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掠川所著的小说《我在奈何桥打工那些年》正倾情推荐中,小说我在奈何桥打工那些年围绕主人公江七秋凉月开展故事,内容是:没有人记得江七,因为江七是个孟婆,需要大家都喝孟婆汤。
《我在奈何桥打工那些年》精选:
阴司鬼使居多,孟婆算个例外,即便江七在阴司存在感极低,但也不能否认他是个仙的事实。
按照阴司普遍的修为排序——人、鬼、仙、神,简单粗暴点解释就是谁灵魂存在久谁更牛逼。江七活得时间不短,所以成了仙。青衣与鬼魂们脚程一日的平阳道,他一柱香就到头了。
过了平阳道,空气忽然热了起来,不是普通的气温上升,而是能烧人心脾的滚烫——业火。江七抬袖挡了挡,迎着热浪落在地上。
酆都到了。
这是座铜墙铁壁的鬼城,押着千万恶鬼。往下,就是十八层地狱。由于特殊磁场影响,不论谁经此地都无法凌空而过,哪怕阎王老子来也得途步。
抄近道只能走这里,江七本想绕一段,但想到酆都挨的是连绵不断万鬼齐哭的背阴山,他宁愿走两步。
城门紧密,江七站远远地想着自己应不应该嚎一嗓子引起城墙上守卫的注意,但又担心人家一激动放箭扎他。
正两难之中忽见侧间小道转出来一个身穿罗袍的鬼使,头顶乌纱帽,一手挽着牙笏,一手抱着一摞文书。腰上挂的犀角随他急急忙忙的脚步来回晃动。
江七看见他的打扮眼前一亮,得,不用跑远路了,这儿就有个路过的判官。
当那判官从江七面前经过时,江七上前两步伸手拦下他。
“大人留步!”
那判官停下,“您是?”
江七作揖道:“在下奈何桥孟婆,有一事相求。”
判官长相敦厚,肤色略黑,得知他身份后自觉失礼,立即回道:“孟大人何事?尽管吩咐。”
江七面上依旧笑着,内心已碎裂成渣渣。
“孟大人”,敢情这位先是听闻他是孟婆后内心惊讶一番性别,但很礼貌地没说出口,既而又自作主张地认为“孟婆”是他本名,于是叫“孟大人”了。
嗯对,我叫孟江,孟姜女哭长城,待会我把酆都给哭塌。
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在意,江七开口问道:“大人若无急事,可否帮在下分辨这信条出自哪位判官笔下,奈何那边出了点问题,想作一查证。”说着展开了纸折,“您看这字体自成一派,应当好找。”
判官看他一眼:“正是在下。”
“那敢情好,找对人了。”江七心说亏是话留了三分没当面说人家字丑。这兄弟人长得本本分分,怎么字如此奔放。
判官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判官主掌生死簿撰写,通关文书是附带一笔。”
江七了然,代代阎王更替频繁,朝令夕改,许多东西要么重叠要么废置,通关文书就是个没实际用处的,上面要求下面照做,在工作繁重的情况下就敷行了事。
那判官又道:“生死簿我带在身,不必去殿上。只是这生死簿不是谁都能翻阅的,您……”
江七眨眨眼。
只听那判官道:“……真是孟婆?”
江七:“……”
沉默是金。
“您出示一下腰牌?”
江七:“……”
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三十多年前颁行的新规,上面没记得做孟婆的腰牌。
判官心下生疑:“传闻孟婆确实身着青衣,腰间挂的是蝴蝶玉佩。蝴蝶玉佩在整个阴司只有奈何桥的孟婆佩戴,象征渡桥后轮回流转而灵魂不朽,这也算身份凭证。”
江七再度沉默。
这传闻是哪个闲鬼编的,他本人怎么不知道。很久之前他确实有块玉佩,但早遗失了,也不记得什么样式,他磨磨蹭蹭摸了摸腰侧,什么也没捞着。
江七:“这个……”
判官看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狱一层的灼热漫延上来,判官揩了把头上的汗珠。江七看他擦汗,才后知后觉感到热,自己全身都出了层薄汗,后背都湿了。
突然他眼前一亮:“大人,您说的几样我确实没有,但有另有一物证明。”江七翻手变出小茶碗,对准判官后从碗底慢慢升上来半盏清水来,这下判官信了八九分。
可能是太热或有急事,判官终于妥协,小心翻开生死簿,对着姓名与生辰八字索查。
秋凉月,二十九岁阳寿已尽。判官说,这人是躺在轻纱帐里小憩时被勾了魂。
嗯,江七评价道,走得很安详。
秋凉月是真的一辈子没流过泪。
江七只好返回。
他远远望见玄衣广袖的人倚在石栏边,鬼魂们依次从他面前走过,喝下他递出去的汤。漫漫黄泉路,凄凄奈何桥,这幅画面竟有些诗情画意。
但江七既不想吟诗也不想作画,他只想发火。
那混蛋一边给别人递汤,一边自己端了碗小酌,似是在品上好的茶。见他走近,还脸不红心不跳地举碗示意一下。
江七劈手夺过两只碗,“去去去,别怪我不客气,几百年了也没见过你这种奇葩中的奇葩。”要不是仗着一张百年难遇的俊脸,江七一个碗底就扣上去了。
若和他对杠的是莽汉子或是纠缠不休的女鬼,江七大可以暴力解决。偏秋凉月态度和善彬彬有礼还找不出差错,总让江七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从酆都回来的余热还未散尽,加上生闷气,江七脸颊和脖颈一片粉,白皮肤洇上粉红,搭着绿衫倒有点出水芙蓉之感。秋凉月多看了他几眼。
“息怒,”秋凉月拍拍衣袖,“只是这么多年没有哪只鬼试过,即便不是孟婆也能送出孟婆汤,我当了第一个敢尝试的罢了。”
“勇气可嘉。”江七毫无感情地拍手鼓掌,“刚刚你喝的什么?”
秋凉月伸指点了点石栏,“桥下的水。”
江七简直要醉了。这人,不,这鬼还有什么不敢试的?
他默默注视了会儿奈何桥下的忘川,负手问道:“味道如何?”
“和阳间的水无甚差别,”秋凉月抚了下鼻尖,“就是过于冷了。”
呵,黄泉水不冷什么冷?
江七面上不显露,心里渐渐升起疑云。他的茶碗虽是可以无限更新,但本质是一件法器,修为达不到根本无法驱动。再者忘川水也绝不是秋凉月风轻云淡的“过于冷”概括的,寻常鬼魂应当是沾上就刀割般的彻骨寒意,秋凉月却面不改色喝下去了。
一定有问题。
江七认为自己不是个多疑的人,但一个只有二十九年阳寿的魂魄却有几乎与他相当的修为,他不能不怀疑。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秋凉月的确在轮回之中是肉体凡胎,但魂魄本身存有上百年的意识,要么——江七发挥他神奇的想象力——是哪路的上仙闲着没事忽悠他来的。
“恭喜你啊。”江七皮笑肉不笑道,“下一任孟婆就你了。”
秋凉月挑眉:“你们阴司招公务员这草率吗?”
江七伸指一摇:“不,仅仅是奈何这块没人管,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喝了桥下的水你就得接替我干活。”
这当然是瞎话,就算没人管也要意思意思往上面报一下,但江七就是想找借口拖住秋凉月。
“这样啊,”秋凉月看起来很怅然,他长长地叹了一声:“人死了也要打工啊。”
以为他长叹要吟诗的江七:“……”
“所以同意吗?再过个几百年,你来继承爹爹的宏图大业。”
秋凉月听了掩面发笑,笑完还欲盖弥章地摸了摸鼻尖。其间江七一直好奇地盯着他,毕竟他几百年也没见谁开心地笑过,单纯图个新鲜。
“好好,”秋凉月道,“儿臣谢过父皇。”
这下江七也笑出来了,本来是习惯性怼人,结果被怼的人不恼反而开起了玩笑,江七仅剩的一点怨气也散了。
开心这种东西果然会传染,尽管江七搞不明白秋凉月为么站到奈何桥上还这么积极乐观。
敲定接班人的事儿就在这随口一问和爽快答应的奇怪展开中定下来了。
秋凉月用眼神示意江七手中的空碗,“那既然鄙人没能喝着汤,也不能当下任职,阁下可否放行?”
听这语气是有多遗憾一样。
江七巴不得他赶紧走,于是挥挥袖子,表示“无事快滚”。
而秋凉月不着急滚,他笑盈盈道:“孟婆大人尊姓大名可否告予鄙人?”
江七刚想说你投了胎什么也不记得,但又想起秋凉月根本没喝汤,于是张了张口又闭上。
奈何桥百年来数不尽的过客,鲜有人在短伫时问起过孟婆的名字。孟婆只是孟婆,鬼怪奇谈里守在桥头送汤的老婆婆,能让人忘却前尘悲欢的是汤,而孟婆是谁无关紧要。
与同为阴司的司青青知晓他名字不同,江七想,这回阳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有个人记得他的真实模样,那他是不是可以离人间那些虚幻的繁华近一点儿。
“江七。”他听见自己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七说出自己名字后秋凉月那含笑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哀伤。
秋凉月转身下阶,像在丈量什么,江七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等到秋凉月脚尖触到最后一级青石阶时,他惊醒一般开口道:“忘川为江,石阶为七……江大人,我说对了吗?”
“你怎么知道?”
秋凉月回头一笑:“瞎猜的。”
江七没有回话,他想起来了。
不知道具体多久之前,奈何桥路过一个小少年,江七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
只记得那小少年接过碗喝了一口皱起脸,说盐放多了不要喝。那时江七新官上任,还没有写那本《如何揍趴一万种拒绝吃药的烦人精》,不太会应付各式各样的奇葩。
小少年耍赖弄洒了汤,江七想教训他又被搂腰撒娇,手忙脚乱中小少年笑嘻嘻说了句“您腰好细”,然后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想跑,被江七提着领子揪回来。
小少年急道:“我不喝,太咸了我不要!”
江七没好气道:“你的眼泪当然是咸的,不想喝就一辈子别哭啊。”
小少年真个停止挣扎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然后道:“那不行,我下辈子就忘这里的事了,还是会哭。所以我这碗就不……”
“想得美,”江七打断他,“哪怕让我给你掺糖你也得喝下去。”
小少年一脸“那是什么黑暗料理”的表情。
“不。”小少年果断拒绝,“孟婆是男人这件事太有意思了,我不想忘掉。”
江七露出了核善的笑容:“说漏嘴了吧小朋友,这才是不喝汤的真正原因对不对?”
小少年:“……”
“快喝汤!”
“我有最后一个要求!”小少年垂死挣扎,“我要知道您叫什么写小本本记仇!”
呵,傻小子还想记仇,就算我告诉你我叫什么一碗汤干了你也忘干净,何况我没名字。
于是江七道:“我无名氏。”
小少年突然安静一刻,接着又道:“那您现取一个,我听了就乖乖喝汤。”
江七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哄小孩谁不会啊。
他略一沉吟:“你看,这桥下有条河……姓河太难听,那姑且姓江,上下桥各有七级台阶,取一个‘七’字,合起来就叫江七了!”
小少年居然认真地听完点点头,接过了碗。
他牙齿咬着碗沿,眼瞅着江七,“我喝了啊,真的喝了啊,不骗你真的啊……”
江七怒道:“你小子别想耍滑,刚刚已经洒了小半碗,便宜你了。”
最终小少年在江七紧盯之下极不情愿喝完汤。药效发作,小少年眼里的灵动消散,有些茫然地看着江七眨眨眼,走下桥。
那一瞬,江七第一次有了被人遗忘的失落感。
他甚至抱过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那小少年下次来还记得他,但是没有,江七再也没见过那小朋友。时间湮灭了一切。
江七后来自己都忘了这事,直到司青青问起怎么称呼他,才忆起了他瞎取给自己的名字。
秋凉月多个方面和这个少年高度重合,但毕竟时间跨度太久,两人性格又极不相似,江七自己就觉得不合理。
等江七完全从思绪中抽离想问一句,秋凉月已经不紧不慢走远了。
玄衣广袖的背影最终隐入风沙消失,那人带着记忆入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