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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深海的鱼

坠入深海的鱼

发表时间:2024-06-06 10:22

小说《坠入深海的鱼》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坠入深海的鱼围绕主人公陈眠秦楚开展故事,作者小狗知道所著的内容是: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意外捡到了对方之后,就想要对他负责了。

坠入深海的鱼小说
坠入深海的鱼
更新时间: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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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深海的鱼》精选

深夜的临江大桥附近,唯二的光源只有高垂的路灯和零星路过的车灯。

陈眠抵着岸堤边新修的防护栏,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硬黄壳红双喜和吃晚饭时从小餐馆老板那里讨来的油腻腻的火机。壳子有些烂了,好在烟也只剩一根。

他垂头用嘴叼出细长的烟管,手掌微张挡住江风,轻巧地点燃了这最后一根烟。

破烂的空壳子被随手捏扁丢进路边的可回收垃圾桶里,陈眠熟练地用手指夹住烟尾,埋头狠狠吸了一口,须臾吐出大量的烟雾。

在缭绕的灰烬中他回身抬眼,望向江对岸在依稀可见的层叠楼宇。

影影绰绰的高耸大楼如同幽灵,与他沉默地隔江对视。

对岸原是临江市最南边的一块游离于城市的岛屿,虽然属于市辖区内,但因为出入只能依靠一日两班的摆渡船,交通生活都极不便利。岛上的原住民也渐渐迁出,最后只剩下一些行动不便又恋家的老人,十分荒凉。

六年前,为了进一步开发这块面积相当大的土地,增加国土利用率,临江市政府耗资数亿修建了这座临江大桥,将岛上除却居民区域的土地开发权拍卖给了某知名开发商。

根据公开信息,计划大力扶持第三产业,发展旅游经济,辐射带动周边服务业,打造新的旅居圣地。

四年前,一期工程落地,开发商在岛内修建了包含大型游乐园、商业综合体、居民住宅区等在内的一系列设施,打着“城市岛屿,亲子桃源”的噱头,在网络媒体上斥巨资投放推流广告,开业当日便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量游客,成为网红景点。

或许是准备工作做得太匆忙,游客管理混乱,没过多久进岛人数超过了岛屿本身的承载力。再加上突发暴雨,道路规划也有问题,大量旅客滞留高低坡,引发了严重踩踏事件。

最终造成五死十多人重伤近百人轻伤的重大事故,其中还有众多小孩。政府紧急叫停开发商,组成专案小组启动调查追责,后续的开发计划被迫停止。

“城市岛屿”成为了市内有名的烂尾项目,昙花一现的旅游胜地。

倒是临江大桥车来车往,为尚且生活在岛上的原住民提供了一些便利。

陈眠长身而立,如按下暂停的影像一般静止,直勾勾地盯了半晌,突然又像被按下加了倍速的播放,仓皇地将烟嘴送回嘴边,几口迅速吸完,被苦涩的烟味呛到,低头猛烈地咳了起来。

在咳嗽带动的,无法控制的身体震颤中,陈眠没忘记掐灭烟头,摸索着扔到垃圾桶上盛满雨水的烟灰缸里。

呲——烟头残存的微弱火光在水中挣扎半秒,迅速熄灭,发出无人在意的轻响。

过了许久,陈眠终于勉强止住咳意,他狼狈地直起身体,用手背碰了碰湿漉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对岸。

无机质构筑的钢筋混凝土,接纳一切情绪,却给不出任何回音。倏忽变大的江风裹挟着凌冽的秋夜寒意袭来,似乎又在提醒着什么。

陈眠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毫无留恋地转身准备离开。耳边却骤然传来“扑通”一声,在静谧的夜中清晰可闻。

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水面掀起层层向外的涟漪。

陈眠犹疑地眨了眼,夜色太暗他不大确定——刚才最后看到的,是人的头发吗?

如果真的是人掉了下去,救援黄金时间转瞬即逝,陈眠来不及多想。左右观望一番,周围空空荡荡,无人可以求助。又短促地瞥了一眼逐渐平息下来的江面,咬咬牙,脱下大衣扔在地上,几个跨步到护栏边,翻身跃了下去。

一个非常标准的跳水姿势。

陈眠高中时学过游泳,代表校队参加过省级比赛,平素也有锻炼的习惯,自认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然而江水的冷意超出他的想象,湿凉的水浸没手脚,麻木感官,再娴熟的技巧也难以完美地控制僵硬的四肢。

事已至此难以回头,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一起交代在江水里。如此一想,陈眠咬紧牙关继续向前,凭借着身体本能游到了涟漪中心。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埋入水中向下探去,视线模糊间摸到一只属于人类的胳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些。

还好跳了下来,陈眠想。

陈眠一鼓作气,拽着毫无生气的肉体探出水面换气,又手脚并用地游回岸边。

前几日连续大雨导致水面上升,没过了江边用来泊船的石阶,让他得以顺利地将对方推到上面,来不及收拾浑身狼藉,颤抖地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

虽然极其微弱,但仍有呼吸起伏,陈眠松了口气,动作松懈下来,瘫坐在台阶上,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撩,急促地喘了会儿。

找回了点五感,他勉力起身,哆哆嗦嗦地将对方拖到岸上,又顶着寒风跑去把自己的大衣捡回来包在对方身上保温,正想拨打急救电话,被抬起的手指擒住了手腕。

陈眠的身体已经很冷了,对方的手却更凉。他的声音有着金属的质感,像冻了很久的不锈钢冰块。

“为什么救我。”

借着路灯,陈眠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因为脸很小,五官放在上面略显局促,有种女孩般的秀美。

唇色很淡,上下唇都很薄,如同刀锋一般。陈眠突然想起母亲曾经对父亲的评价,唇薄的男人情也薄,留不住。

他闭着双眼,纤长的眼睫毛上沾满了并没有那么透明的水珠,反射着昏黄的路灯,晕开模糊的光雾。

许是很久没等到陈眠的回答,他的眼睛陡然睁开,瞳孔纯黑,如同身侧深不见底的江水,叫人心生惧意。

陈眠被那目光刺得退后些,双手五指张开微微抬起,“对不起。”

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救了人还要道歉,但视线触及对方的脸,又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想死呢?”过了几秒,陈眠忍不住反问,“活着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对方的表情很平静,叙述更是不疾不徐,“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读书没有意义,上班没有意义,生活也没有意义。路过这里看到江水一直在往前流,想问问它们怎么这么有奔头,是要去哪里,就跳了下来。”

陈眠哭笑不得,“江水又不会回答你。”

“谁知道,万一它会呢?”男人喃喃低语道,似乎在看陈眠,但细究下来,他的眼神空洞得装不下任何事物。

陈眠心里有了些许的猜测,迟疑地问,“……你是生病了吗?”

“或许?他们都这么说。”男人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终于注意到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大衣,垂眸盯着陈眠,“谢谢你,江水很冷,下次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去救了。很危险,别人也不一定会领情。”

大衣在他说话间被脱了下来,张开后抖了抖,重新披到了陈眠身上,动作轻巧而柔和。

“谢谢,”他再一次礼貌地道谢,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江面,“我要回去了,再见。”

对方一系列的行为和说话语气实在太过轻松,不像是一个企图自杀的抑郁症患者,平静到好像只是在路上被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随手帮了一个小忙。于是他说“谢谢”,然后“再见”。

陈眠茫然于这样诡异的展开,呆滞地任他一系列动作,直到对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在他的视线中留下一个水鬼一般的背影。

男人的头发很长,一绺一绺地搭在身后,水珠顺着身体一路往下流,在地面上落下一道清晰的行进痕迹。

“等等。”陈眠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你还会去死吗?”

“今天应该不会了。”对方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明天看看情况。”

陈眠在离临江大桥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不在小区内,是沿街的民宅,带着院子的二层小楼。

楼上楼下拢共四个房间,每间不过10平多点,还各自隔了一小块做卫生间,分租给不同的人家。

院子里房东搭了个小屋作为公共厨房,不过临近下水道蟑螂老鼠频繁出没,陈眠只在搬来那天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想用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靠东,正向朝南,采光很好,是四间里租金最高的,每个月要1200元。

这在寸土寸金的临江市已经足够便宜。

水泥浇筑的楼梯间没有窗户,楼梯很窄,楼道灯也坏了。

陈眠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走几步便回头不放心地看看身后的人,“小心脚下。”

自我介绍叫做“秦楚”的男人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嗯”,然而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二楼的走廊上了。

陈眠手忙脚乱地找出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把钥匙塞进锁孔。伴随着咔哒的一声,门打开了,屋内的灯也被他习惯性地点亮。

“进来吧,”陈眠侧过身,看向沉默的秦楚,“你先洗个澡,我去找点干净的衣服。”

明亮的吸顶灯下,对方的脸第一次清晰地呈现在陈眠眼前,远比在江边隐约窥见的更加英俊。

他似是感到困惑地盯着陈眠看了很久,久到后者下意识想摸下自己的脸是否有异物 ——秦楚这才又“嗯”了一声,越过他走进屋内。

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兼具了卧室和客厅的功能。

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卡在最里面的凹槽处,床尾是卫生间的隔墙,左侧则是打开的遮光帘,用魔术贴卷在两边。

床头边靠墙摆着一组长条柜,一直延伸到门口。柜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诸如纸巾、水壶、杯子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电陶炉,一口煮面的雪平锅。

靠近门口的部分则承担了鞋柜的功能,上面钉了一排挂钩,挂着一个蓝色的电动车头盔,印着外卖平台的标志,陈眠被水沾湿的大衣此刻也被挂了上去。

从门到床的中间空地,便是厅的位置。有一张陈眠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沙发,一个自己用木板切割出来的高低不平的小茶几,和一台房东留下的老式电视机。

已经开不了机了,但租客无法随意处置,只能留它在那占据着本就逼仄的空间。

卫生间和床尾一墙之隔,没有单独的淋浴间,花洒就挂在马桶上面。

在陈眠的示意下,秦楚进了卫生间,他自己则在左手边的简易衣柜里翻找起来。

浴巾刚洗过,晚上出门前陈眠才从阳台上收了回来,散发着一股死去螨虫的味道。内裤也有新拆封还未用过的,陈眠把它和浴巾卷在一块,又从柜子底层找出一件网购的因码数不准从未穿过的白色T恤,全部折在一起放到了卫生间门外的小板凳上。

磨砂的玻璃门内,隐隐透出人体的形状和哗哗的水声。

陈眠站着发了会儿呆,抿了抿唇,脱下身上已经半干的湿衣服,找了件干燥的旧T恤当做毛巾把自己三两下擦干,迅速地换上了家居服。

没过多久,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陈眠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秦楚便走了出来。他大喇喇赤着身体,推开玻璃门,视线游弋一圈,锁定坐在沙发上的陈眠。

“有吹风机吗?”他问,说话间往外走了一点,男性性征一览无余,甚至随着动作晃动了几下。

陈眠登时满脸通红,连忙起身避开视线,从身后的条柜里找出吹风机,“有、有的。”

“谢谢。”秦楚毫不在意地接过,目光瞥过板凳上的衣物,“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见陈眠点点头,他便不发一言地俯身拾起,和吹风机一起带回了卫生间。

门虚掩着,廉价吹风机巨大的电机噪音透过门缝,将一切异响声覆盖干净。

陈眠坐回沙发上,大脑放空地盯着茶几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蛊惑了,才在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说出那句“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简单收拾下再走,小心感冒”。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楚只是短暂地犹豫了几秒钟,便乖乖地跟在自己后面回了家。

作为两个成年人而言,实在是太过没有防备心的行为。

但对方连死亡都可以轻飘飘地随便试试,好像选择跟着一个陌生人回家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眠乱七八糟地想着,没注意到吹风机声不知何时终止了。

秦楚穿着那件对他来说也过大的白T,衣摆遮到了屁股下面,露出两条笔直光洁的腿,白花花地站在陈眠面前。

他单手拢起自己长发,在刺目的灯光下盯着陈眠看,“你不洗一下吗?”

洗完澡出来,被按在床上的时候,陈眠还有些茫然。

直到秦楚的膝盖用力抵在他的两腿之间,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上来,舌尖探入齿关,敏感的上颚传来陌生的舔舐感,甚至试图往更深处时,他终于清醒过来。

用力掰开对方纠缠的头,躲过炽热的嘴唇。这一过程中秦楚垂下的发尾扫过他的鼻尖,有一点熟悉的洗发水香气,让他头脑混乱。

“等……”陈眠艰难地,用着气音说,“等等,你在做什么?”

秦楚因他的抗拒怔忪了一下,停止动作,表情盛满疑惑,“你带我回来,不就是想做这种事吗?”

陈眠瞬间瞪大双眼,“我只是看、看你狼狈……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难以置信,用力推开身上的人,翻身站了起来,喘着气一言难尽地看向秦楚。

方才只是因为一时不察才被对方推倒,实际两人体型相当,秦楚要高些,但比陈眠瘦弱,真有身体冲突也许还是后者占优。

“哦……”秦楚倒不觉得尴尬,他顺势坐在床边,平静地抬头看向陈眠,“不好意思,那是我搞错了。”

陈眠完全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他动动嘴唇,又羞又恼,简直想把对方丢出去。

更尴尬的是,在刚才的接吻中……他确实有反应了。

好在宽大的家居服把一切掩盖得严严实实,陈眠深吸了几口气,耐心解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我只是觉得……你当时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而且大半夜这样游荡在街上也容易吓到别人,没有其他的意思。”

也有点担心天亮之后在社会新闻上看到对方……这句话陈眠收回去,没有说出口。

秦楚再次“哦”了一声,乖乖道歉,“对不起。”

陈眠词穷,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和对方大眼瞪小眼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你去外面的沙发上将就一晚,明天等衣服干了就离开吧。”

自从和前男友分手后,陈眠已经许久没有和年轻的男性独处一室了。

陈眠想到刚才的事情,有些后觉的懊恼,细想之下,自己作为一个同性恋,还是个零……把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家的举动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和危险了?

虽然秦楚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但如果把他赶出去,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因此陈眠才说了那样的话。

此刻万籁俱寂,帘子遮光但不隔音,一丁点的噪音都能让陈眠惊觉,他又觉得后悔。

“秦楚,”他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出声,“你睡不着吗?”

外面窸窸窣窣的翻身动静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传来秦楚幽幽的声音,“我吵到你了吗?”

陈眠被噎了一下,“一点点。”

“对不起。”

随着对方再一次娴熟的道歉,帘子外失去了动静,陈眠反倒更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突然问,“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做……那种事?”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年轻炙热,又充满荷尔蒙的气息,陈眠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感到不好意思。正想和对方说自己瞎问的别答了早点睡吧,秦楚却在长久的静默后突然开了口。

“因为我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好心的陌生人,你把我带回来,总得图谋些什么。”他顿了顿,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语有所冒犯,“刚才洗澡的时候,在台面上看到了一瓶男用润滑剂。”

陈眠:“……”

陈眠独居惯了,确实没想到要把隐私用品收起来。

他尴尬地眨眨眼,好在置身于黑暗中,又有一帘之隔,不至于太过难堪。

沉默片刻,陈眠打算换个话题,“秦楚,你多大了?”

“二十三。”

对方比自己想象之中更为年轻,陈眠算了下年龄,大概也就大学毕业。

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在想和死有关的事情,陈眠又难以抑制地生出同情和劝导之心。

刚才那一丁点冒犯也变成了不懂事,让他瞬间抛到脑后。

“生病了就积极去治病,你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家人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没有的。”

“什么?”

“没有家人,”秦楚说,“他们都死了。”

秦楚的父母还有才八岁的弟弟,是四年前踩踏事件的受害者。夫妻俩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气息,当场宣告死亡,弟弟秦肖颅脑损伤,持续昏迷不醒。

秦楚那时刚上大一,急匆匆赶回来,只来得及去火葬场领回毫无生机的两个楠木盒子。

“对不起。”陈眠讷讷道,“那你弟弟……”

“前几天摘掉了呼吸机,”秦楚的语气依旧很平静,“算是解脱了吧。”

陈眠不说话了,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五年前陈丽珍体检查出乳腺癌晚期,从入院到去世仅用了三个月。

癌症晚期的病人大多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到最后死亡亦成了陈丽珍唯一的解脱。

弥留之际,她或许是想到那个抛弃他们母子不知去向的男人,想到今后孤苦无依的儿子,挣扎着对陈眠说,“阿眠,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陈丽珍至少留下了只言片语,而秦楚的家人们猝不及防地离开,不知会给那个十九岁的大男孩造成怎样的冲击。

陈眠眨眨眼,挤掉莫名流出来的眼泪,哑声道,“秦楚,你的家人一定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是吗?”秦楚似乎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问,“那他们可以托个梦给我吗?”

“一定会的。”他承诺般地说道,秦楚便很是相信地“嗯”了一声。

“沙发是不是太小了,我听你一直在翻身,要不要来床上睡。”

陈眠淘来的二手沙发算上框架只有一米六长,秦楚比他还要高半头,目测有一米八五,躺在那上面确实难以入睡。

秦楚没有回答,陈眠以为他不愿意,正想再次劝说,外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半晌帘子被掀开,随后一个冰冷的身体靠了上来。

陈眠往里面挪了挪,尽量给对方腾出充足的空间。

只是两个身高腿长肩宽的成年男人,躺在一米五的床上难免互相挨着,亲密到足够交换体温。

陈眠想到刚才的吻,颇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下身体,脸正对着墙面,小声道,“不早了,睡吧,晚安。”

他的话音刚落,腰间突然绕上了一只手臂,陈眠的身体一僵,还未来得及挣脱,感觉秦楚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依恋地蹭了蹭。

“谢谢你,陈眠。”从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之后,这是秦楚第一次叫他名字,“晚安。”

第二天六点不到,陈眠便要起床,准备出门送外卖。

他从前干房地产中介,收入还算不错,存了不少钱。

后来地产式微,房子卖不掉,逐渐开始每个月只能拿到微薄的底薪。

再后来公司干脆借着业绩不达标的由头,把他们整个门店砍掉了。

陈眠失业后又找了几份销售性质的工作,只是他年近三十,又不擅长优化简历,能找到的都是基础业务岗。

经济萧条的大环境下销售亦不好干,陈眠因为各种主客观原因被优化好几次,慢慢地就没有公司愿意要他了。

或者薪水开得很低,提成又迟迟发不下来,每月交房租都显得捉襟见肘,因此他选择搬到了城中村一般的沿街民宅。

苦于生计,陈眠租了辆电动车,做起了跑腿小哥和外卖骑手的行当。

每天从早上六点一直送到晚上十二点,幸运的话一天能跑上百单,收入几百块。运气不好的时候遇到极端天气延误送达,也会遇到客诉,赔出去的还不够赚的。

不过陈眠脾气好,加上长得还不错,态度诚恳地道歉后,大多数客人都不会选择投诉他。

倒赔的情况不常有,一个月下来至少也能有七八千,比上班辛苦,却也少了很多麻烦。

陈眠利落地穿好自己的工作服,看向坐在床边,懵懵懂懂的秦楚。

“我得出去工作了,你的衣服我昨天晾在了卫生间排风扇下面,刚看了下已经干了。”他叮嘱道,“等会儿出门的时候记得帮我锁个门。”

陈眠完全不担心会被偷走什么东西,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出租屋,最值钱的估计就是卫生间的电热水器,要搬走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秦楚似乎还没睡醒,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陈眠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要好好活着呀,”他笑着说,“再见,秦楚。”

即使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陈眠也送上了他这辈子觉得最好的祝福,认认真真道了别。

然而等他送完一天的单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却被门口蜷缩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手电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动,照出一张英俊而淡漠的脸。

秦楚被晃醒,半眯着眼抬头看他,“陈眠,你回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陈眠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又回来了,也不对……”越说越尴尬,他索性住了口。

“我去上班了,”秦楚答非所问,“那个人又来了……我拒绝了,然后逃跑了。”

“什么?”

陈眠完全没听明白对方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但他们的声音惊动了同一层的邻居,对方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晚上的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对不起!”他忙不迭道歉,迅速找出钥匙打开门,小声催促,“进来再说。”

秦楚像一只找到归宿的流浪狗,乖乖地跟着他进屋。

秦肖成了植物人,医生给了两个治疗方案。

一个是以唤醒对方为目的的积极治疗,一年下来耗费将近百万,醒来的时间和概率都难以保障。

另一个是仅仅让他“活着”的维持性治疗,每天也要好几百。

十九岁的秦楚想,已经失去父母,不能再失去弟弟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种。

秦家父母是双职工,家中贷款还未还清,存款有限,事故的赔偿虽然不少,但投入植物人的促醒治疗后仍是杯水车薪。秦楚没有办法,只能卖了房子,办了休学去打工。

他大学还没毕业,进不了什么高薪的正规企业,但他又急需用钱……凭着一副天生的好容貌,秦楚找到了一份在酒吧当侍应生的工作。

说是侍应生不过是对外的修辞,实际就是半个酒托,为富豪们的应酬服务顺便卖酒,卖出去的酒越贵,能拿到的提成便越多。

其中多少有些情色交易,不过秦楚没有那么贪心,他只要赚到弟弟用的医疗费就够了。

酒吧的常客里有一位姓张的老板,具体叫什么做什么秦楚都不知道,只听到其他人都叫他张总。

张总第一次见面便说秦楚像他家小侄子,问他是不是勤工俭学,知道他是为了弟弟的医药费打工十分同情,后来每次来消费都会指定秦楚服务,点很贵的酒。

秦楚很感激他,而且他不像其他客人那般会动手动脚,看起来文雅随和,有点像秦楚离世的父亲。

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秦楚照常到张总的包厢服务,对方带了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一上来就给秦楚灌酒。

秦楚不好意思拂了张总面子,多喝了几杯,结束后有点头晕,收拾着东西便在包间睡着了。

后来想想,对方应该是下了药。

睡着的秦楚朦胧间被尖锐的异物触碰的感官惊醒,他意识到那是人类的指甲,吃痛地睁开眼,却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但又陌生的脸。

看到他惊慌而受伤的表情,张总低声咒骂了一句,“装什么清高,收我那么多钱碰一下也不行?”

秦楚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推开对方,手抖着提上裤子,踉踉跄跄地跑回宿舍,在厕所吐了一个晚上。

从那以后,对方暴露了本性。虽然碍于对外的面子不会真的强迫秦楚,但张总有其他折辱的法子。

他借酒吧老板向秦楚施压,以工作为威胁,要求秦楚留长发,穿裙子,打扮成女侍应生的模样来包厢服务。

有时候会故意掀起他的裙子,故作惊讶地说,“女孩子怎么能有腿毛呢?”

每每此时,在场的众人便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地说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

兴致高昂的时候,还有人按着秦楚,用剃须刀给他刮腿毛。

“今天他又来了, 带着一群人。”秦楚说,“还带了那种……很露的衣服过来,要求我换上后为他们倒酒。”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秦肖已经去世的消息,还自以为能继续以此作为要挟。

秦楚用力砸了他一酒瓶子,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跑了出来,从宿舍里拿走了自己仅剩的私人物品——只有他自己那一页的户口本、身份证,和一张没有多少钱的银行卡。

独自游荡在马路上时,他再一次想到了死。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秦楚生出类似的念头,监护仪规律的声音便会在他的耳边响起,阻止他的轻生。

然而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秦楚的脑中突兀地浮现了早上陈眠微微弯起的眼角,和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热切地希望他活着。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陈眠作为销售时,参与过类似的应酬。

衣冠楚楚的人类到了灯红酒绿的场所,薄薄的几片布料成了最后的遮羞布,西装革履下是放肆的手和兽性的欲,上位者对下位者肆无忌惮地倾轧,享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

陈眠有时候也想像一个正义的使者一样踢翻一切,但现实是他只能窝囊地捏紧酒杯坐在人群边缘,在内心道德的审判和生活的驱赶下坐如针毡。

偶尔还会被眼尖的客户点名——陈经理怎么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陈眠便讪笑着说些场面话,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眼前的人似乎成为了过往中无数次他因懦弱而放弃拯救的集合体,陈眠心中涌现了许多被压制已久的同情和愧疚,他难以抑制地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对方的长发。

秦楚抓住了那只手,一如昨夜陈眠从冰冷的江水里把他拖出来时,他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只是如今他的手指是温暖而干燥的,带着轻微的颤栗。

“陈眠,我是女孩子吗?”抓着他的手,秦楚问,“我没有反抗地留长了头发,刮掉腿毛,穿上女装……所以我就是女孩子了,对吗?”

看来过程远比秦楚描述得要更加恶劣,以至于他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出现了偏差。

陈眠打算抽回的手指一顿,最终还是放任对方握着。

他凝视着秦楚的眼睛,在其中找到自己清晰的影像,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当然不是。”

“这些外在的行为和举止,并不能决定你的性别,性别是个客观的事实,只取决于性征。当然会有些人不喜欢自己的生理性别,但在变性前他也无法改变事实……更何况你不是出于自愿。”

“但……”

“你喜欢长发吗?”

秦楚摇摇头。

“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陈眠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床边拉出了塞在底下的拉杆行李箱。

陈丽珍化疗前选择剃光了头发,她不愿意去理发店接受他人异样的目光,陈眠便自己网购了简单的理发工具,替她仔细修剪。

母亲去世后他并没有丢掉这套工具,而是一直放在了行李箱的角落,陪伴他搬了好几次的家。

陈眠拿起其中一把剪刀,出示给秦楚看,“不喜欢的话就剪掉,可以吗?”

秦楚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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