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万舒张牧琨的广播剧《难渡》,是老牌作者林依周所著的古早小说,小说难渡改编成广播剧主要讲述了:万舒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人会伤心,原来对方是爱他的啊,可是他本人已经不再愿意在乎这件事了。
《难渡》精选:
“你应该也有半年没见到嘉瑄了,他得了病,我把他送在西方人开的医院里了……”
他捏着我的手臂,用力之大,我颤颤巍巍。
“什么……病?”
他咬着牙,腮帮子里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花柳病。”
花柳病近年频发,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世俗疾病,生逢乱世,风寒霍乱都可能要了命,报纸上每月都会统计因花柳病而死的人,数量每每激增,引人心寒。
这病滋生于风月场所中,前两年已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不计其数的年轻女子的性命,花柳病前期不受病人重视,发展到后期时,全身上下都会生出脓包大疮,形状颜色与杨梅有几分相似,也叫杨梅疮,传播途径大多都是男女之间的私密行为。
沈嘉瑄怎么会得了这种病?
“他十六岁后就一直在外面鬼混,我原以为他厌倦我的管教,不喜府里祖先们留下来的繁文缛节,府里的确有诸多束缚,他想自由些,我也应了,索性也就放任他一段时间,直到他府里的下人在他贴身的地衣物上看到了血迹。”
话戛然而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老爷十分精明,把自己的管教不力归结于沈家多年的礼节,人说精简择优,难不成偌大的沈家会不假思索的全部继承祖辈的全部。
“张牧琨……沈家惹不起他,但你的兄长已经快不行了,他怕是时日无多,我把他送进张牧琨府里,无疑只会害了沈家,现在只有你……我求求你……替你哥哥去吧。”
替他去吧,替他去吧。
心头的哽塞让我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方向。
“我知道你很为难,我原本答应过万遇明,三十岁就放你出府,这些年动乱,六岁时把你找回来也是想借沈家的势护着你,可是眼下已经迫在眉睫,我这个父亲也十分不称职,可沈家基业我不能不管不顾,依赖沈家为生的工人我更不能放弃,我求求你,你若是当我是父亲,请你高抬贵手救救沈家……”
我两腿发软,胸腔巨颤,不听使唤的双手险些抓不住门框,一番跌撞才回到了屋子,爹爹慌乱地迎了过来,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我答应了,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沈老爷说我不答应,他就找个借口把爹爹送进牢里,不愧是沈家父子,连威胁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偏偏爹爹是我唯一的软肋,我自是会答应。哪怕我没从了沈家的姓氏,但我身上还是流着沈家的血,他说的对,我的确要为沈家牺牲什么,命或者自由,生或者尊严,只有这样,沈家和他才会放过我,我身边的人才会平安。
张牧琨说年后一起吃饭,正月最后一天刚好是他和沈老爷约定好的日子,无论如何,张牧琨都会在那天把我带进府邸。
百货大楼的阴差阳错,原来是我给沈家找的祸。
爹爹听了我的话,两颊发红,恼怒得发抖,拽着手说要带我逃出沈府,我摆摆手。
他骨头不好,晴天里都疼得难以入眠,更别提阴天雨天了,经不起来回奔波。他出生时就被父母遗弃,也没可以投奔的亲戚,这些年也攒了点银钱,可战争动乱里,这些钱财根本不够用。
他红了眼,我一夜难眠。
翌日,我找沈老爷商议,去张牧琨府上时要把爹爹也带上,他答应了,这一生我只求他这一次,一次只有这一个要求,寻常女儿婚嫁,父母家里也要贴上一些钱财作为彩礼,而我只有爹爹单薄的一条命作伴。
我在沈府过了最后一个年,心里万分感慨。
吃饭也是所有没家回的仆人一起吃的,他们不知道我的事,席间也会故意扯几句玩笑话,说我到了娶亲的年纪,爹爹喝了松子酒,白日里惹了一身的鱼腥味,回来之后没洗脸就睡了,我点了油灯,看了他一夜。
大年初三,沈夫人来找我,她一脸惨白,看起来像久病未愈,又像是大限将至。
那天出了太阳,有阳光,她望着花盆边的黑色狸花猫,和我说了自己的故事。
“你们兄弟俩出生后他再也没有看过我,我哭着跪着求他不要把你送走,他不听,生意人信财运,算命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后来我想偷偷去看你,可府里的下人招了瘟疫,他觉得是我想去见你触了沈家霉运……说来也奇怪,那之后我家中竟然也真的败落,犹如老式的瓦房,经不住风吹日晒,瓦片一点点脱落,没两年生意就一片惨淡,现在……我父母只能勉强糊口,于是我也开始恨你,恨你是个灾星,你把灾祸带进了沈府。”
说着说着她便开始落泪,我没有半分表情,她冷哼一声,继续道。
“后来你被接了回来,缘由是嘉瑄无意间知道了你的存在,他软磨硬泡说动了那个心硬的爹,你来了之后他越发不省心,变本加厉的折磨我,整日出去惹祸,后来我也懒得管了……哈哈哈,可笑死了,谁会想到后来他就变成了这样,沈家是多少年的清流人家,他得的这个病就是给沈家祖宗丢脸,我就是现在扯条白绫立刻死……也没脸去地府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说了这么多的她终于回神注意到我仍站着,冷冽的眼神扫视了一眼,我局促地扣着裤缝,手指摩挲着粗布麻料,她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坐下,轻飘飘的,随意又轻蔑。
我摇了摇头,主仆身份有别,我应当站着。
“他说你答应了去张牧琨那儿,你也算沈家的恩人了,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救我们,也谢谢你肯给我面子听我说了这么多话。”
我点点头转身,心梗塞似是要停滞下来,我从不应对他们抱有期待。
走到门口时,她忽地呵斥了一声。
“我……我给你亲手烧了一壶茶,你喝一口再走吧,就当母子一场,以后你和沈家,各自保重。”
脚上坠了铁链,我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我羡慕过那些有母亲的孩子,他们有母亲的维护,打坏了东西,惹了麻烦回家哭一哭,无论走多远,只要母亲还在,离家的儿女们都记得家的方向。
我也一直期盼过,直到刚刚。
呆怔了许久之后,我转身看她,桌上的茶杯倒扣着,我拿起一个,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进了喉咙里,茶太浓了,又苦又涩。
回去之后我发了一天一夜的烧,醒来时已经不能说话了,茶里是可以把人嗓子毒坏的药,他们想要我保守秘密,想守住沈家声誉,我守着炉子发呆,认命了。
我没去找谁理论,徒劳。
一个包袱,一个仆人,正月的最后一天,我穿着沈家特意订做深红长衫,戴着帽子、围巾,遮住了脸,拦了黄包车,进了张牧琨的府里。
古有女子为国和亲,而我也是被沈家送出去交换安宁的棋子,从此之后,我就是沈嘉瑄。
前几次见他都是军装、大衣、西装,今日的他却是穿着随意。
红木桌前,俊朗的男子斜睨着眼,家中随处可见的名贵东西,我垂眸看地,避开他打量着的眼神。
他没到门口迎接,大门紧闭,所以我是从侧门进来的。
“你父亲来信说你不小心弄坏了嗓子,以后怕是都不能说话了?”
我搓捻着手指,不安地点了点头。
“你身后的这个就是带来的仆人?”
我再点头。
“阿俊,把老头带去他住的地方,另外,找两个人布置一下我和沈少年的婚房,不用太奢华,他住不惯。”
布置婚房这话听着像是故意的,他想吓唬我,住不惯倒是真的。
答话的人抬了抬眉毛,视线扫过我,满脸轻蔑。
爹爹虽是不情愿,但来时已经约定好了,要活命,就必须少言少语,听从安排。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人四目相对。
我从不曾幻想与另一个男子同床共枕是什么样子,从前没有经验,现在,我也匮乏得想象不出任何来。
他猛地走到我面前,扣着我的腰就把我往帘子里面带,我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可我又不敢挣扎,怕伤了他,也怕挨打。
胸腔发疼,他勒得太紧了。
“本来是春宵苦短的,但我查到了太多东西,你满身劣迹,根本配不上我张家的大门,我本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了,还想寻个借口刁难一下沈家,没成想你自己来了。”
讥讽的话都是针对真正的沈少爷说的,而我只是一个和他皮囊相同的人。
张牧琨不由分说地把我甩到了床榻上,掀起衣袍就要扒下半身的裤子。
“我听说,沈家少爷得了病,身下长了毒疮,我要亲自验一验,沈老爷是不是给我送了个脏东西过来。”
他当过兵,拿过枪,我力气敌不过他,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绑住了双手扣在头顶。
身下一凉,还有温热的触感。
脏东西这三个字眼像是一剂毒药刺激着我。
沈嘉瑄的姐姐也这样说过我。
——脏东西。
这是我穿过的最贵的一身衣服,只是还没细看就被撕烂了,帽子围巾早就掉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滚了下来,滚进了耳朵旁边的发丝里。
心中苦涩如麻。
身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顿了一下,又推着我的袍子要查看我的上半身,看了一会儿还翻了面,看得仔细又认真。我从未觉得这般耻辱,就像一个被刮了鳞片的鱼儿,摆在街边小摊上任人挑拣。
浑身赤裸,一览无余。
几分钟后,他开始替我穿衣服,解手上的绳子时有些发抖。
“你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看到我粗糙的掌心时他又顿了一下,我连忙抽出了手,紧紧攥着。
后背的疤是早年留下的,后腰和肩膀的几处淤青是几天前沈嘉瑄和姐姐派人用木头锤的,我不记得了,当时昏迷着,也许是用脚踢的。
沈嘉瑄说,若不是我先遇见了张牧琨,说些狐媚的言语勾引,张牧琨那样的身份和性子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因为我是个脏东西。
等不到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喃喃。
“忘了……你是个哑巴。今日且好生歇着,明天我再带你去医院看一看,嗓子说不准还能救一救,西医现在比中医见效快……”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就离开了,我歪在床榻上,抹了眼角的泪。
若我也在沈家,也像他一样堂堂正正的长大,在沈家族谱上有一个摆放名字的地方,无论要我做什么,哪怕是为了家族大义牺牲,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我无名无分,不管经历过何种磨难,辉煌,哪怕是现在死去,沈家的族谱上也不会留有属于我的空白。
张牧琨给我准备的园子叫德欣园,主卧采光,南北通透,宽敞明亮,我不懂风水,但单看屋里的陈设也知道这里很好,他也不像是会苛刻物质的小人。
晚饭时间爹爹才来,他说自己被下人关在了屋子里不允许出来,我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一进到这屋子里门就从外面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