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痕所著的小说《鬼偶》正倾情推荐中,小说鬼偶围绕主人公楚吟开展故事,内容是: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父子,但这也完全不妨碍他们选择相爱,也在最后选择在一起这件事。
《鬼偶》精选:
雪深盈尺。
楚吟双手笼在袖中迈进了奉安宫。
先帝去后宫中人手便裁去了大半,其中大多都在这奉安宫中服侍太后,但比起当年来,确实也少得太多太多了。
历经昨夜,这宫中的人又少了大半。
少了人气,再华丽的宫闱也顿时冷清了起来。
他只觉得冷。
手炉加了几次炭也捂不暖他冰冷的双手。
大监揿开冬日的毡帐,楚吟站在门前,轻挑了挑眉。
他似乎也很惊异,惊异一个人一夕之间,竟然真的会青丝成雪。
韩太后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韩家似乎总是出美人,楚吟不留神地想到,那个韩玉章听说也是个美人,不知道与韩太后长得像不像。
韩家一朝灭门,韩太后已经得到了消息,自然再无法与楚吟保持摇摇欲坠的表面和平。
但身为先帝之妻、三世公卿之女,与生俱来的矜贵令她看到楚吟进门后亦是淡定地端坐不动。
刀锋冷肃,拆射出一线天光,执刀人却悄无声息地倒在楚吟面前。
血溅在朝服下摆,楚吟却仿佛未瞧见一般,踩着那侍卫的尸身向前走了一步。
接下来,埋伏在殿内的禁军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形态接连死在了韩谨面前。
目睹了如此恐怖的一幕,韩谨纵使胆寒,却还勉力维系着端坐的姿势,纹丝不动。
也是,除去韩家,她安排监视皇帝的侍卫太监,甚至埋伏在殿外准备射杀楚吟的禁军也全都死得无声无息。
纵然想不明白楚吟到底是用了什么诡谲的手段,但既然败局已定,韩谨亦不会再做无谓挣扎。
和泪拭严妆。
这是她出嫁那日,父亲抄送与她的手书。
是劝诫,亦是她这一生的写照。
韩谨冷眼瞧着他不走心地行了个礼,虽然连手都未从袖中露出分毫,躬身的弧度却无可指摘。
十年饮冰,哪怕是胜券在握,亦是挑不出错处来。
“你弑君篡位,不曾怀恭养德,却一味戕害忠良,会遭报应的。”韩谨道:“鬼神非人间正道,你身为帝王,行诡术必会祸及子孙。”
“是先帝庇佑我。”楚吟一嗤,意有所指道。
他抬头看了楚枕一眼,复又微微一笑。
那一笑,当真是春冰乍裂。
看在韩谨眼里,只觉得他喜怒无常,甚是可恶。
他提到先帝,韩谨的眼皮跳了一跳,却不动声色地侧过目去不再看他,冷声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她顿了一下,嘲弄道:“不知君上,弑父杀弟,如今又打算如何弑母?”
她不过是楚吟养母,进门那日楚吟给她奉了茶,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一声“母亲”,便见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杯茶尽数喂给了怀中狸猫。
如此来讲,那猫才是他的母亲。
“太后言重了。”楚吟避重就轻道:“朕的母亲出身乡野,不配与门第清贵的太后相提并论。”
他在“门第”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音。
有人才有门第。
若是无人承继,纵使盛名再煊赫,门楣也只是孤冢荒丘,湮没于青山。
果然,韩谨脸色都白了。
心知楚吟不会放过她,韩谨亦不再掩饰,恶毒道:“你今后当然可以肆意加封你的母亲,但是你知道她被丢在哪个乱葬岗了吗?你又知道她姓氏名谁,是何方人氏?”
“还有你的父亲,除了一个名字,留下的也并不比你母亲更多。”
见楚吟并没有被她激怒,韩谨变本加厉道:“对了,谁又能确定楚承真的是你的父亲呢。”
“毕竟……”她觑楚吟脸色,轻笑道:“你不过是一个船妓生下的野种。”
楚吟不置可否。
他是不是楚承的儿子他不知道,但他身上一定流有楚氏的血脉。
他知道,但韩谨没有必要知道。
“韩玉章还活着。”楚吟不接她的话,闲话家常一般道。
韩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倏地绷起了脊背,死死地盯着他。
“船妓么,是个好主意。”
韩谨脸色灰败,本来保养得当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年岁留下的痕迹,在一连串变故下,避无可避。
岁月不会为任何人优容。
活着,便终会老去。
终会被打败。
被他人,被岁月。
权钱利禄,此消彼长,生生不息,生生不休。
楚吟突然觉得没意思,起身道:“朕准备纳她为妃。”
他面色平和,仿佛真的是为纳妃一事来请教他的母亲一般。
“但朕不想在宫中同时见到两个韩家人。”楚吟道。
言罢,也不再看韩太后死灰复燃后又再次寂灭的脸色,转身便要离开奉安宫。
韩谨身后的楚枕却不解地蹙了蹙眉。
分明他抬手便能杀了这个女人,楚吟却宁愿与她废话了这么久,还示意他放过她。
“还有,母后说朕必会祸及子孙,儿相信此言日后会在儿与韩玉章的孩子身上应验。”
楚枕随楚吟悄无声息地离开奉安宫,只留韩太后一人还怔怔立在原处,不知是应该为他第一句话而喜,还是要为他后一句话而悲。
到底是在权力漩涡中颠覆过半生,甚是识些时务。
她没让楚吟等上太久。
“死了?”楚吟有些意外,喃喃道:“她竟然愿意为她素昧平生的侄女去死。”
“也是。”他自言自语道:“这可是她最后的血脉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倏地笑了,对跪坐在他身边的楚枕道:“抬头。”
楚枕一动,细碎的铃铛声便轻轻响了一声。
楚枕费力压着衣襟,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来。
楚吟百无聊赖地盯着楚枕的脸看了半晌,嗤笑道:“都说他们韩家出美人,我瞧着,不如我们楚家。”
楚枕被迫仰着头看向楚吟精致的五官。
这人也很好看,他想。
可惜是个疯子。
早朝前韩太后薨逝,早朝时韩玉章便进了宫。
说是十六,但身子骨单薄,看着倒更小些。
但果真很美。
比当年有京城第一美人之誉的韩谨还要美上三分。
楚吟面对这张脸,都不由得失神了半刻。
同样身为男人,他明白楚枕为何会放过她了。
当真是我见犹怜。
美倒是真的美,弱也是真的弱。
这么美丽的女子,竟是被御卫抬到殿上来的。
据说是昨夜受了惊吓,至今神思不属。
宫女按着她下跪,她竟然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当着众人的面,大渊那位以阴鸷著称的帝王不仅没有降罪,竟还第一次步下陛阶,亲手挽起了弱柳一般的女子,柔声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卿尽管讲与朕听。”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韩家功高震主,楚吟这个傀儡皇帝却年岁见长,明眼人都看出楚吟不过是韩家狼子野心的垫脚石。
若说昨夜灭门之事与皇帝无关,任谁都不能相信。
但是,韩家毕竟是世家大族,有谁能越过众多侍卫、仆妇,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
楚吟的手指冰冷,仿佛冰冷的毒蛇缠了上来。
韩玉章勉力控制住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在他握住自己的手时打了个寒战。
“冷?”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帝王竟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温声道:“莫怕,朕会保护你。”
“你告诉朕,是谁杀了韩太傅与其家人?”
冰冷的手执着她的手,冷意一层层递上,韩玉章早就讲不出话来。
她娘生她时早产,因而生来体弱,自幼娇养在后院中,从未见外人,怎料一朝生变,又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再美的人,柔弱成这般也没甚意思。
楚吟丢开她的手,冷声道:“看来是个傻的,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杀便杀了,可惜不是死在楚枕手上。
寂静大殿上,落针可闻。
韩玉章命悬一线。
可他一转头便看到楚枕面上神色,又鬼使神差顿了一顿。
这时,身后的韩玉章却低声道:“没有人。”
少女强忍着的泪意的颤音依然有着这个年岁不容错认的清脆,回响在森严的大殿上,平白有些凉意。
“没有人?”楚吟轻声重复道。
“没有人。”韩玉章定了定神,颤声道:“是鬼……有鬼。”
“有鬼?”楚吟就站在楚枕身边,伸手抚了一抚他冰冷的长发,轻笑道:“现在呢?”
“有鬼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正大光明的额匾下,那鬼就站在这世上至高至明的那处。
韩玉章的目光视若无物地穿过他,词不达意地重复道:“正大光明……正大光明。”
终于有年迈的朝臣动了些侧隐之心,解围道:“陛下真龙所在,自然正大光明,鬼神不敢近。”
楚吟笑出了声。
他从楚枕身边拾阶而上,随意道:“吓到了罢,收进宫好生养着。”
阶下百官面面相觑。
韩家全族横死,这便按下不表了?
三朝元老,开国重臣。
从龙之功,国舅之尊。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韩家自前朝起便是世家,因韩谨嫁与先帝楚眠,立国之后一时花攒绮簇,可惜楚谨只有一子,早夭后再无所出,好在楚眠早年收养了些族中孤儿,这其中之一,便是如今的大渊皇帝楚吟了。
楚吟能坐稳帝位,亦是多受了韩谨与其父的多方照拂。
可惜,卧榻之侧,岂容二主?
百年大族,如今只剩一介弱质孤女,难免令人唏嘘。
“天既不都罚你,朕又岂可为难一介孤女。”
天罚。
日光之下,大殿之上却仿佛布上了一层阴云。
楚吟不再为难她,转身向大殿深处那空无一人的龙椅走去,轻声自言自语道:“听见了么,枕卿。”
无人见处,楚吟双目赤红,仿佛要滴下血来。
连语气亦带上了一层泣意:“没有人。”
“她看不见你。”
“你已经死了。”
楚枕就立在陛阶前,沉默地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