。”
永嘉喃喃地嘀咕。
“大师兄,别钻牛角尖了,快些吃完我们去师父那里取剑吧。”
永敏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褶皱,略带些不耐烦地出言催促他。
意识到自己再问就有些不得体了,永嘉闷声答应着师妹,囫囵吞下早饭。
一行十人一起往师父办公的东偏殿走去。
一面走,陈祺一面听几个师弟师妹和自己七嘴八舌地说繁林派兵器的情况。
繁林派弟子练习时所用的剑,都是别无二致的六尺长剑。
当年上官耀请技艺精湛的老铁匠用精铁打剑刃,用胡桃木铸剑柄,锻造了整整一百把锋利无比的长剑,专供弟子练习使用。
在上官耀临终前,更是取出了自己收集来的四把名剑,交于接任掌门和三个长老。
“那用了两百年的剑,就算剑刃无事,剑柄是木质的,难道不会腐朽吗?”
永康虽年纪最小,可说起门派的事情,他还真是头头是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每隔一些日子,剑身就要回炉再淬炼一遍,剑柄也会换新,不管什么时候用,都跟新剑一样。”
“那为何要每日晚上都上交呢?第二天还要再取,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不是怕有人喜欢私下比武斗殴闹事,引出不必要的事端吗?比如可以防着七师兄这样喜欢生事的。”
永康说着,歪着脑袋看了看永峰。
永峰一听就来了气,伸手揪住永康的耳朵。
“臭小子怎么平白无故污蔑我!你说说我怎么就爱生事了?!”
看那七师弟和十师弟又闹成一团,老四永锡叹了口气,只得充当起和事佬的角色。
无量师父正背着手站在东偏殿里等着他们。
十人到后,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抱拳向师父请安。
无量师父总是面无表情地看不出什么情绪,陈祺觉得这应该高手的共性,不显山露水才会显得高深莫测。
将徒弟们挨个打量了一番,无量师父发了话。
“去将墙上的剑取下来,随我到竹林中去。”
无量师父背后的墙上整齐地挂着十把收在剑鞘中的长剑。
弟子们答应着,去墙边取剑。
第一次见到“剑”的陈祺差点闹个笑话。
他知道剑在剑鞘中,使用时得拔出来。所以在取剑时就想只把剑抽出来,而留剑鞘在墙上。
手刚握住剑柄刚想动作,就被大师兄拦住了。
“二师弟,取剑要连着剑鞘取,不然挂不到腰间。”
陈祺一看旁边,大家果然都是利落干脆地取下长剑,用剑鞘圆环上的细线将剑挂在腰带上,携带于腰间。
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己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
繁林山后山有大片竹林,无量师父尤其喜欢在竹林中的空地授予徒弟们剑法,也许是为了让徒弟们多染一些自然灵气。
“陈祺,我要教他们新的剑术,你先在一旁观摩。”
站在一旁,只见无量师父右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腰间宝剑即出鞘。
虽然陈祺不懂剑术,可也分得清好坏,无量师父刺、劈、抹、穿的动作,行云流水,剑如游龙,虽简洁朴实,却极具速度与力量感,若真是实战,对手想必是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无量师父示范时,九个弟子就在紧盯着师父的每一个动作与细节,心中暗自琢磨。
待到师父示范完,他们已经开始照着师父的动作练习起来。
无量师父在他们练习时相机予以他们指点,随时揪出错误毛病。
在其他弟子都练得渐入佳境时,无量师父走到呆立一旁的陈祺身边。
“师父,刚刚您那套剑法好生潇洒。”
“勤于练习,也不是难事。”
“不知为何,徒儿从十岁之后,练功就再没长进过。”
“有这等怪事?你把手给我。”
陈祺不明所以,凝神屏气地手掌朝上,将左手伸出去。
无量师父用手把了陈祺的脉搏,皱起了眉头。
“你一丝内力也无,真气也是丝毫没有,难怪功夫不能提高,只有提升内功,身手才能追赶上其他师兄弟。”
“徒儿谨记,一定会认真练繁林功法提升内力,还有什么养真气的方法,望师父赐教。”
“养内力主要靠调身,调息,调心。繁林功法自然重要,你今日去向你大师兄请教如何运转大小周天,对你养真气是大有裨益的。”
“谢师父提点。”
“我先从基础的剑法开始教你。每日教的剑法,你定要在当日掌握了,切不可拈轻怕重地偷懒,辜负了你娘亲的期望。”
无量师父故意将陈祺的母妃称为“娘亲”,是在众弟子面前帮忙隐藏陈祺冷宫出身的身份,陈祺心中默默感谢着师父的苦心。
想到那仍在冷宫中的母妃,陈祺在行动上更是发挥了拼命三郎的精神,下定决心,不管再苦累也要坚持下去。
午膳后,陈祺向永嘉学习了大小周天的运转方式。
周天运转有成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浑身气血,达到“人不练功功自练”的境界。
习武者都会练习如何运转周天,可通常是不可速成的,需要持之以恒地练习才能悟得此法。
有的人重言轻练,或是缺少悟性,终其一生都不能将周天运转通达。
永嘉自己也是自幼时练功,悟了许久才能运转大小周天。
可在打坐修行的空房里,陈祺只刚刚学会了运转方式,就有了入道行的感觉,微微的气血运转已然开始了。
照这个速度,可能一周时间,陈祺就能悟了周天之道,大大提升内力功夫了。
难道这二师弟,真是个练武奇才?
在学书本知识的课堂上,陈祺难得出了次风头。
繁林派弟子在学房里并不只学四书五经,而是兼学诸子百家的各家所长。由和蔼的无极长老负责授课。
陈祺的文化知识,是自小被莲贵妃口传笔授,一个字一个字教起的。
等年纪大了些,认字足够了,莲贵妃就教他读书。
冷宫内没有课本,莲贵妃特意托了在外的念旧宫女偷带进来一些书,自己一句句细细地教导陈祺。
有赖于母妃的严格,陈祺在冷宫中也没耽误了学习,字不消说,书也没落下,雅的也会些,能写几首不太高明的诗。
如果陈祺是平头百姓,文化水平差不多是个秀才。
课堂上,正坐在小几前的陈祺惊喜地发现,繁林派学的书本,与母妃教自己的课本,有大量重合。
所以,无极长老说上句,他便能接下句;问一句典故出自何处,他也对答如流。
其他弟子不由得纷纷对他行注目礼,无极长老也对他含笑点头。
用晚膳的时候,七师弟永峰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不顾所有人都在场,在饭桌上就问陈祺究竟什么来头。
问题一出,陈祺感觉饭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正在聊天的人都中断了话头。看来很多双耳朵都想听听看他的身世。
幸好现在陈祺已经给自己编排好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身份背景。
“我家本在京郊,父母是师父的朋友,他们染疾去世前让我拜师,托师父照顾我。可那时我还太小,家中还有年迈的老祖母要照料,不能立刻随师父上山。这些年我就一直在家读着书,侍奉着祖母。三年前祖母离世,我守孝三年,方才到山上来和大家一起学艺。”
他说完,食堂又静了一小会,喧闹的声音才复又响起。
这个身世,合情合理,可是对弟子们来说,好像太普通寻常了。
果然还是没根据的谣言跌宕刺激嘛。
不过这下,陈祺就在弟子们心中洗去神秘性,变得寻常了。也算是正式被大家接纳,成为繁林派的一员了。
入夜,陈祺上床睡觉。
躺在陌生却舒服的床,陈祺觉得繁林派挺不错的,只是自己有点想母妃和姑姑。
所以,得努力学功夫才能救她们啊。
陈祺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在七岁的时候,陈祺就被认为是一个“很轴”的小孩。
分给冷宫的笔墨凝涩,纸张质量也是下乘的,实在难以将字写得好看。
因此,莲贵妃对陈祺的书写要求是不高的,只要能写会写,将字的笔顺结构写对就不容易了。
可陈祺这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字与书上的字天差地别,于是想要写成书上一样好。
这对一个七岁小孩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人们对他说了又说,解释了他不能写成书上那样字的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陈祺只是不听。
大人们也都由他去了。
第二天起床,颖慧姑姑发现陈祺没在床上,慌忙一找,才发现陈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原来他半夜瞒着大家偷爬起来,借着月光在临摹书上的字。
桌子上一沓纸,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的“永”,最后一个字已经极像书上的字了。
自此,人们知道陈祺这个固执的轴小孩,认定的目标,怎么都会达到。
在学功夫这件事上,陈祺再次发挥了他的轴劲。
为了提高内力,每日晨训认真自不必说,还一有机会就去打坐房运转大小周天。
每日师父教的剑法,十二分努力地练习,还能做到举一反三,有问题立刻请教师父,以求趋近完美。
苦恼于自己太瘦弱,难以施展力量型剑法,陈祺逼迫自己增加饭量,又主动请缨,担任了每日将食材从山脚下运到山上厨房中的挑夫。
一遍遍负重爬石梯,无形又多了许多锻炼。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陈祺当真做到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管冷热天气都不懈于练功。
他在用勤奋与汗水,试图弥补错过的这些年空白。
其他长老教训懒惰弟子,往往会用陈祺举例子。
“你看看陈祺,早就起床加练去了,你还在睡懒觉!”
“陈祺的剑都练得要提前去锤磨了,你的剑还新得光可鉴人!”
很多弟子在毅力方面都以陈祺为榜样。
玉汝于成,功不唐捐,老天怎么会辜负有心人呢?
四年的时光飞逝,陈祺不仅在剑法上追平甚至赶超了大家的进度,剑术水平也是门派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
原本为零的内力也高得惊人,虽然这不仅是由于努力,他的天赋也起了大作用,陈祺确实生来就是块练武的料子。
凭借着绝对实力的加持,陈祺这个二师兄让弟子们心服口服,对他甚至比对大师兄永嘉还要佩服。
“二师兄。”
傍晚,永敏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在打热水到泡澡桶里的陈祺直起腰来。
陈祺答应着,手上还拿着水瓢。
永敏走过来,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歪着头打量起他。
陈祺挑了挑眉毛。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不是,”永敏挤眉弄眼地笑着说,“我只是我觉得二师兄越来越俊了,所以想多看看。”
确实,十八岁的陈祺比十四岁时个子窜了一大截,勤于练功的身体也不复单薄,变得健壮可靠。
眉眼也长开了,鼻子挺拔,嘴唇丰润,轮廓硬朗,整张脸都显得周正英俊,几乎是按照话本小说中的正义大侠的模子长的。
之前偶尔会有的无措感也消失了,气质变得更加沉着稳重,是女孩子会想要依赖的那一类男子。
可陈祺本人对此并未有丝毫察觉。
“少贫嘴了,找我什么事?”
“师父让你去东偏殿找他。”
在去偏殿的路上,陈祺忽然想到明日是上元节。
两年前的上元节,正是自己逃离冷宫的日子。师父此次找自己,不知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师父唤徒儿有何吩咐?”
无量师父坐在小几前,面前摊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你可记得,两年前见面时,你将你母妃写的信给了我?”
“未曾忘记。”
无量师父叹了口气。
“你也常常提起,你学功夫本领的目标是为了救你母妃出冷宫,可你母妃在信中特别强调,她已心如槁木,只想在冷宫中了此残生。”
陈祺万万不敢相信。
“她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她知道你以救她为念想支撑,让我不要急着告诉你,等你学成再说也不迟。你如今虽只学了四年,可修为已经算是弟子中的翘楚了,真去夜闯皇宫也并不成问题。所以才将此事告诉你。”
四年如一日的努力,陈祺全靠救母这一目标支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松懈。
正在自认为离目标越来越近时,目标消失了,陈祺顿时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你是愿意继续留在门派,还是就此出山,一意孤行去救母,都取决于你的决定,我不催你给回答,你先好生考虑着吧。”
出了东偏殿,陈祺只觉得脑袋是空白的。
不是悲伤,也不是气愤,陈祺只觉得迷茫无比。
母妃为什么不愿出来?陈祺想不通。
信步走入竹林里,陈祺深深吸几口冷冽的寒气,让头脑再次重启。
虽不理解母妃的做法,可自己知道母妃的固执,若她不愿离开,陈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带离冷宫的。
眼下,自己还是应该待在繁林派。
能不时地随着师兄弟一起下山捉奸惩凶,安良除暴,也算是学有所用,不负一身好功夫。
这两年,陈祺对皇帝的恨意一刻都未曾消失过。
他在民间看到了贪官苛捐杂税的丑恶嘴脸,看到了因为直言进谏而成为刀下冤魂的忠臣,看到了百姓为因为大量征兵丁而骨肉分离的苦不堪言。
在这背后,都是那个在言行上装得仁慈的皇帝,为了自己的穷奢极欲的享受和开拓疆土的野心,在做的恶行。
他也明白了,把母妃从冷宫中劫走不是难事,而想要打倒皇帝,这背后牵扯到的千丝万缕利益网,远不像自己曾以为的那么简单。
一个武艺高强的大侠想要颠覆一个王朝,无异于蚍蜉撼树。
还是先从一个个小善举做起比较实际,至少能真真切切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近来,陈祺还对自己的生父产生了些兴趣,正在着手调查。
调查出生父的事情,说不定也能弄清楚母妃为什么不愿出冷宫,陈祺隐隐觉得这件事和皇帝的关系不大,更可能关乎生父。
那自己现在的目标,就变成完成“寻亲”计划吧。
正在思忖着,陈祺冷不丁看到竹子后面闪过一个人影,略吃一惊,再看时,原来是四师弟永锡。
永锡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可一双丹凤眼加上两道长眉,许多弟子都说他像戏台上描眉画眼的小生。平日里永锡常被三师姐永敏说是“闷葫芦”,一天也不见他说什么话。
可说来也怪,陈祺与永锡在一起时倒是很有话说,可能是两人的频率巧妙地对上了,经常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永嘉大师兄忙,永敏三师妹到底与女生更亲密些,永峰七师弟神经粗,永康十师弟又年幼,陈祺在繁林派最好的朋友,就是这个外人看来不喜欢说话的冷面四师弟了。
永锡奇怪:“你不是说去烧水泡澡了吗?”
“师父叫我有事,又过来了。倒是你,晚上在竹林里瞎晃悠什么呢?”
永锡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
“想点心事。你还问我,你不也是在竹林里乱转吗。”
陈祺叹了口气。
“谁没有点小秘密呢?”
沉默了一会,永锡低声叹息着说:“有些秘密要是能装作不知道,永远烂在肚子里就好了。”
一阵冷风吹过,陈祺打了个寒颤。入了夜,竹林里更显阴冷了。
“小心着凉,咱们快走吧,我接的那半盆洗澡水便宜你了,再加些热热的水进去就能泡澡了,你先去泡澡,我到藏书阁去查点东西。”
听到陈祺说藏书阁,永锡的表情明显木楞了一瞬,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就去继续陈祺未完成的泡澡大业了。
藏书阁书籍资料众多,由一位住在繁林山附近的少年读书人每日过来负责整理,遇到弟子来找什么东西,也由他来负责帮忙查找。
陈祺一进藏书阁,果就看到那人坐在桌前温习着书本。听说他不日就打算去考举人了,难怪学习如此勤勉。
“林先生,打扰了,能帮我找一找繁林派历届弟子的名册吗?”
被唤作林先生的那位抬起头来。
“哦,是陈祺啊。都说了别叫的那么客气,咱们差不多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林邈不在繁林弟子之列,对大家不好以师兄弟称呼,每每都是直呼其名,一般也都是让大家用名字叫他。
可陈祺本着对读书人的尊重,通常都唤他林先生。
对了,那次陈祺和永锡一同来藏书阁,永锡就用特别不礼貌的语气叫他林邈。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永锡还对林先生翻了白眼。陈祺看不过去,临走时不好意思地向林先生道歉。
刚刚自己说来藏书阁,永锡也是神情古怪了一下。
难道永锡和这林先生有什么矛盾不成?
这边,林邈已经找到了弟子名册,厚厚一本,递于陈祺。
“这是你们繁林派自两百多年前起的所有弟子名单。”
陈祺道着谢接过,捧着书册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从后向前翻看起来。
他的父母亲如果是繁林弟子,应当只在自己前几届。
最后一页是自己这些永字辈的师兄弟师姐妹,而上一届名单中,全是无字辈的弟子。
无量师父和各位师叔自然在其中。
这一页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在第一行第一列,一个人名字被划去了,这人名字被墨笔框起个方框,全部涂黑,完全看不出姓甚名谁。
若说是在门派期间去世了,也不对。
去世弟子的标记方式是用朱红色墨笔将名字划去,还是能看出原本名字为何的。
陈祺看出,这人本是繁林派行一,甚至应该接任掌门,却被从名单中完全除名了。
这个名字难道是个禁忌?看起来完全不想让后人知晓。
背后一定有故事。
再先前翻,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也没有弟子名字中有母妃的“莲”字。他不清楚母妃名讳是什么,只猜测名字里有个莲字。
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之夜已深,陈祺得回房去洗漱休息了,不然恐耽误明天的练习。
纵使目标变了,陈祺也是不会放弃修炼的。习武者谁不想让功夫再上一层楼呢。
刚回到寝房,就看那永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二师兄,二师兄,你听说了吗?当今的三皇子,明日要亲自到我们门派来。”
“三皇子?”
听到这个名字,陈祺一愣,第一个反应是问“那是谁?”
话刚出口,陈祺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三皇子不是皇帝第三子还能是谁。
再者说,又不是不知道他。
四年前的灯会上就见过,在生命的前十四年,三皇子成连雨还一直是自己第二讨厌的人。
当年,莲贵妃就是遭成连雨之母、蛇蝎心肠的梅妃陷害才被打入冷宫。
梅妃恩宠正盛时,一直在找机会扳倒后宫其他貌美妃嫔,无心争宠的莲贵妃不巧被她盯上了。
于是梅妃故意在自己儿子成连雨饭中下微量毒药,再买通御膳房厨子与莲贵妃宫中侍女,合伙污蔑莲贵妃蓄意伤害皇嗣。
还教小成连雨来指认,说莲贵妃在自己进膳时曾找过自己。
其实梅妃不用花心思做足那么多准备。
因为当她领着成连雨提出这件事后,皇上根本没有调查取证,只凭借宠妃的一面之词,就不假思索地定了莲贵妃的罪。
虽然莲贵妃和姑姑他们没有在口头上怪罪过成连雨,也劝过陈祺说要责怪一个当时不到四岁的小孩,错的是毒妇梅妃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庸皇帝。
但在陈祺眼中,梅妃与成连雨母子连心,坏人怎会生出来好胚子。
那梅妃已经在生产第二胎时因难产去世,剩下的成连雨就是那个害自己母妃进冷宫的事件祸首。
如果说这还可能与嫉妒同辈人的心理有一定关系。
到了听说成连雨成为了皇帝有力臂膀,开始为虎作伥的时候。
不管其他宫人再怎么夸赞成连雨的相貌与聪慧,陈祺也发自内心的,深深厌恶着他。
只是这四年,成连雨这个名字从自己生活中淡去了。因为总听不见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怨恨对象也总是针对皇帝,自然就忘了成连雨这号人物。
永康这一说,记忆像潮水般又涌进了脑袋,陈祺又想起来了。
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他你都不知道,二师兄你消息太闭塞了。”永康摇头晃脑地嘚瑟道。
“那三皇子,名为成连雨,今年二十有二。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待人亲切和蔼,更兼文才武略,无一不精,是万千怀春少女梦中……”
话还没说完,永峰一掌拍到永康头上,打断了他口若悬河的介绍。
“臭小子还拽上词了,什么怀春少女,是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该想的吗?”
“哼,我虽然没三师兄大,但我可经常和小师妹聊天,三师兄都没和女生说过几句话!”
“说是师妹,人家年纪上可是你大姐姐,逗你这小子玩儿你还值得炫耀!”
眼看永康和永峰又要例行公事般吵吵闹闹掐起架来,永锡岔开了话题。
“我听说,那三皇子从京城出发,沿路拜访的都是弟子数以千计的江湖门派,最后一站偏是我们这个小门派。自繁林派建派以来,从来没有皇家人士来拜山门呢。”
永峰也停下来与永康掐架的幼稚行为。
“岂止是繁林派,自古以来哪有皇胄拜访武林门派的先例?从来都是我们江湖人士去巴结皇室。三皇子这般变革出新,真是敢为天下先。”
陈祺闻言,只是默默地坐在床上,绷着脸不语。
看二师兄面色不佳,永康觉得奇怪。
“二师兄,你怎么不高兴?皇室来人不是好事吗?说明皇帝他老人家认可我们门派嘛。”
自然不能提自己对成连雨的私人仇怨,陈祺提出了另一个使自己焦虑的点。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室要要拜访江湖门派,又为什么最后要拜访我们这个弟子只一百人的小门派。”
永峰道:“这不就是因为现在皇帝圣明,想与江湖人士修好,才派皇子莅临各门派了解情况,表示友好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总觉得皇家此举有什么企图,不过也是猜测,没什么佐证,这话也只可我们师兄弟关起门来说,切不可外传出去。”
三个师弟点头表示谨记。
“但是我还是很想看看三皇子长什么样,我可从没见过皇家的人呢。”
永康毕竟是小孩子,不太懂什么利益问题,还是对见到成连雨感到很兴奋。
嗨,还能长什么样?
陈祺一边催大家快些上床睡觉一边暗想。
也没多个胳膊也没多条腿,凭着个好脸蛋四处吸引别人目光呗。
陈祺心里清楚,不管自己有多讨厌成连雨,明日的表面功夫要做到位。
务必做到态度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到位,不能失了繁林派二弟子的身份。
三皇子派的信使说三皇子明日上午会来拜山门。居然没说明是什么时辰,不知是疏忽还是傲慢。
可是只有主人等客人,没有客人等主人的道理。
所以次日用完早膳后,众弟子就与掌门法老有序地站在大殿门外,恭候着三皇子光临。
无量长老环视一圈众弟子,看到陈祺时目光停住了。
无需多言,陈祺当然明白这一眼的意思,无量师父是嘱咐自己大局为重的道理。
微微一点头,陈祺无声地表示,自己定会举止得体,不用无量长老多担心。
没让大家等多久,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皇子的马车就到山脚下了。
陈祺站在弟子列的第一排,视线开阔。
他看见三皇子的马车由两匹皮毛油亮的高头骏马拉着,一车当先地行进在一队人的最前面。
后面至少有五十个皇家护卫,个个都身披甲胄,头戴金盔,腰佩宝剑,气宇轩昂地跨骑在银鎏金马鞍上。
当真一副英雄配宝马的模样。
到底是有过与人过招经验的实战型选手了,陈祺看护卫的穿着打扮不再艳羡其威风华丽,而是在琢磨如果和他们交手,该怎么制敌取胜。
全身铠甲的话,可攻击部位不多,连接脑袋的脖子露出一点,可以从这下手。
不能急着出击,先以守为攻,再找准时机用剑攻他们没防护的脖颈,力求一击致命。
皇家护卫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陈祺的头脑中被杀死一遍了。
不过说实在话,陈祺觉得三皇子虽说是为了安全考虑,可排场有点太大了,大得几乎带有炫耀意味。
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走到哪里都是焦点。陈祺站在高处,才勉勉强强看到队伍尽头。
该说不愧是成连雨吗?爱开屏的花孔雀,两年过去依旧如此。
驾驭着成连雨那辆马车的车夫下车,拉开那马车的帘子,先下了的居然不是成连雨,是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
一男两女,独处于行进的马车车厢里,堂堂皇子,居然不检点至此吗?
两个侍女下车后分立两侧,伸出纤纤玉手,成连雨这才双手各搭上一只,扶着侍女下了车。
相比起在小声惊叹成连雨惊为天人容貌的同门,陈祺暗自分析起成连雨四年的变化。
个子又长高了,还是挺拔瘦削,只是比之前肩膀更宽阔些。
眉眼没什么变化,笑吟吟的样子也没变,但不携护卫,只携两个美貌女眷,一步步登上石阶拜山门的样子,实在有些纨绔子弟的浪荡不检点的劲儿。
如果说四年前成连雨在陈祺眼里还有点仙气,现在倒是被赶下凡尘了。
一样容颜,竟能让陈祺品出两种气质。
陈祺看着成连雨上石阶有些气喘的样子,不无恶毒地想:你该再多沉迷些女色才好,早日掏空身体,追随你那短命的母妃去。
接下来就是例行公事的相互行作揖礼,用客套话问候,虚情假意地承蒙皇恩泽润。
“陛下向来欣赏繁林派不屈于前朝昏君的精气风骨,所以特意让本殿来拜此山门,向诸位师父弟子们表敬意。”
“怕带上山护卫会让诸位觉得本殿心意不诚,故只带贴身侍女两位,还望各位不要拘束,日常练功修行,不敢烦劳师父,只留一两位弟子带本殿参观便是。”
无量师父闻言,只好遣散了弟子们各自去练功,安排大弟子永嘉带三皇子参观介绍。
弟子们正四散开来,成连雨忽然叫住了陈祺。
“这位小师父,本殿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