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林安所著的小说《雨季再临》正倾情推荐中,小说雨季再临围绕主人公李遇宋时礼开展故事,内容是:原本以为事两个世界的人,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和他再次相逢,不仅如此,还再次和他相爱。
《雨季再临》精选:
宋时礼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开始下雨。
云城是平原低地的气候,换季时气压低迷,一整个云团从天际向城市压来,湿重的雾气缭绕着城市边缘平滑的山影。
综合商场连接着地下通道,通明灯火在长长阶梯的出口凝结成串联的水珠。
宋时礼站在公交站牌下打车,划开手机屏幕的时候看到那张模糊的照片。是老街的一角。
石板路花团锦簇地延伸出去,青南永远的阳光普照。
从照片框选的景象再划出去五米,画面外的那个人现在正出现在十米外的商场大屏上:是一档新的综艺节目,邀请了五对男女明星,珠光璀璨地俯瞰着街道。
瓢泼的雨水从高空中流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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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刚刚遇见宋时礼的时候,对他说自己是个说唱歌手。
青南这样的边陲小城,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阳光普照。县城里分布着吟游诗人,民谣歌手,小学生,民宿老板,超市老板娘养的一条狗。
所以有个说唱歌手也不算很稀奇。
宋时礼把行李箱推进民宿,微微低头在前台签名的时候,李遇就伸着两条长腿坐在隔壁的门边。老街上的房子挨得近,隔开院子的矮篱上缠绕着挨挨挤挤的月季花和风车茉莉,把暮色里的空气都染得很招摇又蓬勃。
——很松弛,很文艺。
很适合一个人去死。
宋时礼的字很好看,前台追偶像剧的小姑娘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来看了他两眼,伸手撕了张便利贴和房卡一起递过来:
“303房,早餐八到十点,今晚院子里播露天电影欢迎来看。”
最后一句终于带上了点欢快的意味。宋时礼笑了笑,接过便签,发现上面潦草地写了房号和一串数字:
“有事打这个电话找前台。”
好。宋时礼点点头。这下小姑娘又看了他两眼。
不过大概干民宿这行实在是见过很多千奇百怪的住客,相比之下宋时礼只是一般好看,和屏幕里捧着花束正准备表白的男主演大差不离。
办完入住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三层小楼很贴心地铺满了地毯,行李箱的滚轮一挨上去就失去了声音。
宋时礼的随身物品很简单,两件衣服,一套洗漱用具。房间里挨着窗台的地方有一张玻璃小几,他站起来推开窗户,发现小城的天空很像一片琉璃。
隔壁的那个男人还坐在院子里,膝盖上不知什么时候卧了一只懒洋洋的三花猫。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漫不经心地捋着猫咪脊背上的那块皮毛,宋时礼看了一会儿,心情忽然莫名其妙地好了一些。
大概七点的时候还有人在院子里问有没有人要吃饭,夕阳的红晕从道路尽头往下滑了一点,宋时礼听到有人应声,接着有人问了一句:“遇哥一起吗?”
原来他叫“YU”,宋时礼听了一会儿,慢吞吞拉上了窗帘。
APP上的住宿订单下了七天,他还有时间慢慢地度过这个假期。
离开云城之前宋时礼结清了这个季度的房租,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厨房,关好了客厅的窗户,提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鳞次栉比的高楼中间辟出狭窄的小巷,旧小区楼面泛灰,在日复一日雨水和雾气的浸泡里剥落出潮湿的斑块。
站在楼道口可以听见高架桥上车辆驶过的声音,沿着巷子走到底再右转,就是一所很辉煌亮堂的高中。
放暑假前他叫了两个学生来家里吃饭,拉开纱门是很平实的厨房和客厅,学生东张西望,说宋老师你家里好干净啊。
石英花的地砖不染纤尘,靠墙的柜子上铺了一块格纹方巾。宋时礼把排骨汤盛出来,正色说你们都要去上大学了,以后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是是是,高中生吐了吐舌头。云城一中是本市的老牌名校,每年都有从周边县区过来借读的名额,宋时礼站在讲台上看了他们三年,这时候难免也有种鸟儿要飞走的惆怅。
那么自己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呢。
青南地处偏远,出机场之后转了火车又转中巴,沿着国道线抵达老街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宋时礼回忆了一下前台贴的告示,晚间的电影放映时间是七点三十。
一个星期前宋时礼收到了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差点就被扫进垃圾箱。宋时礼在第二节和第三节课的课间间隙点了一下那个红点,屏幕上立刻跳出来简简单单两行字。
下个星期,我去云城。
李遇
?
宋时礼怔了怔,然而连标点带汉字十二个中文字符已经扑到了视网膜上,像在青南的那场初遇。
李遇是个骗子,偏偏看起来不太会骗人。
宋时礼在后来才想明白这一点,然而在那之前他已经更加深刻地了解了关于李遇的其他部分。
那场露天电影他最后还是去看了,来都来了,对自己好一点,宋时礼灵活运用四字哲学法则。何况如果这将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七天,至少要随遇而安一些。
意外的是院子里人不太多,三三两两的,有人在那边搭支架挂幕布。宋时礼坐了一天的车,没什么胃口吃饭,卡着时间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草坪上亮了两盏地灯,光线交错,把暮色照得像一片暗紫色的云纱。
李遇也站在院子里,脚边居然还跟着那只三花。宋时礼没留神跟他对上视线,半秒钟之后扯起唇角跟他笑了一下:
“猫很可爱。”
好像一眼看去只有自己和对方在无所事事,但李遇表现得很坦然,闻言跟他点了点头:“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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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情一定是从这里开始不对。
电影播到中途的时候宋时礼离开观众席去倒水,胃里类似灼烧的感觉泛上来。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犯过,他按时按点吃饭,仔细照顾着自己,几乎融进那些琐碎的日常里去。只有今天破了例。
前台有净水器和提供给客人的一次性纸杯,宋时礼倒了一杯温水,和着药片吞下去。
——茶水柜边上甚至还放着罐装的果干,切片的橙子和火龙果五颜六色地挤在灯光里。是那种会让人感觉到梦幻的氛围。
白色的橱柜,蓝白相间的布艺沙发,草坪上暖黄色的景观灯,银幕在放映机的运转下映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宋时礼想,人也不一定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只是那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已经绵延了太久,只是稍微错开一些轨道,就让人几乎不敢和自己相认了。
一杯水慢吞吞地喝了五分钟,终于准备站起身的时候感觉眼前的光晕晃了晃,随即听见一道声音从身侧传过来:“没吃晚饭?”
是李遇。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半片灯光,宋时礼缓了缓才抬起头看他。
对方居高临下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意味,只是过了一会儿又说:“厨房有面条,可以自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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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礼没有和别人说过,他做饭很好吃,但不太喜欢自己动手。
他在云城一直是独居,日常生活几点一线,综合市场的果蔬水产柜台泾渭分明,好像变成维系生活规律的一条准绳。
而有些人仅仅是为了维持生活不出现偏差,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
有时候从噩梦里惊醒会听到高楼之间的风声,仿佛站在十五层楼顶明晃晃的日光之下,眼前却一阵阵泛着昏黑。
他爱干净,有时候一遍一遍地洗手,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清水冲刷着从楼下小摊择来的青菜叶,会听到远远的楼底传来模糊的人声。
在那样偏僻闭塞的小地方,没有人可以和别人不一样。
人言蜚语像叠嶂重峦背后影影绰绰的雾,哪怕后来远远地离开了故乡,那种被猝然剥开大白于天下的骇惧好像还是如影随影。
他对学生说,要努力学习,到更好的地方去。
宋时礼想,他也应该到更遥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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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面条是李遇煮的,加了一把青菜和一个荷包蛋。李遇看了看宋时礼的脸色,没有往上浇那一勺红油。
宋时礼埋头吃面的时候有一缕刘海落下来,被热气熏软了一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了一点柔软的亮光。
最后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电影已经播到尾声,银幕上在一行一行滚黑白的字幕。李遇从厨房出来之后就站在他身边,夜深之后草地上开始凝结出露水,脚底湿漉漉的一片,背后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贴上一层滚滚的热源。
宋时礼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前台给的便利贴。
303号房。趁着银幕上光影变换的瞬间划掉上面的电话号码,然后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串新的数字上去。
——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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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礼到家的时候雨更大了。他最后没打到车,走了一站路去坐新修的轻轨。
推开门带进一阵氤氲的潮气,李遇坐在地毯上,头上罩了个耳机,听到声音转过来朝向他的方向。
宋时礼忽然就松下劲,把沾水的购物袋放到地上,走过去几步,倾下身和他接吻。
男人的腰是软的,很容易被握在手里,微微屈一点膝盖,就蓦地从上位被变成仰望的姿势。
“节目录完了。”李遇含混地咬他的唇舌,一只手放在宋时礼的背后用了点力,“之前说过要来看你。”
而青南的雨水比云城更磅礴也更有声势,午夜的时候下起雨,一屋子都横流着被揉碎的花瓣的香气。
他们没有关窗,李遇拈着那张便签纸敲他的门,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只能看到月色投下的一弧暗影。
宋时礼失神地去摸他的脸,李遇低头吻他的耳廓,是那种腾腾的热意,避无可避地压在夜色里。他比屋外的云层更先流出饱满丰沛的雨。
后来又被翻过来,墙上的剪影像一张拉满的弦。李遇扣着他的肩把宋时礼的脸别过来,在惶惑里感知到那种持续不断的()()。
来来回回,像无处可逃的颠簸浪尖。
李遇不太说话,但是在结束之后很紧地圈住了他,肌肤相贴的时候宋时礼才听到窗外的雨声。
像滂沱的汪洋从头顶流过,世界在发出共振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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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综艺啊。
李遇端着碗走过来。云城从换季就开始下雨,烟水迷茫地停留在高层的窗户外面。宋时礼靠在床上,感觉腰骨酸得直往下陷。
李遇的综艺是在隔壁市录的,嘉宾各个都不太火,地广倒是铺天盖地。今天视频网站播了第一集,宋时礼支着平板点进去,瞬间被潮水一样的弹幕淹没。
咳。李遇咳了一下,现在要做流量,都这样。
首播观看量,十分钟弹幕,在看人数。平板在灰暗的房间里亮起薄薄一片光,宋时礼推了推李遇:你去开灯。
画面里在播嘉宾亮相的片花,李遇从那片开满月季花的篱笆后面出来。男人身高腿长,背后青南的天空又变得高远,没有一丝要下雨的痕迹。
“那个院子真是你的啊。”
那天李遇起床之后去给他买早饭,宋时礼在床上趴到九点多,迷迷糊糊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你还在啊。”
大概是因为床太软,感觉肌肉都没什么力气,舌头捋了好几次才说清楚话。
但是加了酱料的米线持续地在咫尺之遥的地方散发香气,宋时礼终于睁开眼睛:“等等,我去洗漱。”
李遇说他是个说唱歌手,在这边开民宿赚点小钱。隔壁的院子是他自己买下的,修修补补翻个新晒晒太阳,平日里没事就去一条街外的酒吧演出。
“欢迎来青南玩啊。”
对方笑得有点吊儿郎当,偏偏咬肌提起的弧度又有点真诚。
“就是天气不太好,这边到了夏天就总是下雨。”
弹幕里兴致盎然地在讨论李遇这段片花的拍摄地点是哪里。宋时礼忽然想起自己后来搜索过李遇的资料:微博粉丝数中规中矩,出道信息上填的地址是平平无奇的京城。
李遇说事实也差不多,你不知道,从我住的地方去商业区吃饭要坐两小时地铁。
而那种繁华的尖端城市,三步一个工作室五米一家娱乐公司,练习生数量浩如烟海,他是三年前和公司签的经纪约,上过两个不太火的音乐节目,遇到宋时礼的时候正在回老家休假。
“发现工作也没什么意思。”
身边来来去去的人都长得差不多,这个数据那个数据,经纪人也管不过来,没活干的时候就在家里写歌。
李遇在床头柜上放了个笔记本,这时候拿过来放在膝盖上。宋时礼开始慢吞吞吃早饭,睡衣袖子卷了两卷,小馄饨汤汤水水的,和外面淅沥的天气很相配。
高一学生的小长假可以休足三天,宋时礼提前往冰箱里囤了一周份的速冻食品。现在雨水连绵不绝,倒是刚好困在家里不用出门。
“钥匙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他想起自己最后写在屏幕上的那条信息。七栋四〇一室。建筑物的棱角向天空生长着。仿佛摇摇欲坠的世界一极。
宋时礼伸脚够到床底下的棉拖。睡衣是不能穿了,想了想大大方方地套了件衬衫:“看什么。”
没什么。李遇夹了支水笔,在笔记本上涂来涂去。反正也不出门,日子过得总有点昏昧不明的错觉。
——之前宋时礼说,“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然而青南的雨季说来就来,果然从那一天之后就开始连绵的滂沱暴雨。
李遇带宋时礼去一条街外的集市,半途被突降的雨水困在临街的雨蓬下面。店面门口支着一张塑料小桌,在雨水里摆着陶瓷烧制的小猫小狗。柱子上挂了香茅草和填棉花的布偶,一串一串好像丰收。
“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
李遇靠在板壁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等下就晴了。”
待会儿请你喝咖啡啊。李遇打个响指,说话间有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前面飞驰过去,滂湃雨幕里只留下一串车铃的倒影。
我也想留在这里啊。
他一根根地玩宋时礼的手指头,借着雨停的间隙两个人终于转移到咖啡店里,幽暗灯光照在宋时礼抱着的靠枕上,李遇从对面挤到宋时礼身边,桌面上两杯咖啡冒着寂寞的热气:“我去看你好不好。”
等你回到你的城市里去,我去看你好不好。
这种没有道理的话,只会在茫茫雨幕里迸溅开来,像檐下的水花。
宋时礼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说好啊。
云城的楼群一年一年地生长,留下好多支离的罅隙。其实他是很喜欢云城的,在那种人潮涌流的裂隙里,所有格格不入的不寻常都永远不会被发现。
可是在青南,李遇说:“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
只是做一夜的知己,怎么就这样锐利地预支了以后。
宋时礼坐第七天的最后一班车离开了青南,重新转火车再转飞机,踏上云城的土地时简直好像大梦方醒。
怎么就被骗回来了。
然而机场的灯光冷硬而坚实,学校很快就要开学,房东发消息过来催交下个月的房租水电。
宋时礼提着购物袋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想,但是如果能再见一次李遇就好了。
他这学期被重新安排去带高一,在日光灯冷薄的光线里讲三角函数和完全立方差。
班上的女生在课间偷偷摸摸交换偶像小卡,宋时礼瞥了一眼,顿了顿,收起讲义敲敲桌子:“课代表到我这来一趟。”
然而李遇真的给他唱过歌,在院子里。他第二天才发现隔壁那间屋子的墙根种着一棵很大的枇杷树,月色透过宽大的枝叶,湿漉漉地照下来。
李遇咬字很轻,天然带上缱绻的意味。
那这样到底算不算说谎。宋时礼想,骗子会失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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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有甜杏。”
雨下到假期的第三天中午,宋时礼整个身子支在那面玻璃窗上,开了几次口才说完一句话。
横流的雨水从咫尺之遥的地方泼洒下去,明明是白天,然而屋子里酝酿着那种昏黑甜软的空气,针织衫和家居服一起摊在床尾,映衬着淋漓的水色,像一个光影陆离的梦境。
他从四年前搬到这里,今天才发现窗外的那棵树已经长到要和窗户平齐了。
李遇终于从背后松开他的手,然而温热的胸口又很快地贴上来,是一个长久依偎在一起的姿势。
宋时礼向后摆了摆手,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去拿过来吃掉吧,不然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