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毕白所著的小说《太一》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太一围绕主人公李复太一开展故事,内容是:李复只是找了很久,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人,而对方不是人,其实是神才对。
《太一》精选:
重重叠叠的铠甲相互掩映,在如泼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凛冽,散发出森森冷气。黑压压的大军如一片黑云一般迅速逼近灰石城巍峨的城楼,在这沉默的阵列中,所有人都冒雨前行,不发一言,能够听见的只有兵士与骏马因长途跋涉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古朴厚重的盾牌堆了上去,冒着雪亮寒光的箭簇从空隙里伸出来,对准了禁闭着的城门和空无一人的城墙。
李复坐镇大军后方,手中同样被雨水洗过的宝剑光滑如镜,他剑指远方,大喝一声,声音震天撼地。
“攻城!”
这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攻城之战持续了整整半月,这半月淫雨不断,且有俞泼愈烈的架势。灰石城里的军队坚守不出,而大雨限制了火攻的发挥,李复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攻城方法——架云梯,引冲车。
汉子一方渐显疲态,城中已近弹尽粮绝,走投无路饥困交加的百姓通通堵在城门口,日哭夜喊,叫声凄厉。更有甚者,从家里扛来农具开始砸厚重的城门,冲车在外面破城,他们便从里头将城门砸开。
那些饿红了眼的兵士不顾三七二十一,抓来作乱的民众杀掉烹煮,一个不够就杀两个,两个不够就杀三个...到最后,百姓们的鲜血染红了城里淤积的污水,汨汨不断地流向各处出水口,有把守灰石城出水口的兵士惊奇地发现,用来堵住出水口的沙石被浸成了血红的颜色,大雨都冲刷不去。
如山一般沉重的骤风暴雨彻底摧毁大军的意志,凄厉的哭喊声比大磬钟的余音还要久远,终日盘旋在灰石城上空,久久不散,闻之令人遍体生寒。
最后一日,走投无路的兵士发动暴乱,纷纷涌进主帅府中,彼时的主帅不明所以,仍在啖人肉。这些兵士红着饿狼一般的眼睛,一哄而上,将主帅撕成了碎片,有心之人将他的脑袋割下,打开了紧闭半月的城门,进献给敌军英明的主帅,迎敌入城。
而誓死不屈的汉子挥舞着流星锤,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兵士尽数横扫。他马步半蹲,筋肉虬结的手臂力大无穷,手里的流星锤几乎被他甩出了残影,十步之内一时竟无人能近,他仰天大笑,泪水和着汗水潸然而下。
“此天要亡我,而非你李复更胜一筹!”
最终力竭而亡。
至此,持续一月之久的灰石城之乱终于平复。昔日繁荣城池如今却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阴云终于散去,自天际洒落万丈金光。
太一卷起肥大的裤腿,手拿一把小锄头,在后苑的竹山上刨竹笋。
雨后的新笋味道最好,滑溜爽嫩,用来炒辣椒或者炒肉再合适不过。
他近些日子无事,便总窝在屋里读食谱,兴致来了便亲手做一道。
不过味道嘛,也非常有待商榷。也只有李复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还能说上一句“好吃”了。
有一次他带着左右两个副将回来,太一见他们几人都没吃饭,便跃跃欲试地要亲自下厨设宴款待。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李复,其他两人均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碍于李复的颜面,即使嘴里的东西味同嚼土,两人也要装出一副品尝到稀世珍馐的模样,面带红光赞不绝口。
李复怀疑地看着他们,道:“若是难以下咽,不必强撑。”
结果挨了太一一记猛踹。
但李复自然吃得是尽兴的,一桌子菜差不多被他拣了个干净,末了,还在两位副将颇为复杂的眼神中拿起太一的帕子温文尔雅地拭了拭嘴角。
太一勃然大怒:“那是我的帕子!”
李复不以为意道:“夫妻俩分什么你我?别生分了。”
太一眼睛瞪得铜铃大:“你!”
两位副将吃饱喝足,只觉得夹在两人中间简直是坐立难安,便忙寻了个借口告辞了。
李复寻来的时候,他刚挖了一小篮鲜笋,正心满意足地哼着地方民曲,他声音空灵,宛如竹林中日日啼鸣的雀儿,一开口,清泠泠的腔调便缓缓溢满天地间。
李复心里存了捉弄他的心思,便不动声色地走近。软靴踩在厚实的土层上,一点声音也散不出来,等走到人身后了,便不声不响地解下腰间的玉佩,缠绕在指间,轻晃了两晃。
玉佩被他命人编了两只小金铃进去,撞起来叮当作响,霎是悦耳。
激荡天地的歌声蓦地止住了,太一回过头来,怔怔看着他,那双风流浑然天成的眼睛里清澈地倒映着玉佩的形状。
青鸟衔枝,春心杜鹃。
他喉间一阵干涩,竟说不出话来。
“你把我的玉佩偷了去,为何不把我也带上。”李复笑吟吟地瞧着他,虽是嗔怪的话,面上却无半点怨色。
但太一关心的却不是他如何把玉佩赎回来的,而是他花了多少钱赎回来的。这么想着,他便也顺口问了。
“多少...多少银钱?”
“黄金五百两。”李复说着,将玉佩往怀里一收,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听闻你只卖了五十两银,啧啧啧,当真亏了。这得是贱卖。”
太一只想以头抢地。
但不等他深思懊悔,李复忽然正色,将玉
佩珍而重之地置于他掌心之上。
他说:“送你了。”
太一眨眨眼,不明所以:“啊?”
但李复神色不似作假,他将太一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摩挲,又举起放到唇边。
“对不起,从前是我错了。我一直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认个错,道个歉。”
太一想将手抽出来,他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他不太习惯李复这个样子。
“哦...”他不自然地转过眼,凝神于翠绿的笋尖上,道:“那便让鄙人听听咱们堂堂大将军如何道歉。”
李复却不在意他那微哂的语气,只把他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我不该那般对你,不该将你关起来,也不该将你锁起来。我...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我的心意。”李复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向来志得意满的他竟难得有些胆怯起来。
他鼓足了勇气,抬眸望进太一不为所动的双眼:“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成家,每每纵情声色,心里却像被挖了个大洞,怎么补也补不上。后来在那条长街上误打误撞碰见了你,我才知晓,原来我不是不想成家,而是没遇见对的人。我母妃生前极受先帝宠爱,是以我生来便是众星拱月的天朝骄子,是先帝最宠爱的小皇子,谁人见了都要让我三分,便是今上也不例外。父皇母妃也总惯着我,让我养成了这么个不成器的暴躁脾气。我总以为我位高一等,便能让所有人都臣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是从来不惧怕权势的。任凭你如何折辱他,他都不会低下一身傲骨。”
太一没说话,只敛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不清他对李复的感情,爱或者恨?都不确切,又或者兼而有之。
说他下贱,也不为过。换常人来,若是被人这样羞辱夺身,囚禁虐待,怕是宁愿死也要与此人斩断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还不等他理清思绪,李复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刻太一说的任何话对他而言都是毒药,是让他无可救药的砒霜。所以他要在行将崩溃之前,把所有他辗转反侧日夜咀嚼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
他怕这次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对付这种人,不能强取,只能徐徐而来。要对他很好很好,比对自己还要好许多,慢慢融化他心里的那块坚冰,让他知道,其实我很喜欢他,只不过一直都用错了法子。”
“太一,从前我一腔热血,只顾一味头铁地将你强取豪夺过来,让你受了许多伤。如今我已知错,想千方百计地补偿你,对你好。我这么做并非奢求你原谅,而是想让你知道,我待你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分作假。”
过了许久,也静了许久。李复的耳边掠过了索索的风声,掠过了林叶厮磨的轻微响动,也掠过了云雀偶尔的清亮鸣啭。
但始终没能等到太一的回答。
李复渐渐心灰意冷了,或许是已知再无可能,他苦笑两声,开口道:“罢了...”
话音未落,一只蝴蝶便轻轻落在唇间。
青竹色的发带随风飘扬,融入了如画的山水间。眼前人眼角悄然划过一滴泪,如一粒墨在书卷上洇开。
太一道:“不可言而无信。”
李复笑着低头含住他,发了狠劲地吻他。
唇齿交缠间,他捧住他的脸,低低道:“不会的。”
回京后照例是大肆封赏。恪亲王居功至伟,平定八方叛乱,斩杀敌将十数人,光复城池二十余座,四海尽皆对天朝皇帝俯首称臣,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只是李复已位至亲王,掌天下兵马,已然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皇帝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个称不上办法的办法。
朝堂之上,他目视群臣,视线缓缓落到屹立如松的李复身上。
加九锡,设宗庙。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这是身为人臣所能享受的最高礼遇,此时的李复,威名赫赫,志得意满,与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而后,皇帝大封群臣,大赦天下。
自此,百姓安居乐业,边地也不受战乱之扰,能够喘口气奋起直追。天朝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已然奏响了盛世之音。
四方升平,海晏河清。
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年,太一却被李复命人送回了南部。
不知从何时起,李复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先是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与他同房,而后又总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回王府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太一觉得心慌,却不是因为李复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而是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后来终于逮着机会,他藏在书房里等到了迟归的李复。
李复起先怎么也不肯开口,还想把他轰出去。他脸色很差,眼下还有浓重的青黑,精神看着也不怎么好。太一有些担心,开口询问,他却生硬地把他噎了回去。
“与你无关。”他淡淡道,将桌案上的字卷揉成一团顺着窗抛扔出去。
太一吃了一惊,却默默地杵在他面前,怎么也不肯挪步。
但他好像突然变得暴躁无比,挥袖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他微微喘着气,一双眼睛雪亮得可怕,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我不需要你了。”他说着,语气那么平静,“京城里美人如云,与你一般的更是数不胜数,我已再寻新欢。”
“你走吧,别回来了。”
当晚,太一就被李复着快马送回了南部。
这里风景如诗,水秀山青。他寄居在曾与李复一同待过的那间碧绿葱茏的小竹苑里。
几月后,京城陡生变故。皇帝因朝臣联合上书,陈明恪亲王整整二十条大罪,条条件件,证据确凿,无可辩驳,都是人头落地的大罪。皇帝于殿中大发雷霆,将折子都撕了个粉碎,命人连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恪亲王府。等禁军统领率兵赶到时,恪亲王李复早已带领亲卫百人,不着兵刃,于府门前浩荡跪下,迎接皇军的到来。
皇帝顾念手足之情,又思及其常年为朝廷效力,征战四方,实属劳苦功高,便饶了与之亲近的手足亲朋,只着人将其于闹市之中斩首示众,以息天怒,平民愤。
行刑当日,半空忽飘鹅毛大雪,如絮般纷纷扬扬,眨眼之间令天地一白。
众人皆惊诧于六月飞雪。刽子手高高举起舔血的宽刀,在落手之前,他忽然听见一声轻悠叹息,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愕然抬头。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李复抬头,目光穿过胡飘的乱雪,望见了纯净无瑕的天空。
一如初见时,太一惊慌失措、如同一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来了。
金龙隐隐在九天十地之间咆哮,腾云驾雾,穿行其间。
李复闭上了眼睛。
他总算变成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