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庭院深处有蝉鸣》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庭院深处有蝉鸣围绕主人公阿德利开展故事,作者结构导向所著的内容是:虽然他有好几个的身份,但问题是这所有的身份,他都需要隐藏好。
《庭院深处有蝉鸣》精选:
翌日清晨,二皇子辛达纳亲自送弟弟去奥比尔大殿赔罪,两人在途中又起了不小争执。
到了殿前,公爵人影还没见,倒是几个武卒先冲上来扭了人就往门外押,辛达纳忙跟上去,一条腿刚跨过门槛就被拦住了。
“二殿下止步。”拦路的是干瘦矮个老头,说话客气却强硬。见主人被粗鲁对待,随行护卫纷纷摸向佩剑,辛达纳抬手镇场,直勾勾盯过去。
老头假惺惺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望二殿下海涵。”语毕转身招了几名兵卒过来大声交待:“送二殿下回府。”
……
自阿德利被人扭走,直至第二天日出才来了消息。
再见到弟弟,是公爵派人传话并“招”他去地牢探视。提前叫人布了埋伏以防不测后,辛达纳点头应允。
蒙了黑布条,双臂被人押着,除过拐了很多弯的印象,从主殿到地牢的路,竟丝毫理不出头绪。
等引路人脚步声定了,再是“吱呀”一声,一股森冷寒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被人推搡着继续朝前,才走了几步,周身就泛起鸡皮。像是兀地从暖阳的春日毫无防备地跨进了秋寒的阴冷的夜里,黑暗和湿冷隔着紧闭的眼皮将人整个包裹起来。
耳边是杂乱的呼吸,前方隐隐传来的低嘤啜泣将周身空间塞满。
又拐过几段弯路,一行人才停下步子。
眼罩被扯开,辛达纳挣脱兵卒扭束,抬手去揉被勒得昏糊的眼,使劲眨了眨才缓缓适应了幽闭阴暗。
借着昏黄烛光,辛达纳透过铁黑色囚牢栏柱定睛看过去,顷刻间怒上眉头: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二殿下息怒,三皇子并无大碍。”引路人身形健硕,皮肤黝黑到可以毫无破绽隐匿在昏暗环境里,他挡在牢柱前,就在他背后不远处,束手悬吊在半空的人影微微摆荡着,比宫殿里吊顶熄灭的灯盏还要了无生气。
深吸一口气,辛达纳话锋一转:“外乱就要平息了,想必大皇子不久也该班师回朝了。”
“所以二殿下派人伏于殿外,是打算平息‘内乱’好与大皇子里应外合么?”
枯朽的声音从甬道深处冷静传来,墙壁上一排昏黄烛火随声妖娆扭动着,深邃的黑暗中浮出一具银色影子。
他“内乱”二字咬字极轻却极具分量。
刚刚还面目强硬的引路人,即刻携一众兵卒倾身行礼,神色虔诚堪比拜见神明。
心脏"咯噔"骤停一拍,辛达纳下意识随众人一并躬身行礼。
待金属护靴逼至视野内,辛达纳瞅准时机欲将话题圆说过去,对方却从他一旁错身而过,直到说话声在他背后响起,竟是先跟下人对话去了,辛达纳掐了掐手心。
“已遵循公爵吩咐,将三殿下关于此处教导了一天一夜。”引路的黝黑青年说。
“辛苦了,都起来吧。”声音听起来相当满意。
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沾这个"都"字的光,辛达纳犹豫片刻,还是直起了身。
“大人方才说殿外埋伏了人,我这就带人去收拾掉。”干瘦老头一拱手,就要退去。
“只是个玩笑,”银色人影笑着制止,“毕竟四境之内皆为王臣,说我们被包围也不为过,没错吧,二殿下?”
辛达纳一时摸不清他虚实,耳侧远远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二哥,来了?”
循声回头,弟弟原本低垂的脑袋此时费力微抬。
黑暗里呆久了,模糊的事物也能看清了,辛达纳细致观察,弟弟的脸是干净的,就是带了些疲惫乏气,然而再往下扫,除去上衣庇护,紧绷的薄肌上五六道细鞭痕格外显眼。
“别担心,”阿德利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瞥,轻描淡写地说,“您知道的,我皮肤薄容易留印迹,只是柳条轻抚了两下,又没事。”
辛达纳眉头微拧着仔细观察,几道印子的确如弟弟所说并没有泛血,这才放下心来。
关于弟弟皮肤容易留印记的说法,他的确有这方面记忆——
印象中,是在弟弟站直身子都能在大桌下横行的年纪,天还没亮就能听见他在宫殿外头闹腾的笑声。等辛达纳被吵醒了洗漱完毕出了门,总能看到一群女仆追在弟弟后边嘴里叨叨着“小心磕着”“小心碰着”,可他偏不,非得给自己摔个四仰八叉才甘心。
又过了两年,等他身高抽了条,小脸也跟着长开了,少年的凌厉取代了幼童的精致,就连那群曾经跟在后头看护他的姐姐们,再见面时也会脸颊泛红忍不住多瞧两眼。
即便个子长高了,弟弟也依旧玩性不改甚至变本加厉,辛达纳曾怀疑,把这小子扔进猴山他都能占山为王。
那时辛达纳天不亮就要去授读会上课,路途中总能瞧见弟弟出现在屋顶,树杈,楼梯扶手,钟塔阁楼窗口,或者神像翅膀上等一切匪夷所思的位置。
等黄昏归来,往往都是在晚膳桌前见着他,这时候他往往已经挂了彩,卷起的袖口抹得乌漆麻黑,裸露的小胳膊上满是刮蹭的红道。
那时母亲还未过世,辛达纳就趴在母亲膝盖上听她讲,说弟弟这皮肤底子是遗传了她,稍不注意就会留下红印,过一阵就会消退,也就初见时触目惊心,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好在弟弟加入授读会后,情况总算有所收敛,倒也不是说他学会了更多的礼义教化,而是他找到了新的乐子,把旺盛的精力转移到了鲜花掌声簇拥的各类赛场上,并且凭借着天赋出尽风头……
“二哥你又发什么呆?”阿德利的声音传来,“我刚才说那么多,你是不是又一句没听见?”
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线低沉了许多,但依旧未脱稚气。
辛达纳瞥了银色人影一眼,忙介绍说:“这位是……”
阿德利突然脑袋朝前探了探,打断他:“二哥你这身新衣服不错,”他说着,身体也随着动作前后微微摆荡起来,“来这里穿也不嫌弄脏了。”他笑着,语气带了几分嘲弄。
辛达纳蹙眉,的确也曾被周围人笑侃过“总是纠结于无聊的仪式感”,不过他此时并顾不上理会弟弟的风凉话。如果没记错,这是弟弟和老贼第一次正式见面,隔空针锋相对与面对面起冲突,两者带给旁观者的观感还是不同的,至少辛达纳此时已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然而一旁的银色人影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快,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垂挂的人影,摸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不,是更早的,自弟弟说第一句话起,辛达纳就注意到了——
银色人影在所有人循声做出反应前,就先一步走到了牢笼前,沉默地仔细观察着吊在半空的“俘虏”。
一个人不说话,要么是在放空,要么是在思考。
就刚才情况而言,辛达纳是前者,银甲人显然是后者。
所以,他在思考什么?
并非没有见过因弟弟这张脸而出神的人,即便是有些宫龄的女仆,也会因与阿德利错身擦肩而犯迷糊,更别提初次见面的那些。
记得当初奉父命带着适龄的弟弟去授读会报道时,周围少年少女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
路过驻足出神的、偷瞄的、交谈间隙不经意瞥一眼的,还有大胆直白跑来搭讪的,这些目光很真挚,如同长辈们的爱意一样,掠过因脸颊胎记在出生时便被定义为不详、遭受冷遇的辛达纳,如数献给了初来乍到因生涩而退避在哥哥腿后的小皇子。
那样一张脸,的确值得仔细观赏描摹,可换做是被这样一位危险人物长久驻足注视,那就另当别论。
一副漂亮皮相,可以让幸运者幸运加成,但同样能让不幸者加倍不幸。
出身低贱如此,贵族没落也逃不过……
因长时间束手而血液不通的阿德利,此时双手是胀红的,以手腕麻绳为分界线朝下看,整张脸和身体都在原本肤色上徒增一层煞白,再加上红痕,凄惨的同时,竟多了几分凌虐美感。
宫廷偏僻之处尚有男色之风遗存,尽管上不得台面,可总有人喜欢这个。
辛达纳想起了这位普里西曼公爵一直以来的丑闻,一股恶寒突然爬上脊背……
“二哥,你别总盯着我皱眉,我怎么了么?”
“阿德利……”辛达纳突然说,“快见过你岳父!”
他大声强调着身份,却不是说给阿德利听的。
然而阿德利哪知道他这些心思:
“二哥您说笑了,我并没有娶妻,哪里来的岳父?”
“等婚礼圆满落幕再改口也不迟。”银甲人说。
“这银色东西又是哪里驯服来的稀奇玩意?”阿德利笑了,“脑袋看着挺结实,卸下来当球踢脚感应该不错。”
“将女儿嫁给你,我还算满意,至少很坦诚。”
“满嘴女儿,她是你女儿么?”
“当然。”银甲人立马接了话,像是坦荡得不需多加思考。
“那我单方面决定你是我孙子了,来叫声爷爷听听?”
“阿德利!不得无礼!”辛达纳厉声呵斥。他最初是想强调"岳父"身份来掐灭银甲下可能衍生出的各种兴趣或者不堪的妄想,可他话一出,反而像个引子,这两人兀自顺着说了起来,期间旁人怎么也插不上话,周围一圈人在旁听得心惊胆战也只能干瞪眼。
“这么抵触,是对家女哪里不满吗?”
“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也就是说对家女并没有不满?那就按原定计划成婚……”
“能否不要自说自话?”
“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你商量,询问你意见。”
“询问我?怎么不先问你'女儿'愿不愿意?”
“不需要问。”
“呵……”
“她钟情于你,自然愿意。”
众人面面相觑。
阿德利冷笑声传来:“又被你单方面决定了?”
“我若是能左右他人意志,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看来公爵也知道很多事不能强求。”
“怎么不能?”银甲人笑着背过身去,“强者占山为王嗜比刀俎,弱者顶礼屈服沦为鱼肉,古往今来不就是强求者一路凌驾践踏他人意志构建出的历史么?”
沉默片刻,阿德利昂头直视牢笼外:“强权之下虽有弱者屈服,但也有忠义之士扼腕揭竿,你说这是强求与屈服的历史,可这又何尝不是人类与命运的抗争史?”
“我并非灾厄命运,无意加害于你,你不需要与我抗争。”
“可我自身的意志会成为厄运,吞咬我的血骨,啃噬我的灵魂,若你想婚礼当日让艾梅希亚小姐嫁给一副尸骨也未尝不可。”
“阿德利!胡说什么!”辛达纳一把抓住牢杆。
银甲人不慌不忙地笑了两声:“哪有义士在命运降临前就悲愤自戕的?这可算不得与命运对抗,我只看到一个儿童在与自己的自尊心过家家。”
“那么公爵您的过家家游戏背后隐藏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阿德利反问。
“当然是为家女择良婿。”暗哑的声音说得轻描淡写、笑得理所当然。
“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即便娶了她,也只会徒增不幸。”
沉默良久,“那太遗憾了,”银甲人说。
“遗憾什么?”阿德利警惕。
银甲人笑了两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想从我这里套话吗?”阿德利也跟着笑起来。
银甲人并不否认,“除非你们这辈子都不复相见,否则她的存在迟早会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痕迹,想找到她并非难事。”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也并非草木,并不是一定要置人死地,只要你……”
阿德利打断他:“一面之缘,一见钟情,谈何留下痕迹,随便你去寻她吧。”
他只是在描绘自己的一个梦境,然而那个梦境也因银甲人的突然闯入而成了悲剧,他甚至连梦里女孩的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一个虚幻的身份,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可他在说这番话时,脑子里又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同样是一面之缘,同样也不知道名字,想到此处,阿德利突然沉默了……
与少年的沉默相对的,牢房外的提问者,听到答案后也一起陷入了沉默……
周围人面面相觑着,对突入其来的沉默不明所以,思考着这暗流涌动的背后是否又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
于是每个人都提着脑袋紧闭着双唇,生怕半点声响就会将这场灾难引燃,每一双眼睛都在牢狱内外往返观察着对峙的两人,只为从这无端的沉默中揣摩出背后的缘由。
好在阿德利率先打破沉默:“没想到竟跟公爵在这牢狱里讲了这么多话,本以为是只能兵刃相见的类型。”
“对固执的死囚或者待宰的畜牧才需用刀,只希望三皇子分得清深情与冥顽不化。”
“深情也好,冥顽不化也罢,都总比只为一己私欲而将他人囚于深宫肆意玩弄的癖好要强。”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周围人纷纷一愣,一旁银色人影后退了两步,突然笑了起来。
等笑声好不容易止住了,转身道“放他下来。”
“公爵意思是要放人?”黝黑青年问他。
“不,解了绑,留他三天时间在这里考虑,三天后我再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