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夫郎》by迎风昭雪,原创小说我的病弱夫郎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沈白舒俞尚临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沈白舒虽然拯救了俞尚临,但他却不愿意和俞尚临在一起,所以选择离开。
最新评论:冷清受VS忠犬攻
《我的病弱夫郎》精选:
临大境西南之界,聚风城外,有一村落名曰桃蹊村。
每年桃花盛开时,人人簇拥游玩,渐渐的桃花树下的阡陌小道也踏足而成。
桃蹊一名便由此而来。
四月芳菲天,桃叶绿意盈盈,和风而至,竹枝也随风摇曳。
沈白舒身居竹枝下的竹屋里,那是救下他的老郎中留给他的,也是他现在唯一的落脚地。
沈白舒有余毒在身,至今未解,他本着只能活几年的念头准备在这偏远村落里度过剩下的日子。
如果毒能解尚可好说,若不能解,桃蹊村山清水秀也不失为一处长眠的好地方。
心中无悲喜,死志早已存。
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能活便是恩赐,哪还敢再奢求其他。
现在的沈白舒在这世上无有牵挂。
他不想花所剩不多的时间去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亦或是去结交什么人,就守着自己一方竹屋中的天地了却余生便好。
屋外竹叶婆娑,沙沙作响,半夜突起惊雷,渐起暴雨,此时是入夏之季,夜风仍有些凉人。
早早歇下的沈白舒此时双手紧拽着被褥,嘴里不停呓语着听不清的话语。
他细长入鬓的眉在额间紧凑成川,额上薄汗涔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窥见其脸色苍白。
显然是做了噩梦。
屋内燃烧的安神香仍是化作白烟袅袅萦绕在屋头。不过显然对沈白舒没有太大作用。
自从遭遇陷害以来,噩梦便如鬼魅一般缠住他不放,即使再多的安神香也安不下心中忌惮。
或许沈白舒还是未放下前尘旧事,亦或是心中对陷害他的凶手怀有恐惧不敢面对。因此他躲了起来,躲在离故地千里之外,令凶手无处可寻的小山村。
所梦之事依旧是被逐出师门同门师弟对他穷追不舍赶来杀他的情景,梦见因他而死的师娘,梦见自己身中剧毒坠崖求死的毅然决绝。
不过此时竹门轻叩,有人前来。
沈白舒咻的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恰在此时,门被来人撞开。他听闻声响,立马起身隐于暗处,将方才梦境中不堪回首的记忆掩埋在心底。
夜半了,谁会在此时来找他,若是村中村民有事相求定会叫他名字,而不是一声不吭,更不可能强闯。
一个许久不曾动过的念头爬上心头——旧敌来寻仇!
沈白舒迟迟未动,透过门帘警惕的看向堂屋内闯进来的两人。
屋内未点灯,只能勉强看到来者人影轮廓见不到真容。
沈白舒打量着晃动的人影。
一人似是受伤很重,被另一个人搀扶着,他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沈白舒心下稍微松了口气,可以肯定不是来杀他的人。但也未放下戒备仍打量着来人。
屋外雷雨不停,飘在风中的安神香被破门而入的风打散在屋内四散开来……
沈白舒脚步轻声移动,拿下了挂在墙头尘封许久不曾触碰的剑,那两人已经进了屋。一人搀扶着受伤严重的人靠桌腿坐下“主子,再坚持一会,我马上给你包扎。”
另一人忍着剧痛嘶声道:“有……人在……暗处。”受伤不重的那人立刻提起剑向沈白舒藏身之处走来。
沈白舒打量的眼微眯成缝“还是个有功底的。”
虽说他有旧伤在身,可想要隐住身形不被人发现却不是件难事。可此人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发现他,可见功夫并不低。
此时藏着已是没用 。
沈白舒将剑放置在一旁转而取了火折子,不紧不慢的从暗处出来站在帘子后边发问:“深夜撞民宅,不知两位是何用意。”
他点燃了蜡烛,又将火折子塞回袖中。
提着剑的那人见沈白舒出来 ,并没有要做斗争的意思,返回去搀着伤重的另一人。
伤重的那人坐在地上,背靠桌腿,闻声也不答话,估计也是伤得太重没力气回话了。
提剑那人解释道:“深夜打扰郎君,深感抱歉,只是方才敲门片刻无人回应,我们料想此屋无人居住,便进来了,我家主人受伤严重,情况紧急,还请郎君见谅。”
沈白舒心中暗讽:即有功力在身,屋内有不有人难道他不清楚?无非是看出屋内之人功力定胜不了自己才敢入内。
况且他睡眠本就浅,但凡多唤两声他就会醒,何故破门闯入。
沈白舒负手立在帘子后边,迎着烛光观察两人的衣着打扮,都是粗布短衫,发髻已散,零散的由木簪固定住一些。
外面下雨,两鬓碎发贴脸,此时他们身上已经湿透,狼狈不堪,混着血腥味,实在难闻。
沈白舒见状皱了皱眉头,确认两人没有伤他之意后未过多犹豫便从帘子后边走了出来。
见伤者不救非医者之德,就算是贼寇,此时他们也伤不了他,何必耽误下去误了救治时机。
看着伤者已陷入昏迷,再耽搁下去恐怕真会丧命,沈白舒冷冷对另一人说道“先将他扶到我榻上去。”
侍从不安的看向他主人,但伤重的那人自然浑浑噩噩给不了回应。
见他犹豫,沈白舒知道他们心中忌惮,对这两人的身份倒也放心些许,毕竟贼寇可不讲礼数。他轻声解释道“在下略通医术,可为二位救治。”
不必解释太多,多了反而令人生疑,竹屋内本就是一股草药味,但凡心细一点都能发现。
侍卫再不敢耽搁便与沈白舒合力将伤重之人搬上床榻。
沈白舒解开伤者衣襟,衣襟染着血混着泥。细碎的布条从肉里剥离,伤者虽阖着眼眸,却仍疼得哼出了声。
解开衣襟,入眼的伤口呈现在沈白舒眼前,一道剑划的伤口并不深,却拉得极长,伤口从肩处延至胸口,腰处有两道刀砍的伤口,这两道伤口很严重,深可见骨。手臂上还刺入两截短掉羽翼的箭镞。
但很快沈白舒发现,这些剑伤并不足为惧。要紧的是手臂上箭伤有中毒迹象,伤口发紫,血呈暗黑色,许是在伤后还继续用力,箭口的血水顺着小臂染红了整个手掌。但伤者的手仍呈拳头状紧握,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不放。
沈白舒瞧着遍布周身的伤口,神色微敛,查看伤口时也不免多扫视两眼伤者,只见那伤患眉心淌汗,嘴唇发紫,但即使这样惨淡的光景也可从中窥见此皮囊绝非一般人可比。
“你出门右转入厨房打一盆水并取两根棉巾来。”沈白舒迅速交代侍卫去打水,自己转身去拿药箱,把刀片烧红,看着床上熹微睁着眼的人,不知是疼的失去知觉还是存在一些意识正留意着沈白舒的动作。
见状沈白舒只好一边取箭一边对他解释道:“此处没有麻沸散,你且忍着点。”
说罢,不等那人反应,拿着烧红的刀片,割去腐肉。
那人本来已经疼得麻木,在割肉时便昏了过去。沈白舒见人没有动静,心道“还挺能忍。”
侍卫打水来的功夫,沈白舒已经割完坏肉,见水来,便把毛巾打湿,给那人擦去血迹。
侍卫见过大夫医治,都是等水来了才动刀,这人一声不吭的就做完了这一切,再看自己的主子,已经昏迷了。
沈白舒继续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注意到侍卫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缝好伤口,撒完药,拿细布缠好,一贯流畅的动作下来,侍卫已经看得发愣,就从包扎的速度以及缠得极其规整的细布也可看出眼前这人医术不止“略知一二”水平。
侍卫不免忧心问道“大夫,我家主人情况如何?”
沈白舒净完手,回头瞥了一眼那侍卫的鞋子,是军靴!他有疑惑不过神色如常。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道:“刀伤不碍事,只是毒要慢慢解”
“毒?”侍卫惊慌地跑去看他的主子,惊恐之余唯有恨意:“卑鄙!”
沈白舒也不多言,转身去了正屋,虽然那双靴子沾满泥土,但仍可窥见其材质为全牛皮质地。普通人家不可能穿得起这样质地的靴子。
沈白舒不敢多想,既是军士,那么他们受了伤,谁为之?
沈白舒一边想着,一边捡着药,却发现解毒的知母不够了,知母是解毒的常用药材。
因为沈白舒自己的药也需要这味药材,可现在若把药给伤者用了,他这几日便有些难熬。
今日他入城去卖草药换口粮,得知城内出兵剿匪,谨防贼寇入城遂设下城防,来往皆需户籍文书,而他是半路流亡至此之徒,哪有文书可言……
若城门不设防,他还可入城换取药材,现在无文书,进不得城,山间连逢阵雨,药材也采不到。
正犹疑着,胸口内隐隐撕裂的痛感传来,沈白舒屏气撑着木柜忍了片刻,盯着木盒子内不多的草药,还是将其抓了出来混在了伤者的药里。
回首瞥见侍卫从房内出来,沈白舒见他手上也流着血“你也受伤了,过来我给你包扎。”
侍卫闻声顺从的走过去跪坐在案几旁,沈白舒拿着沾了酒的湿布给他清理伤口。
侍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侧屋,担忧地又问了一遍沈白舒:“大夫,我家主子真的没事吗?”他还是不放心,生怕这位大夫处理得不得当。
沈白舒此时旧伤有发作之势,加之先前此人本就问了一遍,不免显出一丝烦躁。
沈白舒给他绑细布的手顿了顿:“我不疑你们的身份,你们也不必质疑我的医术。”
说完扎了个死结,拿着药材转身了去厨房。
侍卫自知冒犯,不好意思的从沈白舒手里接过药材。
“对不住大夫,本来深夜叨扰,搅您清梦就很不该,刚刚我只是担心我家主子,心里急切,失了礼数,还请大夫不要放在心上。煎药这事就由我来。”
沈白舒有些乏力的盯着眼前这人,看出此人未存歹念,随着胸口疼痛一阵上涌,沈白舒长叹一气忍着痛。既然此人要代劳那也由得他去了。
他也不想阻挠,自己可以偷个懒。
“既然这样,我就去休息了,一半药材,半壶水,水开后放另一半药材,熬一个半时辰,注意别把水熬干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进了侧屋,虽说他现在身心俱疲,但有个伤者需要照看,仍不得休憩。
他拨开帘子,见着一张轮廓清晰,眉目俊朗的面孔躺在床上,想来是侍卫将他的脸擦干净的。
熹微的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沈白舒瞧见那一身的伤,回想起昔日自己被人追杀的情景,还是自己相伴长大的人要他命。
他自忖着医术不是如华佗扁鹊般精明,却也在百医谷数一数二,竟也解不了自身之毒。
百医谷在江湖上的流传是“百医出白衣,白衣定生死”。这里的“白衣”就是指从百医谷出世的弟子,只要入世便排得上名号。
此毒一直是隐与体内,发作并无规律,他一直研究解药,却并无突破,暂时的压制并不代表能一直压制,终究会到药石无功的地步。
沈白舒不忍再去回想,起身听着窗外的淅淅雨声,留恋着这样安静的夜晚,凉雨席风。
一个半时辰过去,侍卫煎好了药端来,“大夫,是现在就给我家主子喝下去吗?”
沈白舒转身去观察了躺着那人“不急,先回锅里温着,我之前给他喂了药丸,且先让他休息。”侍卫照着做了,再不敢质疑。
“把药温着后就去偏屋里歇着,屋里还有一张床。”沈白舒掀帘出了屋。
侍卫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还要照看主子,就不麻烦了。”
“你知怎样照看?”万一你家主子起了热你知道怎样解决?
沈白舒不想解释,因为解释就要耗费口舌跟他人详谈,况且自己现在说话很累,最主要的是详说之后,这些人仍是会刨根问底,就比如现在。
侍卫紧接着又回一句“虽不如大夫您医术高超,但伺候汤水仍可一做。万一主子情况有变我会叫您的。”
“等我睡着了再把我叫醒?”那还不如不睡呢!就由自己看着。
沈白舒揉了揉眉心,本来之前就做了噩梦,此时胸腔内还隐约作痛,说话真的可能要他命……
侍卫见沈白舒神色微愠,只得照办,毕竟他主子的命还得依靠这大夫。
是夜,于沈白舒来说就是不眠之夜,一是有个病人在,二来是胸腔内的淤塞之气不畅,正有发作之势。
沈白舒趴在伤患所在侧屋一边的案头,枕得手臂疼,他极力的让自己能有一个舒服的姿势,但哪有躺在床上舒坦。他有点后悔叫侍卫占了床榻。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纱照进来,俞尚临缓缓睁眼,打量着屋内,让思维渐渐恢复起来,想起自己受了伤,来了此处。
他微微偏一下头就扯着肩头上的伤口,顿时冷汗惊起,但他用余光瞥见一个穿着青衫的人就趴在案前。
他没看清,于是又忍着痛偏过头去看,这下可看清楚了,此人身着青色长袍,发至腰间,木簪子挽起一半的发别再脑后,其余的铺散在背上,但非比寻常的苍白血色在轮廓清晰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俞尚临对他第一印像是:此人身子不大好。
还在思索间,就听见那人的声音传来。
“看来是好得不错,眼睛转得挺溜。”谁一大早起来被人死死盯着不被吓一跳。
俞尚临自知方才唐突,缓缓转过头,倒吸一口冷气“多谢大夫昨晚收留之恩,在下俞尚临。”牵扯着伤口,额头直冒冷汗。
沈白舒还思忖着这到底是不是真名时,就听见他问“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叫我沈大夫就好。”沈白舒说完就轻轻掀开毯子去看伤势。
因为伤口不能被压,沈白舒就给他换上了毯子,初夏夜即使下雨一床毯子的厚度盖上就不会凉。
“尽量别动,也勿转头。”沈白舒叮嘱着他,看完伤口并未过多渗血才又将薄毯给他盖上。
侍卫这时端着药进来看见自己主子醒了,激动得差点把药给打翻了。
沈白舒微蹙眉,怎的这般毛手毛脚!
“主子,主子现在还疼吗?”梁郁尘跪在床前,摇头晃脑的看着绑着细布的伤“主子来喝药,昨夜我就煎好了。”
说是昨夜,据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
沈白舒见主仆二人深情款款的互相关心,便退出房门。
雨不知何时停了,雨过碧空如洗的天泛着青蓝,沈白舒望着天际,会心一笑,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梁郁尘喂完药出来见沈白舒背着背篓要出去的样子,出于感激以及想要和救他主子的人熟络熟络的态度一问“沈大夫这是要出门?”
应是他主子告诉他姓沈的。
沈白舒不想和他废话,背着竹篓不出门,难道背着当饰品傍身?
这是侍卫第二次让他解释。
他心堵得慌,即使他现在旧伤没有发作,也不想多费口舌与此人交谈,于是懒懒应和回应 “嗯,出门。”
“昨晚下了雨,路也泥泞,沈大夫出门作甚?”
他不想解释……
沈白舒背着竹篓头也不回的走了。
侍卫浑然不知哪里惹得这个大夫不高兴了。
俞尚临喝了药就陷入昏睡,因为沈白舒的房内有安神香,他睡眠不好易惊醒。
但俞尚临闻着这安神香就会睡得沉,这样也好,沈白舒喜欢安静的病人,如此他便能省去许多废话。
沈白舒穿梭在竹林里,捡着野菌,细雨过后,笋也冒头。
一斧头下去就掰出鲜嫩的竹笋。
沿着山路走去,竟然找到几株知母草,可解了燃眉之急。
沈白舒回到家时,村中刘婶提着鸭蛋上门来,因为昨日沈白舒给她拿了药材却分文未收,于是就提着蛋前来答谢。
见着沈白舒从外面回来,家门却是开着的,还看见那侍卫从厨房窜进正屋。
刘婶愕然:“小舒,你回来了,那刚刚进屋的是谁?”
沈白舒微微笑着迎上去:“刘婶早,昨晚我救得两人,其中一人受伤严重,就留着他们歇息下了。”
刘婶拉着他的手,把蛋递给他,仍担心道:“今早你李叔回来了。”
李叔是刘婶的丈夫,在码头做工。
“你李叔说澜州守备军剿匪败北,听说土匪要杀到咱们这边来,你可得当心些,万一那是土匪可别引狼入室。”
沈白舒作揖:“多谢刘婶提醒,我会当心。”
沈白舒目送刘婶离开,目光转向屋内,眉头微皱,心中警惕起来。
梁郁尘见沈白舒回来,就过来接竹篓,“沈大夫这么早出门,原来是捡菜去了。今天吃这些?”
沈白舒左思右看也看不出这侍卫的傻样是能击败澜州守备军的土匪,更不像军纪严明的军士。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山野小菜,粗茶淡饭能吃否?”沈白舒微眯着眼含笑问道。
“能,这对于我们来说算得上好菜了。”
沈白舒仍心存疑虑,守备军是正师部队,有朝廷养着,每年朝廷养军的费用就是百万两,更别提粮草,都是由平南江城而出,都是精品粮。
就一些野菌也能算好菜?沈白舒顿时想不明白,看他们身着是霓虹短衫,而守备军则是有正规军装的,他们虽然穿着军靴但未必就是士兵。
自己可能真救了土匪!
可若不救,沈白舒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医德则是:见伤者,无论身份之尊卑,不论地位之高下,力所能及皆不弃,力之所尽皆无憾。
沈白舒收回思绪,进了厨房,见梁郁尘正在洗野菌,好奇道:“你会做饭?”
梁郁尘洗着野菌,答道:“会的,之前跟着主子在野外作战,咳咳咳……做饭,会一些。”
沈白舒斜倚着厨房的门框,偏头盯着他,看他接着编。
作战?是兵是匪,难以辨别。
“你口吃吗?”沈白舒漫不经心问着。
梁郁尘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问,偏过头疑惑道“啊?”
“哦,没什么,我随口一问。”沈白舒转身离开,“那你做饭,我偷个闲。”
“行,没问题,沈大夫稍等片刻就好。”
“米在左边柜子的布袋里。”遥遥一声应和,沈白舒说完便进了里屋。
沈白舒掀开帘子见着俞尚临躺在床上,并未醒来。
他解开细布,见着伤口已凝结成血痂,于是上了药重新换了细布缠上。
沈白舒打量着俞尚临的躯体,上身分布着几处愈合的疤痕,可见是常年游走于刀剑箭口,无论是士兵还是土匪,都是如此,还是难以辨认身份……
沈白舒不肯就此放弃,若此人身份不确定,自己随时都可能深陷危险境地,他尚有自保能力,可附近有村民,若这土匪联系其他地方的匪群,他一个人护不住。
于是捻起俞尚临的一只手放在眼前观摩。
手倒是被擦得干净,手指细长,虎口却有厚茧,指甲缝里也还有泥,沈白舒把手放在鼻前嗅了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又喑哑的声音。
“糙汉粗手,不值沈大夫细赏。”
沈白舒一惊,俞尚临含笑盯着他,他也盯着俞尚临,两人心里各自估量着对方。
沈白舒迅速收回打量的视线眨了眨着眼,掩饰局促之意,略有尴尬地将俞尚临的手轻放回去,“查看伤口,无暇细赏。”
俞尚临知道沈白舒的举动是为何意,但他的身份岂能轻易告诉沈白舒。
萍水相逢,不必事无巨细。
俞尚临抿着嘴角轻笑:“沈大夫救了我,自当感激不尽,俞某日后定当报答,至于我和我的随从什么身份,也请沈大夫不要深究。”
沈白舒心下了然,俞尚临的意思说得清楚,虽是自己救了他,他也无恶意,但要深究他的身份,他可不敢保证不伤人。
沈白舒很是识时务。也回他一笑,道:“良民与否?”
“良民。”
“这就好,你的伤,我自当竭尽所能。”沈白舒答得干脆,不想再说什么。
“那就多谢沈大夫了。”
俞尚临既不肯告诉他真实身份,那么沈白舒自然不会告诉他全名。
“你的随从如何称呼?”
“梁郁尘,你可使唤。”
于是梁郁尘端着菌汤站在门边便听见他的主子把他“卖”给了一个大夫……
沈白舒见梁郁尘进来,嘱咐道:“米饭不可食得过多,菌汤可多饮,饭后一个时辰再饮药。”看着主仆两人有话说的模样便只身出了侧屋。
见沈白舒出去后,梁郁尘服侍俞尚临用饭。
俞尚临靠在床头,听着沈白舒脚步声走远才对梁郁尘道:“此次兵败,现在军中定然散乱,你回去打探现在城内军情如何,昨夜行军路线泄露,营中定有奸细,至于这奸细是土匪那方的人还是自己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因着受了伤,即使说话有气无力,但仍透着一股子威严,梁郁尘端正地立在一旁听其安排。
俞尚临饮着梁郁尘喂的菌汤。
梁郁尘担忧道:“可我若离去,主子怎么照顾自己。”
俞尚临面色微缓:“那位沈大夫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主子该如何和州府大人交代。”
俞尚临低头盯着碗里的汤,沉声道:“我自会向父亲请罚,确实是我疏忽大意,此次贼寇未灭尽,四处逃窜,如若逃到聚风城近内,就怕他们肆意报复,劫杀四周村民。”
说到此处,俞尚临重叹一声:”军中无主将,你回去报平安,统计伤亡人数,再通知聚风城县丞加强对聚风城的戒备军力,以防贼寇来袭。”
澜州处西南方,左右环着涣州和地仓州,接壤中擎。澜州州府俞宗廷掌握澜州驻防军力,澜州七城巡防兵力部署皆由州府统一指挥。
此次剿匪由兵部下书,势必是要铲除匪患的。出了纰漏总要有人担着这责任。
匪群建立在涣州与澜州界限处的柳叶群山,时常骚扰两州百姓,劫掠粮食,欺压民生。
这群匪患于逐沙之战时期形成,后来天启帝接手启真大境,一心改革朝政,对境内的匪患虽有打击,但力度不是完全强硬,每次作战都不彻底,才让他们由此壮大规模,汇成一股势力。
俞宗廷坐镇澜州首城——雁鸿城,距离柳叶群山较远,不利于长途跋涉之后打伏击战。
而与柳叶群山相近的就是聚风城,所以此次带兵的就是守备聚风城的俞尚临。因为后备粮草有聚风城。
原计划是短距离交战,速战速决。
可他败了,意味着柳叶山群匪如今的势力不仅庞大,且还有了与军队对峙的实力。
聚风城距离柳叶群山不过四五十里,倘若匪徒追击而来,这周遭百姓就有危险。
而这桃蹊村就是处在这之间的一个村庄,像这样的村子这几十里还有十几个。
眼下俞尚临又受重伤,即使回去也难肃清奸细党羽,更会动摇军心。
昨夜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的副将昔明带领从柳叶群山东南方撤退,一路由俞尚临带领从西南方撤退。
半路遇上伏击,山路错综复杂,土匪又比军士熟悉地势,打得艰难才撤退出来。
梁郁尘带着他穿梭在林间,和大部队走散,一路向南撤退,大部队按照脚程此时也该回到大营了。
俞尚临眉间尽显阴翳,但他此时实在动弹不得,只有将差事交给梁郁尘道:“郁尘,辛苦你了。除却让老师和昔明知道我安在,其余人问起就说你与我走散并不知我在何处。”
俞尚临让梁郁尘去探消息,主要是让他回去打探虚实,既然军中出了奸细,那么将计就计。
主将不见了,奸细自然会利用这个机会,要么继续夸大战败事实,让百姓恐慌,要么就给自己的主子报信,想法脱身。
这时候就能盯着奸细冒头而出。
梁郁尘安慰道“主子不用太过担心,据之前侦察的情况,土匪不过千余人,不敢往聚风城硬碰硬。”
俞尚临听了神色也并未轻松。
因为他也带领了近三千人赴战,三千军士对战一千土匪竟落败而逃,这一战估计就是个笑话!
梁郁尘接了令,仓促用过饭后就与沈白舒辞行。
沈白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旁边栽着棵与竹屋齐高的桃树,现正枝繁叶茂。结着拇指大小的桃儿。
梁郁尘抱拳道:“沈大夫,我家主人拜托您照顾几日,待事一了,我便回来。”
沈白舒作揖,虽然知道他姓甚名谁,却还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便颔首示意他明了。
看着梁郁尘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弯道尽头,沈白舒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撑着脑袋哀哉。
想来梁郁尘的离开是有要事要办,那么照顾俞尚临的汤药就成了他的事。
沈白舒有些郁闷,他只想负责看病开药,不想负责服侍喂饭喂药!
伺候人的事他自打出生到现在也未做过,何况还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沈白舒神色恹恹盯着屋内,无奈叹息。
沈白舒很倦怠,但毕竟有个伤者,该照顾还得照顾,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快到晌午时,沈白舒看着竹篮里早晨挖的笋,想着中午吃腊肉炒笋片,顺便煮了粥。
为了方便照料俞尚临,他在榻前摆了一张小木桌,将刚炒好的腊肉笋片端了上去。接着又出去添粥。
俞尚临起不来身,也动弹不得,不过用余光扫视到小桌上的菜,看着有腊肉,闻着有蒜香,心里觉得沈大夫当真是对他极好。
不过下一刻沈白舒就将腊肉笋片放到自己身前,在俞尚临那一边放下了粥,沈白舒如是说:“有伤口还是少吃发物的好,笋片不利于伤口恢复。”
俞尚临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看着肉片端走自然也阻止不了,只能闻着味道嘴馋。
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沈大夫是为他伤势着想,况且自己在他家由他照顾本就给人平添麻烦,他不想再给沈白舒添堵。
沈白舒扶着他靠在床头,给他喂完了粥自己才坐下来吃。
沈白舒细嚼慢咽的吃东西,动作也极其斯文,刚吃完饭,沈白舒没让他让躺下,而是靠在床头消食。
他盯着沈白舒吃东西的模样有些出神,他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沈白舒,只是印象里缺失了那部分画面,似曾相识却无从说起。
只是那身影恍然间给人极为熟悉的感觉。
沈白舒发觉俞尚临在看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生火做饭时弄脏了脸,忙摸了一把脸:“我脸花了?”
俞尚临嘴角微扬:“没有。”
“那你看我作甚?”
俞尚临将视线转开看向窗外:“想来沈大夫炒的菜味道应该极好。”
沈白舒从他话里听出了抱怨的味道,瘪嘴道:“尚未品尝如何得知,万一不似看见的这般美味呢?”
俞尚临试着抬了抬手臂,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但愿我的伤能好快些,能有幸品尝沈大夫的厨艺。”
沈白舒冷声回应“我劝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我的厨艺并不好。”
这次俞尚临没再接话,只是笑了笑看着窗外的竹林。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他以前绝无可能认识眼前这人。
沈白舒吃完饭收拾碗筷离开,俞尚临盯着小桌上尚未吃到一半的菜,咽了咽口水。虽然刚才喝了粥,但仍觉得饥肠辘辘,食不果腹,没吃饱……
下午沈白舒搬着凳子坐在榻前看医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俞尚临问道:“沈大夫学医多久了?”
沈白舒专注地看着书页回道:“打小就学的。”
“师从何人?我瞧着沈大夫医术精湛,想必令师也是杏林高手。”
沈白舒闻言眸中掺杂几分悲痛,却没叫人看出异样:“嗯。”
显然沈白舒不想再搭话,俞尚临只好闷闷地闭了嘴不再打扰他。
香炉内仍不断飘出轻烟,没一会儿俞尚临便打起哈欠来,沈白舒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薄毯:“我在屋外,有事唤我就好。”
“劳烦沈大夫了。”
沈白舒安顿好他,瞧着下午的太阳耀眼,便将草药端到院子内的木架上晾晒。
等何时城门不封锁了,他也可拿去卖了换些银钱。
晚间沈白舒想着还是给他做点别的菜吃,光是粥太清淡不利于养伤,可自己会做的菜屈指可数,况且食材也少,封了城他买不到菜。
瞧着竹篮里刘婶拿的鸭蛋,沈白舒眉头一挑,想出了法子。
于是他给俞尚临做了蒸蛋,自己则吃的面,加着中午没吃完的菜再热一遍和在面里味道还不错。
晚上沈白舒学聪明了,不当着俞尚临的面吃,他先给俞尚临喂完饭自己才独自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吃,这样就不会让俞尚临眼馋。
吃完饭洗漱后,沈白舒给他换药,因着俞尚临自己的中衣已经破损,上半身除了绑着细布什么也没穿。
沈白舒想了想道:“若不嫌弃,穿我的如何。”
俞尚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上身,确实有伤大雅。
沈白舒拿出自己的中衣给他换上,有点小,加之又有伤,所以也没系,只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沈白舒刚伸手去解裤头时,俞尚临立马止住他的手:“裤子我自己来!”
沈白舒想着他受伤,换衣服定然不方便才在换完上衣后接着为他换裤子,但多少是外人,还是不该擅自做主。
“抱歉,是我冒犯,我先出去,你换好了再叫我。”沈白舒掩嘴咳嗽一声离开了屋子。
他愣愣的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眼帘微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愣了半天才小声呓语道“都是男人怕什么?”
房内俞尚临心跳都停了两拍,差一点就让人给脱了裤子,想来那沈大夫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怎么今晚就手欠?
他自己慢慢磨蹭着换了裤子,裤子大小合适,毕竟两人身量差不多。
俞尚临想着要不要唤他进来,就瞥见自己肩胛骨的位置刚换好的细布又渗出血来,好不容易长好的痂痕因方才制止沈白舒动作猛烈而裂开了。
他也不好隐瞒病情只好又唤沈白舒进来:“沈大夫,伤口……裂开了。”
沈白舒神色如常入了屋,这次连正眼都没再瞧俞尚临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敷了药端着药盘便离开了屋子。
两人历经这尴尬的一环,却也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后面几日还是沈白舒服侍着,好在俞尚临也不挑,煮什么便吃什么。
俞尚临也不嫌药苦,每每都是一口饮尽,看起来他俩相处也较为融洽。
沈白舒仍是如常为他看伤,俞尚临有意打趣两句,沈白舒回答也是短短几字带过,话语间都带着淡漠的意味,终是不可深谈。
这一待便是七日,俞尚临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能自己端碗喝药吃饭。也可下地走两步。
又是一个雨夜之后的清晨,因为夏季到来,烈阳也出来得快,沈白舒在院子里捡着草药晾晒,见俞尚临扶着门框往外走,沈白舒回头看见他,嘱咐道:“小心些门槛。”
俞尚临扶着门框驻足道:“沈大夫不用操心,你忙你的,我自己走走,活动活动。”
沈白舒就不再理会他,继续捡着自己的草药。
沈白舒也不是不理他,有些人的伤不仅是身体上,更伤在心里。
不能关心太过,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不能一直像呵护瓷器一般的小心翼翼。
显然俞尚临不是伤到精神实质的。
俞尚临走了几步就到了梁檐下,似是想起什么道:“沈大夫,这几日不知怎的总是睡不醒,感觉头脑有些昏沉,难得清醒。”
沈白舒捡药的动作一顿,才想起之前房中安神香没有灭。
安神香对于沈白舒是助眠安神的,但对于俞尚临这没有梦魇之症的人来说,剂量过多就会昏沉乏力。
而俞尚临问了,恐怕是怀疑他在药里加了什么。
沈白舒抬头嘴唇微抿着看着俞尚临,“躺久了便如此,多下床走动走动。”
俞尚临没有回话,斜倚着柱子,缓缓抬起手,透过指缝,看着熹光,那强劲的光线照得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深潭。
七日了,该回来了吧。
沈白舒捡完药,见他发愣,走过去坐在台阶上,轻声道:“心有郁结不疏,体之实伤难愈。”
俞尚临回头,带着开玩笑的意味道:“那怎么办,沈大夫能治吗?”
暖光擦过他的身旁映在沈白舒脸上,让玉白的皮肤有了丝血色。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俞尚临是了解沈白舒的一点习性。
与病理有关的尚能说上两句,其余的话则是能不答就不答,似是很费他的力气,懒得与自己交谈。
俞尚临自认为与人相处还算礼数周全,不至于冷场。
可与沈白舒谈话,他要不一笑带过,要么就是直接转身走人。
所以俞尚临渐渐的就少挑起话头,有时即使他开了个头,沈白舒也不会接下去。
沈白舒经他一问,耸肩答道:“能力不足,大抵治不好了。那你可还另寻高明?”
“不寻,有沈大夫这样医术精湛的人,定能治我心疾。”
“还是回去好好躺着休息吧,出来动一动,我总怕你会伤筋动骨。”
沈白舒起身回了偏房,不再理会这玩笑。
俞尚临走去院中,四处都是晒草药的架子,他闻着浓烈的药味,头更痛了,遂也进了屋。
晌午时,俞尚临见沈白舒在洗菜,想来在这些天白吃白喝得了他许多照顾,看见他洗菜便想搭把手。
“你怎的来了,伤不疼了?”沈白舒皱着眉头,对这样不听话又好动的患者很是不满。
“习武之人,不似那般文弱,整日躺着,反倒让我不舒服。”
沈白舒不欲与他多费口舌,端着刚洗好的菜转身入厨房“既然如此,帮我生火。”
沈白舒备好了菜,端向灶台。
俞尚临跟着进去,看着沈白舒襻膊挽袖拿着锅铲的模样,显然沈白舒对他的要求当了真。
他本意是想洗菜,他也只会洗菜,没料到沈白舒会让他生火。
可沈白舒已开了口,菜已备好,他又怎能打退堂鼓……
“生……生火?……好。”回应得有些难为情。
想来他堂堂守备将军,居然也被一餐饭食所迫到了自己生火的地步。
沈白舒的厨艺并不好,只能说是不难吃,但绝对说不上好吃。
回想起他第一次做饭还是在老郎中救好他之后,他为表感激之情就想帮着做顿饭,岂料差点引火烧屋。
俞尚临即使在外作战,也不会到他自己生火做饭的地步,打伏击战大多时候就着凉水啃干粮,不能生火,易被敌人发觉。而安营扎寨自然有炊事营去做。
两人“合力”做了一顿饭,俞尚临掌控不好火候,沈白舒来不及端勺——菜糊了。
沈白舒没说什么,脸上意外的平静,吃饭时也没和俞尚临谈两句,只有一个想法——这人什么时候走,或者他的侍卫什么时候回来赶紧将这人接走!
而俞尚临则也是这样想:这是什么大夫,竟这样折磨伤者……梁郁尘这个家伙还不回来!
晚间,俞尚临忍了又忍道:“沈大夫家何处可沐浴,你看……这都几日不曾……”
沈白舒端着药本来想为他上药的,这么一问倒也是,都七八天没洗澡了,常人也是不堪忍受的。
“不过你外伤刚结痂,沾不得水。”
“无妨,我注意些。”
沈白舒没什么耐心解释,放下膏药就去热水,再将人引到后院沐浴的小隔间“可要我帮忙?“
俞尚临神色一僵,麻溜的提着干衣服进了隔间:“不用麻烦。”
沈白舒神色恹恹的回了侧屋,想着也还不至于什么都要他伺候,真要是那样就真的烦人了。
以前卧床不起的病人也不少,不过以前自己身体好有耐心,现在看什么都带着一丝厌烦。
俞尚临一入隔间,便闻到类似于沈白舒身上的味道,不过更为浓烈,他借着烛光看到临门边的架子上放着各种药材和盒子。
俞尚临在架子上来回看了一圈,找到一个闻起来能异于常人的香膏,清新的桃木之气。
其他的多半是沈白舒自己泡药浴的,俞尚临如是想。
待他沐浴完再回到前院,沈白舒的侧屋已经熄了灯。
次日,梁郁尘急匆匆回到竹屋,他换了身衣服,玄色劲装,梳着高高的马尾,戴着佩剑,英姿飒爽。
沈白舒大概猜出他们是什么人了。
有些庆幸,又带着点失落,侍卫回来,他们就要一起离开。
他们终归是他所救万千中的一个,病好自当离开,无有不同。
沈白舒并非留恋,只是多出个人来伴自己的日子自然总是比自己一人独守过起来要多些烟火气。
但他们是过客,而他亦是要远离凡尘的人,做好逝去的准备。
青青竹屋,寥寥一人。正当青果,果熟影孤。
梁郁尘匆匆进屋,照面迎上沈白舒,抱拳道:“沈大夫,我家主子怎样?”
沈白舒作揖:“无甚大碍,尽可放心。”
梁郁尘环顾屋内,并无他家主人,:“沈大夫,屋内没人啊?”
沈白舒回首示意在后院,梁郁尘跨步去了后院。
后院里陈设简单,有篱笆围着,种着些常见的青菜和豆角,豆角缠着小竹竿向上攀援,含着一簇簇花骨朵。
俞尚临正蹲在一架豆苗旁看着缝隙里的肥鸡,想着抓来吃了。
“主子。”梁郁尘持剑立于檐下。“大将军已达聚风城,接手剿匪任务。”
“透露军情的人可查出来了?”俞尚临直起身,收起了吃鸡的兴趣。
“查出来了。是……”梁郁尘不敢直说。
见他支吾,俞尚临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还真是自己人。”他拨弄着豆苗叶,轻轻一扯,揉碎了嫩叶。
梁郁尘没敢吭声。
“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出兵?”
“大将军于前日到聚风城,准备今日辰时出发。”
俞尚临抬首看着天色,已是晌午“收拾收拾,马上回营。”
沈白舒坐在前院石桌旁饮茶,见二人从后院出来,想来已是安排好要离开。
俞尚临走在前面,抱拳以表谢意:“多谢沈大夫救命之恩,也多谢这几日的照顾,来日若需帮忙,可持此物来城北俞宅寻我。”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色泽剔透,系着天青的穗子。
沈白舒抬眸,对上俞尚临诚挚的双眼,但他却并未放下手中茶盏,没有准备接受俞尚临的回报的打算。
“陌客相逢,有缘再会。医者本心,不必辞谢。”
俞尚临收回赠物的手略有失落道:“是在下唐突,不过叨扰大夫数日,还不知大夫全名,不知沈大夫能否给我一个结识的机会。”
沈白舒站起身子,盯着他的眸子道:“我对你的身份也感兴趣,不如先说说你是什么人。”
一个并不打算结识,一个也有意隐瞒,还是那句,本是陌客,一场救治何须道尽底细来相认。
两相僵持下,梁郁尘咳嗽一声,打破沉寂片刻的气氛。
俞尚临现在也不能告诉沈白舒自己的身份,毕竟城内还在盘查细作,眼前这人,半信半疑终是不能交代完全。
遂作揖一礼,朝院外走去,梁郁尘也跟着辞谢离开。
有的人就是奇怪,想别人对自己毫无保留,自己却不肯坦诚相待。
沈白舒望着这两抹身影沿着弯道走远,最后消失在所见范围。
他缓缓坐下,继续品着自己的茶,屋内少了人气,陡然岑寂下来,沈白舒不由得有些贪恋凡尘的喧嚣。
这与之前并无任何不同,还是自己一个人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俞尚临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那家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篮青菜朝沈白舒的竹屋跑去。
一边跑一边嚷嚷着:“白舒哥哥,白舒哥哥,我娘叫我给你送菜来咯……”小丫头五六岁的样子,走路一蹦一跳,甚是惹人怜爱。
沿着这条路,只有沈白舒一个人住在那竹屋里。
白舒,不知是字号,还是名……
青丝白首几度,展颜舒眉无束。
俞尚临驻足回首望了片刻,转身离开了桃蹊村。
小女孩叫李盈,是刘婶和李叔的第二个女儿,他们本有个大儿子,在十年前的逐沙之战里牺牲。
本来打算就此无后,没想到几年后竟然怀上了,生了个女儿,夫妇两人极其宠爱这小女儿。
据说当时还找算命先生算了八字,说此女以后定遇贵人,安乐一生。
沈白舒自是不信算命先生这一套,但他也真心觉得这姑娘甚是惹人怜爱,唯一可多说一句的人就是和这小姑娘,也愿那算命先生所说成真。
李盈到了沈白舒的竹屋,也不讲究,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就倒茶喝起来。
沈白舒早在屋内听见他的叫唤掀帘出来,见小家伙无拘无束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盈盈,你爹回来了没有?”
沈白舒走下台阶坐在桌边,小家伙一见沈白舒出来,就往他身上扑,沈白舒抱着她坐在石凳上,给她端着茶盏。
“没有,爹爹已经七日没有回家了,我见娘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沈白舒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你爹爹定还在码头做工,到时候给盈盈买糖吃。”
小家伙耷拉着脑袋没有回应沈白舒,沈白舒把她放在地上,“快回家去吧,免得你娘担心。”
说着沈白舒又从屋子里端出一盘点心,“我刚做的桃仁酥,你带回去和你娘尝尝。”
话音还没落,小家伙就已经跑了留下一路尘烟。
只留下一句“白舒哥哥,你自己吃吧。”
沈白舒垂眸看着手中送不出去的点心无奈道:我觉得……尚可一尝……
聚风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都知道此次剿匪兵败把土匪激怒了,要杀到城里来。
许多商贾富人都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县丞曹辉就封锁了城门,惹得百姓民怨沸腾。都堵在县衙门口要说法。
大少将军俞尚恒来最多也是掌管兵力,统辖军队,协助县丞封锁城门。
他没有直接干预县丞处事的权利,况且俞尚临还没有回来,营内军心可不容易稳定。
俞尚临半个时辰就到达了聚风城,马不停蹄奔向军营,沿途看见许多前往县衙讨说法的人,他不知情,于是停下策马问道:“郁尘,怎么回事,曹大人可在县衙内?”
梁郁尘也跟着停下马,“今日曹县丞封了城,因为兵败缘故,又有奸细散布谣言说主将已死,城门将破。曹县丞为了让百姓留在城内这才封城。”
百姓哪知道就算贼匪来袭,出了城门也是送羊入虎口。
沿途几条路土匪难道不会包围?还能等他们跑了再来攻城?让他们不出城才是安全的。
可总有不辨识的人,听了土匪要进城就想逃命,加之县丞要封城禁止出入,百姓只能讨要说法而不愿去思考。
就算曹县丞要解释也要让这些人能听进去才行,可这些人顾着眼前的谣言,急红了眼,哪还能听进去话。
俞尚临张望了片刻,神色愠怒: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土匪,倘若哪日沙亚敌军来袭,他们可要弃城而逃?
现在也不是与百姓深究的时候,俞尚临继续策马赶往军营。
到了营内,俞尚恒已经带兵走了,剩下几百来人镇守军营。
眼见主将回来了,守营的士兵即高兴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颔首行礼道:“将军!将军无恙归来。”
眼下俞尚临没有时间去叙述他这几日的境遇,去了自己营帐内换上盔甲。
“郁尘,通知没有参战的主事将领,大营议事。”
俞尚临换好盔甲,给自己束发时才想起发扣在包袱里,这几日在沈白舒家时不常束发,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自己行动不便,也不好叫沈白舒给他扎头发,索性就披散着。
他打开包袱,见着几贴药,上面写着煎药方法,往下翻去才找到自己的簪子和发扣。
他提着那几贴药,交给门前的侍卫:“小心些熬药。”
侍卫领命,刚准备离开,又听见他说:“省着点煎。别一次煮完了。”
侍卫心道:这药还能省着煎?就算煎完了再捡一贴不就得了。
俞尚临又补了一句:“挺贵的。难得的药材。”
侍卫拿着药跑开,见着上面隽秀的字,属实太好看了些。
俞尚临到了大帐内,主事将领含梁郁尘在内只有三人还在,其余的都跟着俞尚恒去了柳叶群山。
这三人都是前几日剿匪受伤了的将领,才被迫留了下来。
连俞尚临的副将昔明也被调走。
眼下只有三个校尉,一个副将梁郁尘和一个受伤的老将韩永钏,另外一个则是跟随韩永钏的年轻校尉付霄。
“将军安然无恙回来便好,前几日有人在城内四处散布你阵亡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眼下将军既然回来了,你可得协助曹大人城内安抚事宜,战败之事末将已向州府如实说明。”
说话的是老将韩永钏,曾是俞尚临父亲的亲兵,年轻时随俞宗廷征战沙场,把他派到俞尚临身边就是要督促俞尚临。
是俞尚临的老师,许多兵法都是韩永钏传授给他的。
因上次兵败受伤才留在城中。
“老师不必担心,本将已回,那些谣言即可不攻自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剿匪,只有匪患清除,才能保证百姓安全。大哥此次带走多少人马?”俞尚临一边安慰老师牵挂之心,一边问梁郁尘出兵情况。
答问之间分毫不拖泥带水。
“大少将军从冀城带了两千轻骑,加之我们的三千总共五千军士,留下守城的一千人。”梁郁尘上报陈述。
“将军这几日身在何处?既然无事怎不现身?”
韩永钏追问,虽然梁郁尘安全回营,但对与俞尚临消失的这几日难免挂心,只有伤得严重行动不便才回不了城。
俞尚临低声回道:“老师不用担心,一些皮肉伤而已。”
接着便不再细谈,转而让梁郁尘传人入帐“郁尘,把那叛徒带上来。”
梁郁尘带上一个人来——几名大将不知何意“这……这人是?”
那人拷着脚铐被梁郁尘拉入大帐,身着囚服,染杂血迹,看来是受了刑狱之苦。
梁郁尘道:“此人就是当日泄露行军路线的那个奸细!”
此言一出,除却俞尚临,其他几人都面露怒态。
梁郁尘继续道:“早在行军前,此人就曾以探亲为由借机出城,大家皆知将军以仁治军,就此顺了他的意,让他出城报了信。”
“可当日剿匪的详细安排只有几名主战将军知道,他一个前卫如何得知如此详细的作战计划。”韩永钏不明道。
“大家可还记得行军前一晚北大营失火,距北大营最近的主将大帐就是付霄将军的大帐,当日付霄将军整个营的人都去救火了,我猜想也就是此时,这名奸细潜入帐中盗取了作战军报。”
刚才质疑的那人顿时憋红了脸,粗声道:“胡说……哪来的失火。没有的事,梁副将可不要信口胡诌。”
付霄此人与梁郁尘同龄,但因行事粗心,头脑简单,除却一身武艺,再无其他长处,因此梁郁尘成了俞尚临的副卫,而他还只是一个校尉。
梁郁尘继续道:“因为失火地靠粮仓,此罪是重罪,付将军你,瞒而不报,终才酿成此祸患。”
付霄刚想反驳,俞尚临沉声道“我要听的是结果,不是看你们在此比划。”
再次看向俞尚临时,俞尚临也冷着脸盯着他,只得闭嘴。
梁郁尘继续陈述:“这火是谁放的,想必大家此时此刻已经知道了。”
他义愤填膺道:“此人从军时间有近十年之久,属下探查其底细可追究到十年前逐沙之战,他是州府大人当初救的难民之一,逐沙之战期间还立过军功,可没想到这样一个老将竟然是奸细!”
俞尚临单手支着头,颔首示意梁郁尘退到一旁。
“他可交代营中是否还有他的同伙?”
不管是韩永钏还是方才羞愧不敢争辩的付霄,此时皆骇然一惊。
韩永钏惊的是营中居然还有奸细!
而付霄则怕俞尚临在敲山震虎怀疑他。吓得他立马起身跪在了地上:“将军,不是我!”
俞尚临也起身来到他身前俯视打量着他:“哦?不是你,可你的嫌疑最大!”
付霄贵直起身子,急于解释导致他话都说不利索:“我……将军,真的不是我,那日是我疏忽导致粮仓失火,可……我为何要勾结土匪啊!我……”
俞尚临在他神色里寻找破绽,他确实怀疑付霄,战报是从他的帐子里泄露的,说去救火而让人潜入的理由总还是牵强了些。
可如果是主将里有人勾结,获取作战计划便轻松多了,何必再放把火将人引过去。那么付霄就是替罪羊,首先查到的就是他。
俞尚临不是一个肯怀疑自己下属的人,他对人向来真心交付,这件事今日本不必拿到大帐来审,但军营里出了勾结的事,他不得不质疑每一个人。
付霄对上俞尚临阴晴不定的神色,根本不知道将军怎么想,但这事还真不是他做的,要他跪着便跪着吧,他也泄了要抵抗的气。
俞尚临看付霄逐渐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便知道不是他了。既然主将是干净的,那就排查小兵。
但此刻军营内人数不全,这事也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对付柳叶群山的土匪。
俞尚临沉默片刻道:“先将奸细收押入狱看严实了。”
“此事之后再议,大哥已达柳叶群山,这次不可再有纰漏,今夜加强巡逻,以防漏网之鱼。”
这边话音刚落,刚拉到门口的奸细振聋发聩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今夜都会死,谁都逃不掉,全都……死。”
拉着他的侍卫立刻将他擒住,但那人仍不肯住口,继续咆哮:“防不住的,哈哈哈,就是今夜……哈哈哈。”
“拉下去,继续查。”俞尚临沉着声道,神色凝重。
侍卫刚要拉起那个奸细,只见那奸细挣扎一番,直面朝地面砸去,侍卫忙上去拉,摸到一手血“报告将军,犯人……服毒了。”
俞尚临起身去查看,“来人,快给大少将军传信,今日计划恐生变故,让他防范自己人。”
俞尚临让人将尸体抬出去,继续刚才的谈论。
很显然,今晚的作战计划已经被泄露了,此时即便快马加鞭抵达柳叶群山,也可能来不及。
俞尚恒已经部署好了兵力,各方也统一协作,现在只有随机应变。
“据上次作战来看,匪群至少已成千人规模,我与梁副将遭遇的伏击人数大约有七八百人,各位将军呢?”
付霄刚被查出错处,此时闭口不言,只有韩永钏道“我与昔明在西南方向也受到埋伏,退兵之时他们人数约莫有五六百之多。”
俞尚临神色凝重,众人面色也不好,“看来,之前勘察人数时就有人在作梗了。”
没曾想军中竟腐坏到如此地步,俞尚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思量片刻道:“老师您伤怎么样?”
“养这几日已经好了。”韩永钏信誓旦旦的回道。
“今晚韩老留三百人守城门。我和郁尘带六百人出城埋伏在官道附近。若有贼寇真到了这边,也好打个措手不及。”俞尚临安排着今晚的部署。
但愿俞尚恒能收到消息,无恙归来。
议完军事,几个领将退出大帐,趁着天色还早匆匆用完饭,等着出兵。
俞尚临在自己的帐中整理铠甲,梁郁尘端着药进来:“主子,伤还未痊愈,今晚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人交手。”
俞尚临束好臂缚,轻笑一声:“怎么和那沈大夫一样,句句不离伤,你主子泥糊的,这么弱不禁风?”
梁郁尘无奈,“人家沈大夫是为你好,怎么也不见你这样说他。”
“少废话,药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