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优质好看的小说《纯情陷阱》,由作者郁都倾情打造的小说正推荐中,围绕主角沈启南关灼讲述故事的纯情陷阱小说主要内容是:沈启南这一生很少有落魄的时候,只是等到他动心,才知道关灼接近他的原因是什么。
《纯情陷阱》精选:
周五上午,一条消息在燕城无数个律师交流群里疯狂传播。
沈启南在自家律所里被人泼了红油漆。
做这一行,私下里如何攻讦不算,明面上甚少互相拆台。
所谓的交流群里,要么答疑解惑,要么招聘内推,至多阴阳怪气,向来少说八卦。
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做律师要广结善缘,不好这样讲人是非。
这条消息能如同病毒一般传遍燕城的律师圈子,最大的原因是沈启南这个人,很出名,也很招人恨。
提起燕城最知名的刑辩律师,沈启南的名字必定会出现在前几位。
其人气质冰冷,专业严谨,年纪轻轻气场惊人。别人不敢接的案子他敢接,别人打不赢的官司他能赢。
有人说他是无良律师,脏心冷肺,罔顾事实真相,有人说他长袖善舞,最擅颠倒黑白,非显贵大案不接。
可谤他骂他的人,真遇到事情了,恨不得提着现钞来求沈启南接自己的案子。
因为沈启南这三个字,就是一面金字招牌。
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律所里被人泼了红油漆,自然掀起不小的波澜。
事发不过半小时,就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出来。
泼人油漆这事儿,或是仇家恐吓,或是旧爱撒泼,要么就是对方当事人、受害者家属前来泄愤。
不断有“知情人士”泄出三言两语,让其他人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泼沈启南油漆的人,竟还真是他先前代理的一桩案子中,走投无路的受害者家属。
一个涉黑的案子,再加上故意伤害、抢劫、非法拘禁等五六项罪名,零零总总地算下来,为首的那位“江湖大哥”被判了二十年,其余的同伙、手下,最轻的一个也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
唯独沈启南代理的那个被告人,最终落到实处的,竟然只有一个不痛不痒的开设赌场罪,且“实报实销”,刑期与先前羁押在看守所的时间相抵,宣判当天便已释放。
两厢对比,结果实在悬殊。
这个案子涉黑沾赌,稍有社会阅历的人都能顺理成章地想象出受害者是如何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又怎能要求其面对判决保持理智?
唏嘘过后,潜台词不言而喻:这桶红油漆,似乎泼得不冤。
其实这红油漆,并没有真泼到沈启南的身上。
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停下了脚步。
有人的反应却比他还要快。
一个年轻男人骤然出现在沈启南身前,力道强悍,动作敏捷,将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直到刺鼻的油漆味猛然腾了起来,至臻所的年轻律师们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个泼油漆的女人给按住了。
四周乱糟糟的,有人报警,有人去联系物业和安保。
沈启南微微一动,方才护住他的那个人立刻察觉,松懈力道,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沈启南抬眼确认了一下。
是他团队里的人,进所刚刚两个月的实习律师,关灼。
他整个后背都被泼上了红油漆,黏糊糊的一大片,地上的油漆更如鲜血横流,极其刺目。
唯独沈启南被护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油漆都没沾上。
关灼的神色倒是很平静,让愣在一旁的同事先拍照,这才脱下一片狼藉的西装外套,折过内里,握在手上。
物业的人一路小跑过来,虽说训练有素,见着这场面也是悚然一惊。
两名安保上前,一左一右地将那个泼油漆的女人控制住。
女人长发散乱,双目微凸,瞳孔都在乱抖,因为愤恨而脸庞涨红,先是高亢叫骂,后来又转为谁也听不清楚的自言自语。
“我的同事已经报警,先在这里等一下。”沈启南看了一眼女人,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跟她有过接触,转而面向两位安保,声音镇静,“我怀疑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请你们小心一些。”
先前报警的年轻律师孙嘉琳一边举着手机讲电话,一边轻巧地绕过安保,说:“沈律,他们到楼下了,我去接一下。”
沈启南“嗯”了一声,立刻有一个物业人员与孙嘉琳一起乘电梯下楼了。
“关灼。”
被点到名字的人向前走了一步,男人个子太高,目测在一米九上下,沈启南不得不抬眸看他。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红油漆尽数泼在西装上,并没沾到皮肤。关灼笑了笑:“我没事。”
“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去医院检查,不要拖。”
“我知道了。”
沈启南微微颔首,这才将目光转向留在这里的物业人员。
“不知道物业方面稍后能不能给出解释,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位于CBD的超甲级写字楼,连至臻的客户想要上来谈业务,都得提供真实身份信息预约访客,还要有人下去引导接待,才过得了一楼电梯外的闸机。
一个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的女人,还提着一桶红油漆,竟然能一直进到位于27层的至臻所,这么大的漏洞,需要一个解释。
沈启南这轻描淡写的一瞥,物业人员额上的汗都快下来了,又知道他是很有名的律师,生怕惹出麻烦,说起话来更是字斟句酌。
“请您放心,我们会立刻排查……”
余光里至臻的行政主管匆匆而来,沈启南向他一点头,简短道:“跟进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
“其他的人,可以回去工作了。”
沈启南的神色冷淡平静,寥寥几句话,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却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至于险些被人将油漆泼到身上这件事,倒像是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几个低年级律师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回到了各自的工位上,这才从显示器的间隙里交换着眼神。
孙嘉琳很快带着两位民警上到27层。进入办公区域,走在最前面的民警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到了被两名安保夹在中间的人。
“袁丽,怎么又是你?”
听到这个名字,沈启南回忆起之前看过的案卷,大概想起了她是什么人。
数日前他代理的一桩涉黑案件审结,被告利用燕城近郊一个依山傍水的农家乐开设赌场,抽水放贷,这个袁丽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常客。
这女人胆子奇大,还曾跟踪到农家乐去,打电话举报这里有人聚众赌博。
民警看过关灼手中被泼上红油漆的西装外套,又看了看地上的刺眼痕迹,皱眉望向袁丽。
“先是法院,再是检察院,对你批评教育,你当作耳边风,回头又来律所里找人家的麻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数日,这袁丽先是说裁判不公,在法院门口站桩,反复纠缠这桩案子的承办法官,又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跑去逼着检察官抗诉,提着红油漆在检察院门前的广场上写了七八个斗大的“冤”。
问她到底什么诉求,袁丽忽然激动欲狂,好像真要磨牙吮血。
“我要他们都判死刑!我要他们都去死!”
可袁丽到底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在派出所里一查问,才知道她丈夫沉迷赌博,输光积蓄,抵押房产不说,还将身患尿毒症的女儿做透析的钱都拿去赌博,一晚上输了个精光。
这男人无耻,欠债之后就躲到了外地,音信全无。而一个月前,袁丽的女儿病情恶化去世,她这才被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另一位更老成些的民警叹了口气:“她也确实不容易。”
两位民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里什么意思,沈启南如何不明白?
“还好,没造成什么人身方面的危害,物质损失就不需要她赔偿了,辛苦二位出警。”沈启南的目光掠过关灼,停顿了一秒,转而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孙嘉琳,“你跟着去,看是否需要做个笔录。”
民警带着袁丽下楼,物业的人则与行政主管一起去查监控。
沈启南目送他们离去,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里视野极好,落地窗外楼群高低错落,江景恢弘迤逦,是燕城辉煌昂贵的城市天际线,蓝天白云之下,玻璃幕墙闪闪发光。钢铁都市,车水马龙。
沈启南抬起手,闻了闻衣袖,眉心微微一蹙。
他身上没有沾到油漆,却依然有散不去的刺鼻味道。
放下手臂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里有着明显的红痕,是刚才被那个实习律师握出来的。
沈启南并不喜欢跟人发生肢体接触。
片刻之后,电脑屏幕上弹出一条钉钉消息。
是他的秘书刘涵续请了病假,人事审批之后自动抄送给他。
沈启南垂着眼睛,像是思索了一两秒钟,随后给人事发了一条消息,口吻相当的公事公办。
“有个实习律师,关灼。把他的银行卡号发给我。”
警察离开之后,几个同期进来的实习律师纷纷凑到关灼身边,聊起刚才的事情。
孙嘉琳眼睛睁得圆圆的:“当时你反应也太快了吧!我都没看清楚谁跟谁,就看到你一下子挡在沈律面前——”
关灼笑了笑:“是我正好离沈律很近。”
孙嘉琳伸手挡住眼睛,半真半假道:“你别冲我笑啊,我对帅哥的笑最没有抵抗力了……”
都是年轻人,都在沈启南的团队里,熟了之后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也不至于真有什么想法。
反正关灼的英俊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难得他还没有帅哥通常都会有的一堆毛病。
孙嘉琳自有一套审美理论,帅而不以为意,才是一种相当高级的帅。
关灼握着手机站起身来:“我去接个电话。”
他在电话间里待了一分多钟,通话结束之后,看到屏幕上的一条短信。
那张只用于至臻工资发放的银行卡里,刚刚被人打入了一笔钱。
至臻在业界颇有地位和实力,给实习律师的薪水算是很有竞争力,甚至还有一笔额外的置装费。
律师这一行靠衣冠识人,而刚毕业的学生又大多没什么钱,所以这笔置装费发得现实,也来得及时。
不过这笔钱在进入至臻的第一个月就已发过,而刚刚打入他账户的款项无疑超过了全年的置装费。
当然也超过了那件被泼上红油漆的西装外套。
关灼看着那一串数字,嘴角似是勾了一下。
看来有的人,是一点人情都不想系在身上。能用金钱付掉就即刻支付的习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
关灼推开电话间的磨砂玻璃门,却没马上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沈启南的办公室,而不会过于明显被他发现。
沈启南坐在那张宽大的桌子之后,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
他的气质其实有一点微妙,容易让人联想到旧时代的奢靡美人。这张脸是惊艳的,矜贵的,鲜明秾丽,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得失去了端正。
与此同时,他的个人风格又太过于强烈,冰冷,凌厉,像压在玻璃之下的冰块,永远隔着一层。
关灼见过这块冰融化的样子。
傍晚,沈启南陪俞剑波去赴一个饭局。
俞剑波是至臻所的所主任、创始人,在业内大名鼎鼎,办过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是站在行业巅峰的顶级刑辩律师。
也是沈启南的恩师。
当年沈启南自政法大学毕业,进的就是俞剑波的团队。后来俞剑波自己创立至臻,把沈启南也带过来了。
十年打拼,沈启南做到至臻的高伙,挣回身家地位、业界名声。
在外人眼中,他更是俞剑波的关门弟子、得力干将,嫡系中的嫡系。
车子驶出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外面霓虹漫漫,都映在车窗玻璃上。
俞剑波问道:“上午是怎么回事?”
沈启南开口之前,半侧了身体面向俞剑波,目光自然而然扫过前排的驾驶座。
开车的人是俞剑波身边的张秘书,他跟随俞剑波的时间长,规矩做得极好,不开口的时候就如同隐形人一般。
沈启南心里清楚,袁丽泼他油漆的事情,张秘书必然已经同俞剑波汇报过。但此刻俞剑波这样问,他也就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
俞剑波听完倒是笑了:“后来有没有弄清楚,她是怎么进来的?”
出了这种事情,物业方面也是理亏,很快就查了访客记录和监控。
这袁丽倒还真是预约进来的。26层是间保险公司,就在至臻楼下,她假意购买保险,在26层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从监控录像上来看,袁丽就像是走错了电梯一般,不下反上。正是上班时间,电梯口进出的人不少,安保一时眼花,竟也没看出端倪。
至臻的行政主管一同看完监控录像,回来向沈启南报告情况,还说这袁丽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说她是装疯吧,连法检两家她也一视同仁敢去闹事,说是真疯吧,倒懂得利用机会钻空子。
俞剑波听完,点了点头,又是一笑。
沈启南很熟悉俞剑波的性格,知道他意不在此,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等着俞剑波接下来的话。
车子开下辅路,驶向老城区。
这一段路灯有些黯淡,光影在车里往复来回,映得人脸上一时亮,一时暗。
俞剑波像是随口说道:“这个案子,先前我也关注了一下。”
沈启南早已不是刚出师的时候,有俞剑波人前为他背书,人后点明思路。但听到俞剑波这么说,他的神色还是认真起来。
俞剑波又道:“事实不算复杂,难点就在定性上面。听说那个第一被告也找过你?”
“是。他的家属来找过我,希望我能帮他打这个官司。但那个时候我已经跟罗瑞签了委托协议。”
罗瑞就是沈启南那位当事人,一个看古惑仔电影把脑袋看坏了的富二代。
此人毫无社会经验,倒是有钱胆大,将自己名下的农家乐租给人家开赌场,以为这就算混进了帮派,其实那点抽水分到他手里,还没有家里给他的零花钱多。后来罗瑞见过一次要账时候的血腥场景,回家之后吓得病了一场,连抽水都不敢要了。
他们都是同案犯,沈启南接了罗瑞的委托,自然不能再去为其他的被告作辩护。
至于罗瑞,他身上就这么点事,本人又认罪认罚,这个案子关于他的部分堪称一目了然,请沈启南来代理,倒是有几分杀鸡偏要用牛刀的意味了。
俞剑波看了沈启南一眼。他早已年过五十,却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看人时目光敏锐,眼睛极亮,却让人难猜出他背后的真正意思。
“一审判了第一被告二十年,关键就是这个定性。要是你来做这个案子,打掉涉黑罪名,他最多判十年。”
这话是赞赏,也不是赞赏。
罗瑞本人无足轻重,如何判罚也无关紧要。俞剑波是怀疑他不想接那位第一被告的委托,又不好推掉,所以拿罗瑞来当借口。
沈启南微微一笑,还是解释了一句:“罗瑞的妻子是我的同学,出事后她立刻就找了我。”
他迎着俞剑波的目光,神情坦然,没有丝毫躲闪。
俞剑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张秘书将车泊好,这一路上未曾说过半个字的人此时才开口:“俞律,沈律,我们到了。”
这个地方沈启南来过几次,藏在老城区的历史风貌建筑之中,做的是创意私房菜,人均消费高昂,只接受预约,因为私密性不错,很受到一些人的青睐。
今夜俞剑波是受邀来此,做东的人是悦美医疗的孙总。
孙总名下有数家整形医院,且仍在不断扩张之中,近年来更是逐渐打通上下游业务,从材料器械到手术美容,赚得盆满钵满。
悦美是至臻的大客户之一,孙总本人与俞剑波私交更是不错,两人还是大学同学,只是不同届。
孙总深耕医美行业,自己的长相也是不俗,纵横商海数十年,竟还保留着几分难得的书卷气。
可他模样文气,酒量却是豪迈。俞剑波上个月才动了一个小手术,能替不能替的,差不多都由沈启南替了。
酒过三巡,才刚刚说到正题。
孙总想要将悦美运作上市,来找俞剑波投石问路。
至臻是做刑事精品所起家,但俞剑波人脉丰厚,树大根深,近些年来也涉足民商事领域,至臻亦是招兵买马,业务方向越来越全面。
但追根究底,律师最是一个术业有专攻的行当,ipo项目其实也非至臻所长,悦美想上市,有大把律所可以列入考量。
沈启南听着孙总的口风,似乎也不是真的要请至臻来做这个项目。
不过悦美的底细,他倒是知道一些。
像这样乘着医美行业风口飞起来的企业,前期越是野蛮生长,越容易留下漏洞,往往不查就算了,一查浑身都是雷。
审查法律事项、出具法律意见书是纸面上的工作,抓风险补漏洞才更见功夫。
俞剑波与孙总聊到一半,房间的门被人自外面径直打开。
孙总抬头一看,眉间似乎稍有不豫之色,只是转瞬便已压制下去,转而介绍道:“我儿子,孙铭。”
这位小孙总的长相与孙总像了个十成十,一望即知是父子。
他坐到自己的父亲身边,脸上越笑越开,主动说自己迟到,先自罚了一杯。
俞剑波从前见过孙铭,知道他刚刚回国,进了悦美的总经办,顺着这个方向往下聊了两句。
孙总说孙铭心浮气躁不成器,就是给他找个事情做,磨一磨眼界心性,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能看着他一些。
这孙铭大约是刚从哪个社交酒会下来,穿得腔调十足,又像是已经带了些醉意,接连说了几句话都有些不着调。孙总面色变了变,回手就想搧他,被俞剑波笑眯眯地拦住了,将话题移向二人的大学往事。
沈启南无意插话,慢慢吃一盅汤。
虽然低着头,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一束目光一直笼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眼看过去,孙铭被发现了也没躲闪,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类似的目光,沈启南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连眉梢都没有略微抬一抬。
“刚才就想说,这位沈律师——是沈律师吧?”孙铭嘴角一歪,似微笑又似戏弄,“长得是真好啊,我认识一个经纪人,他手底下不少小明星我都见过,都没有沈律师这个五官气质,比女人都好看。”
话音刚落,席间除了布菜斟酒便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张秘书眸光不动,心里已经替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孙总叹上了。
他在俞剑波身边多年,哪里会不知道沈启南看起来八风不动的,底下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沈启南长得好,可他既然没有靠脸吃饭的打算,这就好得有点过分了。
在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更是如此,第一次见他的人大多会张口结舌,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连他去法院开庭都会引来许多人看,城南区人民法院为此还流传着一条半真半假的说法:沈启南代理的案子,书记员都得是结过婚的,因为年轻小姑娘到了庭上,一跟沈启南对视就脸红。
他这一身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大半也是那个时候跟过来的。
张秘书大概知道沈启南的出身,他长得又比女孩子还好看,从小到大会遇到些什么事,其实不难想象。
不过时至今日,敢在这上面调侃沈启南的人,倒确实很少见了。
孙总也算是燕城一号人物,他这个儿子就草包了些,又是刚回国,没听过沈启南的名字,喝了些酒那点污糟纨绔气质就藏不住。
他话里面不是什么好意思,谁听不出来?
酒桌上说这种话,有时候无关长相,甚至无关性别,只关乎权力。
然而沈启南只是撩了撩眼皮,随口道:“是么?”
孙总看向自家儿子,目光里有警告的意思,口吻却轻松,打了个圆场:“沈律师年纪轻轻就是至臻的合伙人,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的能力,我跟你妈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看孙铭神色,似乎很不服气,但是没敢再说什么。
孙总怕他再生事,将车钥匙拍在他面前,说车里放着给俞剑波备的礼物,让他去拿上来。
他出去没一会儿,沈启南也起身离席,说刚才几杯酒喝得急了,出去透透气。
等顺着长廊走到露台上,沈启南回想起片刻之前张秘书看他的眼神,无声地笑了。
张秘书自然知道这点酒还算不上过量,一定以为他是要去找那位小孙总的麻烦。
其实他还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对孙总支开自家儿子这才跟俞剑波要谈的事情有些近乎直觉的预料,而他恰好也不是很想听。
沈启南酒量极好,但刚才几杯酒喝得太急,被晚风一吹,额头稍有滞重,以至于最开始听到那点挣扎声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栋建筑始建于一百多年前,走廊幽深,转角狭小。
沈启南顺着零星压抑的声音寻过去,在楼梯之后看到了孙铭。
他堵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子,看衣着还是这里的服务生。
“您别……您告诉我是哪个包厢,我带您过去……”
服务生也知道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自己得罪不起,被堵在角落里仍是赔着笑脸。
孙铭却是变本加厉,虽然不至于动手动脚,但明显是喝大了犯浑,又亢奋得很,怎么也不让人家走。
“小孙总,礼物拿上来了吗?”
沈启南声音清越,在这狭小空间内分外清晰。
孙铭显然没想到身后竟然有人,稍微一愣神的功夫,那个服务生已经贴着转角挪了出来,低着头赶紧走了。
沈启南让开位置,看着孙铭转身走过来。
灯光之下,他才发觉孙铭给人的感觉有点怪异。
他的瞳孔明显放大,看人时完全无法聚焦,仿佛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说话的人是谁,而且手上小动作极多,揉鼻子揩眼角,好像皮肉底下哪里在痒似的。
这幅形容不像是醉了,反而让沈启南感觉到一丝夹杂着厌恶的熟悉。
“沈律师,”孙铭靠在墙上,给自己点了根烟,“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你的名字,哎,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
沈启南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指了指墙上的标识。
“这里禁烟。”
孙铭咧嘴一笑:“果然是大律师,守法意识就是强。”
烟雾散开,沈启南嗅到那股不太寻常的呛人臭味,微微皱眉。
他无意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转身回到了走廊上。
孙铭却是不依不饶,狗皮膏药似的追在沈启南身后,放开声音道:“沈大律师,我看网上有人说你从来不接强奸案,是不是真的啊?”
没听到沈启南的回应,孙铭越来越起劲。
“该不会是你被人强过——”
沈启南忽然转身,孙铭的动作跟不上思维,没刹住脚步,险些撞到了沈启南的身上。
“网上的说法你也信?”沈启南一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更加迫近,声音则轻飘飘地放低了,“有一类人的案子我的确从来不接,不过不是强奸犯……”
孙铭的反应有些慢,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夹着的烟被沈启南拿走了。
“知道什么人的案子我不接吗?”
沈启南垂眸望着指间明灭不定的烟头,眼底浮光掠影,尽数销为漆黑。
烟雾背后,他俊美冷淡的脸掀开刀锋一样的锐利。
下一瞬,沈启南忽然笑了,抬手将烟头摁熄在孙铭的衣襟之上。
“就是你这种吸毒的渣滓。小孙总,这是在国内,真出了事,你爸未必兜得住你。”
沈启南对吸毒的人充满厌恶,根源大概在于他爸沈斌。
沈斌是京剧武生出身,相貌俊美,英气十足。
也是因为他的人和他的戏都太出挑,沈斌向来心比天高,从不懂得跟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反而处处锋芒毕露,自己得罪了人也不在乎。
二十多岁时,他在剧团里喝了被人下过药的茶水,一把嗓子自此废了。
戏是再也唱不了了,但沈斌生得一表人才,转而去电影厂里一边打杂一边找机会,没过多久就在几部电影里跑上了龙套,当起了替身。
他自恃相貌,总觉得自己一定能大红大紫。磋磨两年,还真让他走运捞到一个男一号的角色。
只是电影开拍不久,沈斌就出了事。
那是一场表现混战的群戏,不知道是他自己没站稳,还是身后有人推了一把,沈斌摔在了一摊碎瓷片上。
爬起来的时候,一片碎瓷就插在他左脸上,一直割到嘴角,鲜血混着口水一齐往下淌。
看到周围人的目光,沈斌这才怔怔地抬手,摸到脸上瓷片,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剧组出钱为他的脸做了缝合,只是愈合后一条伤疤十分显眼,说话时牵动周边肌肉,令沈斌原本英俊至极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那部电影的男一号自然有别人补上,至于沈斌是谁,早已无人在意。
出院之后,沈斌想去要个说法,可不久电影厂改制不成,又因各路纠纷停工,繁花似锦转瞬间变作一片萧条,大家自谋生计各找出路,根本没人搭理他。
沈启南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自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家里就只有沈斌。
在电影厂的那几年,沈斌大约也积攒下一些家底,他虚荣,又好享受,向来出手大方,十分挥霍。
因此沈斌的身边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有几个女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是沈启南的生母。
关于这件事,沈启南只向沈斌开口问过一次。
而沈斌的回答敷衍又无耻。
因为这副好皮相,当年追在沈斌身后的姑娘不少,他也未必就看得上。等到他的脸坏了,事业也毁了,却还真有一个傻姑娘没被他这张脸吓跑,可怜他、心疼他,一腔怜惜化为澎湃激情,在一个雨夜主动献身。
不过傻姑娘还是没有一直傻下去,生下沈启南之后,她就如大梦初醒,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沈斌。
沈启南追问她的名字,沈斌只是不耐烦,说他记不住了。
有那么几年的时间,沈启南一直怀疑自己不是沈斌亲生,可随着他渐渐长大,相貌却跟沈斌越来越像,关于血缘上的怀疑根本站不住脚。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沈斌的儿子,千真万确,甚至都不用长相来佐证血缘。如果他不是沈斌亲生,以沈斌的为人,根本不可能把他养在身边。
等沈启南明白这一点时,沈斌已经死了。
人向上挣扎要费尽气力,向下堕落却总是很简单。
沈斌坏了脸又坏了嗓子,原本就有性格缺陷,此后更是变得阴沉易怒,若不是手里还有两个钱,那些狐朋狗友怎么会围在他的身边?
从吃喝嫖赌到染上毒瘾,不过是很快的事情。那点钱被沈斌挥霍一空,他开始以贩养吸,还会把认识的毒友带回家里来。
吸毒的人,就好像一滩腥臭的泥沼,在失控的极乐之中昏厥,在昏厥的间隙之中找人交合。
满地针头和烧过的锡纸,剪开的吸管,东倒西歪的塑料瓶,墙上有各种不明液体,空气中尽是怪异的气味。男男女女赤裸的肉体,像动物一样耸动着。
这样的场景,年幼的沈启南见过很多次。
到后来,他已经能熟视无睹地跨过那些交叠在一起的肢体,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书包做作业。
而沈斌就躺在一地腥膻体液之中,赤身裸体,双目失神,形如死尸。
沈启南也真的曾经以为,总有那么一次,沈斌不会再醒来。
可惜,沈斌并没有让自己死于吸毒过量。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沈启南走到楼下,看到很多人、几辆车,一个他在家里见过的男人就躺在楼道口外面的地上。
他似乎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左腿令人惊骇地弯折着,破口处红白一片,尖利的断骨刺了出来。剧痛让他发狂般嚎叫,有两人将他的双手铐上。
然后沈斌被人押了出来,带着手铐,额上有血,汩汩地流过半张脸。
他看见了沈启南,沈启南也看见了他。
警车的红蓝灯这个时候才亮起来,变幻着,照在他们的脸上。
在嘈杂的人声与刺耳的警笛声中,沈斌看着沈启南,左脸上的长疤抽动着拉起,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沈启南没有听见。
沈斌被判了刑,入狱的第三年,他死于一场犯人之间的斗殴。
饭局结束之后,沈启南提着礼物上了车。
夜已深,路上的车却不见少。俞剑波和沈启南都喝了酒,张秘书尽力将车开得平稳。
“这两年还以为你稳重些了。”俞剑波开口,带着点笑意。
沈启南与孙铭前后回来,那点小冲突自然逃不过俞剑波的眼睛,也就是孙总发觉自家儿子后半程忽然蔫了,还以为他真是喝多了。
闻言,沈启南也轻轻一笑:“师父从前跟我说过,年少气盛不是坏事,但要锐气,不要戾气。”
他忽然改换称呼,倒是让俞剑波也有些感慨,随后又说起另一件事。
“朱路的事情,影响太坏,要尽量低调。”
沈启南应道:“我知道。”
俞剑波住在城东一处豪奢楼盘,沈启南让张秘书顺路把车开到至臻楼下,说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
下车之后,沈启南顺着刚才的话,把朱路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朱路是他团队里的律师,前段时间因为醉驾被抓,被吊销了执业证。
刑辩律师风险大,多的是因为行贿和伪造、毁灭证据锒铛入狱,继而被吊销执照的,但如朱路这样阴沟里翻船的也不少。
在沈启南看来,前者是心术不正,后者更是愚蠢透顶。
出事之后,朱路取保出来,灰头土脸地来到沈启南的办公室,说自己并非故意,是被别人搞了。
闻言,沈启南冷淡一笑,根本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朱路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沈启南最厌恶旁人犯错之后找借口,推卸自身责任。他自觉无颜面对,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离开了至臻。
朱路搞出这样的名堂,他手里的案子可以分给别人,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执业律师知法犯法,带来的影响还是太坏了。
上到27层,沈启南走出电梯。
虽然是周五的晚上,至臻还是灯火通明,有不少律师在加班。
他没有从刑事部的办公区横穿,而是走上了另一侧的走廊。
这边相对来说要清净一些,走廊两边都是大小不等的会议室,此时大多无人。
其中一间亮灯,刚开完会,几个人抱着电脑鱼贯而出,见到沈启南过来,极有默契地停下步子。
“沈律。”
都是他团队里的人,沈启南微微一点头。
“辛苦了,这段时间忙完,我请大家去茂莲团建。”
茂莲距燕城不远,开车不到两个小时,以温泉和山景出名,是个度假胜地。
说是收买人心也可以,沈启南在这方面向来非常大方。
几个年轻人一听,立刻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但在沈启南面前不敢造次,抿着嘴角压住了。
只有最后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关灼神色明朗,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
察觉到关灼的目光之后,沈启南忽然发觉,他不怕自己。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对于沈启南来说,不必费力也能看穿。
尤其年轻人初入职场,还没来得及在脸上修炼出一副妥帖面具,再自觉老成持重,在沈启南眼里也如一池浅水,稍微一望就望到了底。
关灼给他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但沈启南只看重基础人品及学习能力,前者关乎工作态度,后者关乎职业成长,说白了,就是能不能用和好不好用两个方面。每个人心思各异,再多的,其实他也根本不在乎。
关灼收到他的转账,没有退回,没有再引出琐碎推拉,沈启南觉得自己是满意的。
他不动,这些人不敢走在他前面。沈启南平淡道:“事情做完就下班吧。”说完便从几人面前走过。
听着他们的脚步渐渐消失于走廊另一端,沈启南才蹙起了眉。
今夜或许不该去露台上吹风,到这时候,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头痛。
沈启南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走过转角时,却听到旁边茶水间里一点对话。
两位刑事部的年轻律师煮咖啡,等待的间隙里,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八卦。
八卦的中心就是朱路。他因为醉驾被吊销律师执业证的事情,刑事部的同事们大多都已经知道了。
毕竟分到手里的案子做不得假,要重新跟当事人签协议,也免不了一番安抚,再把轻重缓急列出来,去法院阅卷,去看守所会见,马不停蹄地研判案件思路写辩护意见。
如果不是忽然多出了这些案子,这段时间大家也不至于忙碌到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加班,个个灰头土脸。
不过真正处境堪忧的却是原本在朱路手下的两个实习律师:张亚齐和关灼。
时至今日,律师行业还是师徒制,听起来真有几分不合时宜。只因为法学院里教的东西跟法律实务是两张皮,太多时候根本难以衔接,非得有带教律师领路不可。
带教律师被吊销执业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张亚齐和关灼若是还想留在至臻,最好的办法是在所内另择一位律师指导自己。
可只有执业五年以上的律师才有资格做带教,更有名额限制,一名带教律师只能同时指导两个实习律师。
沈启南是高伙,当然不会亲自带徒弟,团队里目前也只有汪正这位资深律师手下还有一个名额。
关灼和张亚齐两个人抢一个名额,输的那个或许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挂名在其他团队之下了。
刑事部的年轻人个个眼明心亮,一早看出张亚齐在朱路出事之后就对汪正十分殷勤,已经将不少工作接手过来,应该是有了着落。
倒是关灼好似对自己的处境并不在意,让别人看在眼里,都有点为他着急了。
至于原因么,却也简单得很,大家都是视觉动物,有关灼这么一个长相优越的帅哥在,没事多看他两眼也是不错的。
如果再找一个理由,就是人人爱钻营,却人人都讨厌他人钻营,张亚齐的生态位站得没问题,但太露骨就做坏行情,并不让人喜欢。
两个年轻律师啜饮着咖啡,自觉讲得小声,下一刻却看到沈启南从旁边走过。
他倒是根本没回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太盛,两个年轻律师又太过心虚,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逃回到工位上。
刑事部有其他律师也在加班,见到沈启南过来,放下手头工作想要过来献殷勤,沈启南脚步都没顿一顿,抬手挥了一下,掌心向内,手背朝外,直接把人给打发了。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之后闭目片刻,打开了电脑。一点酒精很难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他今晚必须处理的事情,沈启南只是习惯使然,把下午没看完的东西收了个尾。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今天想起了沈斌。
回忆起这个人所带来的感受,有点像是金属冶炼过程中带出来的杂质,已经分离开来,但始终存在,低头时就可看到。
而沈启南总是在工作中最投入、最舒适,能保持锋锐和纯度。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做完手头工作,准备起身离开,关掉办公室的灯时,看到玻璃上水痕密密,模糊一片。
外面下雨了。
一个电话在此时打了进来。
沈启南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稍微有些意外,但接通后语气并无起伏。
也不知道是因为风雨声还是什么,电话对面的声音又小又喑哑,很难听清。
沈启南确认道:“你要我现在过去?”
得到对方的肯定,沈启南挂断电话,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了关灼。
他像是恰好要从这个方向离开,又有点像是看到了沈启南才走过来。
沈启南用来判断他人用意的那种强悍直觉忽然稍微短路了一刻,在叫代驾或是再去找其他人之间,他叫住了关灼。
“你有驾照吗?”
关灼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很快回答道:“有。”
沈启南已经越过他向外面走去:“送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