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面风所著的小说《轮台夜吼》正倾情推荐中,小说轮台夜吼围绕主人公郭昕仙奴开展故事,内容是:虽然第一次见面比较狼狈,但完全不妨碍他们之后选择相爱,可在相爱的过程中,实在是太迟钝了。
《轮台夜吼仙奴》精选:
许是不耐烦了,郭都尉最后没有脱下前胸后背的内甲。也不知这一件内甲有多重,他这样猛地跃上来,身下骏马原地轻踱两步,带起一阵铁片细鸣。
仙奴回头看去,入眼一片玄铁冷光,头顶响起郭都尉含着笑意的声音:“怎么?”仙奴循声仰头望去,那双茶色目近在眼前,惊觉两人原来挨得这样近。
他自己也难解其意,郭都尉这双眼,总令他倍感亲切,却也总令他心慌不已,想来想去,也只能归因于郭都尉太过敏锐,而他自己谎话连篇,所以难免心虚。
“看什么?”郭都尉又问。
仙奴目光一颤,由那双眼落至他唇上,心念一转,遮掩道:“我怕马累着。”说完扭回头去。
郭都尉闻言大笑,说:“那你看看它的本事!”于此同时,甩手在马腿上抽了一鞭子,身下战马顿时撒开四蹄,在宽敞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这样高的马,驮了两人,还披着重甲,奔跑起来气势如虎。
仙奴还从未骑过这样高大的骏马,顿时为其气势所折服,忍不住喝彩道:“好马!”
他也许久没有这般痛快了,风从他面上掠过,将头巾下掉出的散发向后拂去,在鬓边乱舞。
耳后隐约传来郭都尉的低语:“坐稳。”便又是一鞭子,那马顿时奔得更快了。
沿街偶有一两路人,都被这奔马吸引,驻足观看,同时也被这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退至街边,目送这两人一骑消失于马尘中。
这般跑了一会儿,仙奴开始心疼马了。他刚说怕这马累着,并不完全是搪塞之语。
这军马虽说高壮,可毕竟驮了两个人,还披了一身甲,负重不可谓不多。尤其不知为何,郭都尉刚刚将他置于鞍前,却非让他坐在后面,让他总担心自己压着马颈,只好尽量往后坐。他身下被鞍角硌着,后背抵着郭都尉的胸膛,那层内甲看着明明是软的,倚上去却如铁墙一般,怎么坐都不舒服,因此时不时挪动一下。
“别乱动!”郭都尉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似十分不耐烦,手上却又松开一边缰绳,手臂环至他身前箍住,其后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说:“放心,不会掉下去。”
仙奴只觉腰上一紧,低头看去,见那手臂上的铁衣一直延伸至手背,将手背覆住大半,玄甲幽冷,乌铁密叠如鳞,比他用过的最好的墨还要黑。
也是这时,仙奴才留意到,自己的手亦不自觉握在缰绳上,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已挨到了一起。
那甲片碰上去那样冷,他竟是才察觉到。
从前朱泚说,他那双手不像能挽弓射箭的。仙奴当时就问,挽弓射箭的手该是什么样的,可朱泚也答不清楚。
那时他想,应是阿爷那样的手:手掌宽大厚实,手指粗壮有力,还有遒劲的筋脉,一用力便凸显起来。
彼时他羡慕阿爷的手,想让自己的手也如这般。爷娘却笑说,阿爷的手是吃过苦受过累的,仙奴可万不许这般。
此时他看着那只与自己紧挨着的手……这手背上覆着玄甲,甲片之下探出的手指修长劲健,松松握着缰绳,关节处浮现出淡淡青筋,并不似阿爷那双手吃过那么多苦,却也像受过许多累……他听宋老兵讲郭都尉那些旧事,听起来那般威风,可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谁又能知……
这般想着,仙奴心神一时恍惚,不自觉动了动小指,在那冰凉的甲片上轻蹭了一下。
腰间骤然一紧——“到了。”郭都尉的声音似贴着他耳后响起。
仙奴浑身一震,似从梦中惊醒,惊讶自己竟盯着别人的手看出了神,顿觉失礼。尤其身后郭都尉似轻笑了一声,声音极轻,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转瞬便不见了,却令仙奴脸上发热,心底也似湖波不宁,不知刚刚那举动是否被他看到了。
郭都尉翻身下马,又带起一阵窸窣金鸣,朝他抬起一只手,问道:“敢跳下来吗?”
仙奴避开他的手,一撩衣摆,腿在身前一旋,也直接从马上跃了下来。
他动作干净利索,郭都尉眼里闪过赞赏:“会骑马?”
仙奴笑着说“是”,又回头看这骏马,总也看不够似的,来回地打量。
这军马比坝上的马都要高大健壮,模样也漂亮,仙奴却不由思念起自己的白星,继而又想起阿爷,笑容逐渐惆怅。
郭都尉拴好马,回头见他发着呆,一脸怔忡模样,静等了一会儿,那面容却越发凄切,便在他背上扶了一下,打断他的沉思,说道:“走吧,懂药的人就住这里。”
仙奴睫毛一颤,回首看见郭都尉一脸柔和,胸中不由一暖,点了点头,随他朝那户人家走去。
他一直随郭都尉来到这户的正屋。不多时,主人过来了,是个白须白发的老人家,着绸衣,腰背挺直。
仙奴一见此人容貌,便信了他是神医,当即便是一拜。
老军医正要与郭都尉寒暄,转眼看见他的容貌,不由称奇,问道:“这小郎君是从哪里来?”
仙奴仍是那套说辞:“睢阳本地人。”
老军医又问:“父母或祖上可出过什么奇人?”
奇人?别人都只问是不是胡人。仙奴对这老军医更添好感,回道:“祖上许是有从西域来的,却已不知了。”
老军医笑着捋捋胡子,还要说什么,仙奴不得已打断他,因听郭都尉唤他“陆医官”,便也恭敬唤一声“陆医官”,说道:“在下家住城南,马上就要宵禁了,怕赶不回去,还望陆医官见谅。此番承郭都尉情,贸然过来扰了医官清净,实则只为一件小事——”他如此说着,将那支参取了出来,双手捧着奉于老军医面前,问道:“想请教医官,这是何物,可能入药?”
老军医将那参拿起来,略看了两眼,又嗅了嗅,说:“是双批七,算是好东西,能入药。”
一听能入药,仙奴顿时欣喜看向郭都尉,正巧郭都尉也正看着他。二人视线相对,郭都尉亦露出笑意,替他高兴。
仙奴心下又是一暖,问陆医官:“敢问医官,这药可给生了疮、卧病许久的人吃?”
“恰对病症。”老军医回道,“双批七药力不及人参,却恰适于体倦虚弱者,因生疮而气阴不足者亦在此列。”说完,又教给仙奴如何将这参熬成药汤,并耐心叮嘱用量。
仙奴都仔细记下,感激地一拜再拜,又问:“不知医官这里可还有多余的双批七,或有相似功效的,可否卖与我?贵些也无妨——”
他话音未落,陆军医与郭都尉一齐笑起来,似笑他异想天开,更有几分无奈。
正当仙奴无措时,被郭都尉握住肩膀旋了半圈,面朝向了门外。郭都尉则与老军医辞别:“今日叨扰了,陆医官,就此别过。”
仙奴回头看去,见陆医官闻言愀然变色,兼有几分愁绪,对着郭都尉欲言又止。
仙奴又去看郭都尉脸色,这人倒仍是那副平淡自在模样,还朝陆医官笑了笑,便虚虚握住他手臂,带着他向屋外走去。
陆医官追出来,喊了一声:“郭郎,千万保重!”
郭都尉松开仙奴,回身向老军医弯腰行一大礼,语气忽而郑重:“还有一事,险忘了说。陆公曾救在下于生死,大恩没齿难忘,日后若不能再相见,来世定衔草结环以报。”
仙奴顿时震惊。
陆医官那边皱眉低斥:“别说丧气话!来日定能再见!”
郭都尉又笑了笑,未再说什么,只又行了一礼,带着仙奴出了院子。
仙奴浑身僵硬地被他推着走,随他来到拴马桩前,看他整鞍解马。
郭都尉手上理着绳子,口中说道:“以后别见着个军中的就问有没有药,碰上脾气大的,打你一顿都说不定。”
只是句普通的叮嘱,此时听来竟也像离别前的嘱托,更令他说不出话来。
郭都尉停下手,转头看他:“记住了吗?”
仙奴心下酸涩,点了点头。
郭都尉整好马,转身向他伸出手,中途却又收了回去,问道:“自己能上去吗?”
仙奴忙说:“我看天还来得及,不如我自己跑回去。军爷身负要务……”说到这里,他喉间一酸,咽了咽,才继续道:“……莫再因我而耽搁时间了。”
郭军爷却笑了,茶色眼眸中目光柔和,“原来是听出来了。”
他这般轻巧语气,令仙奴更加心痛。他与郭都尉才刚认识,他还有恩情没有偿还。
郭都尉在他脸上凝神看了片刻,说:“陪我骑会儿马,逛一逛这睢阳。”说着,也不管他是否能自己上马,再次擎住他腰侧,将他举到马上。
郭都尉自己也翻身坐上来。这次他没再用马鞭,只脚跟轻磕,让身下骏马便不疾不徐地走起来。
两人共同坐于马上,一时无人说话,只闻马蹄嗒嗒脆响,伴着甲衣簌簌金鸣。
漫天红霞由秾丽转而疏淡,夜幕收拢,街旁房屋树木悄悄向暗处藏去。随万物消隐,仙奴心中也渐生幽密暗昧之意。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身周的这几样:马背轻晃,蹄铁清脆,甲片叮铃,还有身后那人。
仙奴贴着身后坚硬的胸膛,随其呼吸间的起伏,隐约还能听闻其鼻息,而那执缰的双臂就围在他身体两侧,使他整个人都陷入另一个人的气息中。
郭都尉忽然开口:“在这里守了几个月,还没仔细看过这城模样。”
仙奴恍惚之间,被他的嗓音惊动,发觉自己半晌来一动未动,全身都僵硬了,不由换了个姿势。
郭都尉似不喜他在马上乱动,又说了一次:“别乱动。”声音不大,却自带威慑。所幸他这次未再用手臂箍在仙奴身前,只是仙奴也不敢再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