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行》的主角是郑循任晓源,是作者栗子雪糕所著的一本纯爱小说,小说夜间飞行主要讲述了:任晓源有孩子了,但他实在是有些焦躁,同时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孩子的到来太让人意外了。
最新评论:医生攻X空少受
《夜间飞行》精选:
任晓源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
房间里开着冷气,裸露在外的肩膀和半个背脊有些凉意。
窗帘拉得很紧,房间里漆黑一片。
嗡,床头的手机振动了一声。任晓源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拿过手机,眯着眼睛打开一看,是迪士尼乐园发来的短信。
短信提醒他生日月到了,升级会员可以享受生日礼遇。
任晓源看着那几行字符,最后长按,选择了删除短信。
距离他的28岁生日只剩三天不到。
他从床上坐起身子,房间里是熟悉的安静。
郑循又去医院了。任晓源想。
他甚至没有用“大概”来修饰这个句子。因为这样的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太过稀松平常了。
关于他生日的事,郑循这几天也从没有提过。当然任晓源也不意外,去年他的生日,他们在湖边的餐厅吃饭吃到一半,郑循就接到医院的电话提前离了席。
后来是任晓源自己点的蜡烛,切的蛋糕。四寸的蛋糕,他把肚子吃撑了,还剩下一半。最后看着服务员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任晓源认为,这些所谓的仪式感,对郑循来说都是负担。起码在他眼里,他没有看到过郑循因此高兴过。甚至自己提出要出门约会过生日的时候,郑循都在低头回复科室同事发来的微信。
——“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无数次。
然后便是郑循抬头顺口解释,有时候是学生在门诊接到个疑难杂症跟他咨询,有时候是刚做完手术的患者情况不稳定。总之,每次的理由都不同。但相同的是,任晓源的事似乎总排在他一堆待办事项的最后一位。
而这个待办事项,不重要也不紧急,有时候任务前的方框甚至不必打上勾,任由着那个任务就此沉底,便可以在日历中彻底自行消失。
任晓源甚至觉得,自己和郑循的关系能维系到今天,纯粹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
想象他跟郑循是如何的情比金坚,如何的天生一对。
郑循今年三十五周岁,是个神经外科医生。去年年底刚刚升上副主任医师。而他,任晓源,是个在空中飞了六年多的空少。
他们恋爱两年多,见面的时间累加到一起,却不足两个月。郑循的工作需要长期加班,一旦进了手术室,就彻底联系不上。
任晓源也一样做,一旦进了机舱,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失去所有联络的信号。两个人看似谈着恋爱,但打开微信聊天窗口一看,两条消息之间常常隔着四五个小时。
任晓源还算有正常的休息日,飞几天能休息上一两天。
郑循的生活则没有规律可言,甚至做到一半被电话叫去医院也时常发生。
这套房子是郑循的,三室一厅,一百三十多平,坐落在繁华的市区。但郑循比任晓源表现得更像个房客,每次回来没多久就要走。
任晓源坐在床边,低头看了一眼,大腿上的指痕似乎还没消去。
郑循握手术刀的手很稳,掐他的手劲也狠。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扁扁的烟盒,打开一倒,里面空无一物。烟草的碎屑掉进了他的掌心。
任晓源把碎屑抖进了脚下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堆着一摞被揉皱了纸巾,淡淡的气味宣告着他们度过了怎样荒诞的一个下午。
而和这个烟盒一样空空荡荡的,是旁边的杜蕾斯包装盒。
郑循每次都像是在游戏里打副本做任务,休息一天恨不得就把盒子清空。
任晓源皱了皱眉头,揉了下太阳穴,陷入了回忆。
下午他们的最后一次,郑循戴//套了吗?
他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在一起两年都多了都没中过招,应该没问题。
今天他有个红眼航班要飞,晚上八点前得抵达机场。飞完这一趟,还得在新加坡呆两天,等下一趟航班飞回来。他掰着手指头算一算,至少又得在外面呆四五天。
任晓源走进浴室给自己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后头发还没干就系着浴巾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有一个常用的行李箱,里面长期放着出差必备的用品。这样每次出门,只需要收进去两件换洗的衣服就能直接离开。
他打开箱子,啪的一声,里面滚出了一个长条盒子。
任晓源拿起来一看,是他昨天回来时在免税店给郑循买的电动牙刷。他想了想,把那盒子拿进了卫生间,打开了洗脸池上方的镜柜,塞了进去。
任晓源换好了制服,打开卧室一侧的衣柜,先是拿了两件常穿的T恤。然后他停顿了数秒,忽然伸出手来,将衣柜里自己剩下的所有衣物尽数收进了行李箱。不大的箱子差点被挤爆。
箱子归置完放在脚边。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卧室,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以往他出门前,都会给郑循发一条微信报备。
而这一次,他拿着手机,打开了两人的对话框,上下翻动了好多下,却一个字都没有输入。
两个小时后,他拖着行李箱到了机场。
地勤已经打开了廊桥的玻璃门,他跟同事打了个招呼,沿着通廊往机舱走去。
在任晓源踏进机舱前的最后一分钟,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跟郑循的聊天窗口,输入了一行字。
——“我想清楚了,我们分手吧。”
咻,消息发送成功。
然后他长按住手机的电源键,屏幕很快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任晓源第一次见到郑循也是在这趟航班上。
这趟航班很奇妙,零点准时起飞。这个时间点让任晓源见证了无数次旅客记错起飞日期的窘状。要么提前一天来扑了个空,要么干脆晚来了一整天彻底错过。
当天旅客登机的时候,任晓源就注意到了郑循。
高大、成熟、帅气,五官简直长在了任晓源的审美点上。两人第一次碰面,是郑循拖着登机箱,朝站在机舱门口的任晓源出示机票。
那时客舱里的乘客很少,郑循坐在第二排,脖子上戴着一个深灰色的U型枕,细黑框的眼镜挂在鼻梁上,而他本人正在闭目养神。
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上方,任晓源和同事们推着小推车开始分发餐品。郑循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公务舱的餐食比经济舱多一道甜点和几瓶酒水。
任晓源站在郑循座位旁边的过道里:“先生要喝点什么?”
“葡萄酒谢谢。”郑循朝他点头,露出了一个社交微笑。
任晓源的心脏跟着咚地猛跳了一下。
他取出玻璃杯,给郑循倒了半杯波尔多。
航空公司到底不是酒庄,郑循似乎对这款酒不是很满意,喝了一口酒放在一边。二十分钟后,任晓源来收杯子时,里面还剩下大半。
郑循将玻璃杯递还给任晓源时,在下面垫了一张干净的纸巾。
任晓源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在飞机上被人搭讪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样的小伎俩任晓源也不是没见过。但对面的搭讪对象变成了这个男人,一切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不露声色地把纸巾放进了制服口袋,然后微笑着接过酒杯。
六个小时的航程在清晨结束。班机迎着朝阳降落樟宜机场。郑循没有停留,取下登机箱就走上了廊桥。任晓源则留在机舱完成最后的收尾和检查工作。
等他忙完一切回到住处时,才打开了郑循给他的那张纸巾。
纸巾上没有一句废话,只写着几个字母和数字。
zhx0208。很显然是一串微信号。
任晓源把那张纸在手里叠了又展开,重复了三遍之后,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搜索了这串字符。
任晓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人用自己的真名做微信昵称了。以至于他在点击添加好友之前,反复看了好几遍这人的名片。
郑循,郑循。连个表情符号都没加。
而任晓源,看着自己微信上大喇喇地挂着“任小圆”三个大字,真想拿把刀给自己捅死。
好友申请发出去不过半分钟,对面就立刻通过了。
与此同时,郑循发来了第一条消息:“你好小圆。”
任晓源臊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他琢磨了片刻,发过去:“今天飞机上的酒你不满意?”
郑循:“没有,酒很好。只是我有些恐飞。”
任晓源:“恐飞?”
郑循:“嗯。非必要不坐飞机。”
任晓源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洗澡。
洗完澡回来后,手机却多了两条未读。
他坐在床边,打开一看,郑循发来的。
“我要在新加坡呆3天。明晚可以约你见面吗?”
然后下面附上了一个定位。
任晓源一看,巧了,他所在的酒店离自己步行不到一公里。
很快,对面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在酒店见面,我会找一家餐厅。”
后来他们确实见上了面。只是郑循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他们确实在餐厅吃了一顿饭。郑循穿着和登机时不同的休闲服,约在了酒店楼下的餐吧。
任晓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面前人讲的话,却总是被他那张脸吸引去注意力。
郑循:“你在听吗?”
任晓源如梦初醒:“抱歉,刚刚走神了。”
然后和很多浪漫邂逅的结局一样,他们最终还是上了楼,跌跌撞撞进了酒店房间。
第一次,郑循没有跟他做到最后。但任晓源还是因此魂飞魄散。
郑循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但一进房间光是靠着接吻和手指就让自己直冲云霄。
郑循从床头抽出一张湿纸巾,举起黏腻的手掌,缓缓擦干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任晓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脏也跟着猛烈收缩。
而后,郑循接到了一个电话,便从床上起来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得提前先走。他已经叫好了客房服务,让任晓源自便。
那时候任晓源被荷尔蒙控制着身体,还觉得这是他成熟、克制的象征。
现在想想,他分明就是单纯地赶时间。
而今天,零点的班机再次飞向高空。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八百多天。
客舱里乘客依旧很少,任晓源机械般地讲解着救生衣穿戴指南。机翼闪烁的白光刺破夜幕。
任晓源落地樟宜机场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次日出。薄雾中,他跟同事拼了辆车,去了他们经常住的那家酒店。
这家酒店跟他所在的航司有协议价,经济实惠还干净。
任晓源没有再打开自己国内用的那部手机,而是换上了他出差常用的备用机,里面插着一张当地的电话卡。
他并不期待从郑循那里再收到什么回复,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知道,即便郑循抽出空来回了他,也大概率是些老生常谈,比如什么科室又有急事,学生又出了什么问题之类的。听得人耳朵起茧子。
到了酒店之后,任晓源缩进被子里就起不来了。不知是不是彻夜的旅途太过疲倦,任晓源总感觉有些低烧。但手头没有体温计,他也不想再麻烦同样困倦的同事。就这样在酒店房间里睡了一个整天。
直到第二天晚上,同事打来电话,说要给他庆生。
热情难却,任晓源忍受着身体的不适起了床,跟同事去了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顿饭。
同事给他定了个六寸蛋糕,几个人各分了一块。任晓源吃了一口就觉得很腻。他强撑着才把那块蛋糕吃完。
任晓源再次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快到零点了。他的那台国内用的手机依旧在行李箱里躺着。而床头国外号码的备用机里,却多了一条未读短信。
这个手机号除了同事几乎没人知道。更没有注册过任何平台的会员,也很少会有骚扰短信。
任晓源按了按自己微微发烫的额头,把备用机解锁。
那条短信很短。
“生日快乐小圆。”
短信没有落款,但发件人的号码任晓源早就倒背如流。
任晓源盯着那条短信,像是在黑暗中与那串字符对峙。不过半分钟后,屏幕上又跳出了一条新短信。
“开个机看一下微信好吗?”
如果是一个月前,甚至一周之前,他可能都会下意识按照郑循吩咐的照办。
以往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郑循比他大七岁,比他有更多的社会阅历,自然而然成为了两个人生活的引领者。
日常吃饭的餐厅只选郑循喜欢的那两间,周末难得约会的时间也得跟着郑循的排班表来。如果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衡量,郑循确实算得上比较完美的配偶人选。高学历、高收入,为人温柔,情绪稳定。但这一切,任晓源此刻都觉得味同嚼蜡。
他当惯了郑循生活里的挂件,现在,他不想再听话了。
他把备用机里的那两条短信直接删除,蒙着被子度过了自己二十八岁生日。
翌日傍晚,任晓源再次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准备回程的航班。
出乎任晓源预料的是,这几天的休整并没有让他的身体状况变好。回程的班机上,他还是偶尔会头晕。这很反常,他已经是飞了六年多的资深空乘,不可能再出现晕机的症状。
煎熬的六个小时总算过去,任晓源一落地就跟乘务长告了假。
乘务长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也就同意他不参加例会,直接让他回了家。
任晓源回了自己在城郊的小房子,六十多平,一室一厅。这套房子是他工作第三年后买的。这里户型一般,也没什么配套,但是离机场不远。
任晓源付了三成首付,现在还在还着每个月三千多块的贷款。
之前他长期住在郑循的家里,其实很不方便。郑循的房子在市区,去一趟机场坐地铁需要倒两次,如果狠狠心打个车,也要四五十分钟。
再回想起来,住进郑循家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方便他们俩利用好每个碎片时间做爱。
现在好了,他又回到了这个自己的小巢。也不是件坏事。
家里太久没有住人,地板上都蒙了一层灰尘。任晓源把箱子随手放在了玄关处,然后去了阳台拿来了拖把。他弯腰拖了一会儿地,又觉得腰酸得难受。
难道人过了二十八岁,体能真的会断崖式下跌吗?
任晓源把家里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往小小的布艺沙发里一陷,打开了自己的国内手机。关机了好几天,开机速度明显有点慢。
这台手机是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郑循买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不是生日礼物,也不是什么纪念日礼物。只是因为任晓源先爱心大爆发给郑循买了个新款平板电脑,郑循第二天立刻给他带回来一台手机。有种等价交换的意味。
手机成功接收到信号。
然后叮叮叮跳出了很多条提醒。
先是来了四五条短信,都是呼叫提醒。
提示他尾号0208的用户曾经多次拨打他的电话,但均为成功接通。末了还加了一句温馨提醒,让任晓源及时回电。
回电个鸡毛。任晓源把短信关掉,打开了绿色聊天软件。
里面攒了上百条未读,大部分来自工作群。这两年旅游业受挫,航线也被砍了大半。航司开始降本增效,一帮乘务员也要被压着做工作汇报,不然就擎等着滚蛋。
任晓源翻动了好几页,都是毫无灵魂的每日工作总结。
郑循的头像还在置顶的位置。
头像边上有红色的角标,提醒他对方发送了12条消息。
任晓源点开窗口,他们的对话框里出现了大大小小两页的白色气泡。
这很罕见。以往他们的对话,都是任晓源的绿色气泡居多。白色那边最多一行字,更多的时候就是简单的附和。
“你喝酒了?”这是任晓源发出那条分手宣言后,郑循的第一条回复。
任晓源看着就很想笑。
再往下,郑循似乎是想起来任晓源晚上有航班要飞,不存在喝酒的可能性。
“到底怎么了?你落地了给我打个电话。”
自信男人,自信发言。事到如今还要自己拨电话过去,任晓源啧啧了两声。
时间线又空白了数小时,凌晨四点半,他又发来一条。
“降落了吗?”
郑循难得问了句废话。
“你要是累了先去酒店睡一觉,中午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居然出现了一点祈求的语气。
中午十二点整。
“睡醒了吗?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是不是没电了。”
任晓源觉得郑循是不是失了智,没电了接不了电话,难道就能看到消息?
再之后的几条大多相似,都是问他休息好了没有,跟他电话聊一聊。希望他们之间能说清出问题,不要意气用事。
屏幕上的最后一条,是在他生日前夜发来的。
“我知道你在躲我。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明明说到这里都像是心如止水的望夫石了,又何必去打听到自己的备用号码,发一句无用的生日快乐过来?
任晓源看不懂他。
周末有个同学聚会,这次聚会早在上个月就约好了。任晓源看了下自己的日程,这周还有两趟航班要飞,刚好周六上午能回来。
任晓源把聊天置顶取消了,之后的几天,郑循都没有再发消息来。
郑循的头像也很快沉到了列表的最底。
周六出发去聚会现场时,任晓源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这几天他的身体状况总是好好坏坏,有时候困得睁不开眼,有时候又莫名亢奋。
任晓源的航程紧张,没时间去看医生,便把这一切归结于失恋综合征。
好歹生活里少了那么一个大活人,他应该允许自己出现一些波动。
晚上六点半,市区热闹的餐厅包间里已经坐了一圈人。任晓源一推门进去,刚想抬手跟他们打招呼,却看到了一个他死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人群中,郑循站起身子朝他挥了下手。
“任晓源!你来啦!”一旁的女同学殷勤招呼他落座,“你真是慢诶,郑医生已经来很久了!”
任晓源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人推到了郑循身旁的位置。
“你怎么......”他话音未落,旁边的人就插进话来。
“你说多巧啊,我昨天刚好去医院遇到了郑医生。任晓源你也是的,上次不是说了让你聚会带上郑医生一起来吗?我一问才知道他都不没收到邀请诶!”
任晓源感觉自己受到了内伤。
他收到聚会邀请的那天,郑循刚好在做一个大手术。他思前想后,还是没有跟郑循说。他这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抽出空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任晓源不想再自讨没趣。
但他没想到,就在两个人分手后的今天,郑循却贸然出现在这里。
他坐在郑循身边,那股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他余光瞥见郑循似乎没有刮胡子,下颌青青的,看起来有些没精神。这有些反常。
身旁另外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同学拱了拱他:“也不介绍一下你家郑医生?恋爱多久啦?你眼光不错哎!”
不知是不是餐厅的灯光过于灼热,任晓源感觉额头开始出虚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郑循见他不说话,主动站起来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郑循。X大附一院神外医生。”他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甚至掩盖住了脸上的疲惫。
任晓源在他身后眼前一片恍惚。
一旁的同学都来了劲,开始打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有没有要小孩的计划?”
“是啊,任晓源你不是以前上大学时候天天说想28岁结婚的吗?这都28啦!”
服务员开始上菜,蒸腾的热气和灼热的灯光一齐炙烤着任晓源。
任晓源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金属椅腿摩擦过自流平的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吵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在任晓源脸上。
“我跟郑医生已经分手了。”任晓源说。
所有人都怔住了。
郑循握着水杯的手指也瞬间僵硬。
场面有些难以收拾,任晓源朝他们摇了下头:“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吃。”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出了餐厅。
任晓源没说谎,他确实胃里难受得很,翻江倒海。他怀疑是昨天的工作餐有什么问题,诱发了肠胃感冒。
任晓源走出来不过十几米,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那人追到了他身侧,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任晓源没什么力气跟他对抗,只能站定回头看他。
“谁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郑循抬起眼睑跟他对视。
“我已经通知过你了。”
“我没有同意。”
任晓源深呼吸了一口气:“郑循,你不要胡搅蛮缠了好不好?”
“我胡搅蛮缠?”郑循蹙起眉头,跟过往他们拌嘴的神情相似,“是你丢下一句要分手就消失了,现在你说我胡搅蛮缠吗?就算你要走,连个正当理由都不给我吗?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到底想干什么?!”
任晓源只觉得头疼。
“你从哪里拿到的我国外的备用号码?”
郑循没有回答:“你有备用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任晓源不想跟他争辩。
“前两天我特地定了餐厅,想等你飞回来了补过生日。”郑循继续说。
“你定了我就要去?”任晓源反问,“我所有事情都要围着你转是吗?郑循,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任晓源就感觉自己气血上涌,眼眶发疼。
“每次约会都是我提的,去不去都随你心情。现在你定个餐厅你就占据道德制高点了吗?我应该感谢你的施舍对吗?”
“不是......”郑循否认。
任晓源打断了他的话,恨不得将过往两年多的酸楚一次性结算。
“是,你是大忙人,你总是有一万件事情要做。我在你的生活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挂件。你喜欢的时候玩两下,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让我自生自灭。郑循,这两年多我过得很难受。你懂吗?!”
任晓源背过身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一次,绝不低头。他劝自己。然后他迈开步子,离开这里。
任晓源走出去四五米,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任晓源!”郑循喊他的名字。
任晓源的脚步没有停。
两秒钟后,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过去这两年你真的这么痛苦吗?”
“真的一点快乐都没有吗?”
任晓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但他听到了,郑循的尾音竟难得有些颤抖。
六月末的夜晚,晚风却仍透着凉意。
一点快乐都没有吗?
任晓源缩在自己小卧室的床上,看着天花板。
其实也有。
他跟郑循去旅行过一次,前年冬天两个人出国滑雪。难得的是,这趟旅程是郑循提议的。
郑循大学时期就练过单板,但架不住任晓源是个彻底的菜鸡。上板还没学会怎么减速刹车就一板撞上了低级道边上的护栏。
板是没事,脚给崴了,痛得任晓源龇牙咧嘴。
那天天气也不算好,任晓源卡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天空又飘下了细细碎碎的雪花。
白色朦胧中,郑循一个急刹,停在了他面前。然后他蹲下身子,替任晓源把板卸下来,靴子脱了,拉开半截袜子,检查他的脚踝。
“这样疼吗?”郑循用手指碰了碰他肿胀的关节。
“疼。”
“这样点地会痛吗?”郑循又用手掌示意他稍微动动脚掌。
任晓源摇了摇头:“还行。”
“应该没事,就是扭伤,没骨折。”郑医生当场下了诊断。
雪场的救援来得慢。郑循先帮把他板拿到了山下的休息区,然后又飞速地徒步上来,冲任晓源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上来。”
任晓源趴在了他背上,一抬头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一低头是郑循干净的脖颈。
那是少有的,任晓源觉得郑循这个人完整地属于自己的瞬间。
除此之外,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有一点点不舍的。那就是两人那方面确实很合拍。每次任晓源都有种灵魂被榨干的感觉。
和日常的斯文做派不同,郑循在这方面喜欢大开大合。后来,任晓源给郑循买过一次野兽派的香薰。郑循还问过任晓源,为什么选这个牌子。任晓源没回答。
但到底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有时候也问自己,到底想从郑循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独一无二百分之百的关心和爱吗?
应该不是。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就过了浪漫至上、恋爱大过天的年龄。他也知道这样对于郑循来说是一种苛求。
眼眶忽然有点莫名其妙得酸,思绪再次被拦截。
算了,不想了。任晓源枕着枕头,逼迫自己早早睡去。
之后的几天,任晓源继续上班,按部就班地飞了几趟。他头晕的症状倒是好了不少,但还会偶尔反胃。
这天登机后,他听到身后的同事在讨论什么地磁暴会影响人的身体。小任医生当场给自己下了诊断。肯定是地磁暴的锅!
但是他没想到,地磁暴还会给他送来个大麻烦。
客舱里来了个刺儿头乘客,从登机的时候就开始给他找麻烦。任晓源一开始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几遍。结果在演示救生衣穿戴方法的时候,这活爹又开始在开着高音量功放短视频,还叽叽喳喳跟边上的旅客大聊特聊,声音快窜破机舱顶。
任晓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他自觉自己还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会儿却一股怒气压制不住,提着嗓子就冲那人吼了一句:您能先闭嘴吗?!
这一句吼,直接给他吼停飞了。
乘务长和行政领导找到他,说对面拿着手机录了视频,还传到了社交平台上,点名了航司和任晓源的工号。舆论影响不好,这事儿不论对错我们得先安抚乘客。你就回家歇着吧,一个月之后再回来。
任晓源彻底没招了。失恋加半失业,他除了回家躺着,没有别的选择。
他打了辆出租刚到小区门口,门岗的物业看见他了忙跟他挥手。
任晓源拖着行李箱,没什么好气:“怎么了?”
“前阵子你不在家,有人过来找过你。连着来了好几天吧。”说着,物业举起手里的访客登记表,黑秋秋的一整排登记记录。
“谁啊?”任晓源没看清上面写的名字。
“高个儿,戴个细黑框眼镜。”
啧。任晓源听完转头就想走。
“对了,早上我们巡逻,你家门口有个快递盒子一直没拿进去。你记得拿啊!”
任晓源糊弄地点了点头。
等他走到家门口,边上确实放着一个快递盒子。不起眼,小小一个。
他拿起来一看,纸盒子上写着寄件地址:X大附一院收发室。寄件人:郑。
任晓源打开入户门后,一脚把盒子踢进玄关角落里,没有拆开。估计是自己落在他家什么东西给寄回来了。
任晓源没什么胃口,进门就横到了沙发上。他打开手机,视频软件跳出来一条推送。
他爹的。那条乘客拍摄的机舱吵架视频点赞已经过了万。
任晓源把手机丢到一旁,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皮,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他决定当回缩头乌龟,回到卧室就准备蒙头大睡。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任晓源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不知道是白日尚未平复的怒火作祟,还是身体确实燥热,总之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而这种感觉驱使他脑袋里产生的唯一一个念头是:想做。
嗡——
手机又响了。
任晓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闭着眼睛祈祷不是领导来秋后算账。
打开一看,已经断联好多天的头像跳到了列表最前面。
“你还好吗?”对面大概也看到了那条被疯传的视频。
任晓源握着手机,身体有些僵直。他琢磨了半天,自己该怎么回复。
总不能舔着个脸跟郑循说:你好前夫哥,我现在不太好,我想做。很疯狂的那种。
这太不要脸了。不是他的作风。
他把手机放到一旁,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省得自己满脑子奇怪废料。
比如,整理下还没拆开的行李箱。
这次航程他从免税店买了不少东西回来,进口的沐浴露、香水什么的,难得自己有了独处的时间,这个家里家徒四壁也不像样。
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拉开行李箱的夹层,里面却还塞着两件外套。
任晓源一回想,大约是提分手的那天他从郑循家里收拾衣服时塞进去的。
他抽出那两件外套,却咚地掉出来一个硬物。
竟然是郑循的平板电脑。就是当初任晓源买给他的那一台。
不是,这么多天了,这人平板不见了,也不知道问一下吗?
郑循经常用这台平板看文献,不可能这么多天都没察觉。
任晓源忽然一哆嗦。
完了。郑循肯定以为是他分手还要卷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这下自己成什么人了?立刻就从道德制高点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了。
不能这样。任晓源回了卧室,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刚刚的聊天窗口。
然后义正词严地发过去一句:“你好,你的平板电脑落我箱子里了。”
没说是我误拿了,都是平板的锅。对,还有地磁暴,都脱不了干系!
对面很快回复了过来。
“好,等我过去拿。”
但不过半分钟后,他又发来一条:“今天可能比较忙,我结束会很晚。要不你来找我?我在医院。”
任晓源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半夜让前夫哥上门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事儿还是尽早了结比较好。
“我过去吧。到哪找你?”
“我办公室,那里有休息区。”
任晓源没有再回,四十分钟后,他就到了郑循办公室的门外。他没进去,而是抱着平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休息区等着。
他们恋爱进入第二年时,任晓源就没有来过医院了。郑循对他的工作没什么兴趣,他自然也不好热恋贴冷屁股总来医院等人。
门诊已经下班了,夜幕下的医院却依旧忙碌。
郑循的办公室在楼道最里面。
他正低头着消消乐呢,眼皮子一耷拉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长腿。
抬眼一看,郑循从走廊尽头跑了过来。他刚想跟郑循打个招呼,把平板还回去。
就见郑循步伐未停又向手术室的方向跑去。郑循跑出去两步余光瞥见了任晓源,回头朝他喊了一句:“抱歉,你得等我一会儿!”
走廊尽头通向另一个裙楼的手术室。很快又有两个年轻医生跟了过去。
“又是车祸,紧急开颅。”
“这个月第七台了,哎。”
身后很快跟过来一架移动病床,床上的人满脸是血。
任晓源看了一眼,手一哆嗦,平板差点砸到地上。他想了想,抬腿跟了上去,坐到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患者家属跟他一样坐在长椅上,只是人人神情紧张,都死死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一个小时后,突然砰的一声,有人跪倒在了手术室前。
然后是隐忍的哭泣声,是无措的交谈声,是明知无效但依旧要说出口的互相开导。
任晓源心里竟也跟着酸酸的。
家属在祈求神明的降临,救回自己亲人的性命。
而任晓源知道,他们唯一能依靠的神明,是郑循。
这一等又是三个多小时。
任晓源坐坐站站,中途回到郑循办公室看了一眼,也没有别的医生在。他也不好贸然丢下平板电脑就走,挺贵的。
晚上十点整,任晓源走回了手术室门口。移门刚好打开,门框上方的“手术中”也跳至了“手术结束”。
几个年轻医生在前面边走边聊,还不停活动着肩膀。
郑循走在人群最后方,已经换上了便服,任晓源朝他看去。他的发间有些潮湿,不知是刚刚洗过了脸,还是出了汗。神情看着有些疲惫。
年轻医生们回头跟郑循打了个招呼,依次离开了。
“抱歉,又让你等了这么久。”
任晓源摇了摇头。等待早就成了他过往生活的主题。这会儿多等几个小时也不算什么了。
“是抢救吗?”为了打破僵局,任晓源问,然后朝他递出了手里的平板。
“嗯。”郑循接过平板,看了两眼。
“里面东西我没动啊。”任晓源举起双手,表明自己的清白,“不知道怎么夹在衣服里被我塞进行李箱了。”
说完他才发现这是多么多此一举的解释。
郑循看着他的脸,喉结滑动了两下才开口:“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啊?”
五分钟后,两个人并排坐在了医院中庭的花园里。
“其实我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里。”郑循先开了口。
“什么意思?”
“刚刚那台手术,如果手术刀多切两毫米,这个人可能当场就没命了。”他很少如此详细地跟任晓源解释自己的工作,“所以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任晓源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抱歉,我说得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郑循今晚总是道歉。
“没事,你接着说。”任晓源低头摸了下自己的手背。
郑循低垂着眼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刚毕业进医院的时候,只是跟在老师后面打杂。一开始做些小手术还没什么问题。直到第一次,主任让我跟开颅手术,就出了意外。“
他的喉结滚动后才继续说:“患者也是出了车祸,头部被撞击。结果......手术到一半突然大出血,最后人没救回来。”
任晓源倏地回头看他。郑循紧闭着嘴唇。
“那是我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去。”
任晓源下意识想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动作做到一半又收回了手。他没有立场。
“后来我就……有些应激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敢再去跟手术,还被主任大骂了一顿。”郑循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继续说,“我不是想解释什么,只是过去的两年里,我也常常活在这种紧张里。”
“大前年医院宣布改制,我去新加坡开会遇到你,就是在这件事之后。那之后后很多有经验的医生走了,神外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很多手术只能我来上,我硬着头皮也要上。”郑循说着说着就闭了嘴,“……抱歉。”
他道了一晚上歉。
“但我现在又有了新的条件反射,会为了新的事紧张。”花园的灯光很暗,郑循转头看任晓源的眼睛。
“什么?”任晓源问。
郑循攥着裤子的手指紧了紧,最后什么都没说。
任晓源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微妙。他心底莫名跟着一紧。
郑循移开了视线,盯着花园地面的红砖。
“抱歉。”他又道歉。
而任晓源却无法回应这份歉意。
郑循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确实做错了。你说得对,我是自大狂,我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我只在乎自己的事业,忽略了你。浪费了你的时间,对不起。”
任晓源如鲠在喉。他说不出责备的话,也没办法坦然地告诉郑循,他已经不在意了。
郑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暗中越攥越紧。
直到一只黑猫从花丛里窜了出来,他才抬起头来。
郑循深呼吸一口气之后,看了一眼手表:“你是打车来的吗?我送你回去吧。”
任晓源没想到自己会在分手这么多天之后,再次坐上郑循的副驾。
车开过路口,车里的广播已经进入深夜点歌节目。
有大学生为暗恋的女生点播了一首杨千嬅。两个人并排坐在车里,听完了一整首歌。
“要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吗?”郑循忽然问他,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已经太晚了。”任晓源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接近十一点了。
“你还有东西没带走。”
“有吗?”
“有。”郑循笃定地回答。
开门,玄关处拥抱,搞到卧室床上。
这原本是他们小别重逢的必备环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分手了,这套肌肉记忆竟然延续了下来。
任晓源原本只是站在玄关处换拖鞋,结果回过身一不小心撞到了郑循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再回过神来,已经不受控地开始唇齿纠缠。
郑循揽住了他的腰,两个人贴得很紧。
“我很想你。”接吻的间隙,他在任晓源耳边说。
“真的很想。”
-
心中鼓噪的欲望一下被满足,白日里的焦躁也瞬间被熨平。
任晓源感觉灵魂都被榨成无花果干了。
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脑袋里像是被狂轰乱炸过,捋不出个头绪。
他,一个社会五好青年,精神状态稳定的成年人,居然跟前男友上了床?
任晓源,你他爹的是不是被乘客骂昏头了!
他猛地敲了下自己的脑壳。
忽然身后凑上来一个人,手掌温热,抚摸着他的后背。
清醒过后,大脑开始回复运转。任晓源下意识就想跑:“我得走了。”
结果却被搂住了腰。
“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他声音很轻。
任晓源再没有回话,就任他那么搂着。
“那天我准备了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想等你回来就送给你的。”郑循没说完的话是,谁知道你飞走就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
“所以你现在又怪上我了?”
“不是。”他否认。
“算了,反正我们现在没关系了。”任晓源这话说得心虚,但是姿态要做足,他轻轻掰开了腰间的手。
“其实我这么多天睡得很差。”郑循轻声说,“去你同学聚会那天,我去精神科开了一点药片。”
任晓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嗯了一声。
“以前每次你在家的时候,我都睡得很好。”
那也没耽误你一醒就走。任晓源在心底嘀咕。
“抱歉。”郑循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语间又都是我我我。
两人间沉默了半分钟。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郑循在黑暗中问,“讨厌到完全不想见到我是吗?”
郑循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背,他很少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刻。
任晓源的胸膛起伏了两次,想说的话又吞回了肚子。他想到几个小时前这个人还救回了一条人命,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也没......”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反胃,酸水上涌,“呕——”
郑循立刻把他扶起来,拿来了垃圾桶。
任晓源抱着垃圾桶一通狂吐,脸都吐白了。
两分钟后,郑循蹲在地上,看着他的脸,问:“任晓源,你......是不是怀孕了?”
“不可能!”任晓源矢口否认,“怀孕哪儿那么容易啊?你以为超市买鸡蛋吗?”
他抱着垃圾桶,越说声音越小。
“你还有什么症状?头晕吗?体温有升高吗?”郑循穿好衣服坐在床边。
.......
“有。”
“这样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
郑循叹了口气,拿了张纸巾帮他擦干净脸。
任晓源刚刚吐了个底朝天,鼻子都红了,眼泪汪汪的。
郑循按开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太晚了。这会儿药店也关门了。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查一下吧。”
说完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哗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喂,你干嘛啊?!”任晓源立马护住自己。
“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上楼的。刚刚是我冲动了。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没满三个月同房很危险。你让我看下。”郑循执意要看,手劲出奇得大。
任晓源仰面躺在了郑循的床上,木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这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是地磁暴的问题吗?
“没事。要真没了就没了。”任晓源看他又开始焦虑,敲了敲他的额头。
“胡说八道。怎么可以没了?”郑循轻轻按了下他的小腹,“疼吗?”
“酸。”任晓源老实回答。
“什么?!”
“就是有点酸,不疼。”他没好意思说是刚刚他太舒服了有些脱力。
郑循这才有些放下心来,转身去衣柜里替他找了一套睡衣睡裤。
上次任晓源离开时已经把这个家里的衣服都带走了,郑循只能给他穿自己的。
宽宽大大的睡衣套在身上,跟戏服似的。
两个人再次并排躺下,任晓源靠着里侧,脸对着衣柜的方向。郑循睡在外面,背对着窗户。
太玄幻了。任晓源感觉这一切都他爹的太玄幻了。
怎么前一天他还在因为被停飞懊恼,今天就躺在前男友家里准备去医院验孕了?
-
第二天上午,任晓源坐在产科医生办公室里。
郑循穿着白大褂,原本想跟进来,但被任晓源关在了门外。
“您再说一遍?”任晓源问。
“看你这个验血的结果。”医生指了指桌上的检查单,“应该确实是怀孕了。现在激素水平很高。要做B超吗?看下有没有胎心?”
任晓源坐在椅子上,怀疑自己听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天塌了。他居然真的怀孕了。
昨天没带脑子跟前男友滚了床单已经突破他做人的底线,现在肚子里居然还有了前男友的孩子。一算这日子,还真是分手前中的。造孽啊。
难怪前几天自己这么饥渴,原来是被孕激素控制了!好脆弱的人类!
任晓源诡异的表情吓到了医生。
“怎么了?孩子你不想要?”
“啊?”任晓源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要做B超吗?要做的话我给你开单子。”
“......做吧。”
等任晓源拿着缴费单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时,郑循还在门口站着。
“怎么说?”
任晓源绷着一张脸,甩了甩手里的单子:“去做B超。”
“我也去。”郑循忙跟上。
“你跟我保持距离。”任晓源一掌将他推开。
“为什么?”
“拜托这是你上班的地方,你带个男的去做B超就不怕同事问你吗?”
“问又怎么了?”
任晓源以前怎么没发现郑循的脸皮这么厚呢。
说是这么说,郑循确实照他说的,跟在他身后三四米远,没有靠近。
但人一到超声室门口,郑循又自作主张走在前面替他开了门,还和颜悦色地跟检查室里的医生打了个招呼。
机器前的医生见到郑循来了,探头笑着问:“郑医生,这位是?”
“朋友。”
“男朋友。”
两人同时开口。
检查医生也愣了,看着两人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哈哈,你别听他瞎说。来吧,照哪儿?”任晓源撩起肚子故作大方地往小床上一靠。
检查医生一看郑循,这人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就对任晓源点了点头:“就这样就行。”
探头顺着黏黏的耦合剂在他的小腹处游走。
任晓源懵了,像是只任人宰割的绵羊。
医生停住手腕,将电脑的声音调大,然后转过头来:“听到了吗?”
任晓源愣了:“什么?”
他只听到咚咚咚咚的声响,像是火车开进隧道。
“小宝宝的心跳。”检查医生朝他笑了,“发育得很好呢,已经有胎心了,很有力!”
任晓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他一转眼,恰好撞到了郑循投来的目光。
郑循没有看电脑上的超声图像,也没有盯着他黏糊糊的小腹,而是看着他的眼睛。
任晓源心里突然一紧,避开了他的目光。
五分钟后,超声检查单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任晓源一手接过单子,一手用纸巾擦干净腹部的耦合剂。
他走回去,把检查单递给了产科医生。这次他忘记把门关上,郑循就靠在门边看着他。
“小孩发育得挺好的。”产科医生看向他,“这孩子你要的吧?”
任晓源大脑一团浆糊,伸手拿过了那张单子:“……我得考虑一下。”
这种情况医生也见多了:“嗯,不过现在已经孕七周了,你要做决定得在十二周前。不然,很难处理。”
任晓源机械地点了点头。
医生抬了下眼镜:“最近注意补充营养,还有十二周前不要同房。”
任晓源想起了什么,没憋住一哆嗦,点了点头。
“还有,你要是决定留下来,十二周之前要带着孩子生父的材料去登记建档。后面需要定时做产检。”
“啊?!”任晓源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怎么了?”医生回问。
“没事。”任晓源瞥了一眼门口揣着胳膊的郑循,摇了摇头。
五分钟后,任晓源拿着一摞检查单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好巧不巧,出门就遇到了航空公司休产假的女同事。
同事兴奋地朝他打招呼:“哎,晓源!你怎么也来医院啊?”
“啊,哈哈,我来看牙。”任晓源说着捂着左脸演上了。
“你去产科看牙?”
任晓源尬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同事却忽然朝他身后挥了挥手:“郑医生!你也在啊!”
任晓源一脸狐疑转头看了下两人。
郑循跟她笑了笑,寒暄了两句后才把人送走。
“你怎么会认识我同事?”
“你一飞走就没消息,我怕万一出事了找不到你,就留了他们几个联系方式。”郑循语气平淡。
任晓源倏地停下脚步,看他的眼睛。
“你不是对我的工作没兴趣吗?”在任晓源的记忆里,郑循从来不过问他飞行的事情。
他们认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郑循恐飞,也就很少跟郑循聊自己的工作见闻。
“我只是对飞机没兴趣。”郑循只答了一句。
五分钟后,任晓源坐到了医院中庭的花园长椅上。郑循坐到了他旁边。
任晓源仰头看着茂密的大树,两片树叶被风吹落,窸窸窣窣。
“完蛋了。”任晓源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我的人生完蛋了。”
“不会完蛋的。”郑循也不敢碰他,只能看他唉声叹气。
“怎么不会完蛋啊?!我工作刚出岔子,下个月能不能复职都不知道,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就要成穷光蛋了,我怎么活啊?我不想现在就当单亲爸爸啊!”
任晓源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了两滴眼泪,哭着哭着胃里又开始反酸,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哭,眼睛红鼻子红,涕泗横流,狼狈得要死。
郑循伸出一只手来,轻拍他的后背。
“那就不要做单亲爸爸了。”郑循说。
任晓源憋住眼泪倏地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让我打掉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养孩子。”
“?”任晓源一脸无语,“我跟你已经分手了,你搞清楚了吗?”
“我知道。”郑循点点头,“医生说了登记需要孩子生父的信息,我是孩子生父。”
他说得振振有词,以至于任晓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还是说我不是?”郑循靠近了一些。
“废话,你当然是。”任晓源没贼心也没贼胆。
“所以你如果决定要留下来,我得负起我的责任。”郑循说完就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明天我收拾东西搬去你那里。”
“啊?喂?!”任晓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办公室方向走去了。
末了他还回头补了一句:“我今天夜班,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我早点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任晓源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郑循堂而皇之地以“孩子的生父”身份进了门。按照他的原话,他不是来干涉任晓源的生活,而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他把自己的衣物找了个闲置的柜子放好,然后转头看一旁抱着胳膊的任晓源。
“你有电脑吗?”
“干嘛?”任晓源困得要命。
郑循举起一个U盘:“第一次家庭会议。”
“?!”
半小时后,郑循打开了任晓源闲置已久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文件。
任晓源还以为自己是没睡醒眼睛花了,屏幕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这什么东西?”
“甘特图。”
“哈?”
“规划你整个孕期的生活,以及我们的日常安排。”
“你是被医院行/政虐惯了,还是在学校写文件写多了?”
一条长长的时间轴,以周为单位,哪些日子需要产检,什么时候有什么禁忌,深深浅浅用各色标注了出来。
任晓源只看到一条,从今天起到四周以后,禁止同房。
“不是,这也要写?”
“我只是照常复述医嘱。”郑循言辞恳切。
任晓源花了半天消化家里多了一个人的现实。虽然过去两年他们也是同居过来的,但是那时候他还要三天两头飞航班,更多时候两个人的时间都是错开的。
而不像现在,他半待业在家,每天打开门见到的第一张脸就是自己的前男友。
而且任晓源家是个一室一厅,只有一张床。他也不能让孩子生父睡自己那个不到一米四长的窝囊小沙发。就这么两个人又开始了同床共枕。
任晓源为了显示自己的原则性,在床中间摆了一条长长的大白鹅抱枕,分清楚河汉界。
有点古怪。但时间长了,好像也慢慢习惯了。
或许是小孩在肚子里发育得实在好,任晓源日渐觉得自己被孕激素控制得很彻底。
他在两周后才缓解了孕吐。但另一种症状却愈演愈烈。
有天他半靠在沙发上刷着网页,看到一个帖子。说怀孕其实是父体基因入侵母体的过程。
我靠。任晓源醍醐灌顶,难怪他最近和郑循变得越来越像了。
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
为了屏蔽掉这种奇怪的念头,他开始给自己找各种事做。
任晓源从网站上下了好多部电影,一天看两部。其他时间用来睡觉。
这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场面。
郑循下班后,天已经黑了,推开家门就看到小小的沙发上窝着一个人。家里冷气开得很足,那人披着毛毯,手里攥着纸巾疯狂擦眼泪。
郑循一看电视屏幕,放着九十年代的香港恐怖片。
“你看恐怖片也哭啊?”他不理解。
“你懂个屁啊,这鬼死得也太惨了。”任晓源说着又擤了下鼻涕。
郑循为了避免他情绪波动太大,给他把片单换了。清一色的轻喜剧。这让任晓源颇为不满,跟他赌了三天气早上起床没说话。
杏欲无处发泄也就算了,连看点电影的权利都被没收。没人权了啊!
要不说能量守恒呢,任晓源清心寡欲了几天之后,终于在这天深夜冒了尖儿。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郑循原本侧躺着,背对着任晓源。
结果大腿间忽然伸过来一只黑手。掌心很热,胡乱地摸索着什么。
“医生说了——”郑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心。
任晓源一个激灵,想缩回去:“你没睡啊。”
“不行。”郑循再次强调。
然后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任晓源抽回了自己的手,用被子蒙住脸。
半晌后,他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用额头抵住了郑循的的肩膀。
“那个......”任晓源自知理亏,声音也跟蚊子似的,“就摸一摸可以吗?其他什么都不做。”
郑循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转过身子来,摊开了手臂。
“你躺过来吧。”
任晓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郑循怀里。
这天晚上,任晓源就这么睡着了。当然也如他所言,什么都没做。但望梅止渴,大概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就这样和平共处了一周。
每天郑循会从医院餐厅给任晓源带回来热乎乎的米粥,然后用任晓源那个几百年不开火的厨房给他炒三个菜。当然,是严格按照产科医生给的食谱来的。
孕期餐不能高糖,避免妊娠糖尿病,又要保证合理的碳水摄入。总之,郑循花了些功夫。
吃饭的事解决了,睡觉的事却总出问题。那只大白鹅抱枕不知道哪天就被任晓源收了起来。
在孕期临近十二周的时候,清晨六点半。郑循被一阵摇晃吵醒,他睁开眼睛,发现任晓源背对着自己,床垫有些轻微的晃动和下陷。
“你在干什么?”郑循问。
面前的背影忽然静止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来。
郑循看了一眼,呼吸都停顿了。
任晓源脸颊泛红,眼眶湿润。整个人好像被催熟的苹果。
柔软处柔软,坚硬处坚硬。水分充足。
郑循感觉到自己不齐的心率,但仍故作镇定:“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
“需要。”任晓源说完,一滴眼泪从右眼眶滑落。
完蛋了。郑循想。
半个小时后,任晓源喘着气陷入了睡眠。
郑循抚摸着他已经有些微微弧度的小腹,沉默了许久。
大约过了好几分钟,他轻声开口。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任晓源半梦半醒,没听清楚,恍惚问了句:“什么?”
郑循缓了缓,清了下嗓子:“没什么。”
半个小时后,郑循起床洗漱准备上班。任晓源还在床上睡着。
临走前,他穿戴好推开卧室的门,任晓源已经醒了,只是还没起床。
“对了,我上次寄给你的东西你放哪儿了?”
“什么东西?”任晓源看他。
“......就一个小盒子。我快递过来的。”郑循难得有点着急,“你丢了?”
“啊。”任晓源这才想起来,“没拆呢,怎么了?”
郑循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没说什么,替他关上了门。
任晓源翻过身睡了个回笼觉。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他好像记得临走前郑循给他说了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他走到玄关处,找到了那个没拆的快递盒子。美工刀划开盒子上的胶带,里面塞了满满一圈防撞的泡沫纸。
泡沫纸中间卧着一个蓝色缎面的小盒子。
再打开盒子,任晓源愣住了。
里面躺着一个金属圆环。
这枚本该在两个月前的高级西餐厅里隆重亮相的昂贵戒指,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最后在这个乱糟糟的早晨重新回到了任晓源的手里。
任晓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晚上七点半的月亮并不算明亮,隐在薄云之后。
他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一直活得不算潇洒,大学毕业到处面试,最后才拿到了这份工作。工作之后遇到的问题也不少,奇怪的权力结构,陌生又难相处的旅客,总之磕磕绊绊才勉强过到了现在。
和郑循的这份感情也不算幸运。
现在稀里糊涂肚子里又多了个孩子,任晓源还是惶恐。他被推到了必须做决定的路口。
胎儿心跳频率可以高达170次每分钟。任晓源觉得自己也被同化了。
总是焦躁,总是惶恐,总是想找到一个支点让自己冷静一点。
阳台的移门被人推开了。
“天气不太好。”郑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下午刚刚做了个脑垂体瘤手术。”
说着,郑循伸过自己那只大手来,把手背摊给任晓源看。
“怎么,求安慰......”任晓源话没说完,就看到他无名指上箍着一个戒圈,在月色下微微闪光。
郑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身后缓缓抱住了他。像是安慰小狗一样,慢慢地抚摸他的背脊。
“戒指你看到了?”半晌后,他问。
任晓源嗯了一声。
郑循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医生的心跳总是平稳,但此刻不一样。
“你可以放弃,不管是我还是孩子。这是你的权利。”
“你如果觉得不适应,也可以把我赶出去。”
“但是任晓源,我想跟你结婚。”
任晓源的后背紧绷了几秒,迟迟没有放松。
郑循松开手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子,捧起他的脸,用额头碰他的额头。
两个人的姿态是很少有过的亲密。
“你不用害怕。你不会是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我保证。”他继续说。
任晓源像是从水面冒出头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是吗?”
“是。”郑循点头。
过往的岁月里,任晓源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在大海中浮沉。而此刻,他感觉自己不是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而是有人跟他说,来吧,享受这片海域,我会跟你一起深潜下去。哪怕会遇到海浪。
聚少离多的未来或许无法改变,郑循的工作依旧繁忙。任晓源也迟早会再次踏上飞行的旅程。
但世界上本就没有严丝合缝的两块拼图,而此刻的任晓源知道自己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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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拍结婚登记照的那天,任晓源已经比之前胖了三四斤。比起原先清瘦的样子,现在的他脸颊稍微有了些肉。
他叮嘱修图师:“帮我把脸再往里推一推。”
郑循抱着胳膊看他在电脑面前指点江山。
任晓源没有把戒指戴在手上,而是买了条链子穿上挂在了颈间。
那枚戒指是两个人还没分手时,郑循根据他当时的指围定制的。以后月份大了手指难免浮肿,他怕戴在手上勒紧了再把消防引来。
修图师修完照片后,帮他们打印出来。红底白衬衣,还怪喜庆。
这是第一次,任晓源在照片里看到郑循露出了六颗牙的微笑。
“老头,便宜你了。”他用手肘顶了他的腹部。
郑循吃痛,捂着肚子:“喂,你说谁是老头啊?!”
“对了。”任晓源回头看他,“我上司刚刚给我来了电话,说我可以复飞了。”
“你现在还要回去上班吗?
“我在电话里说了怀孕的事。”任晓源点点头,“还好,他们很快接受了,只是这个月底有一趟航班排不开人了。让我必须回去支援一趟,结束这一趟之后就可以给我批假。”
“飞哪里?”郑循问。
“29号零点飞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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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号晚上,任晓源换好了许久未穿上身的制服。还好他月份还不大,衬衫掖进裤子里,还看不太出来。
他临走前给郑循发去了消息。
“我出发去机场了。”
很快,郑循回复了一条:“嗯,登机了告诉我。”
晚间十一点半,任晓源按部就班地做好了起飞前的准备工作,然后和同事一起站在机舱门口,等待第一批登机的旅客。
“今天天气不错,居然有星星。”同事朝他指了指廊桥外的天空。
任晓源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里竟然真的有星星闪烁。
他笑了笑,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出现了一只熟悉的手。
“你好,登机。”
他抬眼一看,郑循穿着深色衬衣笔挺地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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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三十多年人生里,郑循只坐过四次飞机。
第一次遇到发动机事故,飞机飞到一半迫降。第二次、第三次又撞上了极端天气,飞机被迫返航。郑循的恐飞症也由此而来。
第四次飞行顺畅、安全,但却出了另一个意外。他遇到了任晓源。
而在这个夏末初秋的夜晚,极度恐飞的神经外科医生郑循,特地请了假,自费买了一张公务舱的机票,坐上了这趟零点起飞的红眼航班。
飞机进入平流层上方,郑循透过小小的舷窗看向窗外。
空乘推着小车开始分发餐点,有人站在了他的座位旁。
郑循抬头一看,那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上面用铅笔写着四个字。
“钱多烧的。”
郑循笑了。
客机穿过浓郁的黑夜,飞向了明日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