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冥王大人又在套路小神仙了》by谢客风,原创小说报告冥王大人又在套路小神仙了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程木深孟栖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程木深是个神仙,但他却是个很单纯的神仙,所以和孟栖在一起才会这么意外。
《报告!冥王大人又在套路小神仙了》精选:
“我记录错了凡人命数?”
程木深盯着面前须发皆白的天帝,迟疑道:“怎么可能?七万年来,凡人命数我可从未出错过。”
天帝冷着脸,佯装镇定,“这孟家大少爷孟栖今年二十五岁,本还能活八年,结果现在只能活三年。”
“作为司命,你当真是失职!”
程木深满脸狐疑,“不可能啊...帝君...”
“作为惩罚,朕会将你仙力剔除,贬下凡间,待命数摆正你才可回天界。”
天帝摆了摆手,“你这便下凡吧,朕会将你送到那凡人身边。”
“什么?帝君...”
“诶———”
程木深话还没说完,天帝便忍无可忍地挥手将他打下了凡间。
看着程木深的身影越来越远,天帝堪堪松了口气,急忙抹了抹额头。
这小兔崽子,再同他讲下去就露馅了!
若不能按时将他送下凡间,到时冥王历劫归来,恐怕会血洗天界!
天帝四下环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神仙看到自己的窘状,这才一个闪身,离开了太微玉清宫。
......
永成八年,蒲国京都——蒲京。
已至深冬,漫天飞雪,肆意地从天而降,洋洋洒洒。
街道上寥无人烟,只行驶着一辆外里相当豪华的马车。
马车外层覆盖着层层丝绸缎被,将轿身整个包裹在内,似乎在保护着什么。
“大少爷,很快便到钱家当铺了。”
小厮轻声向轿内喊着:“大少爷?”
许久,轿内才传来一声轻咳,“嗯。”
年轻的小厮咬着牙,颇为不满道:“大少爷!您身子这般不好,老爷还要您去钱家当铺要账,当真是折腾人!”
男子轻声笑了,“阿正...怎可这般没有规矩...”
阿正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啊——!!
忽然一阵惊呼声由远及近,阿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砰地一声!
阿正急忙勒住缰绳,合着家丁一起包围住了轿子。
“大少爷!”
嘶...
程木深被摔得头晕眼花,回过神来后立刻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
这个天帝老儿!当真是不讲道理!就这么把自己丢下凡间!也不怕自己摔死!
不知这是摔到了哪里...好软哦...
程木深慢悠悠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跟轿内的那个男子对上了视线。
那人靠坐在轿中的角落内,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缎被,一身墨绿云绣锦袍,花纹精致,看起来颇为矜贵。
发丝如墨,以玉簪冠起,凤眼生的张扬,面庞宛若天公亲手雕刻般完美,脸色却十分苍白,甚至略有些病态。
本是充满攻击性的长相,偏偏因为惨白的薄唇和脸色,生生多出了几分魅惑感。
男子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眸间溢满了震惊,像一幅定格的画作。
程木深有些怔然。
倒不是因为这个男子长相出众。
而是自己好像感觉这个人在何处见过...
男子怔怔地望着他,忽地移开目光,向轿外说了一句:“无碍。”
而后,他又将目光移回程木深身上,语带迟疑,“您您...您可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程木深一愣,想想也坦然。
毕竟自己这是从天而降。
“这么说...也可,你是不是孟家大少爷?孟栖?”
孟栖一滞,眸间划过丝丝诧异,“仙人当真无所不知...原来那个说在下命中有神仙相助的算命先生,竟不是江湖骗子...咳咳...”
程木深抬头看了看被自己砸烂的轿顶,心内有些愧疚,“抱歉...砸坏了你的轿子...”
他站起身,探头打量着轿顶。
那袭纯白色的衣衫,在孟栖的眼前晃来晃去。
孟栖的眸中掠过几分深沉,手指死死扣在矮凳边缘,指节被自己攥的发白。
程木深瞟了孟栖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孟栖愣愣地抬起头,“仙人...”
“啊...无事。”
孟栖复又垂下头,眸间闪过一缕幽光。
程木深总算是将就着把轿顶补了回去,虽然依旧能灌进冷风,但总比没有顶强。
“先这样,空下来我再细看。”
孟栖眉眼低垂,“仙人...让您见笑了...”
程木深单手支着下巴,笑盈盈道:“无妨,只要你不气恼我砸坏你的轿子就好。”
孟栖别过头,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仙人这是哪里话...若仙人真能将在下身体治好,在下定当...”
程木深眼巴巴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没想到孟栖忽然转过头,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仙人可否随在下回孟府?”
程木深一顿,歪了歪头,“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这身份...”
“您放心,在下会说您是在下的故人。”
“哦——”程木深故意拉长了尾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很是相信我。”
孟栖忽地滞了一瞬。
轿外传来阿正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
孟栖开了口,“无事,走。”
“是。”
马车继续向着钱家当铺行进。
孟栖闭上眼开始假寐,程木深则在一旁暗搓搓打量他。
他的嘴唇渐渐有了些血色,脸部线条依旧锋利,眉眼处更是张扬到让人移不开眼。
这般绝伦长相,却有着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
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同一人身上出现,竟然毫不违和。
甚至还有些...
还有些独特。
而且这个孟栖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眼熟...
可是自己在天界待了几万年了,没有遇见过一个长相如此的人啊...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孟栖忽地睁开眼,淡漠的神情却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眉眼处那份不可逾越的无形傲气,竟带着一股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势。
程木深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孟栖,你这是要去何处?”
孟栖侧过眸,恍然间气势全盘散尽,只余下褪去清冷的优雅,“仙人,在下字临简,您称呼在下表字即可。”
程木弯着唇角,“临简...好名字。”
孟栖静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家父吩咐在下去钱家当铺要账。”
“原来如此。”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程木深看了他一眼,“我扶你下去?”
孟栖不置可否,任由程木深扶起他,掀开了轿帘。
阿正站在轿前,探着头张望,看到出来的两人,登时怔在了当场。
面前走下马车的这位公子,白衣墨发,清俊出尘,脸庞带着浅浅笑意,一双眼眸浅淡无波,犹如谪仙,干净而又带着普度众生的仙泽。
“大...大少爷...这位公子是...”
孟栖轻描淡写道:“是我的故人,也是为我治病的仙人。”
“仙人...难怪从天而降...”
程木深只笑了笑,没有作声。
阿正急忙退后一步,给两人让出路来,更像个狗腿子似的,从轿内拿出狐裘,十分有眼力价的直接递向了程木深。
两人方在轿外站定,程木深的面前就被阿正递上了一件狐裘。
“仙人...”
耳边传来孟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程木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接过那件狐裘,认认真真的替孟栖系。
这个凡人身子差,自己本就是下凡救他的,系件狐裘也没什么。
只是他当真性子单纯,竟然就这样相信了自己。
凡人都是这般性子吗...
程木深在心里琢磨着,不消片刻便系好了狐裘,甚至还耐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反观孟栖虽神色平淡,眸中却涌动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眼前是程木深发间束着的鎏银发冠,面前是他整个人,入鼻间除了冰冷的寒气,还有面前人身上好闻的味道。
孟栖微微垂头,落入眼帘的又是程木深高高挺起的鼻梁下,那线条诱人优美的薄唇,淡淡的粉色...
倏地,那眼神又凭空消失。
程木深眨了眨眼,孟栖的眼神依旧平静且毫无波澜。
“好了。”
孟栖避开眼,喉结滑动,“多谢仙人。”
......
钱家当铺门口站着的伙计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孟府的马车,立刻张罗起来,“掌柜的!孟府来人了!”
当铺里面跑出一个肥头大耳的掌柜,身形圆咕隆咚的,神情极尽谄媚。
“哟,什么风把大少爷吹来了?您里面请里面请...”
两人在堂内落座,那当铺伙计便给两人上了热茶。
孟栖敛了敛眸,道:“钱掌柜,我这次来,实是父亲吩咐,希望钱掌柜别让我为难。”
程木深正端着茶杯,轻轻旋着杯盖,冷不丁地被噗通一声吓了一跳。
那当铺掌柜竟然直接在孟栖面前跪了下来!
钱进跪在孟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大少爷!不是小的不想还钱!实在是小的这当铺入不敷出啊!”
“您看这账本,小的已经连续半年没有进账了啊!”
账本?
程木深眼睛亮了亮。
说到账本,自己倒是蛮有兴趣的。
在天界,自己是司命星君。
这个名头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但实际上也就是个登记记录的活,而且经常会用到算盘,来算那些凡人的命数。
还没等孟栖开口,程木深便伸手接过了钱进递着的账本,细细翻看起来。
那边的钱进也没闲着,哭得十分凄惨,“大少爷!您再宽限小的些时日,小的一定能将这帐还上!”
“啧...”
程木深轻蔑地笑了一声,“钱掌柜,这账本是假的吧?”
孟栖歪了歪头,望向程木深,似乎很感兴趣。
钱进眼神有些飘忽,磕磕巴巴地回道:“怎...怎么可能...”
“账本中写明,十一月一日你当铺内收了一对琉璃花樽,花费三百两,十二月七日,三百五十两出售...是吧?”
钱进点头,“没错...”
程木深将账本翻后了几页,“可你这后面又写着,十二月七日,当铺内出售了一对白玉花樽,售价同样是三百五十两。”
钱进慌不迭解释着,“那可能是伙计写错了!是琉璃花樽!”
程木深笑得肆意,“这样啊...那这页写着的,这对五百两出售的琉璃花樽,又是哪来的呢?”
“这...”
钱进慌乱了几分,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却还在不停辩解,“伙计们写错了账目罢了!”
“哦——”程木深故意拉长声调,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孟栖的方向,对他轻轻颔首。
孟栖一怔,顺着程木深的目光一掂量,登时便明白了。
他望向身侧的案架,“钱老板,在下十分好奇,你架上摆着的这几匹绸缎是何处购得?在下瞧着心生喜欢,不知可否卖予在下两匹?”
程木深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位大少爷好像蛮聪明的。
钱进慌张地低下头,嗫嚅道:“不过是普通的绸缎...大少爷若喜欢,小的差人送大少爷府上便是。”
程木深和孟栖对视一眼,皆弯起了唇角。
倒是孟栖,笑意忽地消失,开始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音很小,似乎在极力压制。
程木深瞧着孟栖那副模样,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罢了,尽快要完这帐回孟府比较好。
“钱掌柜,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架上的那几匹布料,是云锦,且内里还掺着金丝,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普通绸缎。”
程木深自顾自说了下去,“按你账本中记载,这十匹‘普通绸缎’你当铺一共只花费了十两银子。”
“可云锦...仅一匹便高达上百两,所以...要么你账本是假的,要么这云锦是假的。”
钱进浑身一抖,慌乱地看向孟栖。
接触到孟栖冷冰冰的眼神后,钱进向前爬了两步,一把抱住孟栖小腿,哭天抹泪道:“大少爷...是云锦,是真的云锦,小的错了,小的不该骗大少爷...”
“小的确实手中有些银两,但欠孟府的债务根本无法一次还清啊!您再给小的一段时日,小的定能凑齐那三万两银子!”
孟栖这才开了口,“钱掌柜,在下这次来,并非是要你还清债务,只是想与你定个契约。”
“契约?”钱进茫然道。
孟栖抬了抬眼,阿正立马将一沓纸张递到了钱进面前。
“孟府可给你一年时间,每月还一笔,一年之内还清即可。”
“这...”
钱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纸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大少爷!您这般为小的着想,小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待钱进将手印按完,程木深也站起身,准备扶着孟栖回轿子。
两人慢吞吞地踏着积雪出了钱家当铺。
程木深不停在心里叹息。
这个孟栖的身子当真是柔弱无骨,瘦的都快脱了相了。
自己这手腕都被他骨瘦如柴的胳膊硌得生疼。
这样一幅身子,怎么能活到八年啊...想想都难...哎...
“仙人...这次多谢您了,若不是您,钱进恐怕不会承认...”
刚在轿内落座,孟栖便开了口。
闻言,程木深淡淡道,“你不要一口一个仙人的唤我,我叫程木深。”
孟栖抬起头,脸上难掩欣喜,“在下...可...可否唤您一声阿深?”
“嗯?”
程木深一愣。“也...也行。”
孟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在心里偷偷唤着:
阿深...阿深...
程木深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眼前的府邸气势恢宏,硕大的匾额上写着“孟府”两个大字。
没错,这里是孟府没错。
但是为什么一个凡间的府邸,看起来比自己的神君殿还要豪华啊?
看来这孟府不但不是小门小户,甚至是高门大户。
自己有时间还是要多了解一下这个孟府。
毕竟自己接下来或许要一直在孟栖身边了。
“大哥!你回来啦!”
程木深诧异地循声望去,只瞟到一个粉色的影子朝着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砰地一下撞进了孟栖怀里。
“咦?大哥这人是谁啊?”
程木深这才看清,扑到孟栖怀中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生得很是娇俏,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咳...咳...”
孟栖勉强顺好了气,“嫣儿...怎地还是这般莽撞...这位是是为大哥治病的人,咳...你唤他程先生便可。”
“治病?”被唤作嫣儿的小姑娘满脸狐疑,“他怎么看也不像个郎中啊...”
“嫣儿...不得无礼...”
“唔...”嫣儿满脸不情愿地给程木深行了个礼,“程先生,小女子是孟府的五小姐,名唤孟嫣,字月杉。”
程木深还没等说话,孟栖先开了口。
“阿深...小妹性子如此,并非存心...你别见怪...”
程木深不甚在意,笑盈盈地摆了摆手。
孟嫣说的没错。
自己确实不是什么江湖郎中。
只不过现在为了能治好孟栖的身子,必须先进这个孟府,最好还能时时刻刻在孟栖身边观察着。
不然他要是哪天死了...
恐怕自己也活不长。
想到这儿,程木深对孟嫣绽开笑容,“无妨,无妨...”
孟嫣恍了恍神,脸颊忽然涌上一抹红晕。
“唔...大...大哥为什么你叫他阿深,我却要叫他程先生啊...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孟栖抬手摸了摸孟嫣的小脑袋瓜,宠溺道:“嗯...这位程先生是大哥的故人。”
孟嫣不疑有他,“好吧...”
她撅着嘴,扶起孟栖另一只胳膊,就要架着他向孟府里走。
程木深只得松开手。
不然两个人一起架着另一个人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没想到他刚松开手,孟栖就开始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就快把肺咳出来。
程木深又被吓了一跳。
随即只见孟栖两眼一翻,重重地倒了下去。
“大哥!”
孟嫣娇小的身子根本撑不住孟栖倒下的力度,还好程木深反应及时,稳稳接住了孟栖。
“你不是郎中吗!你快看看我大哥怎么样了!”
程木深也有些心急。
“你们过来,把大少爷扶进房!”
回过神来的阿正急忙上前,和程木深一起将孟栖扶进了孟府的西院。
孟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塌边转来转去,“程先生!您也不必太心急!大哥的身子一直都是这般!应是今日他还没有服药!”
程木深坐在塌边,望着孟栖惨白的脸色,神色紧张,“如此,药呢?”
“来了来了!
门外冲进来一个丫鬟,小碎步跑到塌边,紧张却又熟练地给孟栖喂上了药。
这碗药硬生生喂了十分钟才喂完。
到了后来,孟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人也幽幽转醒。
看到站在塌边的人,孟栖开了口:“阿深...那契约...还未向父亲禀告...”
程木深皱了皱眉头。
这孟栖这么怕孟老爷吗?
都这样了还在惦记着禀告。
“你妹妹已经去禀告了,你先安心躺着。”
孟栖轻轻阖上眼,睫毛微颤,“好。”
程木深在心内叹了口气。
若不是自己将孟栖命数弄错,他本是还能活八年的。
都怪自己,害了这个凡人。
无论用什么办法,自己都必须将他的身子医好!
就算不为了掰正命数,也为了不辜负他对自己的信任。
现在已经用郎中的身份进了孟府,那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自己需要好好想想。
程木深并没有沉思多久。
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中气十足的吼声,“大少爷怎么样了!”
啪的一声,门直接被大力推开了。
程木深打眼望过去。
门口站着的是个中年男人,虽然看起来上了年纪,但那双眸子中的光亮可丝毫不减,望着自己的眼神全是探究。
看到塌边坐着的程木深,男人也是一愣,望向身侧的孟嫣道:“这就是你大哥带回来的故人?郎中?”
孟嫣拽着男人衣袖,使劲点头,“没错没错!爹就是他!”
说完,孟嫣便朝着程木深摆了个鬼脸,蹦跳着离开了屋子。
程木深没有在意孟嫣。
他正丝毫不畏惧地迎向男人的目光。
这位就是孟老爷...
就是他让孟栖在这么冷的大雪天出门要账。
男人大踏步走到塌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木深,还没等开口,程木深忽然站起身,正儿八经地给他作了个揖。
“您就是孟老爷吧,在下是个江湖郎中,蒙大少爷信任,才得以随着来到孟府,事先并未向您禀报,还请您莫见怪。”
说完,程木深还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孟老爷的脸色霎时变得怪异。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程木深好几遍,才僵硬地说道:“你当真是郎中?”
程木深笑眯眯道:“是。”
孟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罢了,孟府也来过数十位郎中,无一人能医治好临儿,既然临儿信你,便死马当活马医吧。”
闻言,程木深眸中掠过丝丝惊讶。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骗过孟老爷。
不过只要过了孟老爷这一关,后面的事情便好说了。
孟老爷没再看程木深,一挥袖坐到塌边,伸手抚上了孟栖苍白的脸。
“临儿...”
孟栖缓缓睁开眼,看到在旁站着的程木深,又将目光移到了孟老爷身上。“爹...您别为难阿深...他是我的故人...您...咳咳...”
程木深微微一怔。
没想到孟栖看到孟老爷的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
“临儿...”孟老爷满是爱怜地将孟栖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无奈道,“将父亲当作蛮不讲理的老头子了?莫说是你的故人,便不是故人,单是入孟府来医治你的郎中,父亲也定不会为难他的。”
孟栖别过脸,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孟老爷的手,“多谢父亲...我想休息...”
“啊好好好,”孟老爷急忙站起身,大手一挥道,“让大少爷好好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而后又看向程木深,“给程先生安排好房间。”
程木深静静一笑,乖巧点头。
倒是孟栖,又开始咳嗽了。
孟老爷顿住脚步,语气略带几分犹豫,“程先生,可否将您安排在临儿侧边的房屋?”
程木深很惊讶孟老爷的话。
安排在孟栖隔壁?
这样很好,离得近,孟栖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还能及时赶来。
“但凭孟老爷安排。”
孟老爷很满意程木深的反应。
临走之前,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孟栖。
确认孟栖睡熟后,才吩咐下人带着程木深,去了隔壁的房间。
那些下人对于孟府又来了个郎中这件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异常熟练地带着程木深进了一间房,顺便给他准备了一些寝具。
程木深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
没想到一间不大的屋子,竟然有两面墙都是书架。
上面摆着的全是诸如本草纲目之类的医书。
程木深嘴角噙着笑意。
正愁不知道怎么救孟栖,这些医书竟然送上门来了。
只待自己将这些书研究透彻,便一定能找出医治孟栖的法子。
程木深从书架上抽出摆在第一本的书籍,挪到书案上,盘腿而坐,开始认真翻阅。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中途只有两个下人来送了吃食,此外再无人来过。
哦对,还有一个趴在窗框上偷看了自己很久的孟嫣。
她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殊不知程木深早就发现她在偷看了。
只不过自己没什么心思管她,不影响自己看书就行,随她去。
程木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便舒了口气。
好累,腿都麻了。
先睡一觉吧...
把精神养足,明天才能更专心研究。
程木深边打着哈欠,边一头栽倒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月亮也躲在云层之中。
若此时有人打开孟栖所在的房间,便会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程木深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睡下,便有个人影从窗后离开了。
那人步履生风,脚下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身着一袭黑衣,几步便走到了西院的空地之中。
随即从他的脚底开始,忽然向上弥漫着一层浓郁的黑气,眨眼间便包裹住了他。
黑气没有停下,最终将整个孟府都包裹在内。
那黑气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是凡人看到,根本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空地之中,缓缓浮现出了两个人影。
仔细看去,他们的头上都戴着高帽,一个上书“天下太平”,一个上书“一见生财”,赫然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似乎很是茫然。
白无常先开了口,“你是何人?为何召唤我等?”
当!
那人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长枪,直接抵在了地砖上。
长枪周身雕满龙纹,从内向外不停渗着赤红色的雾气。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感,和铺天盖地的威压。
黑白无常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小的不知是冥王大人!还请冥王大人恕罪!”
“起来。”
“是...”
冥王摘下兜帽,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长眉斜飞入鬓,格外张扬,又生了一双狭长含情的凤眼,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却又让人觉得他的笑也带着几分讥讽。
他冷冷地凝视着黑白无常,许久才开了口,“看来本王在凡间这件事,并未有鬼敢张扬。”
黑白无常急忙点头,“是,大人,我等也并不知...”
“很好。”
冥王收起那柄长枪,若有所思道:“卞城王云祈安...是否也在凡间?”
白无常呆了呆,“冥王大人,卞城王确实现在凡间。”
“在何处?”
“回大人,”白无常咽下两三口吐沫,“卞城王在蒲国边境战场。”
“战场?”冥王蹙着眉,语调冰冷,“他在战场作甚?”
白无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求助地望向黑无常。
“卞城王阎君看上了凡间的一位王爷,正在...”
“王爷?可是陈王陆千?”
白无常讶异道:“是...”
冥王的语气毫无温度,“冥界十大阎罗,本就只剩九个,现如今云祈安竟也胆敢留恋凡间!?”
黑白无常又咚地一声跪下了。
“冥王大人...我...我等...”
冥王的语调陡然一变,“不过...本王倒很好奇,云祈安究竟在凡间作甚。”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冥王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们替本王寻一趟云祈安,告诉他,有人要见他,唤他速来蒲京孟府。”
白无常迷茫不已,“我等明白了...可小的还有一事不明...”
冥王眉毛一挑,“说。”
白无常的头都快磕到地上了,“大人,您为何在凡间...?”
“你们当真是胆子不小!本王的事情你们都敢问?”
黑白无常抖似筛糠,汗如雨下,“小的不敢...”
冥王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办完这件事便滚回冥界!若本王在凡间这件事传出去,当心本王要了你们的脑袋!”
“是...是...”
黑白无常互相搀扶着对方,急不择途地便逃离了这个地方。
院内静谧无声,不知是否是积雪缘故,即使月亮躲在云层之中,地面仍渐渐被反出了清冷的月光。
那冥王悄悄靠近了程木深所在的房间,轻手轻脚地拉开了窗户,一个闪身跳进了房中。
程木深许是疲累,睡得很深,不知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嘴角正浅浅扬起。
冥王定定地注视着他,许久,探出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许是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气息靠近,程木深微微蹙眉,不耐地缩了缩身子。
冥王冷不丁地被躲开,眉间浮上一丝愠怒。
他缩回手,低头看了番自己的衣衫。
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
“阿深...”
冥王凝视着程木深,眼中溢满柔情,喃喃道:“这次...你休想再逃...”
窗外忽地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似是鸟儿在吟唱。
冥王面色一凛,霍地转身,顺着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便有下人在门外轻声唤着,“先生,先生,您醒了吗?”
程木深便打着哈欠,从塌上坐了起来。
几大步跨到门前,一把拽开了门。
门口的下人被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后急忙把怀中的东西递了上去,“先生,这是大少爷吩咐小的给您送来的东西。”
程木深将目光移到了下人手中的那个托盘上。
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套纯白色衣衫,内里红线金丝交叉缠绕,竟是云锦。
“大少爷给我的?”
这个孟栖送自己衣衫作甚,奇怪。
“是!”
程木深满头雾水地接过那袭衣衫,满头雾水地换上,又满头雾水地走向了孟栖居住的房间。
他似乎很早便起床了,此时正倚靠在塌边,一口接一口被丫鬟喂着米粥。
程木深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看到门口站着的程木深,孟栖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光。
“阿深,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程木深闻言抿了抿唇,轻轻一笑。
榻上之人的眉眼生得耀眼,若不是那浓重的病态感,面前的人说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不为过。
那股无与伦比的气势,当真是无人能敌。
程木深走向床榻,十分自然地接过丫鬟手中的瓷碗,换上自己喂他。
“睡得很好,只是夜深时还是有些冷,不过没什么大碍,我盖好被子便可。”
“如此...”
孟栖勾唇一笑,藏在被子内的双手募地收紧。
程木深耐心地给他喂着粥,孟栖也乖巧地任由他喂。
近距离看孟栖,那双凤眼果真张扬、眼尾斜曳,仿佛利刃划过一道惊艳弧光。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男子,被这病折磨到不似人形。
当真是...
“阿深,在想什么?”
程木深放下手中的碗,一扭头,孟栖的嘴角正在向下淌着米汤。
“没想什么,在想你的病究竟该怎么治。”
孟栖的眼神追随着程木深的动作,“你是神仙,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正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手帕,附上了孟栖的嘴角,细致地将米汤擦拭干净。
闻言,他微微叹气,“临简...我并不是...”
“阿深,”孟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程木深只得把话咽了回去,“便如孟老爷所言,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罢,程木深向孟栖递了个安抚的笑容。
孟栖呆呆地望着他,忽地说道:“阿深,你似乎很喜欢笑。”
“嗯?”
程木深嘴角轻轻上扬,那本就如同谪仙的脸,现今更是清绝出尘。
“笑一笑,什么事情便都能过去。”
孟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初晨的阳光照进房内,给面前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日光。
程木深的笑容干净又淡然。
仿若绽开的白兰花,笑意溢满眉间,令人见着便心生愉悦。
那双眼似乎能包含世间万物,向着孟栖望过去的时候。
孟栖只觉得这天下没什么事能影响到他。
仿佛真的如同他所言。
笑一笑,便什么事都能过去了。
“咳咳...咳咳...”
孟栖又开始咳嗽了。
咳得程木深心生闷意。
“我先回房看看医书,你好生休息着。”
孟栖轻轻点头,注视着程木深的背影,眼中无波无澜,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哎哟~这不是我们身娇肉贵的大少爷吗?怎么,听说连帐都要不回来?嗤!当真是个没用的病秧子!”
程木深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这一句满含恶意的话。
他不悦地抬起头,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跟孟栖有三分相似的男子,估摸着比孟栖小几岁,穿着甚至华贵。
“这位是...”
听到程木深的话,站在男子身旁的下人朗声道:“这位可是三少爷!”
孟家三少嗤笑一声,趾高气昂地盯着程木深,语气不善,“哟我的好大哥~这就是那个江湖郎中?啧啧,我看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江湖骗子!”
三少爷?
那这人就是孟栖的弟弟了。
看他对孟栖这态度,想必孟栖在他身上受了不少气。
程木深的语气变得不耐。
“在下确是江湖郎中,只不过是不是江湖骗子...不是三少爷可以下定论的。”
孟家三少登时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看你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莫不是孟临简养着的禁脔?”
他凑近程木深,啧啧两声,“别说,生得倒是唇红齿白的,比之前那些江湖骗子貌美多了。”
程木深后退一步,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三少爷这话当真是给在下提了个醒,若...”
程木深回头望了孟栖一眼,“若在下单凭长相便能让大少爷身子好转,倒也不算浪费了在下这张脸。”
“你!”
孟家三少气急败坏地扬起手,狠狠推了程木深一把。
程木深完全没料到孟家三少会动手。
这一推,咚地一声,他硬生生撞在了门框上。
程木深倒吸一口凉气,背部传来阵阵痛意。
“你...”
“你什么你!伶牙俐齿!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治病的!”
说着,孟家三少便恶狠狠地瞪了程木深一眼,抬脚准备跨进房中。
程木深两人的争执,一瞬不瞬地全落进了孟栖的眼中。
看到程木深被推到门框上差点儿摔倒之时,孟栖眼中掠过一丝寒意。
下一刻,孟家三少的脚绊在了门槛上,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
程木深本是在咬牙切齿地揉着腰,这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一出,惊得他急忙望过去。
而后便看到那三少爷整个人趴在地上,摔得站都站不起来,不停哀嚎。
程木深忍不住笑出声,“啧...”
程木深感觉出了口气。
活该!
“疼死老子了,还不过来扶我!”
下人急忙上前将三少爷扶了起来。
后者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什么,脸色涨得通红。
程木深掩唇偷笑。
真是舒坦!
孟栖转头看了程木深一眼,眉头微蹙,“孟垣,你有何事?”
孟垣恨恨地瞪了孟栖一眼,“父亲要你即刻去正堂!”
“我知道了,这便去。”
丫鬟扶起孟栖,细心地为他整理着衣衫。
很快,孟栖便向着门口走了过来。
程木深正在琢磨自己要不要扶一下,就看到孟栖在经过孟垣身边的那刻,忽地被孟垣推了一把。
孟栖差点儿被孟垣推倒在地。
还好程木深一直看着孟栖,这才第一时间冲到了孟栖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
“你看你这副样子!当真是丢孟府的脸!”
孟垣恶狠狠地盯着被他推到墙上的孟栖,“真不知道父亲为何这般信任你!”
看到孟栖的双唇被自己咬得泛白,程木深只觉得心内堵得慌,心头也窜上了一股无名火。
孟垣不屑道:“一个江湖骗子!一个病秧子药罐子!我看你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说罢,孟垣便拂袖而去,临走之前甚至还踹了门槛一脚。
程木深望向孟栖,担忧道:“你怎么样?”
孟栖艰难地开了口,“无妨,我...已然习惯了...”
“习惯?他一直这般目无尊长?”
“嗯...”
孟栖无奈地点了点头,“阿深...日后或许也能习惯...”
程木深被噎得说不出来。
孟栖之前在孟府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还自己日后也能习惯...
习惯个屁!
要是让孟栖这样三天两头被欺负,不等自己把他救回来,他估计就先被折腾死了!
“先不说这个,临简,孟老爷这时唤你去正堂,可是为了昨日钱家当铺的事?”
“是了...”孟栖的神情有些恍惚,“一年还清债务这件事,是我擅自做主的...父亲定是不满了...”
程木深心下不忍,“那我陪你去。”
然后他朝着那个替孟栖整理衣衫的丫鬟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丫鬟老老实实地在程木深身前站定,“先生有何吩咐?”
“我现在和临简去正堂,这一路上我需要你给我讲解一下孟府现在的状况,必须一字不差。”
“这...”丫鬟踌躇着看向孟栖。
“采音,阿深是我的故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采音堪堪松了口气,便跟着两人走向了正堂。
一路上更是尽心尽责地把知道的全部告诉给了程木深。
据采音所言,这孟府,当真像个小国家般复杂。
孟老爷大名孟合远,现任蒲国当朝右相,与左相李堂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原配夫人,也就是孟栖的亲娘,曾是蒲京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在孟栖两岁的时候便因病去世。
次年孟老爷便续了弦,迎娶了徐家的庶女,名曰徐清。
这个徐家,是个商贾之家,据传言,徐家的生意遍布整个蒲国,势力庞大。
徐清是徐家唯一的女儿。
虽是庶女,却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孟老爷还有三房妾室,分别是林氏,袁氏,沈氏。
孟老爷一共有六个孩子。
孟栖是唯一的嫡出之子,今年二十五岁。
二少爷是徐氏所出,名唤孟均,字文渊,二十二岁,
三少爷孟垣也是徐氏所出,字文泉,二十岁。
五小姐孟嫣孟月杉同样是徐氏所出,现年只有十一岁。
除此之外,便还有林氏生的四少爷,孟景孟尘宇,和沈氏前几年才生下的,现年只有五岁的六少爷孟桥孟云瀚。
好...人好多啊...
程木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孟垣和孟嫣自己已经见过了,其他的都没有见过。
这次随孟栖去正堂,或许能见个干净。
采音的絮絮叨叨忽然转了个调,“先生!大少爷性子好,夫人和其他少爷经常欺负大少爷!大少爷都默不作声!奴婢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程木深被采音突然转变的话题整得愣了一瞬,“啊?”
采音扁着嘴,满脸都是不开心,“先生!奴婢看得出!您和大少爷的情分定不浅!奴婢不求您别的!只要您能陪大少爷说说话便好!”
程木深依旧没反应过来,“啊?”
见程木深不说话,采音当场跪了下去,“先生!府里那些人都视大少爷为眼中钉肉中刺!望您看在昔日情分...”
“等等等等...”
程木深可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这个丫鬟也相信自己和孟栖是故人了?
故人个屁啊...
自己才认识孟栖两天啊...
“你先起来...”
采音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偷偷瞥了孟栖一眼。
孟栖嘴角一勾,但笑不语。
“你放心便是,临简的性子好,我的性子可没那么好,若有人欺负他,我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程木深完全没想到这个丫鬟这么衷心。
为了让自己多陪孟栖聊聊天,竟然下跪。
这凡间主仆之情也这么动人啊...
倒是有些惊奇了。
反观孟栖,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大。
程木深抬起头,孟栖脸上的笑意又倏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甚至他还轻声说:“阿深...孟府内勾心斗角之事颇多...你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咳...”
程木深眉眼弯弯,“无妨。”
这个孟栖...
倒是个性子柔软的好人。
这么信任自己就算了...
又为自己说话,又给自己送衣衫,甚至现在还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
妥妥的大好人。
程木深微微弯腰,帮孟栖拽了拽褶皱的衣袍下摆,笑道:“临简,现在的情况不是我想不被牵扯就行的,孟垣今日定是恨上我了,我也无法抽身了,你说是不是?”
孟栖愣愣地看着他。
那一刻,阳光仿佛都被程木深的笑容收敛再一起释放,耀眼又美好。
“谢...谢...”
“不必客气。”
孟栖睫毛微颤,眸间水光乍现。
程木深继续将目光移回了面前的路上,搀着孟栖一脚一脚赶往正堂。
他没有看到,孟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意。
不知走了多久,孟栖站定身子,轻声说着:“到了。”
而后他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害怕?”
孟栖一滞,慢慢转过头,看着满脸笑意的程木深,也笑了,“是...母亲极为严厉,我...”
程木深安声道:“安心,我在呢。”
孟栖盯着两人的胳膊,眼尾蔓延上层层笑意,“好。”
“可是临儿?”
孟老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程木深和孟栖对视一眼,便一同走进了正堂。
采音跑在两人前面,为两人掀开门沿上挡风的厚棉被。
程木深默默看着采音的动作,心里一阵迷惑。
孟栖的房间门口都没有挂上这层挡风的棉被,这个正堂却有。
孟栖好歹也是大少爷,在孟府竟会受到这种待遇?
倒是孟栖看起来见怪不怪。
他走进正堂,对堂上坐着的一男一女谦卑地行了个礼,“父亲,母亲。”
那两人一个是程木深见过的孟老爷,另一个是个身着赤色锻袍的女人,脖上额间各戴着个毛茸茸的东西,衬得她雍容华贵。
想必这位便是徐夫人了。
正堂内也没有其他的少爷小姐,只有几个下人,倒是让程木深准备见识那群人的想法落了个空。
程木深没有跟孟栖一起行礼。
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放在孟栖身上。
在他行过礼后,第一时间将他扶了起来。
“临儿,今日身子有没有好些?”
孟老爷边问边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
孟栖便被程木深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多谢父亲,孩儿身子好多了。”
孟老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徐氏,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临儿,这次要你来正堂,实在是有关钱家当铺账目那件事。”
徐氏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临儿,你与钱进定下这劳什子契约,属实是有些莽撞了。”
孟栖垂头不语。
倒是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
孟嫣气喘吁吁地掀开棉被冲了进来,朝着徐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母亲!若大哥不定下这契约!那帐钱进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徐氏气恼道:“嫣儿!胡闹!怎可这般大呼小叫!失了女儿家的温婉!”
孟嫣气呼呼地望向孟老爷,“爹!大哥定这契约本就无错!您为何要他这般寒冷天气前来正堂!您明知大哥身子...”
徐氏再次打断了孟嫣的话,“嫣儿,母亲知你是为了你大哥的身子着想,可钱家当铺这帐欠了孟府长达五年光景,现在偏生再多出一年,你父亲也是担忧夜长梦多啊!”
孟嫣叉着腰,不满地看着徐氏。
程木深倒是明白了徐氏的意思。
可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徐氏这大雪天把孟栖唤来正堂,不单单是兴师问罪吧?
果然,徐氏下一刻就将话头引到了孟栖身上,“临儿,你可承认,此事是你办错了?”
孟栖乖乖答道:“是孩儿的不是,但凭母亲责罚。”
程木深一惊。
责罚!?孟栖这身子能受得了什么责罚!?
“这便好了,临儿,母亲知你身子不好,便不重罚你了,你这便去正堂门口跪满三个时辰,此事便过去了。”
孟老爷急声道:“三个时辰?夫人你看这...”
徐氏狠狠剜了他一眼。
孟老爷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程木深心内冷笑。
想不到孟老爷堂堂当朝丞相,竟能被徐氏一个眼神吓到,连为了自己儿子说句话都不敢。
孟栖依旧乖巧答着,“母亲这般为临儿着想,临儿自当听话。”
说着,他真的站起身,准备走出正堂。
程木深直接一只手把他按了下去。
孟嫣也气愤地开了口,“母亲!三个时辰也太长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哥!”
“嫣儿!你当真是无礼!来人!”
徐氏一拍桌案,“将五小姐带下去!”
“母亲!!!”
孟嫣气得原地跳脚。
最终她一甩袖子,满脸愤怒地离开了正堂。
程木深安抚地拍了拍孟栖的肩膀,制止了他想起身的动作。
而后他俯下身,轻声道:“临简,容我说几句话。”
说完,程木深便直接走到正堂中央,学着孟栖,恭敬地行了个礼。
“老爷,夫人,不知可否听在下一言?”
徐氏不耐烦道:“你就是那个江湖郎中?”
程木深不卑不亢道:“是,夫人。”
“此乃孟府家事,岂有你说话的份!”
孟老爷讪讪地开了口,“夫人...不妨听听程先生有何话要说...”
徐氏瞪了孟老爷一眼,别过头不再言语。
程木深笔直地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宛如山间松柏,气质既出尘又淡漠。
他看了孟栖一眼,清了清嗓,“钱家当铺的这个契约,想必孟老爷和夫人都看过了,在下有两句话想为大少爷说说。”
“这份契约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哦?”孟老爷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首先,契约之内表明,钱进欠孟府的这三万两银子,按月归还,十二月为最后期限。”
孟老爷点头,“没错。”
“但这三万两银子却不是平分为十二个月。”
程木深声音明朗清澈,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以现下十二月份开始,先还一千两,一月份还一千三百两,以此类推,每月都在原基础上再加三百两。”
“这样...十二个月过后,钱进一共要还的银子是三万六千四百两。”
“你的意思是说,这六千四百两银子,是多出来的?”孟老爷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临儿不但没有要不回来帐,甚至还让钱进多还了四分之一。”
“这样...”孟老爷转头看向徐氏,“即便是需要十二月才能还清也无妨嘛...”
徐氏依旧不肯松口,“即便你这么说,可临儿依旧只带回来了一千两银子。”
程木深弯唇一笑,语调似三月的风一样温柔,可说出的话却不太温柔,“夫人...在下有一疑问,丞相府这般家大业大...区区三万两银子,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
徐氏“......”
堂内仅仅有一瞬间的寂静。
接踵而来的便是徐氏满含怒气的声音。
“你个小小郎中!竟这般无规无矩!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出言不逊!?”
程木深却没有收敛,依旧笑嘻嘻地说:“夫人...您也知道,在下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且昨日才进府...”
“若在下无意间触犯了丞相府的规矩,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见谅啊...”
“你!!”
徐氏气得脸色铁青。
孟栖忍不住咳了两声,抬起袖子捂住嘴,眉间盛满笑意,灼灼地望向堂内的人儿。
那人虽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嘴下却完全不饶人。
硬生生把徐氏气了个七窍生烟。
有些...
可爱。
孟老爷向后挪了挪身子,背着徐氏偷偷给程木深竖了个大拇指。
接触到孟老爷的目光,程木深回了一个微笑。
徐氏站起身,望向孟栖,语气狠厉,“临儿,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郎中!乡野山民般粗鄙无礼!”
见徐氏将炮火转到孟栖身上,程木深慢条斯理道:“夫人...在下确是乡村山民,从小无爹无娘,大少爷性子极好,不嫌弃在下是个粗鄙之人,想必定是夫人教导的好...”
徐氏的脸色乍青乍白,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若惩治程木深,自己便落得个心胸狭隘的名声。
且这人是说话滴水不漏,若自己真的生气,倒真的落人话柄了。
可若不惩治程木深,难保此人以后更没有规矩!
思来想去,徐氏再次将目标转到了孟栖身上。
“临儿!钱进欠孟府的帐,你的做法虽好,却依旧是擅作主张!你可认!”
孟栖微微敛眸,“孩儿知错。”
程木深脸上的笑意愈发冰冷。
这个徐氏现在没有办法对自己做什么,只能借着丞相夫人的虚名来压孟栖一头。
按规矩来说,孟栖作为嫡子,地位应在徐氏之上。
可偏生孟栖身子这样差,倒给了徐氏为非作歹的机会。
自己这一时性急为孟栖说话,是能替孟栖出口气。
可难保徐氏之后会不会用其他更过分的事情来找孟栖的茬。
自己这次似乎又有些心急了...
那五小姐孟嫣没说几句便直接被拖走了,可见徐氏在孟府是有多么一手遮天。
倘若此时自己不为孟栖说话,还有谁能救他。
这寒冷的雪天,在外面跪上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孟栖怎么吃得消!?
程木深将双手背在身后,攥紧了拳头,看向徐氏的目光愈发不善。
“既然你知错,母亲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三个时辰便罢了,你这去外面跪上半个时辰!”
孟栖站起身,走到程木深身侧,与他站到一起,“是,母亲。”
徐氏脸上阴云密布,“还有这个郎中...”
程木深神情平静,“夫人有何吩咐?”
徐氏:“.....你们都下去!”
“多谢夫人。”
说罢,程木深便扶上孟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堂,只留下气得直喘粗气的徐氏和在一旁唯唯诺诺的孟老爷。
待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孟老爷才小声开了口,“夫人...临儿此事办得不错...你当初不是也说让临儿学习些府中事务,才要我吩咐他去要账的嘛...”
他一边给徐氏倒茶,一边嘟囔着,“夫人...临儿身子你我都知道,这冰天雪地跪上半个时辰当真有些...”
“有些什么?”
徐氏气冲冲地拽过孟老爷手中的茶杯,“你对我教育孩儿们的方式有意见?”
孟老爷摇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临儿的身子...”
“孟合远!”徐氏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忘了!是谁助你登上丞相之位!”
孟老爷怔了怔,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
堂外,程木深正拽着孟栖胳膊,愣是不让他下跪。
“你当真要跪?这个徐氏明显就是在针对你。”
孟栖鼻尖发红,呼吸间散出的气息也冰冰凉凉。
“母亲说得没错...却是我擅作主张,何况已经从三个时辰缩减到半个时辰了,我...”
“临简!”程木深愠怒道,“你是不是以前也经常被这样罚跪!?”
孟栖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倒是采音急吼吼开了口,“可不是!夫人三天两头便寻个由头惩罚大少爷!奴婢看这次大少爷去钱家当铺要账就是夫人怂恿的!”
“采音!愈发没有规矩!母...母亲还在堂内...你这般讲话是想被逐出府吗?咳...”
孟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到后面便有些支撑不住,又开始重重地咳了起来。
采音十分委屈,“大少爷!您性子好!您什么都不说!可奴婢看在眼里心疼啊!”
程木深默默伸出胳膊,附上孟栖的背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采音说得没错。
自己看在眼里...也不太舒服。
“好了采音,无需多言。”
孟栖抖了抖衣摆,便弯下腰,跪在了青砖路上。
程木深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孟栖瞪大眼睛,“阿深你这是作甚...”
程木深摊了摊手,唇角弯成一盏月牙,“陪你一起跪啊,我身子好,半个时辰不碍事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程木深摆手,“就当我大发善心好了。”
一个温暖的笑容在程木深的脸上绽放,一圈圈晕染开来,似是最美的涟漪。
孟栖猛地回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再言语。
另一侧,采音也跪了下来。
采音也不说话,只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孟栖扬起嘴角,轻声笑了笑。
随即转过头,目视前方的正堂。
正堂门上那床厚实的棉被,看起来就很暖和。
堂内坐着的两个人,也一定在慢悠悠的喝茶。
孟栖眨巴着眼睛,眸光流转间,闪过一抹寒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