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庆初所著的小说《六重奏》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六重奏围绕主人公曲应骞邹司礼开展故事,内容是:邹司礼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成为曲应骞的家属,毕竟他最开始的梦想,是想要成为警察的。
《六重奏舒庆初》精选:
谷爱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大哥,然后将曲应骞引去客厅里坐,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你……想知道关于杜先生的什么事?”
“他的一切。”曲应骞紧咬不放,“生活、习惯、为人、处事,以及一些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谷爱春的额角渗出汗滴:“我了解他什么呢……”
曲应骞:“你的两个孩子都在晏城最好的私立高中读书,哪怕是杜志鸿找关系帮你将人安排进去,但每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要老老实实一分不差交给学校的,以你的条件,别说供得起,摊个零头都很困难。你觉得,你的经济来源,我有没有必要深入查一查?”
踌躇一阵后,谷爱春放弃一般垂下视线看桌子。这幅样子落在曲应骞眼里,就像是问讯室里招供的犯人一样。
“杜老板…… ”谷爱春低语道,“其实是个可怜人……”
谷爱春第一次见到杜志鸿,是在五年前的深冬,大年三十,除夕的那晚。
谷爱春正在做年夜饭,保洁公司就打电话通知她有个老板请人去做保洁,但是大家都放了假,想安心过年,谁也不愿意接。谷爱春本来也不想去,可听见有三倍的工钱,就豁然答应了。
本来是想做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后来就手脚麻利地只炒了四个菜给孩子们吃。
“妈,今天就别出去了吧?”大女儿月月有些不开心地问。
大年三十别人家都赶着团圆,谷爱春赶着往外跑。
谷爱春把提前煲好的汤往桌上放,用滚烫的手指捏住耳垂:“你们俩先吃,就这一单,我打扫完就回来。你们吃完以后把碗筷洗了,看会儿电视就去睡觉,睡之前记得把烤火炉给灭了。 ”
谷爱春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她往脖子上套着大红色围巾,笑嘻嘻地冲一双儿女补充道:“等回来给你们俩带好吃的。放心,妈很快的,啊。”
谷爱春从来没听说过海棠公馆,她也没有车,就只有一辆小电驴,想骑着去但又找不到路。晏城除了立交桥,路多是地下通道,手机信号不明显,导航进到里面常常像发了疯一样,一通乱指。
平时去哪户人家做保洁都是和同事一起,公司有车接送,今天就她一个人,又想着早点完事儿了回来陪孩子,便狠了狠心,奢侈的打了一次出租。
这出租的确让她的钱包吐了一口小血,车费九十。
谷爱春心想,得亏工钱还有三倍,要不然今天这班可真是加的不值当。
她手脚麻利,每次公司安排人打扫都是首要推她,加上又卖保险,在这城市里兜兜转转,也算是见过不少好房子了,但当她第一眼瞧见海棠公馆时,彻底呆住了眼。
白色的楼,高耸着尖尖的屋顶,疏疏密密,星散在一片坡地上。繁茂粗壮的海棠树,恰好具体而微,点出斜坡的蜿蜒曲折,煞有看头。
能住进这里的人,这一辈子,估计死而无憾了吧?
谷爱春第一次体会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进了内,才发现这房子大到让她觉得吓人。屋里阴暗而空寂,明明适逢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可是所有飘窗都遮着深红色的帷幔,灯光照映之下,一派阴森。
谷爱春不禁战栗了一下。
杜志鸿独自坐在厅内的长沙发上,阖眼休憩。
“钱在这里,打扫完你就走吧。”杜志鸿并没有睡着,他依旧闭着眼睛,随手指了指身前。
他身前有一盆枯萎的盆栽,盆身圆弧,有些大,一摞钱就放在那盆栽旁。
谷爱春在茶几对面站着,视线被那盆栽挡了个正着,一开始并没有看见那里放着的是钱,经杜志鸿点了一下,她才恍然瞥到一角。
见那厚度,谷爱春心里一喜,忙说:“好的先生,您对打扫有什么要求吗?”
杜志鸿又说:“干净些就行。不着急,你慢慢打扫。”
谷爱春应了一声,心里却越发对杜志鸿的好感增加了起来。
一般人家都是催她快点打扫,还会盯着她打扫得认不认真、干不干净。眼前这人有老板的架势却没有老板的架子,体谅她一个人完成这房子里的卫生颇为艰巨,不限时长。
谷爱春麻溜把工具往楼上般,楼上有很多个房间,大抵平常没住过人,没什么家具,且个个房间里都落了灰尘。她看着大大小小的事,忽而心里又叹气,就这工作量,三倍工钱都少了。
但有总比无要好,今天挣这一单,两个孩子开学前买资料、学习用品的钱就有了。
穷,是个紧迫的现实问题,以其无情的铁腕,能使人顷刻间降志就范。
谷爱春撩起袖子,开始打扫。没多久,她就听见楼下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为了进出方便,也为了老板见证她一直在努力干活儿,房门一直开着,她很容易就能瞥到楼下杜志鸿的身影。
他站在窗前拨弄着一个物件,幽幽的音乐声就从里头传出来,飘荡在整座房子里,听得人嘴角发苦。
谷爱春虽然只是个初中学历,但在工作中见过不少杰出人物,久而久之练就了一副能说会道的嘴和察言观色的心思。她起先还认为是这男人十分有礼,现在想来,让自己慢慢打扫,是这男人想让这房子里多一些人气和动静。
她知道许多的有钱人,钱多了,家庭关系却不好。好比他,大过年的,没人陪,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也是够可怜的。
到了凌晨,谷爱春才总算将整座房子都打扫干净。她不习惯偷懒,拿了别人的钱就得一五一十的回报同等价值。杜志鸿见她做的这样用心,便给她额外封了个过年的红包。
谷爱春捏了捏,估摸着不低于五张票子。
她笑嘻嘻地道谢。
杜志鸿转过身,兴致看上去十分不高,去倒酒喝。
客厅里的大灯早就关了,只剩下一些壁灯,斜斜地投射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孤单影怜。
谷爱春那如母性的怜悯之心就瞬间倾泻而出:“先生,您吃年夜饭了没?”
杜志鸿说:“一个人,吃不吃无所谓。”
他家里实在没什么食材,谷爱春只找到一把面和几个鸡蛋,便给他煮了一碗清汤面:“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年纪轻轻的,不保护好自个儿的身体,怎么行?”
有钱人什么都容易得到,唯独真心,是难上加难的东西。
从那以后,谷爱春经常被杜志鸿点去海棠公馆打扫卫生,一来二去,渐渐也就熟悉了。
杜志鸿为人极易相处,同时性情又非常愉快大方,偶尔是有些脾气不好,可也不是针对谷爱春,都是些公司里的烦心事。谷爱春虽没他懂赚钱,但劝起人却是一套又一套,久而久之,在杜志鸿面前竟落了个“知心姐姐”。
大半辈子的沉劳万端,艰苦备尝,谷爱春算是在海棠公馆站住了脚跟。
杜志鸿给了她一个朴实的饭碗。
聪明人是各行各业都需要的,因为毕竟事情需要人去做。
在这座房子里工作,谷爱春可以不受打扰,可以耽于辉煌的驰思,不至于时时刻刻给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强迫自己去探究卑劣的人心,再用虚伪的言行,行其欺朋骗友的勾当。
她虽是穷人,但她相信自己不会一直穷下去的。
所谓红尘十丈,习染已深。她也想多挣一些钱。
有了她的打理,海棠公馆不再是杜志鸿失意时逃避的伶仃避所,而是成了他的待客之地。
曲应骞没兴趣听杜志鸿自怜的故事,意味深长地打断:“大年三十一个人吃饭就叫可怜了?那像我们这种大年三十还要在局里加班的岂不是更可怜?”
谷爱春被噎了一下:“这只是我的感觉,当母亲的人嘛,就容易比别人心软。”
“怎么,特殊日子,怎么不把他的女伴们领回去?”
“说是女伴,其实不过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又没有结婚证,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那种,行不通的。”谷爱春说完还叹了一口气,真像是当妈的操心孩子婚姻大事那般苦口婆心,“现在的人,谁不精啊?那些个女孩子,即便看上了杜先生,也只是拿他当个长期饭票,杜先生又不傻,谁对他真心,谁对他假意,他还能看不出来?”
“杜志鸿的女伴有哪些?”
“这……多着呢,他每次出席什么聚会都会带不同的女伴,什么琳达、阿曼达、劳拉……”
“女朋友呢?”
谷爱春摇摇头:“没有。”
“那你见过哪些人?”
“我没见过,杜先生从来不把他的女伴带回海棠公馆的。”
曲应骞没说话,但眼神里摆明了不相信。
谷爱春赶紧保证,恨不得立即对天发誓:“真的。我真的没见过,绝对不骗你。”
“没见过,不代表不知道或者不认识吧?杜志鸿自己的房子不只有海棠公馆这一处。他是可以每一处房子都雇佣不同的保洁,但专职的、信得过的保姆管家,只有你一个人。你若是说你没去过其他的房子,听上去还真不怎么让人信服。”
曲应骞从手机里调出赵越五个人的照片:“我换个方式问,这几个人,你见过吗?”
谷爱春左边的眉毛细微地一抖:“没见过。”
“确定?”
谷爱春用力点头。
曲应骞转过眼睛,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在谷爱春脸上,“你卖过保险,肯定也给你哥买了吧!你哥看样子没多少活路了,他什么大病?”
谷爱春脸色瞬间就白了,抖着嘴唇,像是在做什么艰难斗争,许久才开口:“我只见过一个女人,她叫……李思源……”
酒店套房内,杜志鸿拿起遥控器换台,换了两次,电视里放的都是同样的内容。
蛮山巷的案件,配上了“匿名女尸的悲呼”、“女性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代价”等煽动性的文字,出现在面向全国的电视频道里。
内容极具冲击性,媒体没道理不紧咬。
他拿着遥控器朝大屏的液晶电视砸过去。电视质量好,遥控器被砸得当场分了尸,电视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程远焱的脸还在电视里盛气凌人、铿锵有力。
杜志鸿眯起眼睛,程远焱那副神态一看就知道是正在大脑里描绘着全新的蓝图。他阴沉着眉眼咬牙切齿:“这小王八蛋动太土居然敢动我头上。”
身旁的秘书赵毅昌字斟句酌地说:“他这招台子拆得太狠了,原来在投标时从来没说过他对于城西的改建计划是这样子,如今的风向对我们很不利,要是上面也认同他们的计划……”
“我跟他是两个壁垒分明的场子,上面就算觉得他的计划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我拿下去,你去给那几个人吱个声儿,让他们心里有数,谁才是打倒对象。另外,这小王八蛋不是喜欢利用记者、舆论吗?那就原封不动的送给他。”杜志鸿说完后又特意补充一句,又恢复他那狡黠而轻松的一贯口气,“当今青年被空话捧得飘飘然的时候,我们不妨再花销一比预算送他一程。”
杜志鸿的爹在20世纪90年代成立了KW,后来规模越做越大,上市了。没过几年,集团业务拓展到全国做地产,在房地产井喷的几年里,很快成了国内最大的几家地产公司之一。杜志鸿不只是杜志鸿,他身后,是一个从风雨混乱中立起来的企业集团。
想让杜志鸿伤筋动骨,或许很容易,但想要KW集团倒下,可没那么容易。
程远焱显然只是想和杜志鸿在商战中一决高下。
以未来思想划分,程远焱说的话并不保守,而是毫无疑问的革新。由此不难想象,相比老年人,它更容易得到年轻人的支持。在这一点上,接下来的网络发声以及投票就会发挥一定的力量。
在数字信息化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能够完全熟练地玩转投票系统,这大概也会成为引发年轻人投票率上涨的原因之一。同时,对不习惯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来说,网络投票没什么吸引力。投票系统虽然不会降低老年人的投票率,却也不会大幅度提升这一群体的投票率。
最终,程远焱就能在不提升老年群体投票率的情况下,独独拉高年轻人的投票率,提高年轻人在整个投票群体中所占的比例。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有利的。
民众的热情总是随波逐流,非常敏感,细微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改变他们的心意。
杜志鸿的改建计划显然太过独断,先前积累起来的口碑会因为这件事而完全逆转,不久之后,声望也会跟着逐渐走向负面。群众是脆弱而善变的。一个失去了民心的企业家形同无物,晏城建筑行业的掌舵权会被LC拿下。
杜志鸿必须尽快先从能下手的地方做起。
一个人经过长途跋涉,刚爬上陡峭的山峰,坐在山顶上休息片刻,自然会觉得惬意无比。如果要一直坐下去,他还会觉得快活吗?
曲应骞回到车里时,邹司礼还拿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曲应骞问他看什么,那笑像是青楼老鸨。
邹司礼把手机转向他。
曲应骞看了一会儿,说:“估计要开始得宠了吧?”
“这应该只是‘前戏’吧。”邹司礼在心里想:这场仗还在酝酿中,城西改造的事明显就是一座高山,是杜志鸿与程远焱之间的一个要冲。程远焱如今面向电视对着全国大众说出自己的计划,是背水一战,也是铤而走险。他将自己摆在明面上,杜志鸿必定就会潜进暗地里。
邹司礼和程远焱也打过交道,程远焱是他最不想接触的那一类人。他精于算计,同时又有野兽般敏锐的感知能力,是最不好相与的一类企业家。
如果说杜志鸿的狠都显在脸上,程远焱的狠则是都藏在心里。
谁输谁赢,还真是不好说。
虽然城东和城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城西其实是最先开发,当了几十年的地头蛇,最初连户籍上的市名都是西城,后来才改名叫晏城。
再后来城东被开发后就成了后起之秀,轻轨、机场、商贸中心、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和特色住宅小区,并且还连着港口,贸易往来,十分繁荣。
而城西就不一样了,早些年开发时还不流行高楼小区的式样,皆是老旧的农民房,后来也翻新了一些,但基本样式还是固定在那儿,一眼望去妥妥的一片城乡结合部,经济理所应当稍稍落于城东一步,于是这“后起之秀”就不干了,想要当整座晏城的老大,导致南北两边人各自革成了“小团体”。
然而说到底城东的经济看似繁盛些,但明白人就知晓底下是个空壳,钱都是利滚利进了有钱人的口袋,该穷的还是穷。
邹司礼按熄了手机,问:“查到什么了没?”
“查到一个女人,名叫李思源,我已经让周遥第一时间去她家里采集DNA,看是否符合蛮山巷的尸体。”
邹司礼乍一听见这个名字,缓缓地,皱起了眉。
翡翠湾售楼部的经理王柏阳一听见有警察来访,也顾不得在茶水间休息,匆匆扣好西装扣子,力图给人留下一个“表里如一”的印象。
只可惜他忘记了头发,周边也没能有面镜子提醒他。
刚从沙发上倒腾起来,原本喷了啫喱的头发硬的根根分明,在柔软沙发的缠绵下,搡成了一个鸡窝。
人从拐角处匆匆奔过来时,颇有几分像穿了西装打领带的扫把星。
“今天什么风把两位贵人给吹来了?那个,小美,赶紧给两位上茶,不要待客的荞麦茶,泡好茶叶。”
叫小美的销售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
曲应骞摆手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了解。”王柏阳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去休息室聊?”
王柏阳关上门:“警官坐,邹先生也坐。”
曲应骞看了邹司礼一眼,用眼神问:他认识你?
王柏阳看见他们俩用眼神交流,就自顾解释道:“邹先生是我们翡翠湾的住户,买了公园内的房子,现在应该正在装修吧?”
邹司礼说:“已经装完了,目前在通风除甲醛。”
“那还装得挺快的,最好多空一些时间再搬过去住,放心一些。”
小美此时端着茶敲门走了进来,把茶放下后又识趣地关门离开。
王柏阳搓了搓手:“两位今天来是?”
曲应骞直奔主题:“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员工叫李思源?”
“是啊。”王柏阳点点头,伸出手朝向邹司礼。他从来不用手指没礼貌的指客户,都是恭敬的虚抬:“邹先生认识啊,买房子的时候就是她接待的。不过,她已经不是我们这里的员工了,早就辞职了。”
曲应骞:“什么时候?”
“我记得……好像是3月2号吧。”
邹司礼复念:“3月2号……”
王柏阳说:“没错,就是你来买房子的那天,下班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要辞职。本来我们这辞职都得提前打辞职报告的,我让她等一段时间,但她说她等不了,工资不要都行,家里人突然生病了,要人长期陪护照顾,索性直接就辞了。我看她一个女孩子也实在是不容易,就跟人事说了,同意她立即走,工资什么的也一并结了。”
曲应骞问:“那你知道她家谁生病了?”
王柏阳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没说,我自然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邹司礼忽然想起那天他买房子时出现的一个插曲,李思源中途接待过一个男人……
“我记得有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来这里找过她,你知道是谁吗?”
“矮个子中年男人?”王柏阳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一年之中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光凭这几个字实在是没办法从脑海中准确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