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婚戒》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婚戒围绕主人公安心李胥开展故事,作者念宝儿所著的小说内容是:安心喜欢上了李胥,只是偶然见到了对方一眼,就了解了想要的感情是什么。
《婚戒安心》精选:
晚十一点。
终于下班,安心最后检查了遍咖啡店大门上的锁,叹了口气,往不远处的马路走去。
今天又是周三。
三岔路口,斑马线的一端。
新竖起的交通信号灯闪烁着,由红转绿,翠莹莹的光束格外刺眼。
零散的路人从安心身旁经过,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安心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路沿后,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分类垃圾桶——一束香槟玫瑰正躺在里面。
朵朵娇嫩的花苞打着蔫儿,混在酸臭的黑色塑料袋中,被路灯、信号灯染得斑驳而怪异。
大概是哪对小情侣吵架的牺牲品。
收回视线,安心重新看向马路对面。
他在等人。
安心与那个叫李胥的男人相识在两个月前。
那天也是个周三,深夜十一点多,就在这个三岔路口,俗套老旧的电影桥段在现实中上演:普通的擦肩而过,宿命般的转身回眸,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明明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安心却在看到李胥的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悸动席卷了四肢百骸。
砰砰,砰砰。
沉寂许久的心脏不听使唤地兀自跳动起来,愈演愈烈,像是患了失心疯。
所谓“一眼万年”大概就是这样了,安心陷进了男人那双忧郁而深情的眸子,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李胥。
他将这份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爱情,称为孽缘。
人行横道的绿灯变成红灯。
三三两两的汽车或停驻,或启动,黄白色的近光灯与黑暗交织、纠缠。
李胥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跃动的倒计时映在安心的虹膜上,静默变换,数字越来越小……
安心又开始走神:他打工的咖啡厅位于老城区,繁华不比新区,治安也不太好。
三岔口原来的信号灯坏了很久,无人修理。
一到傍晚,失去了指挥的马路便被一群富二代飞车党霸占。
时髦张狂的年轻人们猛踩油门,肆意燃烧着懵懂的青春,享受肾上腺素飙升所带来的刺激与快感。
通常,那些大排量发动机的轰鸣声会在道路上空盘旋整整一夜。
于是,普通的车辆和行人不再向这里汇集,原本就热闹不再的路口也变得更加萧条。
营业额的减少曾让咖啡店老板愁掉过几把头发。
不过,现在这里有新的信号灯了。
简约的造型,崭新的材质,还有那一排密密麻麻的违章监控摄像头,都与周边建筑陈旧的气息格格不入。
但跑车、噪音和二代们不见了。
那些曾经消失的车和行人回来了。
是因为这灯,自己才有机会同那人相遇——映在眼球上的灯光又变了一次颜色,安心望着斑马线对面空荡荡的路口叹气。
要不,还是趁绿灯到路对面等李胥吧?
虽然只是一条普通的马路,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但路的那端,总归是可以比现在更早一点看到李胥的身影……
安心意动,忍不住就要迈步——
不,还是算了。
捂住胸口,安抚着那颗莫名乱跳的心脏,安心又驳回了自己刚刚的念头。
他不能去对面等,太丢人,显得他多迫不及待似的。
他要在这里等李胥来。
他必须在原地等那人主动走向自己,就好像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李胥便会真正地向自己走来,走进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世界……
金属刺眼的反光晃过视线。
安心应激,眯起双眼。
一辆违规开了远光灯的私家车从他面前驶过。驾驶员是新手,安心看到了那车后窗上贴着的实习标签。
汽车离去,安心的目光重新落回马路对面:面带微笑的高大男人正在同他招手。
镶了细小碎钻的银圈随李胥的动作闪烁着炫目的光,像是从夜空坠落凡尘的星子,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先前的反光正是来自那枚造型简单的白金婚戒。
安心怔怔地望着远处圣洁的银辉,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些画面碎片:紧抿的薄唇,挂着汗水的下颚,一双意乱情迷中抵死相扣的手……
肮脏又丑陋。
指根隐隐作痛。心脏也随之抽搐痉挛。
安心回神。
不论现实还是幻想,身体或是心脏,他永远无法摆脱那枚婚戒对他造成的影响。
他讨厌那枚婚戒。
“安心!”李胥高兴地唤着他的名字。红灯还没结束,他无法来到安心身边。
安心将视线从戒指上移开,沉默地看着男人。他最终还是弯起眉眼,抬手,回应了对方。
十几秒的等待时间其实很短。
穿着驼色旧风衣的男人快步穿过马路,驻足在安心面前。
两人身高差了七八公分,安心的视线正落在李胥薄薄的双唇上。
老话说,薄唇的人通常都薄情。安心嗅着李胥身上陌生的味道,暗暗地想。
“你换新洗衣粉了。”
“啊?”
安心跳脱的发言让李胥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人动作一顿,侧过脸,闻了闻自己衣领上的气味,解释道:“嗯,新换了个牌子。这家有促销活动,便宜。”
安心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不喜欢?”李胥还是有些在意,又问。
安心摇头:“挺好闻的,有……家的感觉。”
“安心!”男人的声音没有由来的有些激动,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陌生的香味随之猛然贴近,安心被男人揽入怀中,紧紧地箍着。
李胥的拥抱自然而深情。他看起来像是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即使怀里抱着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他的双臂仍旧收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不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两人身边也确实没人就是了,并不怕被看到。
安心不舒服地轻扭脖子,调整姿势。李胥的衣领支棱在他的鼻侧,一呼吸,安心就要闻到那股廉价的香气。
是谁买来新的洗衣粉?是谁帮男人清洗衣物?又是谁……
算了。
把半张脸埋在男人的肩膀,安心自暴自弃地放空大脑。
多想无用。
他和李胥之间是一段孽缘。
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其实并不难闻。
他的爱情才是最廉价,最卑微低贱的存在。他的爱情源于荷尔蒙间莫名的瞬时吸引,没有道理,没有道德。
“安心,我好想你。”
李胥的情话总是张口就来。低低的声音,沉稳的语调,让那些话听起来质朴又深情。
安心没法不为男人随口的“想念”心动。谁叫他喜欢他呢?他忍不住。
“明明上周三才见过。还‘深入交流’了呢。”挣扎着仰起头,安心将下巴搭在李胥肩头,闷闷地低声说。
他们每周三的夜晚都会从这里开始。他们在三岔路口见面,然后……
“‘上周三’是很久以前了。安心,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每天都想。就快要想疯了……”
骗人。安心在心中小声地回道。
无人的街道,沉默的信号灯,紧紧相拥的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任性地停止了。
“李胥,去宾馆吧。”安心飘忽的声音将时间前进的脚步重新推动。
“好。”
男人应声松手,安心从他的怀抱中抽身。
李胥的怀抱总是那么狭窄,拥挤。
这人大概还是有点想念自己的吧,安心垂着眼,一边整理不需要被整理的衣摆,一边自我安慰:否则,他不会每周三都这么准时地出现在这里,走过那个路口,穿过人行横道,与自己紧紧相拥。
只是,有时,拥抱太紧,他会感到窒息。
安心和李胥手牵着手,向常去的那家宾馆走去。
说是宾馆,其实只是个私人招待所,开在咖啡厅后街的居民区里,有没有正规营业执照都说不好。
橙黄的暖光穿过玻璃门,在空荡的小巷里框选出一段迷惘的暧昧。
李胥先一步推门进去,开好房后走向更深处的楼道。
安心则在外面等了会儿,才欲盖弥彰地进了招待所。
又旧又窄的大堂里安静极了。前台小妹埋头在电脑显示器后,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里的宫斗剧。
安心没吭声,低头径直奔向楼梯间。李胥在那里等他。
安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堂拐角。
自始至终,女孩都没有对这位客人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像是没看到他进门似的。
每次都是这样。
安心重新握住了李胥的手。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两人默契地上楼。
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可爱的生物,安心一边爬楼梯,一边想:她用她的行动保全了他的体面。没有异样的注视,没有刨根问底的询问,他不需要感到尴尬、难堪。
安心感激女孩,只是越感激,心底那份愧疚与自责也变得愈重。
因为,他的爱情没有道德。他是个坏人。他和李胥的所作所为正在伤害着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一场激烈的鏖战过后,乱糟糟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味。
安心枕着李胥的肩膀,身体软绵绵的,但算不上疲惫,精神甚至还有些亢奋。
李胥很安静。他自得地享受着快乐的余韵,一面假寐,一面调整略显急促的呼吸,宽大的手掌紧紧圈在安心腰间,牢固得像是把厚重的锁。
安心不想打扰李胥,于是他百无聊赖地默数起男人的睫毛。
一,二,三……
李胥长得很好看。不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是有男人味的那种俊朗——五官深邃,硬朗,睫毛不长,但浓密,加重了眼型轮廓,使他看起来更显稳重、深情,很有安全感。
……十二,十三。
这样的长相,属实是有些犯规了,安心一边数数,一边分神:谁能想到,李胥其实也是个混蛋渣男呢?
……十七,十、八?
安心顿了顿,停止计数。
是李胥睁眼,向他望了过来。
男人突然的动作,让安心跟丢了第十八根睫毛的所在,之前的努力全打了水漂。不过,好在他对数睫毛这件事没有执念。男人低哑的声音比他的睫毛更招人待见。
“偷看我?”李胥嘴角含笑。
“没。”安心摇头,微潮的发梢扫过对方肩头:“是光明正大的看。”
毕竟,自己能“光明正大”的机会不多。安心在心中偷偷补上一句。
李胥自然不知道安心的想法。他应该是将小情人的话自动理解为了撒娇,脸上笑意更甚。男人侧过头,吻住了安心的唇。
一个柔软而绵长的吻,透着缱绻的温存,发起者沉溺在其中,承受者却没有合眸去享受。
安心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直到李胥吻够,将他放开。
在男人满含痴迷与爱恋的眸子里,安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且只有他自己。
就像这个人的世界,有且只有他安心一个人似的……
所有的不真实都会让人浮想联翩。
安心脑子里飘着不切实际的念头。
荷尔蒙的影响下,他产生了爱情,爱情的刺激下,他没法祛除幻想。
“等以后,我们结婚了,就去你老家住吧……”
“买套二手房,不用太大,够住就行。”
“不过,床要买两米二的。我睡觉不老实,总害你起夜……”
“到时候啊,你做饭,我洗碗。毕竟我做饭难吃,还有可能一不小心炸了厨房……”
安心兴致勃勃地絮叨着。
李胥却移开了视线。男人始终不发一言,没有对他的设想做出任何回应。
安心当然知道李胥沉默的原因。
可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回应,就算是明晃晃的欺骗也行。
“好不好嘛?李胥,阿胥……”安心故意放轻了声音撒娇,埋在被子下的手不老实地游走着。李胥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
手腕被紧紧攥住,安心微蹙眉心,不再动作。
是李胥制止了他。男人力气很大,握得很紧,抓得人生疼。
安心轻轻挣扎,挣脱不开,只好放弃,期期艾艾地看向李胥的眼,怀揣着最后一点奢望。
男人却放了手,一声不吭地撇开脸,背过身去,不肯与他对视。
李胥的态度让安心泄气。
他不会给他承诺。
空气中的暧昧渐渐冷却。安心没再开口。
沉默中,李胥翻身坐起,长臂捞过地上的风衣外套,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瘪瘪的烟盒。
寂静让打火机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李胥背对安心,坐在床沿。他开始抽烟。
缭绕的白色烟雾混着尼古丁的味道,渐渐将安心包裹。
安心不喜欢李胥抽烟。虽然有“以貌取人”的嫌疑,但他就是觉得,李胥不该与这样的陋习扯上关系。
但现实是,李胥不仅抽,还抽得很凶。
他喜欢的人,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这是理所当然的。
安心皱了皱鼻子,强行驱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现在。
只是,现在眼前的气氛也并不美好——暖和的被窝里少了一个人,变得冰冷。
安心蜷缩起身体。他又委屈又自责。
委屈心爱之人的沉默。
自责自己的不识时务。
明明两人一周只能见一次。属于他们的时间,只有今晚,自己干嘛要说那些扫兴的话呢……
“……李胥、”安心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终于鼓起勇气,重新看向李胥的背影,开口道歉。
却没想到对方也在同时出了声:“好。”
男人的嗓音因为吸烟变得更加喑哑粗粝。
安心愣住了。没有喜悦,只有震惊和不敢置信,他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因执念而产生的幻听。
但不是。
“……等我们结婚,”李胥碾灭只抽了几口的烟,回头,看向安心:“等我们结婚,就回老家买房。自己装修,自己布置。买最大的双人床,我做饭,你洗碗……我们好好过日子。”
安心痴痴地望着李胥。男人说话时的样子认真极了,那么诚恳,那么郑重,就像刚刚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样。
大骗子,奥斯卡小金人得主——安心腹诽着,嘴角却缓缓上扬。
欺骗就欺骗吧。
这是李胥第一次给他回应,第一次向他“承诺”。
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应该知足。做人不能太贪心。
李胥见安心笑了,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宠溺的神情。他温柔地抚摸安心的侧脸,带着苦涩烟味的指节蹭过安心嘴角微微凹陷的酒窝。
这本该是个温馨美好的时刻,安心的笑容却凝固了。
有的东西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彰显自己的存在——一道冷硬的触感划过脸颊。
安心垂眸,眼底是李胥无名指上银色的婚戒。
真碍眼。
“阿胥。”安心歪了歪头,忽然抬手,掌心覆上李胥的手背。
李胥在被子外面冻了很久,但他的手仍旧是热的。反倒是安心的指尖,厚厚的棉被全是虚设,凉得像冰。
“摘掉吧。”安心汲取着李胥皮肤的温度,指腹滑动,轻轻捏住了戒圈:“戴着睡觉不舒服。”
婚戒被安心触碰,李胥顿了顿,身体一僵。
安心发现了男人的僵硬,他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不等许可,擅自动手,捏紧戒指,想要取下。
安心知道,自己这是得寸进尺。
他也知道,李胥会生气。
可他就是想让男人摘掉戒指。
他是个贪婪的大恶人,不肯满足于现状,总是有了“1”,就想要“2”,有了“2”,又想要“3”,想要更多更多……贪得无厌。
但安心失败了。他没能摘下戒指。
大概是因为戴了有些年头,那戒圈已经不再合适李胥的指围,有些小了。安心用力到一半便发现戒指卡在李胥的骨节处。硬扯会让李胥受伤。
安心最终松了手。
但接着,他就被李胥大力地推开,摔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
宾馆的床总是比自家的厚且软,安心没有受伤。但他心脏的位置,很疼很疼。
“你干什么?!”李胥果然生气了。非常生气。他大声地责怪他。
李胥从来没对他这么凶过,他从来没吼过他。
安心咬唇,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没办法回答李胥的问题。
他想干什么?
他想独占李胥,他想独占一个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人,他……
安心沉在委屈与不甘中。厚厚的棉被是他此刻唯一的庇护。
但很快,安心听到了男人慌张的道歉。
“对不起、我……我刚才是、我只是……”声音隔着被,和他的胸口一样,闷闷的。
其实,不用道歉的。
安心知道是自己矫情了。
他一直都懂:李胥是很喜欢他,但相较于自己,家庭,家人才是男人心中更为重要的存在。
这是社会赋予他的要求与责任,也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
错的是自己。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想入非非,真以为只要摘掉了戒指,李胥的承诺就可以成真。
是他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他终归只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李胥结婚了,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他有一个完整的属于他的家。
可他安心却可以只因为一句轻飘飘的“爱”,一份荷尔蒙造就的冲动,就没有半点道德底线的一脚踏进了别人的领地。
仅剩的良知谴责着他。
他对不起那个女人。
他该死。
他应该马上消失、滚蛋,不要再出现在李胥面前……
他什么道理都懂。
只是做不到。
安心没有办法不喜欢李胥。他没有办法从这个男人的身边离开。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两块相互吸引的磁铁正负极,只要靠近,就再也没有办法主动分离。
安心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有罪。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任何事,向那个女人赎罪——除了离开李胥这一条。让他去死也行。
被子里稀薄的空气让安心产生了窒息感。
他混沌地想着:或许就这么死了也好。人死了,就不用再为爱忧愁,被感情困扰……
不。
矛盾了。
安心又转念:死和从李胥身边离开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死亡也是一种分别。
他不想和李胥分开。死也不想。
真下贱。安心冷漠地评价着自己,窒息感愈来愈强……
冷凉的空气从缝隙钻入,给安心带来一丝清明。
“安心!安心!”是李胥在扯他的被子。男人担心他会闷到。
在李胥的一声声呼唤中,安心叹气,再一次地放弃思考,放弃纠结。
想再多也没有用。
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继续维持现在的模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李胥不会离婚,他想当一个“正常人”,他一直戴着婚戒,证明他最看重的永远是那段正常的婚姻,正常的家庭。李胥甚至都不会让他出现在那个女人面前。
他本来就没有赎罪的机会。
他只能自我厌恶着、唾弃着,怀着对那个女人的惭愧,当一辈子自私自利的小人、第三者。
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不动脑子就不会累,不会苦,不会疼。
安心忽然翻身,钻出棉被。
在李胥惊讶的表情中,他主动贴身,吻了上去……
他们仅有的这一夜还很长。
光钻过厚重的窗帘,在地面破碎的大理石纹上画下一笔歪歪扭扭的晨曦。
安心睁开眼,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
静静地看着李胥,描摹他的五官轮廓,安心的视线最终停在男人紧蹙的眉心。
是做噩梦了吗?
安心抬手,柔软的指腹将那段隆起的愁闷不安一点点抚平……
他的手总是很凉,但好在李胥并没有因此惊醒。男人睡得很熟,无知无觉。
安心松了口气。
这家伙昨晚出了不少力,“累”成这幅模样,也算情有可原……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安心好笑地想着,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钻出,起床洗漱。
咖啡店七点半开门,他该去上班了。
迅速收拾好自己,安心离开房间。
路过宾馆前台时,坐在工位里的人已经不是昨晚的姑娘。
值早班的小伙睡眼惺忪,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没分给安心一丝注意——这种小旅馆不提供早餐,房客早起外出觅食再正常不过。
安心打工的咖啡店就在前街,和宾馆距离很近。
但时间其实已经不算早了。咖啡店的第一波客流高峰会在八点左右到来。
或许是因为昨晚做了亏心事,安心不想迟到,惹人注目。反正也不饿,于是他空着肚子,急匆匆地赶往门店。
“早!”
“早上好!”
“早、早!”安心气喘吁吁地向同事问好。
他运气不错,小王和小刘也刚刚到店。三人一起,他并不显眼。
刚开门的咖啡店无人光顾,冷冷清清。
店长就是咖啡师,三十出头的女人,扎着简单的高马尾,穿着朴素干练。她是最早到店的。女人热爱自己的事业,对这间一手打造的小店倾注了全部心血。
收银小王是个细心的南方姑娘,个头不高,长相可爱。
小刘是在读大学生,热心肠的运动系男孩,为了实习证明跑来兼职,负责点单送餐。
安心取过抹布和拖把,开始工作。
因为腼腆、不善交际,店长安排给他的任务很轻松,只负责店内的卫生清洁——回收杯具,拖地,擦擦桌椅、大门玻璃什么的。
四人各自做着营业前的准备。
收银机旁的亚克力招工牌被安心擦得锃亮。
半个小时后,睡眠不足,只能靠咖啡续命的打工人们渐渐上门。
店内气氛忙碌起来。
早晨的生意,外带多,堂食少,安心很快就成了几人中最轻松的那个。他有些焦虑,想做点什么,却插不上手:调饮和收银的工作他无能为力,而接待顾客……
安心看着来来往往打扮精致、张口闭口“Cappuccino”、“Americano”的白领们,几次迈开步子,又缩了回去。他学历低,不懂英文,即使在店里工作了不短的时间,知道那些都是咖啡名称,他也还是会因外语词汇的出现感到紧张,说话变得语无伦次。店长也是因此才只将打扫卫生的工作交给了他。
实在没有勇气一头扎进去帮忙,最终,安心还是一如往常,低着头,将本就干净的地面、桌椅,拖了又拖,擦了又擦……
时间过得飞快。
十点后,客流量开始减少。不一会儿,咖啡店恢复了之前的冷清,门可罗雀。
老板忙了两个小时,收入颇丰,心满意足地捧着新购入的手磨咖啡机去后台清理保养,顺便研究新品。
小王和小刘则凑在一起低声闲聊。游戏、八卦、好吃的、好玩的,两人年纪相仿,很有共同话题。
安心其实比他们没大几岁,但昨晚被某人折腾了半宿,早上又醒得早,店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压低了音量的小声交谈——不吵,更像是催眠的白噪音——他开始犯迷糊,趴在角落的桌椅上,打起盹来。
五分钟,只休息五分钟,店里要到中午才会再次迎来顾客……安心想着,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
“六号桌,一杯超浓意式,一份鸡肉沙拉。”
小刘的声音由远及近,将安心从黑暗中唤醒。
猛地睁眼,从桌面爬起,安心惊慌地看向四周:原本空荡荡的堂食区,已经坐了三桌客人。店外阳光明媚,时间早就来到了中午。
自己怎么直接睡着了……
安心自责,连忙起身。
咖啡店除了出售咖啡,也做简餐(健身餐)、甜品,附近不少追求时尚或立志减肥的姑娘会来这里解决午饭。
老板接到订单,在后厨和吧台间忙碌。小王也被叫去帮忙。
小刘则在整理离店客人留下的垃圾。那本是安心的工作。大学生是个热心肠,总喜欢主动揽活。
安心满怀愧疚,不好意思地快步来到小刘身旁,低声道歉。
小刘哼着流行曲,脸上带笑,并没有责怪埋怨他。
安心的歉意更重,他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小王的召唤却从后厨传来,她和店长遇到了麻烦,需要男士帮忙。
小刘连忙端起回收的餐具,匆匆赶去后厨。
安心目送小刘离开,接手了之后的工作,擦洗餐桌。
一切回到正轨。
店内的客人品尝咖啡,享用午餐,岁月静好。
叮铃铃——挂在店门上的玻璃风铃轻轻摇晃。
有新客进店。
安心本能地低头躲闪,又很快意识到,老板三人都在后厨,大堂只有他自己。
恐惧与紧张包裹着安心,但他仍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前招待。
却没想,一抬头,出现在视线中的是张熟悉的俊脸——来人是李胥。
李胥知道他在咖啡店工作。
安心呆呆地愣在原地,宕机的大脑里是一团乱麻: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咖啡店?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装不认识?还是……说两人是朋友?
李胥却并没有纠结。
男人轻而易举地无视了他。就像没看见安心似的,他从他身旁走过,在店内靠窗的空位坐下。
安心默默后退,重新垂下头。
“您好!”小刘听到动静,从后厨赶回。
李胥同小刘点头,打过招呼,开始点餐。
安心此时已经躲去了吧台旁。
胸口酸酸的,不太舒服。
果然就应该给这人发奥斯卡小金人!安心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腹诽着:明明昨晚还是那样旁若无人,在大街上吻他……
“哎呦?”一道女声唤回了安心的思绪。
后厨的麻烦看起来是解决了,小王回到自己的位置。女孩看到李胥,两眼一亮,小声惊叹:“帅哥!”
安心看了看小王,为“避嫌”,没去接话。不过,有人和自己审美一致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不远处的家伙确实很帅。
李胥点餐很快,不到两分钟,小刘就回来了。
菜单被传到后厨,老板一撸袖子,埋头工作。前厅暂时无事的三人凑在一起,开始闲聊。主要是小王和小刘说,安心听。
“那帅哥好面生,怎么会来这里吃饭?”小王状似无意地打探着李胥的情况。
中午会来咖啡店吃饭的大多是女孩,男人的出现很是突兀。而人类对美丽的事物,又总是会多一份关注。这是天性。
“嘘,你小声点,别让客人听见!”小王因为激动,声音不低,小刘无奈扶额,急切地提醒她,才回答:“可能是顺路?经过?我怎么会知道啊……”
小王不满地瞪了小刘一眼:这算什么回答。
小刘无辜道:“我说,姐姐哎,您就别乱想了,那哥们帅是帅,但可惜,英年早婚。你看他的手。”
李胥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安心不用看也知道。
李胥从不会摘下那枚象征着爱情与婚姻的神圣枷锁。那是他作为一个“顾家的好男人”的证明。
“哎?戒指啊……”小王闻言,抻着脖子偏头去看。银色的金属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女孩叹气,但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念叨着:“说不定只是个普通的首饰呢!”
“左手,无名指!又不是女人臭美,大老爷们戴什么首饰……”小刘一脸无语地随口道。
小王听到他的话,眉毛一竖:“你这是性别歧视!”
小刘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举手投降:“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说顺嘴了嘛……”又转移话题道:“反正,这哥们要么专情,要么就是用戒指拒绝追求者。你就别肖想了。”
小王两颊一红,不服道:“肖想什么肖想!我就是欣赏下帅哥而已!”
“好好好,欣赏帅哥……”
“欣赏帅哥又不犯法!”
……
安心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学生吵架,脑子里却全是小刘那句“专情”。
李胥是个专情的人——安心多么希望李胥真的是个专情的人啊!可,如果男人专情,那么他们将不会相识。他们的人生将永远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叉。所以,李胥又必须不能“专情”……
“干什么呢?”老板突然响起的话音打断了两个年轻人的争吵,也打断了安心的胡思乱想。
女人端着刚做好的甜品和咖啡机从后厨来到前厅,皱眉看向摸鱼的员工。
小王和小刘尴尬地噤声,安心也讪讪地低下头。
“现在是上班时间。做自己该做的去。”
三人立刻散开,各自工作。
老板则端着那盘烤松饼,走向李胥,并和男人低声攀谈起来。
安心在吧台的角落里机械地擦着桌面。他看到小刘偷偷向小王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着:这个看脸的世界。
李胥没有点松饼,那份甜品是老板送的。
……
老板并没有和李胥聊太久,就重新回到后厨。咖啡店中午的生意不错,她很忙。
李胥进餐的速度很慢,吃的也少。他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大概这里的餐食确实不适合男人。
安心搞不懂李胥为什么会来咖啡店。
男人的视线总是定格在落地窗外。
他像是在等什么。
反正不是等自己……安心知道,他们的关系永远不能被拿上台面。
于是,直到李胥离开,安心都没有上前搭话,两人间连一次眼神的对视都没有。
他们忠实地扮演着两个“眼盲”的“陌生人”。
时光如沙,总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流走。
自李胥出现在咖啡店后,又过了两个月。
安心始终与男人维持着地下情人关系——每周一次的私会,悖德,令人不齿,却能令他干涸的感情世界得到满足。
不再仅限于见面后的第二天,李胥开始频繁出入咖啡店,变成了店里的常客。
而安心也学会如何同这人“相见不识”,做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拖布将地板擦拭得很干净。安心看着脚底细密的木纹,注意力却悄悄地集中在店门。
李胥今天会来吗?
虽然,那人就算来了也不会正眼看自己,但安心还是无法抑制想见到对方的心情。
他承认自己是个愚蠢的恋爱脑,卑劣而低贱……
叮铃铃——风铃高唱。
安心抬头,看向大门。
推门而入的不是李胥。
女人只画了淡妆,乌黑顺直的长发齐腰,五官不是极美,却有种恬静安适的感觉,让人总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真是个漂亮的人啊!只可惜,自己是个弯的,安心怔怔地想着。
客人有小刘接待。安心失落叹气,移走目光,他还以为今天也能见到李胥……
?
安心的视线又飘了回去——小刘引着女人走到落地窗边,李胥常坐的位置。
店里明明没有其他客人。
安心皱眉。
自李胥变成熟客、受到老板欢迎款待,堂食客人不多的时候,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将角落靠窗的位置替他留下。
男人喜欢坐在那里看外面的行人、车流。时常一坐就是一天。阳光每每打在那张俊朗的脸上,都会将他停滞在冰点的神情强行升温——光影塑造出的李胥,连棱角分明的下颚线都是温暖的。
这样的画面对安心有着最为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沉沦,无法自拔。
可现在,李胥的位置被别人抢走了。
情绪无法自制地泛起涟漪,安心看向小刘和女客的目光也掺进不善。
明明没有别的客人在,明明到处都是空位,为什么——
停!
安心摇头,甩掉心中的不满,警告自己不能这样,不能因为私心怨怼他人。咖啡店不是自己家开的,李胥更没把那个位置买下来,谁坐都是理所当然。
再说,男人今天可能根本不会来。两人之间本就没有约定。相见与思念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安心想得入神,却不料,下一刻,那个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便推门而入。
李胥竟然真的来了。
安心看着男人,一时做不出反应,呆呆地愣在原地。
“这里!”一声柔柔的轻呼将安心唤醒。他本能地扭头,循着声音望去:那位陌生的女客正在同李胥挥手。
安心又回看向李胥。
高大的男人站在店门口,挺直的后背有些僵硬,显然是对女人的出现非常意外。但他最后还是露出笑容,走了过去,拉开座椅。
落地窗边,明亮的阳光下,一对般配的男女低声交谈着。
原来他们认识。
大堂角落灰色的阴影里,安心紧攥着拖布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胥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背影。
曾经最喜欢的画面,变得令人厌恶至极。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躯体间的距离从来与两颗心的距离无关。安心了解李胥,都是男的,脑子里装的那点东西并不难猜。但他对李胥的生活一无所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心又并不了解他。
突然出现的漂亮女人是谁?
同事?亲戚?朋友?又或者……
安心默默地将女人可能的身份推断了个遍,甚至还恶意怀疑过,她会不会是李胥的另一个地下情人?
但这种种猜测最后都被他自己否决了。
李胥是个百分百的纯Gay,就算再找什么“小四”、“小五”,也不会是一个女人。
至于,到底是同事,亲友,还是……安心打心底不愿意再想下去。可大脑却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听从他的指挥——李胥那明显的、意外的神情,证明女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一个与男人相熟,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是他的妻子吧。
“妻子”两个字让安心的胸口又堵又闷。
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那女人面前,他知道自己最好赶快离开。
可看着不远处交谈甚欢的两人,安心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鬼使神差地假作拖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万一不是“妻子”呢?或许只是一场误会?虽然……虽然,就算他所伤害的女人不是眼前这位,可,只要没见过、不认识,他就可以忽视自己的恶劣,掩耳盗铃,做一只将脑袋藏进沙丘的鸵鸟。
但老天爷好像也终于无法忍受他的卑鄙龌龊了。
安心在距离两人七八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安心听到了李胥稳重的声音:“……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安心抬头,越过李胥的背影,直勾勾地看向女人。
李胥的话让她羞涩,缓缓垂下头,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抚上小腹。
她怀孕了。
安心敛眸,识趣地后退,离开。
借口收拾卫生,安心将自己关进了狭小的杂物间。
不争气的眼泪从颊边滚落,不甘,愤怒,仇恨填满了他的胸腔。
凭什么得到李胥一切的是那个女人?
为什么最先遇到李胥的不是自己?
有的问题不能想,越想越无解,越想越崩溃。
安心甚至有一瞬间的疯狂,想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将一切告诉女人:你老公是个渣男,骗婚Gay!他从来都不爱你,他爱的是我!我们才是最合拍的,天造地设的一对!李胥爱的只有我!
他恶劣地幻想着女人得知一切后扭曲的五官和表情。她或许会打掉孩子,同李胥离婚。而没有后代、血缘的牵绊,李胥或许也会从这段被世俗所要求的关系中离去。
这样,李胥就是自己的了。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安心没有这样的胆子,也没有底气。
错的人是他,卑劣的人是他,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他。
他不光破坏着别人的婚姻与家庭,他甚至还想要夺走一条还未降生的鲜活生命,只为了霸占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哐啷——杂物间的门被人拉拽,发出声响。
小刘疑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咦?这门我记得没锁啊?怎么打不开了……”
安心心脏一颤,连忙抹去眼角的泪痕,收拾情绪。
不能被同事看到,太丢人了!
他没想到,自己见到李胥妻子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安心一直以为,他已经接受了两人见不得光的关系,接受了现状。但他终归是高估了自己。
“是、是我。”还带着哽咽的声音在口中转了几转,总算变得平静。安心轻声说着,垂着头,打开反锁的门扇:“对不起,刚才收拾的时候不小心、”
杂物间外空荡荡的,小刘不在。
安心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小刘大概以为门坏了,去找工具维修了。
安心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还泛着红。没等小刘回来,他连忙返回大堂。
再次回到工作岗位,安心发现落地窗旁的座位上只剩女人。李胥已经离开。
她和李胥其实有些“夫妻相”,安心想。
女人捧着一杯热牛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窗外人流和车辆的模样,和李胥有几分相似。
不过只有几分而已。安心酸涩地腹诽:因为,李胥总是冷着脸,而他的妻子却眼神坚定,嘴角含笑。他们并不是同类。
而且,安心还发现,李胥妻子的无名指上没有戴婚戒。
是啊,那种东西本就没必要一直戴着不摘。
爱的人并不需要借助外物展示真心,不爱的人却可能将爱情高高举起,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朝圣膜拜。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去考虑的事了。
爱或不爱,有多爱,都无所谓。他和李胥之间,连婚戒都不会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