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秋浦上寒川》正倾情推荐中,小说秋浦上寒川围绕主人公胤红星曲寒川开展故事,作者溟洞小满所著的小说内容是:曲寒川作为一个直男,他完全不知道胤红星是替嫁,不仅如此胤红星还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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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浦上寒川》精选:
曲寒川点点头,没说谢谢。
满带诚意的笔划令人心惊,有些话,有些行为,不算越界,却也没守好。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一时间各怀心事。轩里的气氛变成飘忽不定的谜语,他们都成了猜谜的人。
“公子!公子!”
桃良拿着一件披风远远跑过来,微胖的粉衫身影在初春的景色里清新可爱。她气喘吁吁:“公子,你怎么跑这里了,天气凉你披上吧。”
曲寒川放下心中郁结,笑问:“谁让你送来的?”
“啊,就不许奴婢惦记着公子自己想起来吗?”她给胤红星行礼,“娘子好,”又娇笑着承认,“是秋月提醒的,公子好聪明。”
曲寒川笑了笑,看来上午那番是管用了,“披风给夫人吧,这里招风。”
胤红星感动又错愕。
桃良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她”悄声嘀咕:“夫人也不像是需要披风的模样啊,明明公子身体更单薄……”
胤红星失笑,接过披肩反手披在曲寒川肩头,又在他掌心写:【冷,回吗?】
兰室外,桃良、平沙、度月排排坐。平沙的视线随度月而动,而桃良双手捧着下巴望着天边的云彩凝眉思索:“你们不觉得你们姑娘很奇怪吗?”
平沙声调都没有起伏:“不觉得。”
“明明就是很奇怪,身高,长相,我还没见过谁家的姑娘长这样呢,刚才在清风轩,连她的手都好奇怪,糙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她是、是是男人呢。”
“我们少唔……”
度月的嘴被平沙紧紧捂住,整个脑袋被夹在怀里,平沙向来淡漠平稳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我们少夫人就是这样。”
“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见识少。”
度月挣不脱,嘴都被捂歪了,于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掌心。
平沙突然放开他,度月因为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平沙又赶忙过去扶起来,帮他拍屁股和腿上的灰尘。
度月任由平沙折腾自己,秀气的脸笑成豆沙包,声音软软的:“平沙师兄最疼我啦,我也最喜欢平沙师兄。”平沙怀揣满腔柔情轻揉他脑袋,再抬头时又变成一张四平八稳的淡漠脸。
罪名从天而降。
桃良轻轻后退几步,一脸莫名。
“你们、也好奇怪啊……”
室内。
曲寒川躺在软榻上休息,胤红星拿了薄毯给他搭上后说要去书房找书。
曲寒川牵住她衣袖问:“什么书?我都看过,大概记得放在哪里。”
胤红星抿抿唇,没提医书名字,随便写了本地理人文的【小郡山寰宇札记】
“这本啊?”曲寒川笑,眼睛亮亮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都记下了,可以背给你听……”忽而声音低下来自嘲道,“现在记得清楚,若以后哪里忘记了,也没法看到了。”
胤红星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眼睛,尽管一触即分,柔软的睫毛还是擦过他的指腹,划出令人心疼的弧度。
“你……”
曲寒川怔住。
胤红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转移注意力般在他手上写字,这次没有用指腹,而是抽了楠木方桌上的一只狼毫笔:【忘记,我可以读给你】
坚硬的笔端带给掌心不一样的触感,冰冷的,失意的,拉远了距离。曲寒川的神情更错愕了,甚至有些惶惑。
胤红星写:【母亲,为何也看不到?】
十九年前夺嫡之乱中,被街上乱兵所伤的徐仙芝被曲煜堂所救。伤好后嫁给曲煜堂成为曲府的正房大娘子,后来又生两个孩子,身体伤了元气。
直到某天,她突然眼睛昏花,然后频繁晕倒,曲煜堂寻了很多郎中来府里医治,甚至拜访过宫中皇室御用太医,但没有用。
从出现症状到失明不过两个月时间。
“直到我这次摔下台来,”曲寒川声音苦涩,“卞郎中说这是娘胎里带的,无法医治。”
“父亲为此很是伤心,他曾对我寄予厚望,但、不说科举,能做什么我也……”想到这,曲寒川苦笑道,“本不想让你嫁进来,几次派了丫鬟去你府里退婚,没想到。”
“若和离后,你不能寻到好人家,便是我误了你……”
丫鬟?退婚?
胤红星没听过。虽然他住别院,出入却没个阻拦,且有平沙度月他们在身边,两人都是落星山摘星阁的好手,探查消息轻而易举。
曲寒川神色黯淡,胤红星抬起的手臂几番起落最终还是放下,重又翘起兰花指,在他掌心写字。
【不怪你,不和离】
【你帮了我,从未误我】
满腔话语只能化成这几个单薄词语,这些日子以来胤红星第一次后悔答应这门婚事。如若不然,以朋友,以小厮,或者任何其他身份靠近他,都会比现在来的容易。
曲寒川笑了,茶水浸润了他的唇,笑颜恍若明霞,让胤红星想不顾一切的吻住。
“这是你另类的安慰方式吗?”曲寒川说,“或许这便是命,只苦了你,说不了话还要写这么多字,真的谢谢你。”
胤红星看了他很久,写:【小郡山寰宇札记,可以讲给我听吗?】
于是曲寒川半躺在软榻上,轻声讲这本书。胤红星趴在他膝盖旁枕着自己的手臂歪着脑袋看那张很好看的、张张合合的嘴。
昏黄烛光里,一卧一坐,一递盏一品茶,杯中水汽丝丝缕缕的上升,飘到空中散开,两道身影默契的交汇又分开,像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
“扣扣”敲门声响起,平沙站在外面,“公子,可以沐浴了。”
曲寒川突然住了嘴。
胤红星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羞涩慌乱,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好笑之余又担心,倘若有天他得知真相,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我去西厢房】胤红星写完便离开。
平沙度月和桃良的脚步出出进进,冷热水混合着蓄满浴盆,棉巾挂在盆沿,不一会儿外间只留下平沙一人。
纱幔一遮,曲寒川站在桶边宽衣解带,直到一丝不挂。
修长的腿迈入水中,漂亮的身形被盆沿遮住,只有垂着乌黑长发的脑袋露在水面。曲寒川掬一捧水打湿脸,蒸汽熏的他脸颊红红的,被打湿的几缕黑发散到肩后,凹陷的锁骨窝里装了一池清浅。
淡然又诱惑。
“平沙,你从小长在胤府吗?”曲寒川问。
平沙隔着纱幔答:“我是后来才到胤府的,公子。”
他声音很稳,嘴角却时不时抽搐,眼睛直直看着纱幔那侧——那在落星山脚下救了他的他家少爷胤红星,现在就坐在公子对面的桌边,肘抵桌,双手撑下巴,专注的欣赏正在沐浴的人。
那女装穿着显得不伦不类,偏偏行为好似光明正大。
深夜。
胤红星从西厢悄声摸入东厢内间,果然听到曲寒川的噩梦梦呓,还是轻点他睡穴,把人抱进怀里拍,直至呼吸平稳方罢。
胤红星看着乖巧入睡的曲寒川,凑到他耳边轻喊他小字,“邃之。”终于低头吻了吻那唇,跟年少时一样干净香软,令人坠入好梦。
次日一早,平沙来到前院耳房,从袖管儿里掏出一个不小的口袋,塞到刘管家手中。
“管家,我们初来乍到,以后要您多照应。少夫人得了少爷的许可,想先支用一百两银子,今日是回门的日子,要捡一些要紧的回胤家呢。”
刘管家肥头大耳,掂了掂布兜分量眼都直了,忙活活的揣到怀里,歉意道:
“不是不给你,只是现如今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她管钱管的贼紧,一百两实在是不好倒腾,不然我先折给你四十两?”
“那也行,”平沙感激,奉承几句,问:“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呢?”
“嗐,你才来不知道,主母这里,”他指指眼睛,“坏了之后,就是郑姨娘管事了,银钱票子,穿衣吃食的,她都要一一细问,就连请郎中都要经她点头。”
“请郎中……”平沙捋了捋手指,刚想问话,便被前来取东西的丫鬟打断。
“刘管家!琥玉生肌膏还有吗?我们少爷昨日醉酒不小心受了伤,遣我来问问你呢。”
“哎!我说谁那么香呢,原来是姨娘屋子里的人啊……”刘管家道,转身拿着钥匙进了内间,不一会儿出来把一个匣子递给了她。
平沙看到那丫鬟在厚厚的记录册上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然后才施施然走出去。
忙完这个,刘管家又转身给他取银两。平沙趁机翻了一下册子,发现名目时间都记得很详细。
平沙领了银两自行回了兰室,刚进院门,度月扑过来,平沙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便推开他先去给自家少爷回话。
胤红星听后点点头,让平沙服侍寒川起床,刚交待完,就看到丫鬟秋月端着平盘过来,盘中放着一碗汤药。
“少夫人,这是二少爷惯常喝的治眼睛的药,因着前两日成亲,便断了,现在可不好耽误了。”
“秋月吗?”曲寒川在房间里问,“父亲遣人送来的?”
秋月答是。
失明之后,曲煜堂为他请了多位郎中,又怕他手底下的人不留神,便说在主院跟夫人的药一起熬,熬完送过来。凡于眼睛有益的,曲寒川都会尝试,哪怕希望越来越微茫。
他端着药碗刚要喝,手空了。“怎么?”曲寒川疑惑。
胤红星扫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浓汤,随手手递给平沙。平沙道:“公子,药从前院端过来,想必已经凉了,效力不好,小人拿去温一下再端来。”
“好。”
秋月先行退下,路过小庖厨时,探头往里边张望了一下。
屋内,胤红星拽过曲寒川的手,写:【父亲的药管用吗?】曲寒川摇摇头:“起初是管些用的,能有一点点亮光,后来就不行了。”
【慢慢来,别着急】
曲寒川点头,随“她”去厅里用早点。
用完早点,便要回门。
府前洛安大街上,曲寒川正准备上马,忽然听到马蹄翻飞的声音,越来越近。
“曲家二公子曲寒川吗?有一封从江南来的信。”
曲寒川神色一喜,忙接过信封,摸了摸是厚厚的一沓,表面火漆封印的结实。
这几天下来,胤红星还是第一次见曲寒川这么高兴。他瞭了一眼那信封,来自江南,落款张柏水。
谁?
胤红星坐在马车里,捻着衣服闻了闻,嫌恶的皱起眉。身上浓浓的脂粉香让他透不过气,心中莫名焦躁,什么时候可以以真面目对他呢?
望着前方马背上独乗一骑的曲寒川,心里浮现的却是他夜里惊慌呓语的画面,如果他知道一切……
胤红星想到那种类似从悬崖坠落的失重感,不禁闭上眼睛。
胤府正堂。
“红芸,”胤遥明想支走胤红星,“你该去后院见见母亲,还有你娘亲,驿站也送来了信件。”
胤红星不动,曲寒川以为“她”不放心:“你去吧,我在这等。”
于是胤红星先行离开。
胤府共三进院落,胤红星需要走过廊屋和长长的廊桥,再经过小花园和中院旁的耳房,从正门恢弘的照壁后面拐进小门才到达他和娘亲秦诗绵居住的小院。
唯一的丫鬟在门口洗衣服。
秦姨娘正拿着小板凳到房门口晒太阳,看到他进来,抬手抬手遮了遮眼睛,问道:“你回来了,曲家怎么样?大吗?”
胤红星点点头,喊了声娘亲便不再做声。
他先进书房查看了师父寄来的信件,又去书架找了几本医书。幼年时在潜星阁呆了几年,除了习武和学一些机关秘术外他还略识得几棵草药。
曲寒川喝的药让胤红星觉得莫名蹊跷,但碍于医术不精,只好找本书现学现卖。事实上不光药物,除兰室外,曲府其他地方都像龙潭虎穴。
甚至不如胤府小院安全——胤府里的爱与恨都是明面上的。
胤红星拿着书转身,没等抬头迎面便摔来一个水淋淋的搓板,他抬起胳膊遮了一下,搓板落到地上。
“听不见我说话吗?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胤开复那个狗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了,你个小白眼狼,进了曲家就不认娘了?”
秦诗绵叉着腰抬手指胤红星,脸上即愤又恨。
他们被赶出府后受尽难为,得寒川相助,日子好过点了,胤开复却因顾及闲言碎语要把他们接回府。秦诗绵受够奔波之苦,加之对胤开复余情未了,毅然决然要回去。
胤红星只好半路偷偷跑走,几经颠沛后才在落星山有了个像样的家。后来每每回来探望秦诗绵,都被她拿来发泄生活的不满——只因他是胤开复的儿子。
选择了,却不能承担。
胤红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把书收进胸前,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摆,回到门口一屁股坐到槛上,楞了会儿才问秦诗绵:“腿还疼吗?”
腿是为救他摔坏的。在这个家,胤红星只亏欠她。
“娘,你可以搬出去,住到落星山,或另外找个镇子,总比耗在这里强,我们已经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了……”
秦姨娘已经被经久的怨恨蒙蔽了神志,她瞪起发红的眼睛,分不清是怒气还是恨意:“我不会走的!你个死性不改的!忘记以前受的苦了?胤家家大业大,我给胤开复生了儿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也要膈应他一辈子!”
胤红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了千万遍了,强行绑走,她还是会自己回来。
小院的墙不及胤府墙高的一半,破旧又低矮,这高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只需要稍微用力便能翻过去。然后外面天大地大应有尽有。
但秦诗绵不行。胤开复是拴在她脖颈上的铁链,她曾经离开过,却又被锁链牵回来。
胤红星视线落回地面,盯着歪扭的砖缝发呆。打湿衣襟的脏水带着浓浓的皂角味渗进里衣,黏黏滑滑的贴在皮肤上,让人无所适从。
胤遥明跟曲寒川寒暄几句后便拐到正题上,无非是扶助苍生之类的狂妄之语,最后说想让曲煜堂帮忙介绍几个朝中官员,又暗示不拘多少银子。
曲寒川端正的坐着,推拒道:“这是父亲大人的事,父亲最为爱惜羽毛,做事绝不会逾越法度。”
“弟婿,大哥只想让你带个话,跟令堂大人说一下就好。”
曲寒川沉吟:“这件事,红芸知道吗?”
“红芸自然是……”胤遥明舌头一打结,差点说错话。胤红芸是他妹妹,但对于曲寒川来说,则是他“妻子”。
且众人共同保守的秘密绝不能由他来拆穿。
“她、他……不知道,我那个、妹妹一向倔得很,让他帮我他不同意!”
“嗯。”
曲寒川点点头,想着以胤姑娘的品行定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转念又想,才成亲第三日,两人之间无亲密接触,连对话都很少,之前也未相识。
怎么对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绕了几句后,曲寒川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去院子外透气,便辞了胤遥明,随平沙离开。
“还没到吗?”曲寒川再次问。
方才,曲寒川想到回门之日他作为女婿理应拜访岳母才不算失礼,于是让平沙带他去找“她”。两人拐来拐去很久没到,曲寒川问起来,平沙答别院有点偏。
“胤姑娘为何住别院?”
曲寒川奇怪,胤红芸是嫡母所生,应被百般宠爱着长大,就算不住主院,也不应住到别院这么偏僻、连下人都不会住的地方?
平沙扶他的手一顿,素来稳重的脸皱成一团,连额纹都隆起两道。
他们跟胤红星呆久了,凡事以他为先,曲寒川问起来,自然是先想到别院,而不是跟主母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胤红芸。
“怎么?”
“没事,公子。”
平沙擦擦额角被惊出来的汗,四处看了看,想着拖一拖时间,他家少爷一定会找过来,“这里是小花园,前面有石椅,胤府开阔,公子不如坐会儿歇下再走?”
“也好,我好像闻到了紫藤花的味道。”
“公子好灵的鼻子,这条路搭了十丈远的紫藤花架,我们就走在这下边呢,前边石椅旁边的桃花也开了,石椅后就是醇山。”
曲寒川点头,觉得平沙的话比平日多了很多。
胤红星这边脱身后便赶回主院,却发现曲寒川已不在,喊平沙亦没人回应。今天回门,度月和桃良都被留在了府里,只有平沙跟着。
“少爷,怎么了?”锦绣屏风后洒扫的丫鬟闻声探了个头。
“有没有看到曲公子?大哥呢?”
“曲公子说屋里闷,让平沙带着去透气了。大少爷回了别院。”
胤红星吐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七上八下,他按耐住性子直奔小花园。
快到立春,天气暖起来,小花园的醇山旁,几株桃花已经开透了,粉色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铺了薄薄的一层,而石椅上有半边却是干净的。
曲寒川不在。
胤红星反身往胤遥明的住所奔。到地方后不待招呼便急冲冲推开房门,失了素日的漫不经心和冷静:“大哥,曲寒川到你这里来了吗?”
“啊!”女子惊叫。
胤遥明正搂着这婢子翻云覆雨。
看到他闯进来,胤遥明推开丫鬟背过身整理衣服,怒气让他涨红了脸,口中不住骂:“你还有没有点教养?去落星山拜师拜的门都不会敲了吗?你……”
转过身回头看,已不见胤红星人影,只剩下敞开的房门在一阵春风中摇晃来去。
“真是随他那个娘,性子越来越邪……”
胤红星施展轻功衣角翻飞,在偌大胤府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汗水流下迷蒙了双眼,连围在四周的高墙都要看不清了。
四四方方的天很蓝,云也很轻。
那年,郊外的秋浦小镇上,年仅14岁的曲寒川从天而降,不仅为他们请郎中照看秦诗绵病体,还在小镇上租了院子安置他们。
幼年寒川是富家小公子,他衣着鲜亮眼神明媚,却笑着向肮脏腥臭连乞丐都不如的胤红星伸出手。那掌心的温度直直烫进他心里。
于是,秋浦镇上,千年古刹旁,两个少年相伴,他陪他月余。
可胤红星还是太贪心了,同月亮牵手还不够,他竟然想要亲吻月亮。
月亮吓坏了。
最终某天清晨醒来,胤红星顾不上穿鞋,衣衫褴褛的跑过好几条街。茶楼,酒肆,医舍,码头,再也找不见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曲寒川已然不见。
胤红星定了定神,回到胤府门口,随手抓了一个门房小厮问道:“马车呢?我来时坐的马车呢?”
小厮被胤红星眼睛里的赤红吓坏了:“少少爷,车、马车被平沙架走了,还有曲曲公子,也跟着一道走了。”
“曲……”胤红星心里咯噔一下,松开了手。
平沙不会这样,依寒川的性子也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妻子”,能让他这样做……
他已经知道了。
难怪今天晨起便心中烦闷莫名不安,想什么问题都专注不了,原来冥冥中自有定数。
“牵马来!”胤红星大声喊。
一切慌张尽皆散去,此时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曲家书房。
曲煜堂神情凝重,盯着面前一道空白折子发呆。
华朝天禧十六年,当今圣上47岁却依然没有子嗣。满朝文武准备联合请奏,从先皇剩下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们中挑选一位立为储君。
曲煜堂几番纠结,不知以他这样微末的小官,如果贸然参与立嗣之事,后果是吉是祸?
曲家祖上风光,从他父亲一代开始落没。自己虽然竭尽钻营,却也不复祖上风光。三儿子曲浅之三岁才开口说话,文墨诗书上向来不通,又是那种阴沉的性子……
只能把希望压在曲寒川身上,他倒也不辜负,但……
唉,他喟叹一声,还是提起笔。
折子写好,墨迹尚未干透。
门突然推开,曲寒川闯了进来,他衣衫凌乱步履蹒跚,身后跟着面目惊慌的平沙,“公子……”
“川儿,怎么了?”看到他的模样,曲煜堂放下笔,转身屏退左右。
“父亲!”
曲寒川满腔愤恨,喊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他缓缓跪下,垂手落了泪,喉结反复滑动,良久才开口:“父亲,我自小敬重您,您说的话我都听,让我读书我便读,现在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
曲寒川脸色苍白,蓦然间又笑起来,状若癫狂。凌乱的头发散在瘦削肩头,有几缕遮了面庞,墨发掠过红唇,更显得面目凄清憔悴。
“你给我定下这门婚事之前……”他问,声线脆弱颤栗。
“胤家姑娘是不是……已有身孕了?”
“……”
曲煜堂没想到他这样问,立时从案几边站起来,面容发涨,几番吞吐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望向曲寒川的目光充满怜悯,却唯独没有作为一个爹爹该有的痛惜。
“寒川!”胤红星几步跃进房间,半跪到曲寒川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了火,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你……”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曲寒川又惊又疑,手抽不出,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什么都看不到,连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是谁?”
胤红星一路策马狂奔,却没想在门外听到曲寒川利刃一样曲解的问话。
他是真的相信,相信他就是胤红芸,相信这场骗局。心在滴血,为这个温和淡然却带着傲骨的人,为他白天夜里都被藏得很好的慌张。
“我是、跟你拜堂成亲的人,胤红星,胤家庶四子。”他一字一顿,似在重新介绍自己一般。
“家姐背着家父与别人私定终生,岁载纪赐婚那天,她已有近三月的身孕。寒川,是我替她嫁给了你,瞒你许久,对不起。”
房间里静到落针可闻。
“川儿,你别怪他,”曲煜堂看着跪坐在地怔然无措的曲寒川,这曾是他寄予深切希望的人,凭他才华,进朝廷入内阁光耀曲家都不是问题,可偏偏……
“胤家姑娘确实已有身孕,但御赐的婚姻不能推掉,所以为父才出此下策。”
曲寒川失魂落魄,喃喃低语,“我只是瞎了……”
“可你什么也做不了!”曲煜堂又急又怒,“不能考取共功名,更不能上阵杀敌!”
“所以你们就联合起来欺瞒我?”曲寒川甩开手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吼,吼完却垂着头不知该朝向何方,对于他来说,每一方,都是黑色的。
“所以,嗓子坏掉也是推脱了?”
“还有她、他没有指甲,原来是这样……”
“你们是我家人啊,你们了解我,笃定我不愿连累无辜之人,不会跟她同房,所以也就不会发现她、他、”
“他是个男人……”
曲寒川黯然凄绝。太傻太难堪。
不禁想起自己竟然有过转念的憧憬,眼睛已然看不到,所有的家国天下都成了空话,能有这样一位妻子,何尝不是另一种知足?
甚至觉得若两人能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竟是一局棋。
胤红星眸光深深的看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雯悦?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快生了吗?”
门外传来曲浅之不可置信的声音,继而一道蛮横的女声叫嚷起来:“曲浅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你向来嫉妒二哥,才会给他娶个男人断他为官后路?”
“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曲雯悦闯进来,杏眼瞪着曲煜堂,“父亲!怪不得你们连二哥成亲都不告诉我,原来,”她转头看到呆坐一旁的曲寒川,冲他挥挥手,果然如传闻所说,他看不见了。
“二哥……”
泪倏然落下。
曲雯悦是曲寒川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夫婿霍于农在朝中担任被外派的武职,所以不得不远嫁。因路途遥远她一年至多回两次家。
上次回来还是清明祭祖,那时曲寒川舍不得她离开,一路送到码头又给她塞了很多银两,生怕她在外受一点苦。
曲雯悦是在参加茶花会的时候听闻曲寒川摔下高台的消息的,留心打听了一番便坐不住了,不顾霍于农反对,不顾自己怀了孕的身体,立时出发回了曲家。
“二哥。”
曲雯悦抓住曲寒川,痛心喊道。
“四妹!你怎能对父亲无礼?”曲浅之指责曲寒川,“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妹妹?二哥,从小到大父亲最宠的就是你,你要什么他没给你?所有好东西都紧着你用,一方墨砚多贵重,你喜欢他就给你了。”
“如果不是你在岁载纪上出风头,皇帝怎可能赐婚?父亲为了家族荣耀,为了一家前程给你娶了一门不合你心意的妻子,尽管是男妻也是逼不得已不是吗?你反正也看不见,娶谁不是娶……”
“啪”的一声!曲浅之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曲寒川落下的手不住颤抖,单薄身形滞立一旁,心中空荡荡的荒芜了一片,“浅之啊。”这还是他认识的曲浅之吗?
岁载纪前,他还笑着恭喜曲寒川,说希望他人生之路长明。可出事后,曲浅之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多番难为,再没了先前的亲近。
黑暗降临,人心浮现。
“都住手吧!”曲煜堂怒声呵斥,又看了一眼胤红星,面色尴尬。
胤红星知道自己是外人,可他放不下曲寒川,想像往常一样带他离开这里,于是上前,拉住他衣袖。
“寒川。”
“你别碰他!”曲雯悦蓄满泪的杏眼直勾勾盯着胤红星,心里实在难受,便打了他一巴掌,只不过她太矮,只甩到胤红星的脖颈上,“你就是胤家庶子对吗?你你还女扮男装,真是是、”
是了半天没是出来,曲雯悦抬手还想打。曲寒川急忙拉住她,声音低低的,“雯悦,别打他,他……”
他也只是棋子而已。
“二哥!”
“别担心,我没事,”曲寒川反过来安慰她,向她扯了个失败的嘴角,“小悦,送我回兰室吧。”
胤红星看着他没有一丝迟疑的转身,手中被捏到泛潮的绸缎袖边滑出去,凉凉的,水一样握不住。
平沙捶着脑袋在书房门外原地转圈,看到曲寒川出来,几步迈过去扶他,“公子。”
曲寒川愣了一下,没做声,只轻轻抽回手。
“公……”平沙愣了。
胤红星跟出来,望着那慢慢远去的背影久久没动。
事发前。胤府小花园里。
平沙陪曲寒川聊天,给他讲花园的建筑布局和构造、身后小醇山上的凉亭、凉亭上雕花的飞檐,说这是他家主人很喜欢的地方。
特意规避了“少爷”“小姐”这类词。
曲寒川听得认真,虽然看不到,却可以想象,想象某年凉亭上苍穹下的繁星,繁星下躺了一个在未来会跟他产生莫名关系的人。
命运的错综和随机曲寒川最明白。
这时几声嬉闹声从小醇山上传来。“哎,你说咱们三姑娘都快生了,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嘘,你别说,一说这个姑娘就生气,老爷夫人都不让提。”
“……”
曲寒川的思绪被“三姑娘的肚子”几个字抓了去,直到两人从醇山上下来,掠过他身边时才回神,于是拦住两人问:“你们说的三姑娘是胤家三小姐胤红芸吗?”
“少爷,是我的错。”
平沙满心愧疚。
胤红星摇摇头,“迟早的事,以寒川的聪明他总会知道,”想到什么,嘱咐道,“你回去告诉桃良,让她这几天照顾寒川凡事尽心,你和度月就在后方监管吧。”
“那少爷,你现在……”
胤红星不语,抬步离开。
回到兰室时,曲雯悦已不在。曲寒川半躺在软榻上,身上搭着薄毯,一手捏在眉间揉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听到声音,他坐的僵直,手拢了拢薄毯,戒备又惶惑。
对立静默良久。
“她脾气冲,你别怪她。”
“你要跟我和离吗寒川?”
两道声音一起开口。
胤红星走近几步,矮身蹲到旁边仰头看他:“邃之,可不可以听我说?”
曲寒川没应声。
胤红星知道他在听,这种时候他还把耐心分给自己,于是伸手轻轻的把散到他胸前的墨发理顺至背后,声音低沉又温柔。
“胤红芸有她想做的事,我也有。”
“寒川,我不是被迫的,你懂吗?”
“在你身边,看到你,照顾你,不过是因为,”顿了顿,胤红星还是没说出那几个字,他不希望他有任何压力。“寒川,洞房花烛那晚我想告诉你,可你说……”
听到这里,曲寒川苍白的唇抖了一下,凉意从后背直直窜到脚心。
洞房花烛夜的感动和自以为赤诚的坦荡变成了一个个耳光打在他脸上。他抬手捂住耳朵,“和离”两个字滑到嘴边,手却突然被抓住。
握他的掌心很烫,粗糙的茧子磨着他,锁一样让人挣不开。
“寒川,如果你说我的存在阻碍了你的锦绣前程,那我们现在便可和离,”胤红星双目赤红,吐出的话语执拗又热烈,“除了这个,其他任何原因,哪怕你说你不喜男风,我都不同意。”
“你!”
曲寒川气结,没想到他这么理直气壮,好像要赖上他,转念又苦笑:“我哪还有锦绣前程可言,别再羞辱我了……”
“我怎么会羞辱你?”
“寒川,我现在穿着女装,要羞辱也是别人羞辱我!”
胤红星双手握住他胳膊,胸腔中风暴酝酿,酝酿到极点再也忍不住,突然把人牢牢的抱进怀里,日思夜想一般哑着嗓子在他耳边低语。
“无论如何我只想陪你,懂吗?我只想陪你……”
像从前他陪他一样。
曲寒川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到,止不住挣扎:“放开……我不用你陪!我不需要你可怜!你、你放开我胤、胤红星!”
“寒川寒川……”
胤红星怕真的吓坏他于是松了力道抚他的背。曲寒川趁机挣扎出来,情急之中挥手抓破了他的脖颈,又翻身下榻,却被衣服绊住跌在地上。
案几上的杯子摔落崩开,满地狼藉。
“邃之!”
胤红星顾不上脖颈的痛感,绕过去抱他,曲寒川依旧疯了一样挣扎。
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那热度和力度让人心里发慌发颤,就像在灵魂上被打下了无法消除的烙印,又像于无边荒野碰见了虎视眈眈的头狼一样令人魂销魄惊。
“寒川……”
“你冷静,曲寒川!”
胤红星为他无比嫌恶的样子而难受,想着以后定会被各种推拒,不如趁现在,进一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孟知叙说,人在体会到更大的痛苦后,便不会介意曾经小小的磨难了。
跟一个男人接触对曲寒川来说大概就是这样。
胤红星是曲寒川的磨难。
就算看不见了,他也不要自己。
想到这里,心不禁凄凉又泄气,浑身就像被猫抓伤后往流血处撒盐,他悲哀的把人丢在榻上,微微用力贴上去。
距离太近,呼吸纠缠,扑面而来的都是曲寒川干净清冽的、带着松香味的气息。
于是胤红星再也忍不下去……